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时间像一根被从两头使劲儿拉扯的头发,随时都有可能绷断。越来越紧。所有东西都是橘红色。我用手指把玩着奶奶床上枕头的花边,橘红色的枕头。那是在英国,我还是个孩子,会有一点儿勃起的迹象。如果我不把它摁下去,它会把床单顶起个小帐篷来。一只玩具汽车大小、像鼻涕虫一样的虫子从我身上爬了过去,留下一道湿印。天一会儿热,一会儿冷,再过一会儿又热了。一张张巨大的橘色面孔朝我凑过来,又一闪而过,我并不是总能够到它们。我的眼里淌着泪水。我的阴茎很疼。我翻了个身,马上又觉得我的阴茎仿佛钻进了一个冰冻的番薯里。我睡着了,或者说,又睡了过去。我梦见了放在多蒂姑姑屋后的我的那只小桶:木头做的,上面长满了绿苔,提手是根绳子,提重物时那绳子会咬进皮肤里。我还梦见我的手指头不见了。床边有人在走动,我知道我肯定能认出他们,但力不从心。我的每只眼球都有六十公斤那么重。我一闭上眼,就会看见一只耳朵,那耳朵大得出奇。我只好又把眼皮睁开,这样它才会消失。

我阴茎里有只虫子,我在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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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吗?”有个女人应了一声。听得出她一边说一边在笑。可我并不觉得我刚才出声了。我敢肯定我的眼睛此刻是睁着的,因为我要把那只大耳朵赶开,但我还是看不清这个女人是谁,难道是保姆?难道是她在用滑稽的腔调跟我说话?

约翰是在法国,而不是比利时。他裸着身体走在一条乡间小路上。马丁从灌木丛后面走出来,用父亲的一件布夹克把他盖住。我大声叫他们,可他们都不肯转过身来。我冲他们不住地尖叫。我想跑过去,可一个大胡子男人把我死死摁住,他抽出刀子,仔细地将长在我腹部伤口里的苍蝇幼虫剔出来。

有一次我母亲曾告诉我:无论你做什么,安德鲁,都不要拿你那些无聊的梦去烦别人。

不知道究竟过了多少小时或者多少天,我才辨认出自己身在何处。那是一个晚上,我闻到了香烟的气味,还听到了打字机的声音。屋里很暗,但我还是能看见在长长的屋子的那一头,在另外那间蚊帐室里,有个女人正在打字,她背后搭着一根辫子,一根被白色衬衫映衬着的乌黑的辫子。她身边站着个男人,那个人正在吸烟。接着,只见他俯下身去看她打的字,他把掐着烟的手搭在她的椅背上。是内尔和芬。一认出他们俩,我就像婴儿认出了父母一样,顿时轻松了许多。

“天哪,班克森,你这鬼东西,发起烧来没完没了。”他把我先推向一边,接着再推向另一边,然后将我身下的脏床单卷成一团扔给了旁边的什么人,又找出来一套新的。“你能坐起来吗?”

“能。”我说,可我坐不起来。

“没关系。”他又将我左右推了几下。现在我身下垫的和身上盖的全都是新换的床单了。他脸上有汗珠在闪烁。床边有一把椅子,他坐下了。又拿起一杯水朝我递过来。我尽力把嘴唇凑过去,可还是够不着。他用手托着我脑后,让我的头凑近水杯。在我喝水的过程中,他就一直这么托着。“很好,很好。”他边说,边把我的头放回床上。

“你还想再睡一会儿吗?”

我不是一直在睡吗?“不。”

“饿吗?”

“不。”

窗帘布是卷着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大多是孩子们发出的,还有热风的声音。一个年轻人抱着卷作一团的白色东西,正朝水边走去。那是万吉。

“我们说说话吧。”我说。我把头支起来一点儿。

“你想聊什么?”他似乎觉得这主意很好笑。

“跟我说说你母亲。”我说。我刚才一直在想我的母亲,想她在我小时候的模样,她在厨房里系的围裙,她搁在我额头上的那双宽大而清凉的手,还有从她腋下传来的橘子味爽身粉的味道。

“不。我不想聊这个。”

我头又开始疼了,我想不出别的话题。你想聊什么都行。可这话还没说出口,我又昏了过去。可能因为我的眼睛仍是睁开的,也可能因为他根本就不在乎我的眼睛是睁是闭,反正我醒来的时候,他仍在起劲儿地谈着孟般亚的事。“他们把它夺回去之后,我还见过它一次。那是在我们离开的前一天。那天正好轮到阿巴彭那莫喂它,他同意带我一起去。”他把椅子挪得离床近了些。他说话的声音很轻。我们在领地里已经待了两年,都变瘦了。但芬的锁骨往上突起,高得有些离谱,在他脖根的那两个黑洞上方蜷着。他的脸变成了狭窄的楔形。他的呼吸令我反胃。我把头转过去,不让他的气息喷到我脸上。

“我原以为它在八百米外的一间小屋里,结果却走了至少一小时,大多数时候还是在跑。”他把声音放低,我勉强能听清。“可我把路线记住了。我发誓,我绝对能找回去。我每天都在脑子里把它过一遍,免得忘了。”说到这儿,他站起身来,朝窗外看了看,然后重新坐下。“在这个地区,这样的东西独此一件。它有数百年的历史,很大,足足有两米长。而且上面还有符号,班克森,整个下半截都刻满了各种叙事的标记。每一代人中,只有几个人被教过如何读懂这些标记。”

尽管我当时头疼得快昏过去了,但我仍觉得这番话既令人兴奋同时又不太可能。因为在新几内亚的部落里还从未有人发现过任何书写体系。

“你可以不信我,但我看见了什么我自己知道。那是大白天,我用手拿过它,摸过它,事后我甚至把它画了下来。”只听他的椅子嘎吱一响,等他再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几页纸。他是用内尔的蜡笔画的。“我发誓它就是这个样子。看见了吗?”他指着上面由圆圈、点和V字形状组成的类似条纹的图案说。一下子要看这么多东西,我眼睛又开始疼了。“看这个,圆中间有两个点,这代表女人。一个点的是男人。而这个V带两个点,代表鳄鱼。阿巴彭那莫全解释给我听了,爷爷、战争、时间,所有的标记符号。这个的意思是跑。他们有动词,班克森。”他真是个出色的画家。纸上这支笛子是按人体的形状雕塑而成的:一张愤怒的、涂着颜料的大脸,肩膀上站着一只黑色的鸟,鸟的钩喙悬在他头顶上方,似乎正要朝他胸口啄去。而下面明晃晃的是一根勃起的阴茎。再往下,据芬说,是一排排竖写的文字。

“你再看这儿。”他把手里的几页纸捋了捋,“这是我那天画的地图,能直接把我们带到那儿。等了你这么久才来,我们的时间都快不够了。”

“明白了吗?”

楼梯响了一声。他跳起来,把那些画飞快地藏回原处——床另一边的一口大箱子里。嘎吱的声音停了,他从窗口往外面的楼梯上看了看。原来是有个女人来找内尔,芬往路边指了指,告诉她内尔在那儿。

“我们一定得带着它离开这儿。因为等下次再来,它可能已经换地方了,而我知道它现在在哪儿。我们把它卖给博物馆,能赚一大笔。我们还可以用它来写书,一定会比《基拉基拉部落的孩子》强不知多少倍。有了它,咱俩这辈子就妥了,班克森。就像卡特和卡那封伯爵发现图坦卡蒙的陵墓一样,我们也可以。咱俩一起,绝对能行,我们是一对完美搭档。”

“我对孟般亚一无所知。”

“可你了解基奥纳,也了解塞皮克河。”

我忽然觉得仿佛有两百多斤的重量压在我身上,脑壳像被好几支毒箭射穿了一样,钻心地疼。

“我知道你还病着呢,伙计。今天先就此打住,等你好了,我们再商量。”

我梦见了那支长笛,它张着大嘴,旁边有只不祥的鸟。我梦见了那只魔鬼般的耳朵,还有芬那张楔形的脸。

内尔喂我吃药,那些药还是上次我给她的。她喂我喝水,还拿食物给我吃,但我吃不下,一看见吃的就反胃。除了喂水喂药这些基本事项之外,她没跟我讲过话。她坐在椅子上,不像芬那样紧挨着床边,而是离我左脚有一些距离。有时她会站起来,把湿布放在我额头上,有时她会看看书,有时拿着大扇子为我扇风,有时则盯着我头顶上方的某个地方发呆。我朝她笑,她会还我一个笑容。有好几次,我半真半假地把她当成了我的妻子。

我闭上眼睛,内尔消失了,换成了芬,他坐得离我近多了,扇子都快打到我了。湿布也水淋淋的,水都流到我耳朵里去了。

我想他当时正在给我讲他在伦敦时的经历,紧接着,情况就发生了:在那一刻,所有大的东西都变小了,小的东西都变大了。整个世界完全颠倒了过来,太可怕了。我记得当时我连嘴都无法闭上。那之后的事,除了醒来的时候我是在地板上,被芬抱在怀里,别的我什么都记不起来。他在大喊着什么,几丝口水从嘴角流下来。之后来了很多人,内尔、拜尼,还有很多我不认识的人。我被抬回到床上。等我睁开眼时,面前只剩下内尔和芬,他们看上去是那么焦急和担心,我只好又把眼睛闭上。我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芬正在给我刮脸。

“你总是喜欢用手挠胡子。”他说,“我还以为你扔下我们不管了呢。”他把我的头朝后按了下,这样才刮得到下巴底下。

透过蚊帐,我看见内尔搂着他,抚摸着他,而他正在她身上来回蠕动。

我听见:

“你待他可真好。”

“比待你还好,嗯?”

“我觉得你会是个好父亲。”

“你只是觉得?你不肯定。”

“你发羊角风了。”芬说,“一开始硬得跟死尸似的,接着像鞭蛇一样不停地扭来扭去,之后又变得僵硬起来。嘴里还往外流那种黄色的玩意儿。你眼睛整个都没神了,就剩俩白眼珠子。”说完,他做了个难看的鬼脸,嘴里还发着怪声。内尔对他说,别闹了。

我全身没有一个地方不疼。我感觉我的身体仿佛刚刚从纽约摩天大楼的楼顶被抛下来。

我的烧退了。这是他们告诉我的。他们给我端来了一盘盘食物,似乎盼着我能一下从床上蹦起来。

我醒了,眼睛睁开了,芬正在说话。我们似乎正聊着什么。我已经成了用来存储他那些变来变去的主意的容器。至于我是醒着还是睡着,我的神志是清醒还是糊涂,他其实不太在意。“我那几个兄弟,没有一个不麻烦透顶。可在家里我却成了最不讨人喜欢的孩子。我人又小又聪明,总说些父母不喜欢的字眼,我喜欢书,我想看书。我的老师会夸我,但我父母却老揍我。我讨厌干农活。在学会‘离家出走’这个词之前,我就已经动了这种念头。当时我才三岁,假如那时我真的拎个包从家里跑出去的话,说不定会过得比现在更好。因为再差也不会比现在差到哪儿去。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也从来不思考,我们从小就是这样被养大的。我们也反刍,就像牛一样。我们什么也不说。我母亲就是这样,什么也不说。为了能在学校待下去,我尽可能让自己显得毫无价值。我是我们兄弟中间唯一一个这么做的。我很庆幸前面有三个哥哥替我挡着,否则我父亲决不会允许我这样。”

“你好像还有个姐妹吧。”我记得。

“是妹妹。在学校我倒是颇招人喜欢,可在家,尽管我某些方面比几个哥哥强,我还是总被嘲笑。母亲去世以后,情况变得更糟了。”

“她怎么死的?”

他顿了顿,似乎对我的主动参与还不太习惯。“流感。五天人就没了,没法呼吸。那声音太吓人了。我从门缝里看见一条光禿禿的腿从床上伸出来,悬在床边。那条腿惨白惨白的,白得发青。”在那段时间或者那些天里,我总是随着他的声音入睡或苏醒。

“刚上船的时候,我脑子里乱成一团。当时,我刚在斗布部落和巫师们在一起待了二十三个月。回到悉尼没几天,我便向一个我一直当女朋友对待的女孩求婚,可她拒绝了我。离开斗布之前,为了保佑我爱情顺利,有个巫婆还特意为我施了法。看来不大灵,嗯?那时的我不想再与女人或人类学有任何瓜葛。在船上的头一天晚上,晚餐的时候我听见内尔在一张大桌旁高谈阔论,我就知道她一定刚刚有过一次很成功的考察,而且还有一些关于人性和世界的无聊发现。其实我当时最不想听的就是这些玩意儿。但我偏偏是那条船上唯一一名年轻男性,有几个爱管闲事的老太太怂恿我和她一起跳舞。她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在这里我都喘不上气了’。我告诉她,我也一样。被关在房间里的我们都染上了某种幽闭恐惧症。后来我们便找机会溜出来,到甲板上散步。那是我们许多次散步中的第一次。我觉得那天我们肯定在甲板上走了一百六十多公里。她有个朋友正在马赛等着和她见面。而我想让她留在船上,和我一起前往南安普敦。她不知该如何是好。她是最后一个下的船,她那位朋友见了我,就明白她已经被我俘虏了。我能从她脸上看出来。”

“她有妓女般诱人的身材,和我母亲有着天壤之别。丰乳、细腰、肥臀,让男人一看就想把手搭在上面。我怀疑我母亲的身材是被我们弟兄几个给折腾走样的。如果不是我们,她的身材也许不会变成那样。”他的声音那么小,我都快听不见了。“妈的。那个农场在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鬼地方,谁都不知道那儿究竟发生了些什么,除了我母亲。她知道。我知道她知道。”他的声调变了。他抬头往屋梁上看去,顺手抹了把眼泪。从他脸上的表情可以看得出,他的身体仿佛已经被那只黑鸟给啄穿了。他俯下身来,又点了一支烟,平静地说:“原始部落这些事没什么能让我吃惊的,班克森。或者我该这么说,假如原始部落里出现了哪怕一丁点儿秩序和道德规范,我倒是会大吃一惊。而其他的,包括吃人肉、杀婴、肢体摧残等,所有这些都是可以理解的,甚至是合理的,至少我这么觉得。我总是能觉察到隐藏在社会表面之下的各种野蛮。其实它们藏得并不深,不管你走到哪儿都一样。对你们这些英国佬来说也一样,我敢打赌。”

我听见他俩发出的动静。那是从大蚊帐室里的垫子上传来的。紧挨着桌子,垫子被轧得嘎吱嘎吱地响,还伴有砰砰的响声、耳语声和呼吸声。毫无疑问,这是性爱的节奏。一声大叫,然后戛然而止,接着有人开始笑。

现在是白天,他在大声吼着。我转过身,只见比他矮一截的拜尼正在餐桌旁蹲着,高大得多的芬站在一旁,正朝拜尼的耳朵猛打。拜尼摔倒在地,边哭边吓得把身体缩成一团。

“内尔在哪儿?”从上回看到她坐在那把椅子上到现在,感觉像是又过了好几天。

“她出去统计婴儿数目去了。她觉得我护理的活干得不错,升我当护士长了。”

他又在给我刮胡子。

“你像个熊。”他说。其实他身上的毛比我多多了。

他满身都是香烟和威士忌的味道,这也是剑桥和青春特有的味道。我并不需要刮胡子,也不想刮,可我还是在他双手和鼻息的气味中勉强呼吸着。他拿来干毛巾帮我把脸擦干净。

“你这儿有三个斑,你嘴唇下面。”他喝醉了,醉得很厉害,我暗自庆幸我的脸没被他割破。他俯下身来摸那几块雀斑,越俯越低,直到他的嘴挨上我的嘴才作罢。我只得伸出手抵在他胸前,他才弹了回去。他用手擦了擦嘴唇,仿佛刚才的接触是我主动的。

内尔拿着一本《八月之光》边看边念。那是一位朋友几个月前给她寄来的。芬挨着我在床上躺着。坐在椅子上的内尔念得活灵活现,颇有些美国电影中女演员念对白时那副自命不凡的架势。她不是很自然,声音很大,和她平常说话的样子不大一样。

她刚念完第一句,我和芬便对视了一眼。他做了个鬼脸,把我给逗笑了。她看到我咧嘴了。

“怎么啦?”她说。

“没怎么。”我说,“这书不错。”

“是吗,真的?”

“这是美国人幼稚而充满偏见的胡说。”芬说,“但接着念吧。”

即使我就在身边,他也丝毫不拘束,我不禁怀疑刚才那一吻是不是我的幻觉。这时,内尔的朗读已停下来,她也爬上了床。我们仨就这么挤在一起,一边瞅着蚊帐外面在想方设法往里爬的虫子,一边谈论着那本书,谈论着西方人的故事,与这里人们所讲的那些故事进行比较。内尔说,她在所罗门群岛的时候,部落里的人总给她讲猪人造人和巨型阴茎的神话,她都听腻了,于是她就给他们讲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故事。

“我讲得还挺仔细,包括阳台上和刺杀那几场戏,当然,我把故事的背景说成是,在一个和他们非常相似的村庄里,有两个相互敌对的小部族,还有一位巫医,而不是原书中说的修道士,大抵就是这样。这本来就是一个发生在部族之间的故事,所以让他们听懂也不是很困难。”她侧着身子,我也是,而且脸朝着她,芬则在我们俩中间仰面躺着,所以我只能瞧见她半边脸。“最后我花了一个多钟头才讲完,用的还是他们那种讨厌的语言,每个字都有六个音节。最后,朱丽叶死了,你知道那些基拉基拉人是什么反应吗?他们都笑了,笑得停不下来,因为他们觉得那是他们听过的最滑稽的笑话。”

“也许还真是。”芬说,“我宁愿听猪人神话,也不愿读那样的垃圾故事。”

“我觉得那是因为他们听懂了其中的讽刺。”我说。

“哦,你真逗。”

内尔没理他,接着说:“有意思的是,听讽刺的故事他们从来都不会觉得悲伤,听喜剧反而会。”

“因为死亡对他们来说并不像对我们一样是一件悲惨的事。”我说。

“但他们也哀悼死者。”

“他们也会难过,甚至很难过。但对他们来说,死不是什么悲剧。”

“没错,肯定不是。因为他们觉得,他们的祖先已经把一切都替他们安排好了。他们从来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只有当你觉得事情出了错的时候,你才会觉得悲惨,不是吗?”

“和他们比起来,我们就是一帮少见多怪的大娃娃。”我说。

她笑了。

“嗯,有个娃娃要尿尿了。”芬站起身,下楼去了。

“请使用厕所,芬。”内尔喊了一嗓子。

湍急的尿流已经砸在了地上。他离开房子肯定还不到半米远。

“这泡尿还得撒一会儿呢。”她说。

的确。我们就这样面对面地待在床上。

“接下来他还会——”

芬放了个响屁。

“来这个。”

“Togate.”芬在外面轻轻说了一句。在塔姆语里,这是道歉的意思。

我们都笑了。我脑子很清醒。我俩的手只隔着几厘米远,都搁在芬刚才躺过、尚有些余温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