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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谢谢你没有毒死我
2014-03-23 11:59: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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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免俗地声明:别问我反不反服贸,因为我根本不懂那是啥玩意。一直觉得可以反对或赞成或觉得是让利或觉得自己吃亏的人都很强,因为我看了各方说法还是不懂那是啥!(←智商是硬伤)
所以,这些俗事留给聪明人去评断吧。
回过头看看我写的那些文章,很少是有关校园的,想起我的校园生活就是室友、烤串、五道口。最近我最喜欢的某位室友找了一个亲爱的男朋友,两人很甜蜜让我看了很火大,为了庆祝(报复)这篇就写写她的事情吧。
她是河南人,典型透过「物竞天择」而奋斗上研究生的好学生。
她是我第一个深交的大陆人,也是教我最多的人。这家伙喜欢韩寒、柴静、听民谣、拿着单反拍照,写到这里大家应该知道她是什么风格的。
自己在北京的第一个晚上,吃完晚餐又看完优酷后突然觉得很恐慌。我是个23年都活在台北的女生,依赖心重,突然莫名地想家又想哭。但这个室友年纪该死地小,1991,在比自己小的人面前说「我好想家喔」还挂两泡眼泪感觉很蠢。
「你不想家吗?」我问。
「不会啊,我高中就离开爸妈,习惯了。」
「那你多久回家一次?」
「半年吧。」她淡淡地说。
半年!我突然想到我读大学时的台中朋友,台中到台北坐火车两小时,这家伙两周就跑回家一次,还常碎碎念「我好想家喔离家好远喔~」
对多数台湾孩子来讲,半年回家一次是出国念书「时差党」的特权,都在同一国感觉格三岔五就该跑回家。当然,那时很菜的我根本没想到「北京到新疆也是同国,但要坐三天火车」这回事。
「怎么了,你想家?」
「哪有!」我把两泡眼泪默默吞回去。
这个子小小的河南女孩符合许多我对大陆年轻人的印象──勤奋、好学、聪明有主见。简单地说,就是和我完全相反。
她的书架上是一大叠传播理论和刘瑜,我的是一堆旅行散文和张小娴;她上课可以滔滔不绝一串理论,我在桌上振笔疾书画乌龟;她可以临时赶出一份漂亮的报告,我两个礼拜前就写好的报告还是一蹋糊涂;她选导师的标准是人脉大牌看未来,我选导师的标准是可以混水摸鱼不干活;她遇到一些不顺心顶多抱怨几下,本人是豆瓣加微信加诉苦弄得人尽皆知;她的周末休闲活动是摄影和打鼓,我是五道口喝酒和看帅哥;她的未来规划是公务员,我的未来规划是未知数。
她对朋友大方,活脱脱就是北方豪放妞儿,酒菜点一桌,结帐时轻松「今天我请,明天妳再请,没事」;而我秉持着台湾人抠门...不,是精打细算的美德,每餐饭都会坚持和朋友AA;朋友向她借钱不还她还会忘记,但如果有朋友欠我钱我会诅咒她到天荒地老;她去商场买衣服我则是动物园和淘宝一件四十。我常常在想,我们的爸妈同为公务员,同为台湾和大陆的「中产阶级」,只隔了一个海峡,怎么养出的小孩金钱观差距这么大。
她这个死瘦子可以穿任何衣服都好看,本人要想尽办法遮住小腹和蝴蝶袖。唯一可以赢她的就是可以穿爆乳装气她:看吧这就是本钱,可惜你没有!
很多事情我会第一个问她,进行无脑的吵架或讨论,比方到底俄罗斯比较好听还是俄罗斯(台湾常发音成“饿罗斯”),比方法国比较正确还是法(台湾唸四声)国,比方为什么要到美国产子,比方马英九和奥巴马谁比较帅。
你喜欢一个地方的理由取决于一开始到那个地方、你碰到的人,我一直很庆幸我是在学校里展开我的北京生活,更庆幸室友可以包容我百无禁忌的谈话内容。
她教我的、最重要的事,就是「什么是真正的包容」。
一年多前,第一天见到她,身后跟着一堆亲戚,而我身边只带了我爸妈两个门神,气势就输了。这家伙矮小纤瘦长得好可爱,对比出本人的高壮,外表又输了。
所以第一时间,我讨厌她。
不过后来一切安顿好后,我们进行了一次很无脑的对话,让我对她另眼相看。
「听说台湾人到上海都说是出国?」她。.
「很多人是啊。」我淡然。
「也不觉得自己是中国人?」
「很多人是啊。」我继续淡然。
「也不觉得自己是中国的一部份?」
「很多人是啊。」我还是很淡然。
「喔,了解。」
结束。
后来我碰到更多更多人,许多人问过我很多相似的问题,我明白某些人、甚至是多数人都无法包容我没经过「政治修正」的答案,但是当初她什么话都没说。
她并没有跳起来,对我谆谆教诲「凭什么不觉得自己是中国人?你们祖先不是从这里过去的吗?数典忘祖!」
这是许多人会做的事,但她只说了一句「喔,了解。」
很多台湾人说大陆没有民主,但这个大陆九零后教会我什么叫民主素养──就算不赞同,也懂得尊重别人。
许多人不明白的是,真正可以改变人心的,不是那些两岸一家的政治诉求,也不是那些「你不认同我你就可以滚蛋」的冷硬言论,而是对别人的倾听和包容。
就算聊天内容千奇百怪,从民生到政治到台湾社会,我的室友从没有反驳我,没有教训我,没有告诉我「身为一个台湾人你在祖国就应该怎样怎样」的教条。她唯一做的,就是在我发表不同意见时,静静听,听完后告诉我另一种声音。
她从没有试图改变我,但她真正改变了我对好多事情的想法。
就像很多老套言论里的,温柔和爱最有力量。
我是个小肚鸡肠的人,这可能是我学过最受用的事。
还记得研一上学期时,我对班上同学竟然有八成都是党员感到震惊。那时的我看见同学们批判政府毫不留情,怎地一回神发现大家都是党员?
后来我才知道,对新闻相关专业来讲,这只是找工作的入场卷。
河南室友是一位理想主义的人,有时感觉她有些太理想与不切实际。或许这是许多九零后的可爱之处,总有些梦想冲劲,想亲手改变一些事。
后来我们都在汲汲营营找工作,有些同学像无头苍蝇一样忙得不可开交,却一无所获。她考公务员差几分,每天家里人都打电话名为关心实为催促。找工作是苦,但更苦的或许是听家人唠叨「你看看某某某的儿子考上银行,你快叫某某叔叔推荐工作」。
这学期我发现,上政治课就睡觉、不喜欢党课不入党的她,最终也和班上九成同学的选择一样。
我突然想起某位大陆朋友说的话───很多北大学生讨厌政府,讨厌体制内,讨厌所有不公不义。但等他们毕业了、工作了,他们也会选择进入体制内,变成自己曾经不喜欢的人。
这几句话听着有点难过,好像小时候你觉得大人很讨厌,长大后也会变成讨厌的大人。
但我不这么觉得,我始终不是悲观主义。
或许有些现实因素,有时他们会低头或无感,但我没忘记在课堂上、在相处时,在很多很多我们一起交流的时刻,这些大陆同学是多么有主见,多么爱着这块土地,多么想把它变得更好。
亲爱的室友,你不会知道,你对我的影响多重要。一句善意的话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心,让他学会不去无谓争执,就像你当初那句无心的「了解」。
亲爱的室友,我相信你会成为很棒的「体制内」。或许一开始很苦很烦,但你一定不要忘记当初在校园时,那个满怀理想的自己。
最后,亲爱的室友,谢谢你在这个号称人心不古、妖孽尽出的时代,没有毒死我,也很尊重我,就算我们如此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