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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克里克,”简·萨根说,“大家下去吧。”

 

第二排的士兵们从运兵船上走出去,坠入了德鲁耶城的夜空中;这里是艾尼闪种族的首都。在他们身下,爆炸产生的火花点缀着天空;但这不是反飞船防御工事那足以摧毁飞船的猛烈爆炸,而是烟花爆竹那美丽的七彩火光。今晚是契法兰节的最后一夜,艾尼闪人借此庆祝复兴和新的发展。全球的艾尼闪人都来到了大街上,以各种适合在夜晚进行的方式聚会玩乐;此时,大多数艾尼闪人都已经有些醉眼迷离了。

 

德鲁耶城在这次的契法兰节期间尤其喧嚣热闹。除了传统的欢庆外,今年的庆祝还包括了继承人的册封大典,艾尼闪的女王菲勒博·瑟尔在大典中正式宣告其女儿维娅特·瑟尔为艾尼闪的未来继承人。为纪念继承人册封大典,菲勒博拿出了一份喂养维娅特·瑟尔的王浆,批准大量生产一种稀释的合成剂,装进小罐子里,作为契法兰节最后一夜的礼物送给德鲁耶的市民们。

 

如果王浆以原本的状态喂养给变形前的艾尼闪人,就会在其成年时带来巨大的发育变化,使其表现出明显的生理和心理优势;而合成的稀释王浆能给成年艾尼闪人一种很棒的迷幻感。大多数德鲁耶城的市民都在烟花表演和灯展前喝下了自己的那份王浆,现在正坐在自己的私人花园或公园里,看着烟花爆竹放出的亮光在药物作用下幻化成艾尼闪人肉眼能见的各种色彩。他们边看边咂吧着嘴,发出艾尼闪人等同于人类“哦”和“啊”的感叹声。

 

雅列正从三十克里克的高空中飞速降落,他既看不见也听不见已眼花缭乱的艾尼闪人,身下的烟花绚烂而遥远,爆炸声也飘逝在稀薄的艾尼闪同温层远方。雅列的感官被别的事物占据了:队友们的方位、自己降落的速度和必要的操作。他得确保自己通过这些操作既能降落到预定位置,又能远离一些即将发生的事件。

 

找到队友们的方位是最容易的一项任务。第二排的每一名成员都被他们的纳米机器人黑体紧身衣遮蔽了视线并阻隔了大部分电磁波,只剩下身上携戴的小型冷激光收发两用机。它让每名成员在跳下运兵船前能获悉其他队友的位置,而在他以百万分之一秒的间隔跳下船后也同样可以获知。雅列知道莎拉·鲍林在自己右前方四十米处,丹尼尔·哈维在下方六十米处,简·萨根在头顶两百米处——她最后一个跳下运兵船。在离开盖特斯堡后不久,雅列第一次参与了夜间高空降落,但却没接收到冷激光信号,稀里糊涂地独自降落在了距离自己的班好几克里克开外的地方,并因此被骂得狗血淋头。

 

雅列的目的地如今就在他身下不到二十五克里克的地方,脑伴已将它重点标记出来,并为他提供了一条计算精确、能让他准确降落的路线。脑伴在飞行过程中又参考了风速等其他大气现象,对这条路线进行了修正;它还仔细追踪了出现在雅列视野中的三根排列紧凑的虚幻的大柱子。这三根大柱子从天空直插下来,最终落到一栋建筑的三个区域:这是女王的宫殿,既是菲勒博·瑟尔的住处和宫廷,又是政府办公区。

 

等雅列和第二排的队员们降落到不足四克里克高的空中时,这三根柱子代表了什么就很明显了。这三道粒子光束出现在天空中,从特种部队安放在艾尼闪星低空轨道的卫星上笔直地照耀下来。其中的一道光束很模糊,一道明亮灼目,另一道最为黯淡,还好奇地闪烁着。德鲁耶的市民们对着眼前的景象和随之出现的轰响柔声低语。在他们那在王浆的作用下敏感而又迟缓的意识里,还以为这些光束也是市区灯展的一部分。只有侵略者和德鲁耶灯展的实际操作人一开始就知道两者并不一样。

 

能产生粒子光束的卫星是逃不脱艾尼闪行星防御网的注意的,发现敌军武器本来就是行星防御网的职责。但在这个特殊情况下,卫星被很好地伪装成了三艘维修拖船。早在几个月前——即盖特斯堡事件后不久,这几艘拖船就已作为殖民联盟外交泊位的常规服务舰,在艾尼闪三大主要空间站之一中安置妥当了。实际上,它们的确能很好地发挥拖船的功能。它们的引擎经过了非常规改装,无论是外观还是内部检测都不会引起怀疑;后者是通过巧妙修改软件来隐藏了引擎的功能,只有决心最坚定的调查者才能查探到。

 

风筝号出现在艾尼闪所辖太空区域后,这三艘拖船便被指派前往进行拖拽。由于刚同一艘瑞伊巡航舰打了一仗,风筝号请求获准对船壳和系统的损伤进行修理。这一请求得到了批准,但风筝号同时被要求必须在损伤得以完全修复前离开(此前,风筝号选择了瑞伊人防守力量普通的殖民地之一,在那儿干了一仗。那里的军事力量完全可以击退一艘特种部队飞船,但不足以将它彻底炸飞)。风筝号的指挥官向艾尼闪军方主动提出,让他们在飞船上进行常规的礼节性参观,但艾尼闪军方理所当然地拒绝了。因为艾尼闪军方已经通过同瑞伊人的非正式情报途径证实了风筝号的故事。风筝号还请求让其船员在特雷西海滩度个假,那里是为殖民联盟外交官和常驻艾尼闪星的职员专设的度假胜地;这一请求得到了许可。特雷西坐落在德鲁耶东南部,运兵船载着第二排那两个班的“度假”队员从德鲁耶附近经过时,运兵船发送报告说自己受到了气流干扰,飞行路线向北转移以避开气流,短暂地擦边飞进了德鲁耶领空的禁飞区域。艾尼闪运输司令部注意到了航向的改变,要求运兵船在躲开气流后尽快转回原先的航线。几分钟后,运兵船飞回了原路径,但机上搭载的两个班不见了。

 

当你的敌人是你的官方同盟时,你所能做到的事是很有意思的——而在你潜意识中,你知道它是你的敌人。

 

指派前往拖拽风筝号的拖船投下来三道粒子光束,照在女王的宫殿上。第一道光束比任何光束都强烈得多,它穿过六层宫殿照进其内部,汽化了宫殿的后备发电机和其下二十米处的主电线。主电线被切断后,王宫的供电系统按程序转向了后备发电机,但后备发电机已经在几毫秒之前被毁掉了。在中央后备电力缺失的情况下,各处的后备电力被激活,并通过安全门系统将王宫紧紧关闭。宫殿的电力和安全系统设计师们推断说,如果主供电系统和后备电力都被切断了,那么整个王宫就很有可能全都遭到了袭击。到目前为止,这一推论很正确;但分散各处的后备电力系统会成为袭击者计划的一部分,这出乎了设计师们的预料。

 

这道光束造成的其他损害相对很小,其能量被特意调控到了有限的圆周之内,深入艾尼闪地层。其结果就是钻出了一个八十多码深的洞,直到光束钻出的部分碎片泥尘(以及六层宫殿的碎片)将洞口填至仅两三米深。

 

第二道光束穿透了宫殿的行政部。跟第一道光束不同的是,这道光束被调得很开阔,是用来投射大量废热的。王宫行政部内被光束照耀到的地方被烤干了水分,弯曲起来。加热过度的空气撕裂了办公室,冲开宽阔的门窗,点燃了室内一切燃点在932摄氏度以下的物品。三十多名当晚班的艾尼闪政府职员、警卫和看守献出了生命——被烤熟在自己的甲壳里。正在光束中央的女王私人办公室被烧成了灰;不到一秒钟后,这些灰便被光束的热量产生的烈火吹向了正迅速被摧毁的行政部的每一个角落。

 

到目前为止,第二道光束是三道光束中破坏力最强、但也是最不重要的。特种部队显然没打算或希望在女王的私人办公室里把她谋杀掉;她晚上很少在这儿,而这天晚上更是绝不可能,因为她正履行自己在契法兰节庆典上的公众职责。她此刻正在德鲁耶城的另一端。这最多算得上一次愚蠢的尝试。不过,特种部队就是想让袭击宫殿被视为谋杀女王的一次愚蠢尝试,这样一来,女王——还有她那强大的私人保卫队——才会安心地留在远离宫殿的地方,让第二排实现自己真正的目标。

 

第三道光束是所有光束里能量最低的,它闪烁着拂过宫殿的屋顶,像外科大夫那样,一层层地逐一烧灼、揭去皮肤。这道光束的目标不在于制造恐慌或造成大面积损毁,而是要打开通往某个房间的直接路径,那里住着第二排的目标。但愿这一目标能作为杠杆,撬开艾尼闪人的嘴,让他们说出袭击人类的三方联盟计划。

 

 

 

我们这是要去绑架谁?丹尼尔·哈维问。

 

我们要去绑架维娅特·瑟尔。简·萨根说,她是艾尼闪王位的继承人。

 

丹尼尔·哈维满脸狐疑,这让雅列明白为什么特种部队的士兵虽然有链接,却还要不嫌麻烦地聚在一起开短会:一切最终都无法真正超越身体语言。

 

萨根将此次行动的情报文件和说明都转发给了大家,但哈维在信息完全展开之前就再度尖声尖气地发话了:咱们从什么时候开始干绑架这一行的?这倒是条新路子。

 

我们以前也干过。萨根说,这不是什么新鲜事。

 

我们以前绑架的是成年人,哈维说,而且总的来说,都是些会对我们造成伤害的人。这次的绑架实际上却是个小孩子。

 

她更像是一只幼虫。亚历克斯·伦琴说,他已经打开了行动的简要说明,正在往下看。

 

管他呢,哈维说,幼虫,小崽子,小孩儿。关键是,我们要用一个无辜的年轻生命来作为讨价还价的筹码。我没说错吧?这可是我们第一次这么干。这样很下作。

 

这话居然从你嘴里说出来了,一天到晚都有人在叫你别吹牛皮。伦琴说。哈维瞥了伦琴一眼。没错,他说,是一天到晚都有人在叫我别吹牛皮。但我跟你们说,这次的任务恶心极了。你们这些人他妈的是怎么了?

 

我们的敌人可没你那么高尚,哈维。茱丽·爱因斯坦说着,转发了盖特斯堡那堆孩童尸体的照片。雅列又打了个寒战。

 

这就意味着我们得像他们那样无耻吗?哈维说。

 

听着,萨根说,这件事轮不到你们来投票表决。我们的情报人员说,瑞伊人、艾尼闪人和欧彬人就要带着大部队踏进我们的太空区域了。我们一直在或轻或重地骚扰瑞伊人和欧彬人,但却一直没对艾尼闪人采取行动,因为我们一直被其礼貌的伪装所蒙骗,以为他们是我们的盟友,这就让他们有时间做准备。尽管我们给他们放了不少假信息,但他们对我们的弱点还是知道得太多了。我们已经得到可靠情报,艾尼闪人带头参与了所有袭击计划。如果我们公开对抗艾尼闪人,这三个种族就都会反扑过来,而我们没有足够的资源来与他们抗衡。哈维说得对:这一任务将把我们带进新领域。可我们的备选计划无一能达到同样的效果。我们无法从军事上摧毁艾尼闪人,却能从心理上打倒他们。

 

此时,雅列已经完全理解了整个文件。我们在实施绑架后还没算完事,他对萨根说。

 

是啊,萨根说,绑架本身不会让女王应允我们的条件。

 

老天,哈维说,他终于看完了整篇简报。

 

这事真是恶心。但好过别的备选方案,萨根说,除非你真的认为殖民联盟能一次对付三个敌人。

 

我能问一个问题吗?哈维问,为什么非要我们来执行这该死的任务?

 

因为我们是特种部队。萨根说,这种事就得由我们来干。

 

胡扯,哈维说,这话留着给你自己听吧。我们才不干这种事呢。没有人会干这种事。我们被制造出来干这种事,就因为别的人都不愿意干。

 

哈维环顾整个会议室:拜托,我们可以承认这一点,至少私下里可以。军事情报处的一些真正生出来的混蛋想到了这个计划,然后一大帮真正生出来的将军在上面签了字,而殖民防卫军里真正生出来的司令官们不希望同它有任何关联。于是这事就落到了我们头上,而大家都认为我们不会介意,因为我们是一大群两岁大、没有道德的杀手。不,我有道德感,我也知道这个房间里的每一个人都有。我不会逃避任何正义的战争。所有人都知道。但这不是一场正义的战争,这是胡扯,超级胡扯。

 

好,这是胡扯,萨根说,但也是我们的任务。

 

别叫我去抢那个人,哈维说,我会给你们打掩护,但我申请不让我动手。

 

我不会叫你去的,萨根说,我会找点别的事给你干。

 

你要叫谁去干呢?亚历克斯·伦琴问。

 

我自己干。萨根说,我还需要两名志愿者跟我一起去。

 

我已经说过了,我给你打掩护。哈维说。

 

如果我被子弹打中了脑子,那我就需要有人去抢那么一下,哈维。萨根说。

 

我去。莎拉·鲍林说,但哈维说得没错,这事的确很恶心。

 

谢谢你,鲍林。哈维说。

 

不客气。鲍林说,你别得意……

 

有一个人了。萨根说,还有别人吗?

 

会议室里所有的人都掉头望着雅列。

 

干吗?雅列突然有了自我保护意识。

 

没什么,茱丽·爱因斯坦说,只是你和鲍林常常配对。

 

这根本不是真的,雅列说,我们已经在排里七个月了,你们所有人都曾为我打过掩护。

 

别激动,爱因斯坦说,又没人说你们俩已经结婚了。大家都为你打过掩护,但每个人在执行任务的时候都会更倾向于跟某一个人配合。我就常跟伦琴配合。萨根不得不和哈维搭伴,因为没人愿意跟哈维打交道。你跟鲍林配合。就这么简单。

 

别再逗雅列了,鲍林笑嘻嘻地说,他是个很好的人,不像你们这么堕落。

 

我们是很好的堕落者。伦琴说。

 

或者换句话说,是通过很好的方式堕落的。爱因斯坦说。

 

大家的笑话讲完了没有?萨根说,我还需要一名志愿者。

 

迪拉克。哈维鼓动道。

 

说够了没有?萨根说。

 

好,雅列说,我去。

 

萨根似乎想要反对,但又制止了自己。好。她说着,继续向大家做简报。

 

她又那样了,雅列通过私人通道向鲍林发送道,简报还在进行,你看见了,不是吗?她刚才想说“不行”。

 

我看见了,鲍林说,但她没说出来。而且,每次到了关键时刻,她对待你的方式跟对待别人都是一样的。

 

我知道。雅列说,我只是想知道她为什么好像不太喜欢我。

 

她好像对每个人都不那么喜欢。鲍林说,别多心了。无论如何,我喜欢你。你多心的时候除外。

 

我会尽量改的。雅列说。

 

很好,鲍林说,还有,谢谢你志愿加入行动。

 

嗯,你知道的,雅列说,顺应民意喽。

 

鲍林咯咯咯笑出了声。萨根飞快瞪了她一眼。对不起。鲍林通过公众通道说。

 

几分钟后,雅列通过私人通道问鲍林:你真觉得这次的任务很糟糕吗?

 

恶心得要死。鲍林说。

 

 

 

光束消失了,雅列和第二排的队员们弹开了他们的翼伞。背包里的纳米机器人在伞上延展成藤蔓状,形成了个人滑翔机。不再自由下落的雅列调整方向,对准了宫殿里第三道光束留下的冒着青烟的洞——这个洞通向王位继承人的婴儿房。

 

女王的宫殿规模不亚于圣彼得大教堂①(注①圣彼得大教堂:全世界第一大教堂,位于梵蒂冈境内。),可不是一栋小型建筑。大厅外是女王召开正式会议的场所及现已损毁的行政部,非艾尼闪人是不允许入内的。公共记录中没有宫殿的建筑蓝图,而宫殿本身是依照流动、混乱的自然艾尼闪建筑风格修建而成的,十足一堆白蚁巢。要想找到重要区域或房间所在,可没那么容易。在绑架艾尼闪继承人的计划付诸行动前,必须先找到继承人的私人房间。军事研究所认为这是个相当难的谜题,但却没花多少时间就解决了它。

 

他们的解决办法就是往简单处想。事实上,是用单细胞生物的方式来思考——想一想C·泽维尔瑞,一种在进化学上相当于细菌的艾尼闪原核生物。就跟各种细菌同人类愉快地共生一样,C·泽维尔瑞也同艾尼闪人维持着同样的关系,以内在共生为主、外在为辅。跟许多人类一样,并非所有的艾尼闪人都会经常洗澡。

 

殖民联盟军事研究处破解了C·泽维尔瑞的DNA,对其进行重新排序,创造出了新的亚种C·泽维尔瑞·莫弗尔,其编码能构造出线粒体大小的无线电波收发机。这些微小的有机机械通过测量其收发范围内其他艾尼闪人身上寄居的C·泽维尔瑞·莫弗尔的相对位置,记录下寄主的举动。这些微型设备的记录容量很小——只能存储不到一小时的举动——但每一次细胞分裂都能产生一台新的记录机,继续跟踪寄主的举动。

 

殖民联盟军事研究所将这种经过基因改良的小虫子做成洗手液,交给了一名值得信任的殖民联盟外交官,她同艾尼闪外交官们经常都有身体接触。然后,这些艾尼闪人又通过普通日常接触,将这种细菌传给王宫里的工作人员。就这样,军事研究所将小虫子引入了女王的宫殿。这位外交官(及其全部工作人员)的人造大脑也暗中进行了改进,以便记录那些很快便从王宫职员及常住人口——包括女王和她的继承人——身上发送来的细微电波。不到一个月,军事研究所就根据王宫职员们的举动绘出了宫殿内部整体结构图。

 

军事研究所从未将己方的间谍行为透露给殖民联盟的外交人员。这样不仅保障了他们的安全,也让他们不必惊讶地发现自己被利用了。

 

雅列来到王宫屋顶上,收起了自己的滑翔机,降落在离那个洞有一段距离的地方,以防洞口坍塌。第二排的其他队员正陆续降落,已经降落的人正绑紧绳子准备下去。雅列发现了莎拉·鲍林,她已经走到洞口,正要穿过烟尘往下看。

 

别往下看。雅列对她说。

 

来不及了。她回答道,将一张从自己视角看下去的令人头晕目眩的图发给了他。雅列通过链接觉察到了她的焦虑和盼望;他自己也有同样的感受。

 

绳子绑好了。鲍林,迪拉克,简·萨根说,行动。

 

现在距离光束从天空中照耀下来还不到五分钟,而每过一秒钟,他们的猎物被转移的可能性就增大一分。他们还得考虑如何对付最终将至的军队和应付紧急事件的人员。炸毁行政部能转移视线,使第二排不那么快引起注意,但这拖不了多长时间。

 

三人扣上绳子、吊下四层楼,直接来到了女王居住区。婴儿房就在那旁边。他们之前就决定不将光束直接打到婴儿房顶上,以免引起意外坍塌。雅列在下落过程中感受到了这一决定的明智之处:无论是否像“外科手术”,光束还是将女王居住区顶上的三层楼搞得一团糟,还有不少残砖断瓦直接砸了下来。

 

激活你们的红外线装置。萨根在他们吊落的过程中说道,光源已经切断了,下面有很多灰尘。雅列和鲍林依言而行。闷燃的残渣被光束加热,一团火光照亮了空气。

 

当三人降落下来时,负责保卫女王居住区的驻地警卫们打开大门拥进了房间,攻向袭击者们。雅列、萨根和鲍林解开绳扣,在艾尼闪星稍强的重力作用下重重地落在了身下的瓦砾堆里。雅列感觉瓦砾似乎想把自己戳穿似的;他的紧身衣收缩了一下,避开了此劫。三人扫视了一下房间,又用红外线弄清了警卫们的位置,将该信息传了上去。几秒钟后,屋顶传来几声尖厉的脆响。驻地警卫们应声倒下。

 

路障扫清了。亚历克斯·伦琴说,行政部已经封锁,我们没发现别的警卫。我们的人正陆续下来。说话间,茱丽·爱因斯坦和另两名第二排的队员开始顺着绳子吊下来。

 

婴儿房就在女王私人房间的旁边,为保障安全,这些房间都可单独关闭,大多数暴力闯入的方法都不会管用(除了从空中射下来的强烈粒子光束)。由于照理这两个房间都是无法从外部入侵的,因此两者之间的安全措施很薄弱,一扇雕饰华美却只有一道门锁的门便是婴儿房与女王房间之间的唯一安全设施。雅列射穿门锁进了房间,鲍林和萨根为他掩护。

 

当雅列在清查角落的时候,有东西朝他扑了过来。他俯身就地一滚,抬头发现一名艾尼闪人正挥着一根临时找来的棍子打向他的头。雅列用手臂挡住了棍子,伸腿往上一踢,正中艾尼闪人下肢之间的空隙。这一脚踢裂了他的甲壳,他放声咆哮。雅列余光看见另一名艾尼闪人蜷缩在角落里,抱着一个不断尖叫的东西。

 

那名艾尼闪人又低吼着冲了过来。接着,他停住了吼叫,但仍在继续往前冲,最后瘫作一团倒在了雅列身上。这时,雅列才意识到自己听见了房间里某个地方传出一声枪响。他看了看艾尼闪人的尸体,又看见站在其身后的莎拉·鲍林伸手拽起艾尼闪人的头罩,将尸体从雅列身上拉开。

 

他还没朝我跑过来的时候,你就该干掉他了。雅列说。

 

你再抱怨一句,我就把你留在这该死的东西底下。鲍林说,还有,如果你不介意推一把的话,我们能更快地把你弄出来。鲍林拽、雅列推,将艾尼闪人弄到了一边。雅列爬出来,好好看了看袭击自己的人。

 

是他吗?鲍林问。

 

我认不出来。雅列说,他们看上去都长得差不多。

 

往前走。鲍林说着,走近去看那名艾尼闪人。她打开了自己的任务简报。是他,她说,他就是继承人的父亲,女王的配偶。

 

雅列点了点头。贾恩·希奥,女王的配偶,由于政治原因被选为继承人的父亲。艾尼闪皇室的母权传统规定,继承人在变形前由其父亲负责照顾。传统还规定,在继承人册封仪式后,父亲应三天三夜不眠不休地守在她身旁,象征着他接受做父亲的职责。正是考虑到这点,以及其他同册封仪式相关的因素,才计划此时实施绑架。谋杀贾恩·希奥是本次任务的第二大关键部分。

 

他为保护自己的孩子而死了。雅列说。

 

这是他死亡的方式,鲍林说,而不是原因。

 

我觉得这对他而言没什么区别。雅列说。

 

这次的任务真恶心。鲍林说。

 

房间的角落里突然又传出一声枪响。自从他们踏进房间以来一直回响的尖叫声暂时停住了,而后又更加紧迫地响了起来。萨根从角落里走了出来,一手拿着MP,另一手的臂弯里躺着一团蠕动的白色东西。另外那个艾尼闪人倒在萨根开枪的地方。

 

那是保姆。萨根说,她不肯把继承人给我。

 

你问她要了吗?鲍林问。

 

是啊。萨根说着,指着已经别到自己腰带上的小翻译扬声器,它在稍后的任务中会派上用场,无论如何,我试过了。

 

我们杀掉女王的丈夫也许没起到杀鸡儆猴的作用。雅列说。

 

在萨根臂弯里尖叫的东西剧烈地扭动着,差点从她怀里掉出来。萨根扔下MP,好好抱住她。当萨根将她牢牢抱在手臂和胸口之间时,她叫得更响亮了。雅列专注地看着她。

 

嗯,这就是那个继承人了。雅列说。

 

就是它。萨根说,她,女字旁的,实际上是。变形前的艾尼闪人就像一条叫个不停的大蛆虫。

 

咱们能让她安静点吗?鲍林问,她的声音太响了。

 

不行。萨根说,我们需要让女王知道,她还活着。继承人又蠕动了一下;萨根开始用空闲的那只手抚摸她,好让她安静下来。把我的MP检起来,迪拉克。她说。迪拉克弯腰去拾来复枪。

 

灯亮了。

 

哦,该死,萨根说,电力恢复了。

 

咱们不是炸掉了后备发电机吗?雅列问。

 

是啊,萨根说,看样子,后备发电机不止一个。该走了。三人退出了婴儿房;萨根抱着继承人,雅列拿着自己和萨根的MP做好了准备。

 

在女王的房间里,两名队员正顺着绳子往上爬。茱丽·爱因斯坦站在通往房间的两扇门口守卫着。

 

他们将在上两层楼掩护我们。爱因斯坦说,这个洞穿过上面两层楼的房间,所有的房间总共只有一个入口。至少在蓝图上是这样。但最顶上那层是完全开放的。

 

飞船正赶过来。亚历克斯·伦琴说,我们已经被人发现了,正要开枪还击。

 

我们需要有人掩护我们上去。萨根说,还需要有人在一楼压住火力。那里是开放的,他们会从那儿冲上来。

 

知道了。伦琴说。

 

萨根将继承人递给鲍林,解开设备袋,拉出一条肩带。肩带上的育儿袋正好能装下继承人。她费力地将号啕大哭的继承人塞进育儿袋中,固定好,把肩带甩过右肩系牢。

 

我要中间那条绳子。萨根说,迪拉克,你走左边,鲍林走右边。爱因斯坦会在我们往上爬时打掩护,然后你们俩再从楼顶掩护爱因斯坦和另两名队员出来。明白了?

 

明白。雅列和鲍林说。

 

给我的MP重新装上子弹,交给爱因斯坦。萨根对雅列说,她不会有时间装子弹的。雅列从萨根的MP中弹出子弹匣,将自己的一个备用子弹匣装上,递给爱因斯坦。她接过去,点了点头。

 

我们准备好了。伦琴在上面喊,你们最好赶紧行动。

 

当他们来到绳子边上时,听见了艾尼闪人沉重的脚步声。他们开始往上爬,而爱因斯坦开始开火。当他们爬到上面两层楼时,负责每一层的队友都在冷静地等待着他们,协助他们通过。雅列的链接告诉他,队友们也怕得要命,正等待着赶紧完事。

 

雅列头上传来了新的枪声。艾尼闪人已经到了顶楼。萨根带着继承人,但没带MP和设备包;两相抵消,她的负担更轻,抢在雅列和鲍林前飞快地爬了上去。正当她要爬上顶楼的时候,两颗子弹飞向她的肩头,打中了她;她伸手抓向朱利安·罗威尔的手,好让他把自己拉上去。第三颗子弹与萨根擦肩而过,直接打中了罗威尔的右眼上方,穿过他的大脑,从颅骨内壁弹向颈部,一路撕裂了颈动脉。罗威尔的头猛地向后一仰,然后又往前一搭,身体瘫软下去,掉进了洞中。他掉下来时正好撞在萨根身上,撕裂了最后一丝肩带,那里装着继承人。萨根感到肩带断裂落下了,但她正想办法不让自己掉落下去,根本顾不上别的。

 

抓住她。萨根说着,被亚历克斯·伦琴抓住,拽往了安全地带。雅列抓了一把,但没抓住;肩带离他太远了。肩带从鲍林身边飘过,她将它抓住,荡了一下;肩带在她身边划了个圆弧。

 

雅列感到下面的爱因斯坦传过来一阵痛楚和惊讶。她的MP沉默了。接下来的沙沙声是艾尼闪人爬进女王房间的声音。

 

鲍林抬头望着雅列,快爬。她说。

 

雅列头也不回地往上爬去。当他经过宫殿上层时,瞥见了一大堆艾尼闪人的尸体,其后还有更多活着的艾尼闪人正朝他开枪;而雅列的队友们也正用子弹和手榴弹还击。接着,他爬过那一层,被一名不相识的队友拉上了王宫屋顶。他扭头看见莎拉·鲍林正拽着肩带吊在绳子上,下面的艾尼闪人正向上瞄准。一手拿着肩带的她无法往上爬。

 

鲍林看了雅列一眼,微微笑了。亲爱的——她说着,在第一颗子弹射中她之前将肩带朝他扔了过去。子弹覆盖了她的紧身服,遏制住其防御系统,射进了她的大腿、躯干、后背和头颅;子弹的力量打得她在绳子上狂飞乱舞。在她落下之前,雅列伸手抓住了肩带,将它从洞里拖上去;她的身体落到了洞底。他感受到了她生命的最后一刻,接着,她的生命就消失了。

 

当他们将他拉上运兵船时,他还在不停地哭喊。

 

 

 

艾尼闪文化既是母权文化又是部落文化。他们的远祖是一种群居在蜂巢里的昆虫状动物,跟这样的文化倒是相称。女王是艾尼闪各主要部落的女族长选举产生的,这样的说法使选举过程显得开化些。而实质上,收集选票的过程可能会包括无比残忍的长期内战,因为各部落会通过战争来让自己的女族长当选。为避免每一位女王当政末期的动荡局面,一旦选举出一位女王,该职位就可世袭,而且必须很快使其后继有人:一名女王必须在即位两年内生育一名具备生育能力的继承人,并昭告天下,以确保将来有序地承袭大权,否则就会在其执政期内结束其部落的掌权局面。

 

艾尼闪女族长们都是用荷尔蒙丰富的王浆喂养大的,这种王浆能使她们产生彻底的身体变化(这是其祖先的另一个特点)。她们终生具备生育能力,因此生育一名继承人几乎不成问题。问题是从哪一个部落里选择父亲。女族长们不会因为爱情而结婚(严格地说,艾尼闪人压根儿就不结婚),因此政治上的考虑就登台了。无法争夺到王位的部落们又开始竞争提供配偶的权利(其竞争方式更加微妙,手段往往也要温和得多),其结果就是给部落带来直接的社会优势,以及影响女王政策的能力。后者是作为女王配偶部族所得到的“嫁妆”的一部分。在传统上,新兴部落出身的女王会从自己部落最强大的同盟部落中选择配偶,以作为其效劳的奖赏;但如果女王的“选举”特别混乱,而整个艾尼闪民族也被认为需要重组的话,女王就会从最强大的敌人中选择配偶。相比之下,靠世袭即位的女王选择配偶的自由度就大得多。

 

菲勒博·瑟尔是现瑟尔族的第六位女王(在过去几百个艾尼闪年间,该部落曾三次夺得王位)。在即位时,菲勒博从希奥部落选择了自己的配偶,该部落扩张殖民地的野心最终导致其决定同瑞伊人和欧彬人秘密结成联盟,以袭击人类。由于在这场战争中占据主导地位,艾尼闪人将获得殖民联盟的几个黄金殖民地,其中包括殖民联盟的母星凤凰星。瑞伊人能得到的行星稍少,但他们能得到珊瑚星,那里是他们最近受殖民联盟羞辱的地点。

 

隐藏最深的欧彬人主动贡献的兵力仅稍逊于艾尼闪人,但只要求得到一颗星球:人口过多、资源耗尽的地球。那里的维护状况明显很糟糕,以至于殖民联盟已将其隔绝起来。艾尼闪人和瑞伊人都很乐意让出这颗星球。

 

希奥部落鼓动的政策倾向于让艾尼闪人策划一场反人类战争。艾尼闪各部落虽然联合在王权统治下,但每个部落却都有自己的协商会。至少有一个部落——吉尔恩部落,反对袭击殖民联盟,因为人类相当强大、顽强,在受到威胁时不会不讲原则。吉尔恩部落认为瑞伊人倒是一个好得多的目标,该种族与艾尼闪人长期敌对,在珊瑚星被人类重创后又战斗力大减。

 

在这件事情上,菲勒博·瑟尔女王选择无视吉尔恩部落协商会的意见,但她注意到了该部落对人类的明显好感,便从吉尔恩部落协商会委员中选出胡·吉尔恩,由他担任艾尼闪人派往殖民联盟的大使。胡·吉尔恩最近被传召到艾尼闪星来观看继承人册封大典,并同女王一起庆祝契法兰节。在第二排发动袭击时,胡·吉尔恩跟女王在一起;现在,他仍同女王在一起,只不过他躲起来了,眼睁睁地看着女王被人类包围——人类杀害了她的配偶,偷走了她的继承人。

 

 

 

他们已经停止向我们开火了。亚历克斯·伦琴说,看样子已经知道我们劫走继承人了。

 

很好。萨根说。鲍林和爱因斯坦死了,但还有别的士兵被困在王宫里,她想把他们救出来。她挥手示意大家登上运兵船。当丹尼尔·哈维清理她肩膀的创伤时,她退缩了一下;她的紧身衣完全阻挡了第一枪,但第二枪打中了她,造成了一些实质性的伤害。目前,她的右胳膊已经完全失去活动能力了。她挥了挥左手,指着运兵船中央那个小小的婴儿床。蠕动着的维娅特·瑟尔,女王的继承人,被包在里面安安稳稳地躺着。她停住了哭喊,但仍在抽泣,精力的枯竭调和了她的恐惧感。

 

得有人给她注射针剂。萨根说。

 

我来。雅列说着,抢在大家主动要求前站了出来,从萨根的座位下取出了保存在医药箱里的长针头。他转过身站到维娅特·瑟尔身边,对她满心仇恨。一幅覆盖图通过脑伴跳进了他的视野,向他示意应该在哪里下针、针头应该推进继承人的内脏多深,好将针管里的药剂注射进去。

 

雅列野蛮地将针头扎进了维娅特·瑟尔的身体里,她在冰凉的金属针头入侵下惊声尖叫。他摁下针管上的按钮,将一半针剂推入了继承人不成熟的两个生殖囊之一。接着,他拔出针头,将其扎入维娅特·瑟尔的另一个生殖囊中,推空了针管。在生殖囊中,纳米机器人包裹了囊壁,然后燃烧起来,将组织烧死,使其主人永久地丧失了生殖能力。

 

维娅特·瑟尔迷惑而痛苦地哀号着。

 

我已经接通了女王的电话。伦琴说,音频和视频都通了。

 

将她接入公共通道。萨根说,亚历克斯,站在婴儿床旁边。你来充当镜头。

 

伦琴点点头,站在了婴儿床前;他注视着萨根,让音频和视频接入其脑伴,连通作为麦克风的耳朵和作为镜头的眼睛。

 

可以接通了。伦琴说。在雅列的视野以及运输船上每一个人的视野中,艾尼闪女王出现了。就算不了解艾尼闪人的表情,也可以看出女王怒火冲天。

 

“你们这些该死的人渣!”女王说(或是翻译机说,它回避了字面直译,翻译出了文字背后的情绪),“你们必须在三十秒钟内归还我的女儿,否则我将对你们的每一片土地宣战。我向你们发誓,我会将它们全都变成瓦砾堆。”

 

“闭嘴。”萨根说,同声翻译从她腰带上的扬声器里传了出来。电话的另一端传来许多响亮的噼啪声,说明女王宫廷里的人完全震惊了。他们简直不能相信有人敢用这种方式跟女王说话。

 

“你说什么?”女王终于问道,她自己也被吓了一跳。“我说‘闭嘴’,”萨根说,“如果你还算聪明,就听我说完必须对你说的话,免得让咱们双方的人民经受不必要的苦难。女王,你如今不必对殖民联盟宣战,因为你已经这么做了。你、瑞伊人和欧彬人。”

 

“我压根儿没有——”女王开口说道。

 

“你再对我撒谎,我就切下你女儿的头。”萨根说。

 

又是一阵噼啪声。女王闭上了嘴。

 

“好了。”萨根说,“你是在跟殖民联盟作战吗?”

 

“是的。”过了很久,女王才说,“或者应该说我将要跟殖民联盟作战,很快。”

 

“我不这么认为。”萨根说。“你是谁?”女王问,“赫尔德林大使呢?我为什么要跟一个威胁要杀掉我孩子的人谈判?”

 

“我想赫尔德林大使现在正在她的办公室里,试图查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萨根说,“既然你认为没必要让她了解你们的军事计划,那我们也这么认为。你正在跟威胁要杀掉你孩子的人谈判,这是因为你企图杀掉我们的孩子们,女王。另一个原因是,此刻你就只配这样。你可以放心,你将永远也不能再同殖民联盟谈判了。”

 

女王再次陷入了沉默。“让我看看我女儿。”她再度开口时说道。萨根对伦琴点了点头,伦琴转过头展示了维娅特·瑟尔,她又开始低声呜咽了。雅列看见了女王的反应——她从自己种族的领导人变成了一名普通的母亲,感受着自己孩子的痛苦和惊恐。

 

“你们有什么要求?”女王言简意赅地说。

 

“取消战争。”萨根说。

 

“还有另外两方牵涉其中,”女王说,“如果我们退出,他们一定想知道为什么。”

 

“那就继续备战,”萨根说,“然后倒戈袭击你的同盟之一。我建议你袭击瑞伊人,他们的力量薄弱,可以靠奇袭征服。”

 

“那欧彬人呢?”女王问。

 

“留给我们来对付。”萨根说。

 

“你们能行吗?”女王说道,明显对此很是怀疑。

 

“能行。”萨根说。

 

“你是说,咱们隐瞒今晚在这儿所发生的一切就行了?”女王说,“你们用来摧毁我宫殿的光束在几百英里外都可以看见。”

 

“别隐瞒,调查这件事。”萨根说,“殖民联盟将很乐意帮助我们的艾尼闪朋友展开调查。等到发现瑞伊人是幕后主宰时,你就有开战的理由了。”

 

“别的要求呢?”女王问。

 

“有一个人叫查尔斯·鲍汀,”萨根说,“我们知道他在帮你们。我们想要他。”

 

“他不在我们手上,”女王说,“他在欧彬人那里。这跟我没关系,你可以问他们要人。别的要求呢?”

 

“我们要你保证取消战争。”萨根说。

 

“你们想签订条约吗?”女王问。

 

“不。”萨根说,“我们要一个新的女王配偶。由我们来挑选。”这话在宫廷里激起了最响亮的噼啪声。

 

“你们谋杀了我的配偶,然后又要求挑选出继任者来?”女王说。

 

“是的。”萨根说。

 

“为了达到什么目的呢?”女王哀求道,“我的维娅特已经被册封了!她就是合法继承人。如果我答应你们的要求,而你们又放了我女儿,那她就仍是希奥部落的人;而按照我们的传统,他们就仍将拥有政治影响力。你们只有杀掉我女儿才能消除他们的势力。”女王顿了一下,接着说,“但要是你们杀了她,我又为什么要答应你们的要求呢?”

 

“女王,”萨根说,“你女儿已经不育了。”

 

一阵沉默。

 

“你们没那么干吧?”女王请求道。

 

“已经干了。”萨根说。

 

女王摩擦着嘴角,发出一种无比哀恸的声音。她哭了。她从座位上站起来,在镜头外哭泣着,然后又突然出现了,脸贴近镜头。“你们这些恶棍!”女王尖叫道。萨根一言不发。

 

继承人的册封是不能撤销的。不育的继承人意味着王族血脉的终结,而王族血脉的终结意味着绵延多年的血腥内战,因为各部落将竞选出新的血脉。如果得知继承人不育,那么各部落等不到继承人寿终正寝就会开始相互残杀。首先,在位的女王会被谋杀掉,以便让不育的继承人继位。接着,她也将成为谋杀的目标。当王位唾手可得时,很少有人会耐心等待。

 

殖民联盟使维娅特·瑟尔不育后,瑟尔王位的血脉就宣布终结了,艾尼闪人也即将陷入一片混乱中。除非女王屈服于他们的要求,同意做一些可怕的事。这一点女王知道。

 

“我们会通知各部落族长,你女儿不育。”萨根说。

 

“我要就地毁掉你们的运兵船,把我的女儿和你们一起毁灭。”女王尖叫道。

 

“动手吧。”萨根说,“所有的族长都将知道,由于你这个女王不称职,我们才发动了袭击,导致你的配偶和继承人的死亡。接着,你可能会发现,虽然你可以选择某个部落来为你提供一名配偶,但这个部落也许不会同意。没有配偶就没有继承人,没有继承人就没有和平。我们了解艾尼闪的历史,女王。我们至少知道各部落曾经拒绝提供配偶,而那些遭到联合抵制的女王都没能长久执政。”

 

“这种事是不会发生的。”女王说。

 

萨根耸了耸肩,“那就杀了我们吧,”她说,“或者拒绝我们的要求,我们会把你不育的女儿还给你。抑或你可以照我们的方法去做,跟我们合作来延展你的王位血脉,让你的国家远离内战。这就是你的选择。你的时间就快到了。”

 

雅列看着各种表情在女王的脸上和身体上轮番出现,这样的外星人表情很奇怪,但其力度丝毫不减。这是个平静而撕心裂肺的挣扎过程。它让雅列想起在这次任务的简报中,萨根曾说人类不能从军事上摧毁艾尼闪人,而只能从心理上击溃他们。雅列望着女王逐渐屈服、屈服、屈服,然后崩溃了。

 

“告诉我,我该找谁做配偶。”女王说。

 

“胡·吉尔恩。”萨根说。女王转过头看着胡·吉尔恩,他静静地站在那里,脸上露出了艾尼闪人的苦笑。“意料之中。”她说。

 

“他是个好人,”萨根说,“会给你当好参谋的。”

 

“你再安慰我,人类,”女王说,“我就让双方陷入战争。”

 

“对不起,女王。”萨根说,“咱们达成一致了?”

 

“是。”女王说着,又痛哭起来,“哦,老天爷,”她哭道,“哦,维娅特。哦,老天爷。”

 

“你知道自己必须做什么吧?”萨根说。

 

“我做不到。我做不到。”女王哭喊着。听见这阵哭声,原本已安静下来的维娅特·瑟尔被惊动了,哭喊着找妈妈。女王再度崩溃了。

 

“你必须这么做。”萨根说。

 

“求求你,”这颗星球上最有势力的生物请求道,“我做不到。求求你。求求你,人类。请你们帮帮我。”

 

迪拉克,萨根说,动手。

 

雅列从刀鞘中抽出自己的格斗刀,逼近莎拉·鲍林为之丢掉性命的东西。她被绑在婴儿床上,一边蠕动一边哭喊着要妈妈。她现在远离任何一个曾爱过她的人,就要在惊恐中独自死去了。

 

雅列也崩溃了。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简·萨根走到雅列身边,拿过他的刀,举起来。雅列扭开了头。哭声停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