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怀孕与分娩

“上帝赐福于他们，并使之子孙满堂，幸福美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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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世记》1 ∶ 27-28

 

生儿育女的渴望深藏于人类本性之中。繁衍后代不仅对个人，对于整个人类来说都是最重要的事情。性行为满足了男女的许多欲望，但只有生育儿女才具有更重要的生物学、心理学及社会后果。在人类，为人父母的严肃性是无与伦比的。

 

然而，做父母并非人之义务，出于不愿或其它原因而不能生育的人也非绝无仅有。为人父母的渴望未必总能实现。一方面，美国大约有10%～15%的已婚夫妇不能生育；另一方面，在美国，大约50%的怀孕是意外怀孕，其中1/4会选择自愿流产（Hatcher et al.，1988）。

 

怀孕并不意味着就成为母亲，同样的，使女性受孕也并不意味着就成为父亲。在这里我们会简要提到成为父母亲的感受，我们将在讨论成年期的性发育时详细描述这种感受（第9章）。我们也会关注父母身份这样一个话题中的新趋势。虽然大部分小孩出生于已婚家庭或者父母双方的关系较为稳定，但是有一小部分——并且这部分的数字在增长——单亲父母倾向于独自抚养小孩，也有些同性爱关系的恋人选择共同抚养小孩（第13章）。

 

在人类历史上何时弄清性交和生殖之间的因果关系，迄今仍不得而知。两者之间的关系远非显而易见。甚至到最近，对处在文化闭塞中的人们来说，这仍是一个谜。例如，南太平洋特罗勃利恩德群岛（Trobriand）的岛民们仍以取乐为性交目的，而把受孕看成是胚胎精灵由阴道或头部进入妇女体内；又如新几内亚的基瓦伊人（Kiwai）把受孕归因于妇女吃的某些东西（Ford和Beach，1951）。即使在人们了解了生育的本质之后，“迷思”仍然存在着。尽管如此，早在《圣经》时代，牧人们就已经将兽群的交配与春天小兽的诞生联系起来了。

 

人们之所以要生孩子，除了生育儿女所包含的性生活享受之外，还存在许多强制性的因素，其中部分是社会经济方面的原因，而更多的则是个人及心理方面的原因。就传统观念来看，孩子已经成了家庭的主要财富。世代延续有赖于父母对孩子的抚养及孩子对双亲的照料。与此相似，孩子是父母对氏族、种族团体及国家的一种贡献；反过来，成为父母则被认可为成熟的、受过完整训练的社会一员。虽然在现代工业社会中，孩子作为父母未来生活的一种保障已经变得越来越不可能，但来自父母及社会的强大压力，足以使这些年轻的成人们成为父母（Pohlman，1969；Fawcett，1970）。

 

除了这些显而易见的外在因素外，强大的心理力量也是促使人们生儿育女的因素之一。尽管难以给“父母本能”下定义，要证实甚至更难，但这一表述却能恰当地表达出人类生儿育女的深沉而又原始的强烈欲望，即使这样做的回报尚不明了或其代价高昂。爱孩子，被孩子爱，与他人分享这种爱，以及由孩子带来的纯粹的欢乐是别的人生体验无法比拟的。

 

生儿育女给父母造成的负担及由此引起的不利后果，丝毫不亚于其所带来的奖赏。美国所有的妊娠有一半是非计划性的，许多有计划的妊娠也是由种种错误的动机所驱使：为了维持一种靠不住、摇摆不定的婚姻而诱使对方与其达到一种更持久的关系；维护某个成年男子或成年女子的身份；增强自尊心；作为成年的一条捷径；生养孩子打发时间；还有其它用不正当手段操纵别人以及纯粹自利等种种原因。虽然我们这里主要涉及生殖的生物学问题，但很显然，生殖的含义远比生殖生理学广阔得多。

 

心理层面

 

几乎任何一对夫妇都会对你说怀孕给他们带来了强烈的感情冲击。但对于怀孕的这个重要方面却几乎没有什么研究，例如情感状态的起伏，为人父母的身份和角色的形成以及关系的转换（Hittelman和Simons，１９７７）。

 

在许多女性的生命中，怀孕和分娩都是最重大的事件之一。分娩对于女性的健康、亲密关系、职业和成就感都有重要的影响。很少有其它的经历像分娩一样给女性的生活带来这样复杂的影响。大部分的社会传统要求女性履行生育的职能。但在工业社会，现代女性有更多的选择。不论女性作何选择都将会对她们的生活产生影响。

 

毫无疑问，对于女性而言，怀孕和分娩的过程是极大触动感情并对心理层面有很大挑战性的经历。而女性在怀孕和分娩的过程中是满意还是痛苦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环境。在正确的时间怀上正确的人的孩子，与缺乏一个或者几个关键条件下的经历会有很大的不同。在之后有关流产和青少年发展的部分我们会讨论一些意外怀孕的情况。在这里我们仅讨论正常状况下的怀孕，虽然不是所有的怀孕都是在最理想的情形下发生的。

 

心理部分首先与身体变化所带来的体验相关。如前所述，在九个月的过程中，女性的身体要经历一系列相当大的变化，一些人的经历会相当的不舒服。对未知的期望和恐惧使她们产生了焦虑：我是不是生病了？我还能保持活力吗？分娩的过程会不会很痛苦？对许多女性而言，产生这类问题是很自然的。她们会特别关注婴儿的健康和安全：我的小孩正常吗？一个期待的母亲几乎无法避免疑虑，特别是出现一些轻微错误的征兆时。

 

另一些同样重要的问题与孩子的父亲——通常是丈夫——相关：我们的婚姻会有变化吗？我们能负担起这个小孩吗？他会仍旧觉得我有吸引力吗？有些女性担心分娩会让自己变得不够浪漫，不够性感，变得居家和平庸；另一些女性则希望孩子可以加强婚姻的纽带，加强丈夫的责任，或者让两个人的关系更完整。

 

最后，女性会担心自身：我能成为一个好母亲吗？我是否知道如何照顾孩子？这些担心会一直持续到小孩的青少年时期。对于职业女性来说，她们会考虑一些与未来相关的问题：孩子出生后我能有足够的假期吗？我能为他/她赚足够多的钱吗？我能否在工作和照顾小孩之间求得平衡？我的丈夫会承担多少责任？

 

妊娠期的性兴趣及性活动

 

妊娠期，孕妇在心理上和生理上都有显着变化，不言而喻，性兴趣与性活动必然受到较大影响。但在这方面，不同的人及妊娠期的不同阶段，情况又是千差万别的。总体而言，孕期性生活对孕妇与胎儿都是很安全的，然而人们经常担心其会影响母亲的健康和胎儿的安全。

 

高潮会导致子宫的收缩，继而会影响胎儿的心率，有的孕妇会感觉到胎儿运动的增加，但这一影响的意义还不清楚（Chayen et al.，1986）。有些文化在怀孕的部分时间段甚至全程都禁止性交，有些文化则直到分娩之前都允许（Ford和Beach，1951）。在某些情况下，例如会有流产的危险时，预防和节制就是必要的了（Herbst，1979）。不过，夫妇妊娠期间的性生活应作出哪些改变通常是个人选择问题。

 

一些调查表明，整个妊娠期性交频率呈稳步下降（Pepe et al.，1987）。另一些研究却表明情况并非如此。在妊娠早期，孕妇对性生活的反应有很大不同，下降、不变或高涨不一而足。有些妇女因妊娠伴随着恶心、乏力及担心会影响胎儿，或是由于高孕激素水平的作用而性欲降低。但据报道，在妊娠中期，80%的女性性欲望及性反应增强（Masters和Johnson，1966；Tolor和Digrazia，1976）。妊娠晚期由于生理上的不便及身体不舒适，孕妇觉得性吸引力减弱（但并非所有的丈夫都有同感），或害怕伤着胎儿等因素，性交次数减少（Calhoun et al.，1981）。

 

妊娠期的性活动对健康的影响主要有两方面，一是性高潮可能引起的流产和早产，一是感染的风险。如妇女有流产史或有流产先兆，例如阴道出血，高潮带来的危险就不可低估。若没有这些因素，性高潮与早产似乎关系不大（Perkins，1979）。如果有内膜破裂或者如果男性携带有性传染疾病，感染的危险就更大了。

 

妊娠期某些性生活的问题是容易解决的。在妊娠的最后几个月，采用“女上式”或“背入式”性交能消除生理上的不便，同时也能减轻对孕妇的压力。避孕套的使用有助于避免感染，尽管不能防御有可能使婴儿致命的疱疹。非生殖器性交的性行为如手淫或口淫的刺激能替代生殖器性交，但是这些性活动同样有一定的危险性，性高潮同样可能导致流产。将空气强行吹入阴道非常危险（一些人在口交时喜欢这样做），因为这样会使气泡进入孕妇血流而引起空气栓塞，这可能是致命的（Sadock和Sadock，1976）。

 

妊娠期性生活的健康问题是重要的，但决不能孤立考虑这一因素，因为孕妇本人的性需求及她的性伴侣的需求同样不能忽视。马斯特斯和约翰逊1966年访问了79位孕妇的丈夫，其中12位有了婚外性生活，这种情况被发现后对孕妇的刺激特别大。

 

性关系仅仅是怀孕改变夫妇关系的一个方面。在其它方面，女性的妊娠也可能影响那位未来的父亲。

 

为人父的经历

 

对于大多数男人而言，成为父亲是非常令人满意和高兴的经历。当然多数情况下，这也与怀孕时的夫妻关系和当时的社会经济状况相关。在相爱和谐的关系中拥有小孩会让男性拥有莫大的满足感，对于女性也如此；而在岌岌可危或者注定失败的关系中意外怀孕会让男性很无助。有些男人选择离开（“这是她的问题。”）；有些男人则会被罪恶感和绝望压垮（“我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或者生气（“她怎能这样对我？”）。

 

尽管在反应上会有不同，对于做父亲的期盼却可能在通常的几种方式下对男性产生影响。这种情况在男性第一次做父亲时更为明显，这里我们将重点讨论。

 

在心理层面，男性可能会把做父亲当做成为男人的一个肯定，就像女人把做母亲看做成为女人的肯定一样。他具有使女性怀孕的能力这一点成为他向公众展示能力的证据，除此之外，怀孕使得男性和女性都被赋予可生育的（generative）这样一个额外的评价，这是成年人的显着标志。因此男性会深感骄傲，自尊心也会增强。

 

拥有一个孩子不可避免地会改变一个男人对自我的看法，这一点也不亚于女性对自我看法的改变。在期待做父亲的责任时，他对生命的看法可能会完全改变。所有生命中重要的决定都要考虑到其对小孩的影响。

 

这些积极的反应同样也有消极的一面。大多数情况下，相互对立的情绪会掺杂在一起。对为人父母的期盼从来不是完全积极或完全消极的。

 

传统上，婚姻和为人父母被认为是给女性提供了安全和完满。对男人而言则往往意味着“束缚”。朋友们会开玩笑说这个男人放弃了寻欢作乐的自由。

 

现在，男人和女人都用期待成为父母的快乐来平衡自由的失去和随之而来的社会和经济压力。他们与一个共同的疑问作斗争：我能成为一个好家长吗？

 

在关系层面，夫妻双方具有显着的改变。有些丈夫与他们的妻子在平时的生活习惯太一致了，以至于也会承受孕妇晨吐和其它一些怀孕早期的症状。一项研究表明，23%的美国男性表示存在这类心理现象（Lipkin和Lamb，1982）。在一些前文字社会，还存在一种父代母育风俗（couvade），丈夫与妻子相配合，以赶走母亲和婴儿身上的恶魔（Davenport，1977）。

 

男人需要在身体和心理上作出改变以适应怀孕的妻子。那些很看重妻子身材的男人要作好准备，他们会看到发生的变化。有些男人对这种改变很兴奋，认为它让女人更性感。

 

怀孕让女性更关注内在，她拥有了一个身体内与之相关的小生命——这是男人永远也体会不到，因此也永远无法完全理解的。她对怀孕的关注以及对胎儿的照料会让她疏远她的丈夫，但也有些夫妻的关系比之前更亲密。这种时候女性也可能会与她的母亲或女性朋友更亲近，这会让丈夫觉得他被疏离。

 

妻子身体上的一系列改变，全新的体验，对未来的无知会让怀孕的前三个月成为最考验男人的时间。妊娠中期会让他们暂时松一口气，孕妇的舒适会让男性不那么为她感到焦虑。怀孕的特征已经明显，这让他可以与妻子更直接地分享更多。例如，通过在她的腹部感受胎儿的运动，他可以与这个素未谋面的小人儿产生联系。通过超声波，他可以听到胎儿的心跳。他还可以与妻子参加产前训练班，与其它的父亲交流。

 

到了妊娠晚期，男人将面临一系列新的调整，随着出生日期的临近，将要发生的现实变得触手可及。妻子不再是过去那个灵活的伴侣了，不是他熟悉的做家务、工作、玩乐和做爱的配偶了。他还得面临新的问题，他的妻子即将成为母亲，她已经不仅仅是妻子、爱人、伴侣和朋友了。他开始在期盼中掺杂了嫉妒和羡慕。另一方面，也有与新生儿面对面的喜悦，更饱含对恢复正常夫妻生活或更美好的生活的期盼，但是夫妻间的关系要回到与过去完全一样通常是不可能的。

 

专题6-4分娩与年龄

 

在我们众多的近亲中，只有人类妇女的繁殖力会在死亡之前很多年终结。按照进化论的观点，遗传给后代的能量与存活率直接相关，就是说生命周期持续的时间是与繁殖的时间长短一致的。因此野生的猴子和猩猩一旦不能够繁殖便会很快死去。但人类却不是这样。女性在她们的生育结束后，还可以与配偶一起生活很多年。

 

但是，考虑一下我们之前的世界，比如50，000年前。那时预期寿命只有30岁，新生儿的死亡率也很高。如果观察一下现在某些狩猎部落的儿童期后的预期寿命，仍然跟石器时代差不多。在非洲南部卡拉哈里沙漠（Kalahari）的!Kung San 部落或者布须曼（Bushmen）部落，年老远不是一件可以想象的事情。根据人类学家南希·豪威尔（Nancy Howell）和理查德德·李（Richard Lee）的研究，他们的平均期望寿命是55岁（如果能活过15岁的话）。

 

但是有意思的是，！Kung部落妇女平均生育最后一个孩子的年龄是39岁。这个数字可能讲述了一个进化的故事。它可以解释为人类跟其它的生物根本没有区别。这只是因为人类母亲需要照顾她们的后代，而人类有一个很长的儿童期。在维持物种的繁衍，物种得以存活下去的过程中需要足够的能量。最后一个孩子出生时母亲39岁，意味着母亲需要照顾孩子到他/她可以自我繁衍的年纪（16岁左右）来继续生命线。然后母亲可以在55岁左右死去。

 

这个理论有助于解释为什么人类繁衍的时钟被“设计”在结束的那个点。但他没有解释时钟是如何变慢的。最新的技术和研究开始提供了这方面的解释。

 

去年在《科学》（Science）杂志上的一篇分析文章证实了人的生育力随着年纪的增长而降低。作者是来自普林斯顿的珍妮·门肯（Jane Menken）和詹姆斯·特拉塞尔（James Trussel），以及来自瑞典隆德（Lunds）大学的乌拉·拉森（Ulla Larsen）。文章指出，在20~24岁的已婚夫妇中有5%的不育，这一比例在25~29的已婚夫妇中上升到9%，在30多岁的早期结婚的夫妇中这一比例超过15%，在30多岁的晚期结婚的夫妇中这一比例超过了25%。在40~44岁开始婚姻的夫妇中超过了60%。 卵巢的创伤虽然非常引人注目，但仅是繁殖老化的机制之一。新的研究提及了女性的子宫本身。子宫逐渐失去其适宜性。它所创造的适宜植入和维持怀孕的环境逐渐变得不适宜了。它也依赖于一些维持子宫外形和胚胎成长的激素。当激素水平降低，子宫老化，从30岁到50岁它的重量便减轻了一半，开始变干。两种维持子宫和身体皮肤以及结缔组织持久和灵活的重要蛋白——胶原蛋白和弹力蛋白显着下降。

 

在给予建议方面争议仍然存在。当然在30多 岁早期之前生小孩几乎不会有危险，但在30岁晚期不育的风险是肯定存在的，在40岁后会增加。但有很多女性在50岁仍然可以成为母亲。而且尽管在一般人看来有些奇怪，还是有一些30岁晚期和40岁早期的试管婴儿尝试取得成功。

 

生命中充满了冒险，聪明的年轻女性理论上可以评估她不生育所带来的损失，加上她由于等待而增加的不育风险，然后将上述加起来，与等待所带来的个人优势相比较。

 

当然实际生活总不是那么简单的。职业有它自己的逻辑。并且大部分妇女不愿意独自尝试，一定要等到合适的男人出现。领养是一种选择，虽然这会带来一定情绪上的痛苦，但也会给他们带来为人父母的满意，就像生物学上的父母一样。

 

By Melvin Konner，New York Times Magazine，Dec. 27，1987，pp.22-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