英文版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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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5年4月,蒋介石以98岁(官方公布为虚岁)之龄逝世时,我在美国国务院中国科任职,负责有关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政治事务。当时,我正在中国大陆旅行,由於负责台湾事务的是另一个单位,我对这位国民党高龄领导人的过世,并没有太加注意。1960年代初期,我还是派驻台北的年轻外交官,曾有两三次在酒会中和他握过手。他看来身材不高,又很脆弱;我很惊讶他握手力道很轻。

蒋氏过世之时,我对他的观点和许多中国事务专家的看法一样。一般公认他是残暴的独裁者,掌握权柄近五十年;同时也是一个失败的军事领袖,在命运大逆转下,把中国大陆丢失给毛泽东。就我所知,他除了被认为自身诚正外,毫无可取之处,甚至隐忍支持者的贪渎风气。他似乎成了没有真正原则或理想的人,即使有成就也不多。影响到我观点的书籍,有伊罗生(Harold Isaacs)的《中国革命的悲剧》(The Tragedy of the Chinese Revolution)、毕克(Graham Peck)的《两种时代》(Two Kinds of Time)、马勒侯(Andre Malraux)的小说《人的命运》(Man's Fate)以及杜希曼(Barbara Tuchman)的《风中尘埃》(Sand against the Wind)。

将近20年之后我撰写蒋氏儿子、继承人蒋经国的传记时,发现这位老人并不是西方经常描绘的那种肤浅人物,当然也不是1980年代前台湾随处可见的歌功颂德文书所描述的偶像。不过,我在他儿子的传记中仍以一般说法描述这位父亲。哈佛大学出版社继《蒋经国传:台湾现代化的推手》一书后,要求我为蒋氏本身写本传记,我对这项必然耗时甚久、十分具挑战性的工作,忖思良久。虽然我对蒋氏的观点大半属於负面,但身为温和的自由派和外交政策的务实派,我想自己能开明地处理这个主题。

我也受到若干学者的鼓励,他们证实了我的印象;近年来不仅台湾和中国,就连俄罗斯、日本和美国都出现如山的新档案材料,但西方还没有善加利用写出一本完整的蒋介石传记。中国学者利用这些素材已就蒋在大陆和台湾长久任期中的特定事件和国内外动态关系,写成数百篇有见解且中肯的研究成果。而蒋家后人也开始分期公布委员长横跨五十六年的原始日记。

透过新的约访,加上以前撰写《蒋经国传》做过的访谈,结果我引用的相关人士访谈有几百人,包括许多认识蒋介石的人。只不过这些人士年岁已高,交谈的机会正快速流失中,因此将这些全集结在一起似乎是项很迷人、很有价値的计划。此外,就像他儿子的传记,我也将这本新书视为一个独特的工具,述说中国痛苦、动荡不安与残暴的转型历程,从一个在20世纪初受异族统治的腐朽旧王朝,到百年之后成为一个和平、安定、快速繁荣强盛的国家。

在我为本书旅行、研究和访谈的过程,我发现蒋是个高度矛盾的人物。他是个现代新儒家,支持女权,也能接受他太太外甥女兼亲信公开穿著男装的女同志行径。他是个强烈的民族主义者,极端痛恨过去西方列强对中国的凌辱,可是他却一点也不介意,除了两个非婚生孙子外,所有孙子女全是欧亚混血儿。他没有太多领袖魅力,大体上也不为同僚所喜欢,但有时他的坚决、勇气和清廉也使他颇受爱戴。他虽是个自我约束的人,却具备气势凌人的个性,表面看来沉著、不苟言笑,脾气极坏却又笑容可掬,偶尔也会啜泣。从日记研判,他是位虔诚的基督徒,可是一旦危及国家的存亡、统一或他的统治地位,他也会合理化暴力行为。在日记中,他有时候会陷入偏执的叫嚷,但碰到危机又时常能冷静地分析事理,表现出对手边问题动向和可能性的了解。在大陆的某段时期他军功显赫、战绩彪炳,但一切都止於1948、1949年的大溃败。无论是有意或无心,他也替台湾活力充沛的民主发展做好準备。

蒋的日记让重大的历史事件有了新的了解,包括他意外窜起成为国民党领袖、早年的左倾思想、1927年血腥清共、军阀一再兴兵作乱、他一面建军一面对日姑息历五年之久、1936年在知名的西安事变遭劫持、国共联合阵线的过程与破裂、他和周恩来长期的特殊关系。我们也重新认识到他在淞沪保卫战及其后的军事策略、和斯大林相互使劲把对方卷进对日战争、与史迪威将军的长期互斗,以及在珍珠港事变后对盟国严正的军事承诺,然而盟国的不断失信,以及他仔细盘算却又不智的回应,都让这份坚贞大打折扣。

战后的大事则包括:马歇尔使华调处失败、蒋错误决定在东北孤注一掷、他早在1946年就计划退守台湾。最后,蒋氏日记和其他新材料也对他撤守到台湾后,提供更多过去不为人知的事实:他对台湾本省人潜在反对势力残暴、无情的威吓和弹压,国民党内不满他领导的种种风波,他对韩战、越战的悲观看法,私下很早就认知活不到“光复大陆”的一天,却又一再公开宣布即将“反攻”。他利用这些警告从华府得到特别待遇,同样成功的,还有将两次濒临核战边缘的金门危机扭转成自己的优势,以及拒绝艾森豪一项可能导致美中大战的危险提议。

在后续的其他重要事件,蒋氏在他生前最后的重大危机中倒回应得很务实,其中之一就是隐藏他对尼克松的痛恨之情。尼克松和毛泽东修好,他显然是先从周恩来那里得知的。现代史上主要的世界领导人能像蒋一样长年居於最高位、积极参与缔造历史的世界大事,此一纪录恐怕也非后人能及。基于这个理由,不论你怎么看待蒋一生动荡岁月的功过,他的故事大有可观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