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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像大多数新生儿那样,尖叫着来到了这个世上。他周围的世界是一片无形的混沌。当世界展现在他眼前时,有东西凑近他,冲他发出了些噪音;他被吓到了。突然,那东西又走开了,边走边发出很大的声音。

 

他哭了。他试着挪动身体,但却无法动弹。他又哭了一会儿。

 

另一个身影靠过来。根据先前唯一的经验,他惊恐地大叫着试图躲开。那影子发出了些声音,又动了动。

 

四周清晰了。

 

就好像有一块矫正镜片放到了他的意识前方。世界“啪”的一声变得井井有条。一切仍然很陌生,但却都能看出名堂来了。尽管他认不出眼前的事物,也叫不出它们的名字,但他知道一切都有名字和特性;他的一部分意识突然活过来了,想要给一切贴上标签,但却无法做到。

 

整个宇宙就在他唇边。

 

你认识这个吗?他面前的那个身影——那人问道。他认识。他能听见这个问题,但他知道对方并没有出声;这个问题像一道光,直接照进了他的脑海。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明白这一点的,也不知道这是如何办到的。他还不知道该如何作答,但却已张开嘴准备回答了。

 

别说话。他面前的那人说,试着把你的回答发送给我。这比说话要快,我们都是这么做的。方法在这儿。

 

在他脑海里出现了一份指南。这不只是一份指南,这还让他意识到任何他不懂的东西都能被定义、解释、放入上下文;甚至就在他思考的时候,他感觉到发送给他的指南延伸开了,单个概念和想法延展成小路,找寻着各自的意思,以便为他提供一个实用的框架。此刻,它连接成了一片宽阔的想法,一个能让他作答的完整形态。他感到答复眼前这个人的欲望在不断增强;他的思想感觉到了这一点,给出了一系列可能的答案。每一个答案又像指南一样自动打开,提供了解释和上下文,以及恰当的答案。

 

所有这一切花了差不多五秒钟。

 

我认识你。他终于说道。

 

好极了。他面前的这人说,我是茱丽·加里。

 

你好,茱丽。他说。在回答前,大脑向他展示了名字的概念,以及别人用自己的名字自我介绍后如何作答的礼节。他试着想说出自己的名字,但脑海里一片空白。他突然迷惑了。

 

加里冲着他微微笑了。想不起自己叫什么名字了?她问。

 

是啊。他说。

 

那是因为你还没有名字。加里说,你想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吗?

 

请告诉我吧。他说。

 

你叫雅列·迪拉克。加里说。

 

雅列感到这个名字在他脑海中展开。雅列:《圣经》中的名字(《圣经》的释义展开,将他带往书本和《圣经》的释义。他没有仔细阅读,因为他感觉到读完这些和接下来要展开的东西可不是几秒钟就能完成的事),马勒列的儿子、以诺的父亲,也是《摩门经》(另一本书打开了,他也没看)中耶锐代特人的领袖。定义:后代。“迪拉克”有好几个释义,大多数源自一位名叫保罗·迪拉克的科学家。雅列之前就已打开过姓名的含义和起名这一风俗所隐含的意思了。他转向加里。

 

我是保罗·迪拉克的后代吗?他问。

 

不是。加里说,你的姓名是从一大堆名字里随意挑出来的。

 

但我的名字是后代的意思。雅列说,而姓氏代表的是家族的名称。

 

就算是真正生出来的人,他们的名字通常也没什么意义。加里说,而我们连姓氏也没有意义。别对自己的名字做过多的阐释,雅列。

 

迪拉克就这个问题思考了一会儿,让这些想法自由延展。有一个概念,“真正生出来的人”,不肯展开;雅列记下要进一步查找,就暂时不去想它了。我被弄糊涂了。末了,他说。

 

加里微笑了,你本来就会被弄糊涂的。她说。

 

帮我解解惑吧。雅列说。

 

好的。加里说,但不能说太久了。你是由基因序列繁衍出来的,雅列,你的队友们已经比你提早两天开始训练了。你必须尽快同他们融合,否则就有可能会永远滞后。我带你到你的训练队友那儿去,边走边尽我所能给你解释。剩下的就留给他们。好了,来,把你从箱子里弄出来吧。看看你能不能走路和思考。

 

“走路”这个概念在他脑海里展开了,箱子里固定住雅列的设备也移开了。雅列撑起来往前一推,跳出箱子,单腿落在了地上。

 

人类迈出的一小步。加里说。雅列惊讶地发现由这句话展开的内容非常丰富。

 

 

 

 

第一件事——加里边说边同雅列一起穿过凤凰空间站,你认为自己在思考,其实不然。

 

雅列的第一反应就是说“我听不懂”,但他忍住了。直觉第一次告诉他,这很有可能是眼下自己对大多数事物的反应。劳驾解释一下。他改口说。

 

你刚出生,加里说,你的大脑―—你真正的大脑——完全没有知识和经验。代替它工作的是你脑子里的一台电脑,它叫脑伴,是它在向你传送知识和信息。所有你以为自己明白的东西都经过了你的脑伴处理,又以你能理解的方式传送给你。也正是它在教你如何对事情做出应答。小心人群。加里左右躲闪着避开走道中间的一群殖民防卫军士兵。

 

雅列也同她一起躲闪着,但我觉得这些我差不多都知道。雅列说,好像我以前知道,但现在却不知道了。

 

在你出生之前,是脑伴在调剂你的大脑。加里说,它帮助你设置所有人类具备的神经纤维链,使大脑准备好应对快速的学习和信息处理。正因为你的大脑已经做好了学习的准备,你才会觉得自己已经什么都知道了。在你生命中的第一个月,一切都会让你有似曾相识的感觉。接下来你再去学习,让知识储存在你真正的大脑里,然后你就不用再把脑伴当拐杖了。由于我们生来如此,我们能搜集和处理信息,并进行学习,其速度是真正生出来的人的好几倍。

 

雅列停下了脚步,一方面好让他的脑子将加里刚才这番话全部展开,而另一方面却是因为别的。加里感觉到了他的停顿,也停了下来。怎么了?她问。

 

这是你第二次用这个词了,“真正生出来的人”。我找不到这是什么意思。

 

这东西他们是不会放进你脑伴里的。加里说。她继续往前走,并指了指走道里的其他几名士兵,“真正生出来的人”就是他们。这些人生下来时是婴儿,得在一段很长的时间内发育成长——很多年。他们当中十六岁的人可能还没你现在知道得多,而你才活了大约十六分钟。那真是一种没效率的成长过程,但却是自然的,而他们认为那是件好事。

 

你不这么认为吗?雅列问。

 

我没觉得它是好是坏,只是很没有效率罢了。加里说,我跟他们一样活着。“真正生出来的人”这个词其实用得不够恰当——我们也是真正生出来的人。出生、活着、死亡。都一样。

 

那我们跟他们是完全一样的啰?雅列说。

 

加里往身后瞥了一眼。不,她说,不完全跟他们一样。我们的生理和心理都设计得比他们强。我们运动的速度更快,思维更敏捷。我们连说话都比他们快。你第一次跟真正生出来的人交谈时,会觉得他们像在慢速移动。喏,看着——加里停下脚步,一脸迷惑的样子,然后拍了拍从身边经过的一名士兵的肩膀。

 

“不好意思,”她说,而且是用嘴来说的,“有人告诉我这层楼有内部餐厅,我能在那儿买到非常好吃的汉堡包,但我好像没找到。你能帮帮我吗?”加里说话的声音跟雅列在脑子里听到的声音很相像……但语速更慢,慢得让雅列一下子有点听不懂了。

 

“当然可以。”士兵说,“你想去的地方离这儿还有两三百码,继续往前走就能碰上了。你路上遇见的第一间餐厅就是。”

 

“太好了,谢谢。”加里说完,接着往前走。明白我的意思了吧?她对雅列说,他们就好像智障似的。

 

雅列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他的大脑已经打开了“汉堡包”这个概念,并带出了“食物”这个没展开的词汇,这让他意识到了另一件事。我想我饿了。他对加里说。

 

待会儿吧。加里说,你应该跟你的训练队友们一起吃饭。这是大家形成密切联系的方式之一。你需要同他们一起做大部分的事情。

 

你的训练队友在哪儿?雅列问。

 

这问题可真有意思。加里发送道,我已经很多年没见过他们。一旦训练结束,你就很少能见到他们。你将被派往需要你的地方,同你的班和排链接起来。目前我在特种部队的一个排里,负责在士兵出生时为他们传送意识。

 

雅列在大脑里打开了“链接”的概念,但却发现自己很难理解,它。他试着又过了一遍,但却被加里打断了。她还在继续说话:我想,你可能会比你的训练队友落后了。她对他说,他们醒过来时就已经链接在一起,习惯了彼此的存在。他们也许需要好几天的时间才能适应你。你原本应该与他们同时接受意识传送并链接起来的。

 

那我为什么没有呢?雅列问。

 

咱们到了。加里说着,在一扇门前停下了脚步。

 

这里面是什么?雅列问。

 

穿梭机飞行员的准备室。加里说,该让你坐飞机走一段了。来吧。她打开门,两人走了进去。

 

房间里,三名飞行员正在打扑克。

 

“我想找克劳德中尉。”加里说。

 

“很抱歉,中尉。”克劳德说,“我得先修理这两个不知死活的家伙。我相信你能理解。”

 

“很难。”加里说着,朝雅列点了点头,“这就是需要你送往卡森营地的新兵。你应该已经接到命令和出港证了。”

 

“很有可能。”克劳德说完,停顿了一分钟,接入脑伴,“对,接到了。看样子我的穿梭机也已经准备到位、加足油了。等我把飞行计划调出来,咱们就准备出发。”他望着雅列,“除了你自己以外,还带什么东西吗?”

 

雅列扫了加里一眼,她摇了摇头。“不带了,”他说,“就我自己。”第一次听到自己的声音,他有些惊讶。把这些词组合起来可真慢啊。他敏感地察觉到了自己的舌头和它在嘴里的活动;这让他觉得有些恶心。

 

克劳德一言不发地看着加里和雅列之间的交流,然后指着一把椅子说:“那好。坐吧,伙计。我马上就来。”

 

雅列坐下,抬头望着加里。我现在该怎么办?他问。

 

这位克劳德中尉会用穿梭机载你去凤凰星的卡森营地,在那儿,你将加入自己训练队友的行列。加里说,他们比你提前几天开始了训练,但前一天差不多都是在链接和稳定性格。你可能还没错过什么真正的训练。

 

你会在哪儿?雅列问。

 

我留在这儿。加里说,你认为我会去哪儿?

 

我不知道。雅列说,我很害怕。除了你,我不认识任何人。

 

冷静点。加里说,雅列感到一阵情绪从她身上传了过来。他的脑伴处理了这阵情绪,并为他展开了“情绪移入”这个概念。几小时后,你将同你的训练队友链接,然后你就没事了。到时候你会更清楚那是怎么回事的。

 

好吧。雅列说着,还是很怀疑。

 

再见,雅列·迪拉克。加里说着,浅笑一下,转身走了。雅列觉得她在自己的意识里又多存在了一会儿。直到最后,她好像突然想起自己没关联络通道,这才将它关掉。雅列发现自己想起了他俩在一起的短暂时光,他的大脑为他打开了“回忆”这个概念。回忆的概念激起了一种情绪,他的脑伴又打开了“迷人”这个概念。

 

 

 

“嗨,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开始朝凤凰星降落时,克劳德问雅列。

 

雅列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其结构上的模棱两可就能带出很多种解释。从某种意义上讲,克劳德问这个问题其实就是在回答它;他显然可以问雅列一个问题。雅列的脑伴认为(而雅列也很赞同),这不像是这个问题的正解。大概克劳德知道自己在程序上可以问问题,而要是他之前不可以问,那现在应该可以。雅列的脑伴还在展开、搜寻其他解释,雅列发现自己希望有那么一天,可以不必无休止地展开概念就能找到正确的句意解释。他刚刚清醒过来,活了不过一个小时,就已经觉得这样很累了。

 

雅列权衡着自己的选择,花费了对他而言似乎很长的一段时间,但飞行员好像没觉察到这一丁点时间的流逝。雅列大胆地用眼下看样子最恰当的答案做出了回答。

 

“可以。”雅列说。

 

“你是特种部队的人,对吗?”克劳德问。

 

“是的。”

 

“你多大了?”克劳德又问。

 

“现在?”

 

“那当然。”

 

雅列的脑伴告诉他,他有一个内置的计时器;他访问了计时器。“七十一。”雅列说。

 

克劳德望着他,“七十一岁?照他们跟我说的,那你算是特种部队里相当年长的了。”

 

“不,不是七十一岁。”雅列说,“七十一分钟。”

 

“不是胡说八道吧?”

 

这句话又需要飞快地选择释义了。“不是胡说八道。”雅列终于说道。

 

“该死,这可真够怪的。”克劳德说。

 

“为什么?”雅列问。

 

克劳德张开嘴,又闭上,然后飞快地看了雅列一眼,“嗯,你应该不知道。”克劳德说,“但对于大多数人类而言,同刚刚一个多钟头大的人说话是有点怪异。见鬼,刚才我开始玩扑克牌的时候,你都还没出生呢。大多数人在你这么大的时候才差不多刚学会呼吸和排泄。”

 

雅列请教了自己的脑伴。“我现在就在做其中一件事。”雅列说。

 

这话让克劳德笑出了声。“这是我破天荒第一次听你们的人讲笑话。”他说。

 

雅列想了想。“这不是个笑话。”他说,“我现在的确是在做其中一件事。”

 

“我真心希望你指的是呼吸。”克劳德说。

 

“是的。”雅列说。

 

“那就好。”克劳德说着,又暗笑了两声,“刚才我还以为自己发掘出了一个有幽默感的特种部队士兵呢。”

 

“很抱歉。”雅列说。

 

“别这样,看在老天爷分上。”克劳德说,“你只不过才一个钟头大。有人活到一百岁也没培养出什么幽默感。我至少有一个前妻在我们的婚姻生活中几乎没笑过。你至少还可以借口说自己刚生下来,她可没借口。”

 

雅列想了想,“也许你很没趣。”

 

“喏,”克劳德说,“你这才是讲笑话呢。嗯,你真的只有七十一分钟大?”

 

“现在七十三了。”雅列说。

 

“到目前为止,觉得如何?”克劳德问。

 

“什么如何?”

 

“这些,”克劳德说着,朝周围指了指,“生命,宇宙,一切。”

 

“很寂寞。”雅列说。

 

“嗬,”克劳德说,“你这么快就领会到这一点了。”

 

“你为什么认为特种部队的士兵们没有幽默感呢?”雅列问。“嗯,我不是说那是不可能的,”克劳德说,“只是我没见过。就拿你在凤凰空间站上的那个朋友来说吧,那位美丽的加里小姐。我已经努力了一年,想逗她笑一声。我每载一批你们特种部队的士兵去卡森营地,就会见她一次。迄今为止,都没这个运气。但我想,也许只有她才这样。于是,接下来送特种部队的士兵往返时,我都时不时地试着逗他们笑。迄今为止,一无所获。”

 

“也许你真的很没趣。”雅列又说道。

 

“你又开始开玩笑了。”克劳德说,“没错,我也想过有这个可能。但我逗普通士兵笑却完全没问题,至少可以逗乐一些人。普通士兵的确不太和你们特种部队这种类型的士兵接触,但我们这些跟你们接触过的人都认为你们没有幽默感。我们能找到的最佳答案就是,因为你们生来就是成年人,而培养幽默感需要时间和实践。”

 

“给我讲个笑话吧。”雅列说。

 

“你说真的?”

 

“嗯。”雅列说,“拜托。我想听个笑话。”

 

“那我得想个笑话了。”克劳德说着,思索了一会儿,“好了,我想到了一个。我想你应该不知道夏洛克·福尔摩斯是谁吧?”

 

“现在知道了。”过了几秒钟,雅列说。

 

“你刚刚做的事可真够吓人的。”克劳德说,“好了,这个笑话是这样的。有一天晚上,夏洛克·福尔摩斯和他的同伴华生决定去露营,知道吧?于是他们生了一堆篝火,喝了一瓶酒,烤了些蜜饯。就这些寻常玩意儿。然后,他们就钻进被窝睡觉了。夜深时,福尔摩斯醒了过来,又叫醒了华生。‘华生,’他说,‘抬头看看天空,告诉我你看见些什么。’华生说:‘我看见了星星。’‘那这说明了什么呢?’福尔摩斯问。华生开始列举很多事情,比如天上有好几百万颗星星啦,晴朗的夜空说明第二天天气很好啦,宇宙的壮观证明了强有力的上帝的存在啦。等他说完,他转向福尔摩斯,说:‘你觉得夜空说明了什么,福尔摩斯?’福尔摩斯说:‘说明有个杂种偷了我们的帐篷!’”

 

克劳德满怀希望地看着雅列。等发现雅列一脸茫然地回望着他时,他又皱起了眉头:“你没听懂。”

 

“我听懂了。”雅列说,“但这没什么可笑的啊,的确有人偷走了他们的帐篷。”

 

克劳德盯着雅列看了一会儿,接着笑了起来,“也许我是很无趣,但你真的很有意思。”他说。

 

“我没想那样。”雅列说。

 

“嗯,那就是你的魅力了。”克劳德说,“好了,咱们要进入大气层了。先别相互讲笑话了,我得集中注意力,好安然无恙地着陆。”

 

 

 

克劳德将雅列留在了卡森营地太空港的停机坪上。“他们知道你在这儿。”他对雅列说,“有人正赶过来接你。在这儿等他们,别乱走。”

 

“我会的。”雅列说,“谢谢你带我过来,又给我讲笑话。”

 

“不客气。”克劳德说,“虽然我觉得笑话对你来说没什么用。”克劳德伸出他的手;脑伴展开了相关礼节,雅列将自己的手伸进了克劳德手里。两只手握了握。

 

“现在你知道该怎么握手了,”克劳德说,“这是个必备技能。祝你好运,迪拉克。要是你受训结束后由我带你回去,也许咱们能再讲几个笑话。”

 

“好啊。”雅列说。“在这之前,你最好能学几个笑话。”克劳德说,“别指望把担子都留给我来挑。喏,有人朝你这边走过来了,我想他是来接你的。再见了,雅列。好了,离舷梯远点儿。”克劳德消失在自己的穿梭机里,准备返航了。雅列从穿梭机边走开。

 

雅列·迪拉克?那人边说边朝这边飞快地走过来。

 

我就是。雅列回答道。

 

我叫加百列·布拉赫。那人说,是你那个训练班的教官。跟我来,该去见见跟你一起受训的人了。布拉赫跟来时一样,迅速转过身朝营地走去。雅列赶紧跟上去。

 

你刚才在跟那名飞行员说话?布拉赫边走边问,你们在讨论些什么?

 

他在给我讲笑话。雅列说,他说,大多数士兵都认为特种部队的人没有幽默感。

 

大多数士兵对特种部队都一无所知。布拉赫说,听着,迪拉克,别再那么做了。你只不过是在给他们的偏见火上浇油罢了。真正生出来的士兵们说特种部队没有幽默感,那是他们侮辱我们的方式,暗示着我们没他们那么有人性。假如我们没有幽默感,那我们就跟人类造出来取乐的各种自动模拟机器人一样了。我们只是另一种让他们产生优越感的、毫无感情的机器人。别给他们这样的机会。

 

等布拉赫激昂的评论被脑伴展开后,雅列回想了一下同克劳德的交谈。他没觉得克劳德在暗示自己比雅列高级。但雅列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只有几个钟头大,他可能漏掉了很多信息。尽管如此,雅列仍觉得布拉赫的话和自己的感受有所出入,虽然出入可能不大。他壮起胆子问了个问题。

 

那么,特种部队有幽默感吗?他问。

 

当然有,迪拉克。布拉赫飞快地回头看了他一眼,每一个人都有幽默感。我们只是没有他们的那种幽默感罢了。你的飞行员给你讲了什么笑话,说一个来听听。

 

好吧。雅列说着,重复了夏洛克·福尔摩斯的笑话。

 

喏,你看,这真是蠢。布拉赫说,好像华生不知道帐篷被偷走了似的。真正生出来的人的幽默感就是有这个问题,它建立在别人是白痴的基础上。没有这样的幽默感也没什么可羞耻的。布拉赫表现出了愤慨之情。

 

雅列决定不再深入讨论这一话题,他问了另一个问题:这儿所有的人都是特种部队的吗?

 

是啊。布拉赫说,卡森营地是特种部队仅有的两个训练地点之一,也是凤凰星上唯一的训练基地。看见营地周围环绕的森林是什么样子了吗?布拉赫晃了晃头,示意雅列注意一下营地的边缘,在那里,源自地球的树木和凤凰星上土生土长的大型植物竞相成长,方圆六百克里克之外才有人烟。

 

为什么?雅列问道,他想起了刚才布拉赫对真正生出来的人的评价,他们试图让我们与世隔绝吗?

 

他们试图让别人与我们隔绝。布拉赫说,特种部队的训练跟真正生出来的人不一样。我们不希望普通殖民防卫军士兵或民众来分散我们的注意力,而且他们也许会误解在这儿看到的事。我们最好独自做事,平静地训练。

 

我知道自己的训练已经落下了。雅列说。

 

落下的不是你的训练。布拉赫说,是你的链接,我们明天开始训练,但你的链接也同样重要。你无法在没有链接的情况下受训。

 

我应该怎么链接呢?雅列问。

 

首先,你得同你的训练队友见面。布拉赫说着,停在了一小片营房门口,我们到了。我已经告诉他们你来了,他们正等着你呢。布拉赫打开门,好让雅列进去。

 

营房里只摆设了少量家具,就跟过去几个世纪里所有的营房一样。营房内靠边摆放了两排床,每排八张。十五名男女或坐或站,目光都集中在雅列身上。他感到自己被突然而来的注意力淹没了,他的脑伴展开了“害羞”这个概念。他很想对自己的训练队友问声好,却突然发觉自己不敢肯定该如何通过脑伴同一个以上的人说活。几乎与此同时,他意识到自己可以张开嘴说话,这就行了。交流的复杂性让他觉得很窘迫。

 

“你们好。”他终于说道。有几个他未来的训练伙伴被他原始的交流方式逗乐了。没有人回应他的问候。

 

我想我没开好头。雅列向布拉赫发送道。

 

他们在等着你跟他们链接,然后再跟你打招呼。布拉赫说。

 

我什么时候跟他们链接?雅列问。

 

现在。布拉赫说着,将雅列同他的训练队友链接了起来。雅列的脑伴告诉他,他的长官布拉赫能访问他的部分脑伴内容,这让他在一瞬间感到有些讶异。接着,这段信息被替换掉了;另外十五个人突然出现在雅列的大脑里,而他也存在于这十五个人的大脑里。十五段人生故事冲了进来,像一道失控的信息闪电,一路烤焦了雅列的意识;而他自己那点微末的人生经历也流入了十五根管道。问候和自我介绍都已是多余的事了;雅列突然觉得自己该知道的都知道了,这十五个陌生人现在已成为了他的密友,其亲密程度不亚于任何两个知心好友。还算仁慈的是,这些人的生命跟他一样,都短得不合乎自然规律。

 

雅列崩溃了。

 

 

 

这可真有趣。雅列听见有人说道。几乎与此同时,他辨认出这段评价来自布莱恩·迈克尔森,虽然他此前从未跟他交流过。

 

我希望他没打算养成这样的习惯。另一个声音说。是史蒂夫·西博格。

 

让他歇口气。第三个声音说,他出生时没有被链接起来,突然间很难接受这么多信息。来,咱们把他从地上扶起来。

 

是莎拉·鲍林。

 

雅列睁开了双眼。鲍林正跪在他身边,布拉赫和其他训练队友在他周围绕成了一个古怪的半圆形。

 

我很好。雅列向所有人发送道,将自己的回答键入了全班的交流频道,这也包括了布拉赫。选择这么做来得很自然,这是链接信息的一部分。刚才我没做好思想准备,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但我现在没事了。

 

从他的训练队友那儿传来一阵阵微风般的情绪,且各有不同:担忧、困惑、气恼、漠然、开心。雅列追随开心的情绪找到了它的来源。鲍林开心的情绪显而易见,那不光是一阵情绪,而且还写在她诡异的笑脸上。

 

嗯,看样子你没完全崩溃。鲍林说。她站起来,伸出一只手。起来。她说。雅列撑起身子握住她的手,站了起来。

 

莎拉得到了一只宠物。西博格说道,班里的几个成员间泛起一丝开心的涟漪。雅列感到一阵奇怪的情绪刺激,突然认出这是一种讥笑。

 

闭嘴,史蒂夫。鲍林说,你连什么是宠物都弄不清楚。

 

那他也不会因此改变宠物的身份。西博格说。

 

那你也不会因此改变混蛋的身份。鲍林说。

 

我不是宠物。雅列说道,所有的目光刷地一下转到了他身上。他觉得这次没有第一次那么吓人了,因为所有人都已在他的头脑里。他将注意力集中在西博格身上:莎拉只是对我友善而已。这不会使我成为她的宠物,也不会使她成为我的主人。这只能说明她很好心,愿意帮助我站起来。

 

西博格狠狠地哼了一声,故意走开找了点别的东西转移注意力。另有两三个人加入了他的行列。莎拉转向布拉赫:这样的事在每个训练班都会发生吗?

 

布拉赫微微笑了,难道你认为存在于彼此的头脑里就会使大家更容易相处吗?只是你无处可躲。真正让人惊讶的是,你们当中还没有人对别人拳脚相向。通常到这时候,我就不得不用撬棍把几个受训的人分开了。布拉赫转而对雅列说:你没事吧?

 

我想没事。雅列说,我需要一点时间来把事情理清楚。我脑子里的东西太多了,我正试着弄清它们是怎么回事。

 

布拉赫回头看着鲍林:你觉得你能不能帮他理清楚?

 

鲍林微笑了:当然可以了。

 

那就由你来照看迪拉克。布拉赫说,我们明天开始训练,试试看能不能在那之前让他追上大家的进度。布拉赫走开了。

 

我想我还真是你的宠物。雅列说。

 

一阵开心的情绪从鲍林那儿流向雅列。你真有意思。她说。

 

你是今天第二个跟我说这话的人。雅列说。

 

真的?鲍林说,你知道什么好玩的笑话吗?

 

雅列给鲍林讲了夏洛克·福尔摩斯的笑话。她放声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