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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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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种部队士兵的训练需要两周的时间。
雅列他们班的正式名称是第八训练班。加百列·布拉赫问了大家一个问题,以此开始了训练。
你们跟其他人类有什么不同之处?他问道,知道答案的就举手。
全班人排成曲曲折折的半圆形,站在布拉赫面前。大家一片沉默。最后,雅列举起了手:我们比别的人类更聪明、更强壮、速度更快。他想起了茱丽·加里的话。
猜得很好。布拉赫说,但猜错了。我们的确比其他人类更聪明、更强壮、速度更快,但这是我们与众不同的结果。让我们与众不同的是,我们是人类当中唯一带着目的出生的。而这个目的很简单,那就是:让人类在这个宇宙中生存下去。
全班人面面相觑。莎拉·鲍林举起了她的手:其他人也在尽力让人类生存下去。我们在凤凰空间站和来这儿的一路上见过他们。
但他们并非为这个目的而生。布拉赫说,你看见的那些人——那些真正生出来的人——生来就没有计划。他们的出生是因为生物学告诉人类要繁衍更多的后代,但生物学并不考虑此后该拿这些人怎么办。真正生出来的人活好多年都完全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据我的理解,他们当中有些人穷其一生也没真正弄明白这个问题。他们浑浑噩噩地过完一生,最终掉进坟墓。可悲。而且没有效率。
你们的一生可能会做很多事,但浑浑噩噩地生活不会是其中之一。布拉赫继续往下说,你们生来就是为了保护人类,而且你们也是为这个目的而设计的。你们身上的一切,小到你们的基因,都反映出这个目的。正因为如此,你们才比别的人类更强壮、更聪明、速度更快。布拉赫冲雅列点了点头,正因为如此,你们才生来就是成年人,已经做好准备要快捷有效地作战。殖民防卫军需要花三个月的时间来训练真正出生的士兵;而我们进行同样的训练——甚至更多训练——只用两周。
史蒂夫·西博格举起了手:为什么真正生出来的人需要那么长的时间来训练呢?
我来示范给你们看。布拉赫说,今天是训练的第一天。你们知道怎么立正,或是其他基本的军训动作吗?训练班的成员们一脸茫然地看着布拉赫。好了,布拉赫说,你们的指南来了。
雅列感到自己的大脑里涌进了新的信息。对这一知识的理解杂乱无章,厚厚地堆积在他的意识里。雅列发觉他的脑伴将这些信息导入正确的地方,打开延展的信息通道,同已有一天大的雅列已知的事物相互连接。延展过程此刻已是轻车熟路了。
现在,雅列知道了列队训练的要领。此外,他的脑海里还自然而然地升起了一阵意料之外的情绪,并在整个训练班链接起来的思想里被放大了:他们正随意地站在布拉赫面前,有的站、有的坐、有的还靠在营房的台阶上,大家感到自己错了。毫不庄重。可耻。三十秒钟后,他们立正站成了四排四列的方队。
布拉赫微笑了。你们第一次尝试就成功了。他说,列队休息——全班又转为列队休息阵形,双脚分开,手放在背后。很好,布拉赫说,稍息。全班人放松了。
如果我告诉你们,真正生出来的人要训练多久才能勉强达到你们刚才的水平,那你们肯定不会相信。布拉赫说,真正生出来的人需要训练、重复、一遍又一遍地练习才能做对,才能学会你们在一两次课程中就能学会和吸收的东西。
为什么真正生出来的人不像这样训练呢?阿兰·米利肯问。
他们做不到。布拉赫说,他们有自己的意识设置方式,脑筋很陈旧,学习如何使用脑伴都已经够困难的了,如果我像刚才那样把训练要领发给他们,他们的大脑根本就无法处理。而且他们还无法链接——不能自动相互分享信息,他们并非为此而设计、并非为此而生。而你们能,特种部队的所有人都能。
我们更高级,但真正生出来的士兵也同时存在。史蒂夫·西博格说。
是的,布拉赫说,特种部队不到整个殖民防卫军作战力量的百分之一。
既然我们这么好,那为什么人数却这么少呢?西博格问。因为真正生出来的人惧怕我们。布拉赫说。什么?西博格问。他们怀疑我们。布拉赫说,他们将我们繁衍出来就是为了保卫人类,但他们不敢肯定我们也有足够的人性。他们将我们设计成高级士兵,却担心我们存在设计缺陷。因此,他们认为我们不具备与他们一样的人性,并派我们去完成那些可能使他们丧失人性的任务。他们不信任我们,是因为他们不信任自己。
这可真蠢。西博格说。
这可真是讽刺。莎拉·鲍林说。
都对。布拉赫说,理性不是人类的强项之一。
很难理解他们为什么要那么想。雅列说。你说得没错。布拉赫看着雅列说,也无意中说中了特种部队的种族弱点。真正生出来的人很难信任特种部队,但特种部队也很难理解真正生出来的人。而且这一难题从未得到解决。我已经十一岁了。全班人都震惊了,没人敢想象那么老是什么样,我向你们发誓,我大多数时候仍然不能理解真正生出来的人。他们的幽默感,这一点你我讨论过,迪拉克,那只是最明显的例子。正因为如此,除了生理和心理训练外,针对真正生出来的士兵的历史文化专门训练也包括在特种部队的训练中,这样将来与他们相遇时,你们就能理解他们、知道他们是如何看待我们的。
看着像是在浪费时间。西博格说,如果真正生出来的人不信任我们,那我们为什么要保护他们呢?
我们生来为此。布拉赫说。
我又没要求被生出来。西博格说。
你这么想就跟真正生出来的人一样。布拉赫说,我们也是人。当我们为人类而战时,也是在为自己而战。没有人要求被生出来,但我们已经出生了,而且是人类。我们为自我而战,也为其他人类而战。要是我们不保卫人类,就会跟他们一起死。宇宙是无情的。
西博格陷入了沉默,但愤愤不平的情绪仍在流散。这就是我们要做的一切吗?雅列问。
你这是什么意思?布拉赫说。
我们是为这个目的而生的。雅列说,但我们还能干别的吗?
你想干些什么?布拉赫问。
我不知道。雅列说,可我才只有一天大,知道得不多。这话引起了一阵开心的情绪,布拉赫也笑了。
我们为此而生,但我们不是奴隶。布拉赫说,我们有服役期:十年。此后,我们可以选择退休,成为真正生出来的人,去殖民地生活。甚至还有一块殖民地预留给了我们。我们当中有人去那儿,也有人选择到其他殖民地去,同真正生出来的人融合在一起。但大多数人选择留在特种部队。我就是。
为什么?雅列问。
我生来就是为此。布拉赫重复道,而且我很擅长干这个。你们都很在行。或者说,很快就会很在行了。咱们开始吧。
我们在做很多事情的时候都要比真正生出来的人快。莎拉·鲍林说着,蘸了蘸她的汤,但我想吃饭不是其中之一。如果吃太快了,就会噎着。那样一定很有趣,但也不太好。
分配给第八训练班的餐桌有两张,雅列坐在其中一张桌边,正对着莎拉。阿兰·米利肯对真正生出来的人和特种部队训练间的差异感到很好奇,他发现真正生出来的人以排为单位训练,而不是以班为单位;特种部队训练班同殖民防卫军的训练班的规模也不一样。米利肯把在这方面发现的一切都发送给了第八班的其他成员,并添加到他们的信息库之中。这样,链接的另一项好处就不言自明了:第八班只要有一名成员学到了东西,别人就全都能学会了。
雅列啧啧地啜着自己的汤,我觉得我们吃东西比真正生出来的人快。他说。
为什么?鲍林问。雅列舀了一大勺汤,“因为如果他们一边说话一边喝汤,就会这样。”他说着,汤从嘴里淌了出来。
鲍林一手捂住嘴,忍住笑,嗯哼。过了一会儿,她说。
怎么了?雅列问。
鲍林左右瞥了几眼。雅列四下看了看,发现整个餐厅里的人都在看着他。雅列这才意识到,实际上当他用嘴说话时,所有人都能听见。整个用餐期间,餐厅里都没人用嘴说过话。雅列猛然意识到自己上一次听到别人说话是在克劳德中尉同他告别时。说话出声很奇怪。
对不起。他对全体人说。大家又都转向了自己的食物。
你这是在让自己出丑。坐在桌边的史蒂夫·西博格对雅列说。
这只不过是个玩笑罢了。雅列说。
这只不过是个玩笑罢了。西博格鹦鹉学舌地说,白痴。
你很不友好。雅列说。
你很不友好。西博格说。
雅列也许是个白痴,但他至少还会组织自己的语言。鲍林说。
嗨,闭嘴,鲍林。西博格说,没人要你来插嘴。
雅列正要回答,视野里却弹出来一个影像——一群奇形怪状的人蹲在地上,高声争论着什么。其中一人开始靠重复另一人的话来嘲笑后者,就像西博格对雅列所做的那样。
这些人是谁?西博格问。鲍林看起来也一脸迷惑。加百列·布拉赫的声音突然出现在他们脑海里:他们是一群小孩子。他说,不成熟的人类。他们在吵架。我要让你们注意,他们吵架的方式就跟你们刚才一模一样。
是他先开始的。西博格说着,目光在餐厅里搜寻布拉赫。他坐在远处的一张餐桌边,正同其他军官一起吃饭。他没有回头看他们三人。
真正生出来的人不信任我们,原因之一就是他们确信我们是小孩子。布拉赫说,拥有成年人的身体、但情感发育迟缓的小孩子。而关键在于,他们是对的。我们得学会如何像成年人一样控制自己,就像所有人那样。可我们能用来学习这一点的时间要少得多。
但是……西博格开口说道。
安静。布拉赫说,西博格,下午的训练结束后,你得完成一项任务。你可以通过脑伴访问凤凰星的数据网络,去研究一下礼节和处理人际冲突的方法。尽可能多找些资料,在今晚之前同第八班的其余成员共享。听明白我的话了吗?
明白了。西博格说。他用责备的目光瞥了雅列一眼,然后默默地埋头对付自己的食物。
迪拉克,你也有一项任务。读读《弗兰肯斯坦》。看看你能领会到些什么。
遵命,长官。雅列说。
还有,别再喷汤水了。布拉赫说,你看上去像个笨蛋。布拉赫关闭了自己的链接。
雅列望着鲍林,为什么你没惹麻烦?他问她。鲍林将勺子伸进汤里,我的食物好好地摆着呢,她说着,咽下一口吃的,我也没表现得像个小孩儿。接着,她伸出了自己的舌头。
下午的训练让第八班认识了自己的武器:MP-35A突击来复枪。这种来复枪通过使用脑伴验证,同自己的主人联系起来。此后,只有其主人或另一名有脑伴的人类才能用它来开枪,这就降低了殖民防卫军士兵们的武器被用来反击他们自己的可能性。MP-35A是专门为特种部队士兵改良制造的,以便利用他们的链接能力。其优点之一还在于它能遥控射击,特种部队过去利用这一功能让所有好奇的外星人遭受了致命的惊吓。
MP-35A不是简单的来复枪。在使用它的士兵的命令下,它能发射来复枪子弹、炮弹、手榴弹和小型导弹,还能被用做火焰喷射器,同时也具备粒子束设置的功能。MP-35A首先发射一块纳米机器人金属团,金属团会在出膛之后的飞行过程中根据不同的要求构建成不同的弹药。当第八班在射击场上时,雅列不着边际地猜想着来复枪是如何做成这种把戏的;他的脑伴热心地展开了武器背后物理学原理,又非常麻烦地延展到庞杂的普通物理学原理。自然,这些尚未展开的信息被转发给了班里的人,所有人都带着不同程度的怒火望向了雅列。
对不起。雅列说。
漫长的下午快要结束时,雅列已经掌握了MP-35A及其一系列复杂的选项。雅列和另一个名叫约书亚·莱德曼的新兵集中精力研究了MP所允许发射的来复枪子弹,体验了子弹的不同设计,并逐个对其优劣进行了评估,适时共享给班里的其余成员。
等他们准备继续研究别的弹药选项时,他俩从第八班别的成员所提供的相关武器信息中获得了答案,并掌握了这些选项。雅列不得不承认,无论自己同史蒂夫·西博格之间有什么个人矛盾,如果他需要有人为他操作火焰喷射器的话,西博格将是他的不二人选。在步行返回营房的路上,雅列将这话告诉了西博格。西博格没理会他,反而故意同安德丽娅·盖尔-曼聊起了私事。
晚饭后,雅列在营房的台阶上找了个地方坐下。从脑伴那里接受了短暂的指导后(同时也注意隐藏了自己的搜索,以免重复今天早些时候令人尴尬的数据溢出),他在凤凰星的公众数据网上注了册,找到了一本玛丽·雪莱的《弗兰肯斯坦》,1831年第三次修订版。
八分钟后,他看完了这本书、感到十分震惊。他的直觉(正确地)告诉了他布拉赫让他读这本书的原因:维克多·弗兰肯斯坦用死人拼凑成了那个可悲的怪物,并赋予了他生命;雅列和第八班的所有人——还有特种部队的士兵们——全都是怪物的精神后裔。弗兰肯斯坦在创造生命时非常自豪,但当怪物得到生命以后,他又极度恐惧,并抛弃了他。怪物杀害了弗兰肯斯坦博士的家人和朋友。创造生命的人和被赋予生命的人最终双双毁灭,彼此的命运紧密相连,这些雅列都看懂了。怪物与特种部队之间的隐喻简直太明显了。
但特种部队的命运是否会像怪物和他的创造者一样,他们是否会被真正生出来的人误解和斥责呢?在思索这个问题时,雅列回想起了自己同克劳德中尉的短暂邂逅。克劳德显然并不害怕或排斥雅列,他向雅列伸出了手。维克多·弗兰肯斯坦显然拒绝向他所创造的怪物做出这样的动作。雅列还想到,虽然维克多·弗兰肯斯坦是怪物的创造者,但前者的创造者——玛丽·雪莱——却暗示了对怪物的同情和怜悯。这个故事的作者要比故事中虚构的人物更加复杂,也更倾向于怪物,而不是怪物的创造者。
他认真地思考了这一点。
雅列贪婪地查出了与这本书相关的链接,很快便锁定了这个故事著名的1931年电影版,并以十倍的速度看完了它,结果却发现自己非常失望。雪莱笔下口若悬河的怪物被一个成天嘟哝、神情悲伤的跛子所取代了。雅列飞快地看了别的电影版本片断,得到的却是接二连三的失望。他认为同自己神似的怪物在这些影片中几乎不见丝毫踪迹,甚至连宣称忠于原著的版本也一样。弗兰肯斯坦的怪物是个笑话。在追踪到二十一世纪末之前,雅列放弃了电影版本。
他又尝试了另一个方向,寻找其他人为创造出来的生物的故事。他很快便认识了星期五①(注①星期五:罗伯特·海因莱因的科幻小说《星期五》中的女主角,是个由精选基因创造出的人物。)、机器人达尼尔·奥利弗②(注②机器人达尼尔,奥利弗:艾萨克·阿西莫夫的科幻小说《钢窟》和《基地》系列中的机器人。)、百科③(注③百科:美国科幻电视剧《星际旅行》中的机器人。)、HAL④(注④HAL:阿瑟·C·克拉克的著名硬科幻《2001:太空漫游》中的电脑。)、机器人玛丽亚⑤(注⑤机器人玛丽亚:德国宇宙电影公司于1926年推出的科幻电影《大都会》中的主角。该片被誉为默片时代最伟大的科幻电影,也是二十世纪十大影片之一。)、铁臂阿童木⑥(注⑥铁臂阿童木:日本科幻漫画《铁臂阿童木》中的少年机器人,是日本漫画界宗师手冢治虫的首部连载作品。)、各种终结者、查娜·弗秋娜、杂种机器人乔①(注①查娜·弗秋娜和杂种机器人乔都是作者杜撰的人物。)和各种各样的天生机器人、电脑、复制品、克隆人和基因改造产品。他们都跟他一样,是弗兰肯斯坦创造的怪物的精神后裔。在好奇心的驱使下,雅列又从雪莱的时代倒退回去,找到了皮格马利翁②(注②皮格马利翁:古希腊神话中塞浦路斯的国王。他用象牙雕刻了一座理想中的少女像,每天与之相伴,将自己全部的热情与希望寄托其上。后来少女被其感动,走下底座变成了真人。)、格雷姆③(注③格雷姆:十六世纪希伯来传说中有生命的人偶。)、脑中的小人④(注④脑中的小人:传说中存在于人类大脑中、能完成部分认知功能的小人。)和发条机器人⑤(注⑤发条机器人:最先出现在十八世纪欧洲圣诞节礼品展示上的一种机械机器人。)。
他看到了这么多生物悲惨而危险的遭遇,也看到了其遭遇是如何被利用、使其成为悲剧或喜剧主体的。现在,他明白了为什么布拉赫对幽默感的问题那么敏感。这种敏感暗示着特种部队的形象被真正生出来的人曲解了;至少在搜索以特种部队为主角的文学作品和娱乐节目录像之前,雅列是这么认为的。
雅列一无所获。殖民时代遍地都是与殖民防卫军及其军事战役和事件有关的小说和娱乐节目——阿姆斯特朗战役似乎是个经常提及的特别主题——但这当中丝毫未涉及特种部队;勉强与特种部队相关的算是拉玛殖民地出版的一系列恐怖小说,记叙了一支由好色的超人士兵组成的秘密军队的冒险经历,他们主要通过与虚构的外星生物激烈交欢来迫使其投降。此刻,雅列对性的理解主要还停留在繁衍后代的层面上,他不明白为什么有人会认为这种征服敌人的方法是可行的。他认定自己可能漏掉了一些关于性的重要信息,便记下了这个问题,准备稍后再问布拉赫。
同时,从殖民地小说出版的角度来看,还有一个谜团:为什么特种部队不见踪影?
但也许这个问题要留到另一个晚上了。雅列渴望同自己班的队友分享他目前的研究结果。他公开了自己的发现,将它们展示给大家。之后,他发现自己不是唯一一个同大家分享发现的人;布拉赫给第八班的大多数人都布置了家庭作业,而这些搜索结果全都涌进了他的意识。它们包括来自西博格的礼节和处理矛盾的心理学(雅列能感觉到,西博格一定正对着自己发送的所有材料转动眼珠子呢);来自布莱恩·迈克尔森的殖民防卫军主要战役;一个名叫杰瑞·汤川的新兵找到的动画片;莎拉·鲍林找到的人类心理学。雅列提醒自己记住稍后拿她打趣,今天早些时候她还同情雅列有作业呢。他的脑伴开始愉快地展开同伴们已经学到的一切。雅列靠在台阶上,看着夕阳,信息不断地延伸、扩展……
等雅列学会所有的新知识时,凤凰星的太阳已经完全下山了。他坐在照亮营房的一小片清辉中,看着凤凰星上的昆虫在亮光中细声细气地尖叫。其中一只比较有野心的虫子落在了雅列的手臂上,将一支针状鼻管伸进他的身体里吸取液体。几秒钟后,它死了。雅列智能血里的纳米机器人受到脑伴的指引,对环境非常警觉。在那个微小的动物身体里,它们将携带的氧气用作燃烧剂,牺牲了自己。可怜的动物从里到外都被烤脆了,几乎看不见的缕缕青烟从它的针状鼻管里冒了出来。雅列猜想着是谁给脑伴和智能血设计了这样的防卫反应程序。从其用意来看,似乎对生命颇为仇恨。
也许真正生出来的人害怕我们是对的。雅列心想。
雅列看见自己的同伴们在营房里争辩着今晚所学的知识;西博格刚刚宣称弗兰肯斯坦的怪物很无聊。雅列冲了进去,维护怪物的尊严。
第一周,白天,第八班的人学会了打架、防御和杀戮;夜里,他们则学习别的,包括一些雅列怀疑是否有价值的东西。
第二天晚上早些时候,安德丽娅·盖尔-曼将“粗俗的语言”这个概念介绍给了第八班。她在午饭时看到了这个话题,便在晚饭开始前与大家分享。晚饭时,第八班的成员们便兴奋地彼此呼喊着“递一下该死的盐,你这该死的蠢物”,直到布拉赫叫他们“别再说那些该死的蠢话,笨蛋们,因为这样的话真他妈的很快就过时了”。大家一致认为布拉赫说得很对,直到盖尔-曼开始教全班人用阿拉伯语骂人。
第三天,第八班的人要求进人餐厅的厨房使用烤箱和一些调料,并得到了许可。接下来的那天早上,卡森营地其他训练班的每一名新兵(及其教官)面前都摆上了足够的甜曲奇饼。
第四天,第八班的人开始相互讲述在凤凰星数据网络上发现的笑话,但大多数人都没成功地让笑话发挥功效——等到他们的脑伴揭示了笑话的来龙去脉后,就没什么可笑的了。只有莎拉·鲍林似乎大部分时间都在笑,而最终,大家一致认为她发笑的原因是觉得人人都不能讲笑话是一件很可笑的事。别的人都没觉得这有什么可笑的,只有鲍林笑得险些从床上掉下来。
大家一致认为这才可笑呢。
此外,双关语也很不错。
第五天的下午花在了信息课上,讲的是人类殖民地的管理及人类同其他智能物种的关系(简言之,一直都很糟糕)。第八班挑剔地评价了前殖民时代同外星人作战的星际战争冒险小说和娱乐节目。最终结论很合理。《星际战争》除了结局外都令大家满意,但第八班的成员们认为结局出人意料,很没意思。《星船伞兵》里有一些不错的动作场景,但需要理解太多的哲学理念。比较而言,他们更喜欢它的电影版,虽然也意识到其实这片子很沉闷。《千年战争》让大多数第八班的人都觉得无比哀伤。对于一群只有一周大的人而言,一场战争可以持续那么久几乎是不可想象的。看完《星球大战》后,人人都想得到一把光剑,但又因制造光剑的技术并不存在而感到恼火。大家还认为黑武士应该全都死光光。
有两本经典名著吸引了他们。《安德的游戏》让大家都感到很愉快。书里描写的士兵跟他们简直一模一样,只是身形稍小些。其主角甚至跟他们一样,都是为了同外星人作战而繁衍出来的。接下来的那天,第八班的人相互打招呼都说:嗨,安德。直到布拉赫让他们住嘴,小心点。
另一部著作是《查理返乡》①(注①《查理返乡》:作者杜撰的作品。),属于殖民时代开始前的最后一批书,也是世界上的最后一批书,因此它能想象出一个不一样的宇宙——一个外星物种与人类彼此欢迎、而非兵戎相见的宇宙。这本书最终被改编成了电影。那时已经能清楚地看出这本书不是科幻小说了,它是个白日梦,而且是个辛酸的白日梦。电影的票房成绩一塌糊涂。但第八班的成员们被书和电影惊呆了,这个他们永远无法拥有的宇宙让人着迷;可这样的宇宙中也永远不会有他们的存在,因为没这个必要。
第六天,雅列和第八班的人终于弄明白了性究竟是怎么回事。
第七天,由于第六天的直接结果,他们休息了一天。
第七天晚上,雅列和鲍林一起躺在她的被窝里,虽然亲密,却与性无关。这些东西的价值并不可疑——鲍林聊起他们所学到的知识时,对雅列说,也许这些东西自身不全都有用,但它们将我们更加紧密地联系在一起。
我们的确更加密切了。雅列赞同道。
不光像这样,鲍林往雅列身上靠了靠,然后挪开,而且人际关系也更密切,组织关系也更密切。你所提到的一切都很傻,但它们在训练我们该如何做人。
这下轮到雅列靠向鲍林了,他依偎在她的胸口,我喜欢做人。他说。
看在老天爷的分上,你们俩。西博格说,我在这边睡觉呢。
坏脾气的家伙。鲍林说。她低头瞧了瞧雅列,看他是不是还要说些什么,却发现他已经睡着了。她在他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也跟着睡去了。
在第一周里,你们的身体已经训练得跟真正生出来的士兵一样,能做他们会做的事了。布拉赫说,现在,该训练你们做只有你们才会做的事了。
第八班站在长长的障碍训练场①(注①障碍训练场:设置了不同障碍物的训练场,一般为军队训练专用。其障碍物包括沟渠、墙壁等等。)起点处。
我们已经跑过这个训练场了。卢克·古尔斯特兰德说。很好,你注意到了这一点,古尔斯特兰德。布拉赫说,为了奖励你的观察力,你今天第一个跑。就站在这儿。其余的人请顺着训练场边上散开,尽可能均匀一点。
现在,第八班的成员们沿着训练场站成了一条线。布拉赫转向古尔斯特兰德,看见训练场了吗?他问。
看见了。古尔斯特兰德说。
你认为自己能闭着眼睛跑完吗?
不能。古尔斯特兰德说,我记不住东西都在哪儿。我可能会绊到某个东西,把自己摔死。
你们都这么认为吗?布拉赫问。大家的脑海里一阵阵赞同声。但今天,在我们离开这儿之前,所有人都将闭着眼睛跑完训练场。因为你们有能力这么做:你们同自己的队友有链接。
队列里发出一阵阵不同程度的怀疑。我们利用链接交谈和分享数据。布莱恩·迈克尔森说,这是完全不一样的事。
不,根本没什么两样。布拉赫说,上周夜间分派的任务不仅仅是惩罚或者无聊的举动。你们已经知道了,通过脑伴和出生前的设计,你们自己可以快速学习。上周,你们已经学会了彼此分享和吸收海量信息,但自己却没意识到,那些信息和眼前这事没有区别。用心点。
雅列喘了口大气,第八班的人也都一样。在他们的脑海里不仅有加百列·布拉赫的存在,连他的人和目前的处境也都重重地压在了他们的意识上。
透过我的眼睛往里看。布拉赫说。雅列将注意力集中在了这条命令上,接着,他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自己的视角突然转变到了布拉赫的位置上。布拉赫左右晃了晃,雅列看见自己正盯着布拉赫看。布拉赫关掉了这一场景。
你们受训越多就越容易做到这一点。布拉赫说,从现在起,你们必须在每一场实战练习中用这个方法。你们的链接能让你们拥有这世上独一无二的情景意识。所有智慧生物在战场上都会竭尽所能地分享信息——就算是真正生出来的士兵们,在战场上也都通过脑伴来使信息通道保持开启状态。但只有特种部队拥有这样的共享水平和战术意识。这是我们工作和作战的核心。
正如我所说,上周你们已学会了真正生出来的人的基本作战要领——你们学会了如何单独投入战斗。现在该学习特种部队的作战方式、将你们自己同队友链接的作战技巧了。你们将学会分享,学会信任别人与你分享的信息。这将拯救你的性命,也将拯救你的队友们的性命。这将是你们最难学、但也是最重要的事。所以,用心点。
布拉赫又转向了古尔斯特兰德,好了,闭上你的眼睛。
古尔斯特兰德犹豫了,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能一直闭着眼睛。他说。
你必须信任自己的队友。布拉赫说。
我的确信任队友们。古尔斯特兰德说,我只是不相信我自己。大家都传来一阵同情的情绪。
这也是训练的一部分。布拉赫说,出发。
古尔斯特兰德闭上双眼,走了一步。雅列看见了杰瑞·汤川,他站在古尔斯特兰德面前训练场的半道上,处在第一站的位置。杰瑞身体微微前倾,仿佛在试图用力缩短自己同古尔斯特兰德之间的意识距离。古尔斯特兰德穿越障碍训练场的速度很缓慢,但步子正逐渐稳定下来。他在高悬于泥泞上方的木头横梁上,稳住身体平衡,就要接近雅列了。这时,他露出了笑容。他已经相信队友也相信自己了。
雅列感到古尔斯特兰德在寻求他的视角。雅列将所有感官朝他完全敞开,同时发过去一阵鼓励和信心。他感到古尔斯特兰德接到了他发送的信息,并很快传来了自己的感谢。接着,古尔斯特兰德开始集中精力对付雅列身边的那道绳索墙。在墙头上,雅列感到古尔斯特兰德满怀信心地移向了下一位队员。在训练场快跑完时,古尔斯特兰德几乎已是全速前进了。
很好。布拉赫说,古尔斯特兰德,你接替最后那个位置。所有人向前错一个位置。汤川,到你了。
又有两名队员跑完了。到这时,不仅是队员们同正在跑步的人分享着视角,正在跑步的人也将自己分享到的视角共享给了大家,好让每一个还没跑过的人能提前知道接下来是什么情形。再下一轮,队员们开始同自己的下一站队员分享视角,这样他们就能在跑步的人转换视角时更好地提供帮助。等到雅列跑步时,整个班都已完全将视角链接起来,并逐渐具备了在不干涉自身视角的情况下飞快分析下一个视角、找出有用信息的能力。这感觉就好像同时身处两地一样。
雅列站到了训练场上,这让他感到很兴奋。但在走到泥泞上方的横梁上时,他借用的视角突然从脚下转开了。雅列走错了一步,径直掉进了泥泞中。
对不起,几秒钟后,西博格说。雅列睁开双眼,挣扎着爬了出来。有东西咬我,转移了我的注意力。
胡说八道。阿兰·米利肯私下向雅列发送道,我是他的下一站,正看着他呢。没东西咬他。
布拉赫插了进来:西博格,如果在战场上因为被虫咬而害死队友,你就会被大家丢到气闸外头去的。他说,记住。迪拉克,继续。
雅列闭上双眼,将一只脚放到了另一只脚前面。
西博格究竟为什么要针对我?雅列问鲍林。他俩正练习用格斗刀对阵。队员们完全打开了链接,同班上的每一名成员对阵五分钟。同彻底清楚你内心的人格斗为对阵增加了有趣的挑战。
你真不知道吗?鲍林轻松地左手提刀,边转圈边说,有两个原因。第一,他就是个混蛋;第二,他喜欢我。
雅列停下了脚步,什么?他说着,鲍林凶狠地袭击过来,右手虚晃一下,左手向上挑起,刺向雅列的颈部。雅列跌跌绊绊地向后退去,又向右闪开那一刀;鲍林将刀换到右手,向下砍去,刀锋堪堪擦过,距离雅列的腿只有不到一厘米。雅列站直身子,调整到防御姿势。
你转移了我的注意力。雅利说着,又开始兜圈。
你自己转移了自己的注意力。鲍林说,我只是趁机占了便宜而已。
你是不是要砍中我一条动脉才会开心啊?雅列说。
你闭上嘴、专心用那把刀来对付我,我就开心了。鲍林说。
你知道吗?雅列说着,突然身体往后倾;他感到鲍林在刺过来之前的那一瞬间会挥刀猛砍过来。在她重心前移之前,雅列又向前倒进了她伸开的手臂攻击范围内,扬起右手里的刀,轻轻触向她的胸腔。在刀触到鲍林胸口前,她抬头撞向了雅列的下颌。雅列的牙齿“嘡”的一声撞在了一起,视野里一片空白。鲍林把握住雅列发呆时的停顿向后退去,一个扫堂腿将雅列仰面朝天掀翻在地。等到雅列回过神来时,鲍林已用双腿扣牢他的双臂,将刀直接搭在了他的颈动脉上。
你知道吗?鲍林模仿着雅列的最后那句话,如果这真是在打仗,我现在已经割开你四根动脉、扑向下一个目标了。鲍林将刀插入刀鞘,把膝盖从他双臂上放下来。
还好我们不是真的在打仗。雅列说着,撑起身子来,说到西博格……
鲍林一拳正中雅列的鼻子;他的头猛地向后仰去。一秒钟后,鲍林的刀又回到了他的咽喉上,双腿扣牢了他的双臂。
这是干吗?雅列问。我们的五分钟还没完呢。鲍林说,应该继续对阵。
但你,雅列正要开口,鲍林刺中了他的脖子,智能血流了出来,雅列大声惊叫。
不要说“但你”。鲍林说,雅列,我喜欢你,但我注意到你不够专注。我们是朋友,我也知道你认为这就意味着我们可以在对阵时亲切地交谈。但我向你发誓,下次你再像刚才那样露出空当,我就切断你的喉呢。你的智能血很有可能会让你免于一死,也会让你不再认为仅仅因为我们是朋友,我就不会狠狠地伤害你。我太喜欢你了,不希望你因为注意力不集中而死在真正的战场上。我们在真正的战场上遇见的生物可不会停下来聊天。
在战场上有你照顾我。雅列说。
你知道我会。鲍林说,但链接很快就会结束了,雅列。你得自己照顾自己。
布拉赫告诉他们,五分钟时间到。鲍林让雅列从地上爬起来。我是说真的,雅列。鲍林说着,将他拉起来,下次用心点,否则我会狠狠地砍你。
我知道。雅列说着,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或者是打我。
没错,鲍林笑了,我不是要挑剔你。
那么,你说西博格喜欢你之类的话,只是为了转移我的注意力么?雅列说。
哦,不是。鲍林说,那完全是真的。
哦。雅列说。
鲍林哈哈大笑,你又中计了,又被我引开了。她说。
莎拉·鲍林是最先被击倒的人之一。她和安德丽娅·盖尔-曼在侦察一个小山谷时遇到了埋伏。鲍林立刻被放倒了,子弹打中了她的头部和颈部。盖尔-曼在被三发子弹击中胸腹倒下之前,成功地辨别出了几名枪手的位置。她们同其他队员的链接坍塌了,那感觉就好像她们被人从全班的集体意识里活生生地扯走了一样。其他几个人也很快倒下了,毁掉了整个班,也让剩下的队员陷入了一片混乱中。
对于第八班而言,这是一次糟糕的战争游戏。杰瑞·汤川被射中了大腿,使问题变得更加复杂了。他所穿的训练服记下了这次“碰撞”,冻结了那段肢体的活动能力。汤川半身不遂地倒下,一路挣扎着勉强退回到凯瑟琳·伯克利几秒钟前藏身的巨石后。
你应该压制住火力。汤川责备道。
我做了。伯克利说,到现在还在压制对方火力呢。我孤军奋战,而对方有五个人。你来试试看。
十三训练班的五名队员将汤川和伯克利困在巨石后,又朝他俩发射了一通子弹。十三班的队员们感觉到了训练用来复枪的虚拟后坐力,而他们的脑伴在视觉和听觉上也都模拟了子弹的威力。虚拟子弹飞向了山谷尽头的小死角。汤川和伯克利的脑伴也相应模拟了这些子弹从巨石上打下碎片或闪着光飞过的情景。子弹不是真的,但仿真程度已经相当高了。
我们需要一些支持。汤川对史蒂夫·西博格说,后者是这次训练的指挥官。
我们听见了。西博格说着,扭头看着自己仅存的士兵雅列;雅列站在原地默默地看着他。第八班只剩下他们四名仍站得起来的队员了(对于汤川而言,这只是个不太贴切的说法),而第十三班还有七名队员在森林里游荡。成功的机会不大。
别再这么看着我了。西博格说,这不是我的错。
我什么都没说。雅列说。
你是这么想的。西博格说。
我也没这么想。雅列说,我正在向前检查数据。
什么数据?西博格问。
第十三班的人行动和思考的数据。雅列说,数据来自被打倒前的第八班队员们。我在看有没有什么咱们能用的东西。
你能快点吗?汤川说,我们这边的情况不太妙。
雅列望着西博格。西博格叹了口气,好吧,他说,我接受建议。你有什么办法?
你会认为我疯了的。雅列说,但我注意到一件事:到目前为止,咱们双方都没怎么抬头看……
西博格抬头望向森林顶部,看着阳光穿过地球树种和凤凰星树种的树冠;凤凰星上的树粗细如竹,伸展出葱郁的枝条。这两种树在基因上并不存在竞争关系——它们生来就互不相干,因为它们来自不同的世界——但它们却竞争阳光,尽可能高远地探入天空,展开浓密的枝条,好为绿叶创造更多的机会进行光合作用。
我们不抬头看是因为那里除了树,什么都没有。西博格说。
雅列开始在脑子里读秒倒数。他数到七时,西博格说:哦。
哦。雅列附和道,他突然展开了一张地图,我们在这儿,汤川和伯克利在这儿。中间一路上全是树。
而你认为我们能从树上走过去?西博格说。
问题不在这儿。雅列说,问题在于我们能否迅速赶过去,以免汤川和伯克利遇难;同时还得蹑手蹑脚,小心谨慎,免得害了自己。
雅列很快发现在树上穿行的理论要比实践可行性更高——在开头两分钟内,他和西博格有两次差点掉下去;从一根树枝跨越到另一根树枝所需要的协调性超过了他俩的预计。凤凰星树枝的承压性并不像他们想象的那么好,而地球树种的枯枝又多得惊人。他们的进展比想要的更慢、动静更大。
东方传来一阵沙沙声,雅列和西博格抱住各自的树干,一动不动。距离雅列三十米远、六米高的灌木丛中走出了两名第十三班的队员。两人机警地用眼睛和耳朵搜寻着猎物。但他们没有抬头向上看。
雅列的眼角扫见西博格慢慢将手伸向了他的MP。慢着,雅列说,我们还在他们的视线范围内。等他们背对着我们再说,两名士兵缓缓向前走去,将雅列和西博格抛在了身后;西博格对雅列点了点头。他俩悄无声息地握住MP,尽可能地握稳,瞄准了两名士兵的背部。西博格发了令,子弹在刹那间飞出去。两名士兵僵在那里,倒了下去。
剩下的人都在围困汤川和伯克利。西博格说,咱们快走。他继续前进了。雅列被西博格逗乐了——西博格刚才还灰溜溜的,现在责任感又一下子回来了。
十分钟后,汤川和伯克利的弹药就要耗尽了,而雅列和西博格已经看见了第十三班剩下的队员们。在他们左侧八米的下方,两名士兵躲在一棵倒下的大树后;右侧三十米远的下方,另两名士兵躲在一堆巨石后。他们让汤川和伯克利应接不暇,只有招架之力,而第五名士兵则悄悄从侧面逼近他俩。所有人都背对着雅列和西博格。
我来对付树后面的那两个,你负责搞定石头后面的。西博格说,我提醒伯克利有人从侧面袭击,但让她别动手,由我们先来。没必要暴露我们。雅列点了点头。西博格现在感觉自信了,计划也更周全了。雅列将这一数据存档以备事后思考,然后挪动身体,在树上保持住平衡,背靠着树干,左脚钩住下面的一根树枝作为额外支撑。
西博格爬到稍低的一根树枝上,闪开挡住他视线的那根枝条。谁料他踩上的那根树枝是枯枝,枝条在他的重压下噼啪折断,以极大的响声落下了大树。西博格失去了支撑,疯狂地抓向更低的枝条,结果丢掉了自己的MP。地面的四名士兵转过身抬起头,看见他无助地吊在那儿。他们举起了自己的武器。
该死。西博格说着,抬头望向雅列。
雅列用自动爆炸模式向石堆后的两名士兵开了火。其中一人被射中、倒下了,另一人则冲到了石堆另一侧。雅列转头向大树后的士兵们开火。他没能击中目标,却将两人吓呆了,给了他足够的时间将MP转到导弹模式,射向两名士兵之间的空隙。模拟炮弹炸出了虚拟弹片,他们倒下了。雅列转过身,正好看见石头后剩下的那名士兵准备开枪。就在她扣动扳机的那一刻,雅列向她发射了一枚导弹。雅列的训练服收紧了,他感到自己的肋骨发僵,疼了起来。他摸索着自己的MP。他被射中了;但既然没从树上掉下去,就说明他还活着。
训练演习!雅列气喘吁吁,肾上腺素激增,让他觉得自己可能要尿裤子了。
帮我一把。西博格说着,伸出左手让雅列拉他上去。此时,第五名士兵已绕了回来,击中了西博格的右肩。西博格的整条手臂在衣服里僵住了,他放开了自己吊住的那根枝条。雅列抓住他的左手,阻止了他的下落势头。雅列的左脚仍钩在树枝上,左腿被这多出的重量拉得生疼。
地面上,那名士兵又开始瞄准了。无论子弹是真是假,雅列知道假如自己被射中,训练服的收缩就会让他放开西博格,而他自己也很有可能会掉下去。雅列伸出右手,抓起格斗刀奋力扔了出去。刀深深地插进了那名士兵的左腿;他瘫在地上尖叫着,小心翼翼地抓向格斗刀,直到伯克利走到他身后,一枪打得他一动不动。
第八班赢得了战争游戏。雅列听见布拉赫说,我现在要为所有僵住的人松开训练服了。雅列身体右侧的压力突然消失了,西博格的衣服也不再板结了。雅列将他拽上来,他们一起小心地择路下到森林的地面上,找回自己的武器。
已重获自由的第十三班队员们从还在地上呻吟的队友身边走过来,等待着雅列他们。你这个该死的。其中一人直冲着雅列的脸说,你往查理身上扔了一把刀。你不该试图杀害任何人。正因为如此,这才叫做战争游戏。
西博格挤到雅列和那名士兵中间,这话还是说给你朋友听吧,蠢猪!他说,如果你朋友射中了我们,那我就会从八米高的地方摔下来,那势头根本控制不了。他在瞄准的时候好像没特别关心我的死活。雅列砍中你的朋友只是为了救我的命,而你的朋友又不会死。所以说,他该死,你也该死。
西博格和那名士兵彼此打量了好几秒钟,后者转过头,往地上啐了一口,走向自己的队友。
谢谢。雅列对西博格说。西博格看了看雅列,又看了看汤川和伯克利。咱们走吧。他说,还有一场战争游戏呢。他踩着步子出发了。其余三个人跟了上去。
在回去的路上,西博格放慢了脚步同雅列一起走。利用那些树可真是个好主意。他说,而且,我很高兴你在我掉下去之前抓住了我。谢谢你。
不客气。雅列说。
我还是不太喜欢你。西博格说,但我不会再跟你过不去了。
我接受。雅列说,无论如何,这是个好的开始。
西博格点了点头,又加快了步伐。接下来的一路上,他一言不发。
“哦,看看是谁来了?”当雅列同前第八班的队员们一起走进穿梭机时,克劳德说——第八班要返回凤凰太空站执行第一次任务了。“是我的哥们儿雅列。”
“你好,克劳德中尉。”雅列说,“很高兴再见到你。”
“叫我丹。”克劳德说,“训练完成了,我看出来了。该死,我希望我的训练也只有两周。”
“我们学的东西还是不少的。”雅列说。
“这一点我毫不怀疑。”克劳德说,“嗯,你们有什么任务啊,迪拉克二等兵?你们要去哪儿?”
“我被派往了风筝号。”雅列说,“我和我的两个朋友,莎拉·鲍林和史蒂夫·西博格。”雅列指着鲍林说,她已经坐下了;西博格还没有上来。
“我见过风筝号,”克劳德说,“船比较新,线条也很漂亮。当然,我从没上去过。你们特种部队的东西很保密。”
“他们也是这么跟我说的。”雅列说。安德丽娅·盖尔-曼上了穿梭机,轻轻撞了雅列一下。她发送过来一声道歉,雅列看了她一眼,微微笑了。
“看样子这次飞行将会满员。”克劳德说,“如果你愿意,可以再坐到副驾驶的位置上。”
“谢谢。”雅列说着,回头看了鲍林一眼,“我想这次我还是跟我别的朋友们坐在一起吧。”
克劳德望了鲍林一眼,“完全可以理解。”克劳德说,“但你记住,你欠我几个新笑话。但愿在你受训的时候,他们给了你一点时间来培养幽默感。”
雅列顿了一分钟,想起了自己同加百列·布拉赫的第一次谈话,“克劳德中尉,你看过《弗兰肯斯坦》吗?”
“没看过,”克劳德说,“但我知道那个故事。不久前我刚看过最新的电影版本,里面那怪物说话了。有人告诉我说,这样更忠实于原著。”
“你觉得电影拍得怎么样?”雅列问。
“还好吧。”克劳德说,“表演的成分稍微多了点。我很同情那个怪物,那个弗兰肯斯坦博士的确该死。你干吗问这个?”
“好奇而已。”雅列说着,朝客舱点了点头,那里几乎已经坐满了人,“我们全都读过这本书,它给了我们很多想法。”
“哦,”克劳德说,“我明白了。雅列,请允许我同你分享我的一些人类哲学。可以简单归纳成五个字:我喜欢好人。你看起来像是个好人。我不敢说这对于任何人而言都是唯一重要的事,但对我而言确实如此。”
“很高兴能知道这一点。”雅列说,“我想我的哲学也是一样的。”
“嗯,那我们会相处得很好的。”克劳德说,“好了,有什么新笑话吗?”
“可能有那么两三个。”雅列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