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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姆斯·罗宾斯上校抬眼望着在头顶旋转的凤凰星。我又来了。他想。

 

斯齐拉德将军感觉到了罗宾斯的不安。“你不太喜欢将军餐厅,对吗,上校?”他问道,将更多的牛排塞进了嘴里。

 

“我讨厌这里。”罗宾斯还没弄清自己会说些什么,就不由自主地回答道,“长官。”他赶紧加上一句称谓。

 

“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斯齐拉德对着牛排说,“非将军不准在这里用餐简直蠢到家了。对了,你的水味道如何?”

 

罗宾斯低头瞥了一眼面前凝满水珠的杯子。“挺提神的,长官。”他说。

 

斯齐拉德用叉子指着整个餐厅绕了一圈,“这是我们的错,你知道吗,”他说,“我是说,这是特种部队的错。”

 

“为什么?”罗宾斯问。

 

“以前,特种部队的将军们会将自己手下的任何人带到这儿来——不光是军官,还有普通士兵。因为在战场以外的地方,特种部队里没有人真那么在乎军衔。所以所有的特种部队成员都在这儿享用美味的牛排、欣赏头顶的凤凰星。这就惹恼了别的将军们——因为这儿不光有普通士兵,而且还是幽灵旅的普通士兵。那是早先的时候了,那时,不满一岁的士兵这个概念让你们这些真正生出来的士兵感到很不安。”

 

“现在也还这样,”罗宾斯说,“偶尔吧。”

 

“是啊,我知道。”斯齐拉德说,“但现在你们掩饰得更好了。回到刚才的话题上,过了一阵子,真正生出来的将军们就让所有人都明白了,这儿是他们的专有场所。现在所有不是将军的人在这儿就只能得到一杯提神的水,就跟你面前这杯一样,上校。所以,我代表特种部队为由此带来的不便向你道歉。”

 

“谢谢您,将军。”罗宾斯说,“再说我也不饿。”

 

“那就好。”斯齐拉德说着,又吃了些牛排。罗宾斯上校盯着将军的食物。实际上他已经饿了,但说出来不太礼貌。罗宾斯在脑子里记下了,下一次被召到将军餐厅来开会时要先吃点东西。

 

斯齐拉德咽下牛排,将注意力转回罗宾斯身上,“上校,你听说过艾沙星系吗?别去查,告诉我你知不知道。”

 

“我不知道。”罗宾斯说。

 

“那科罗那呢,毛纳基呢,谢菲尔德呢?”

 

“我知道地球上的毛纳基,”罗宾斯说,“但我想您所说的并不是这个。”

 

“没错。”斯齐拉德又动了动叉子,指向凤凰星东侧的某个地方,“毛纳基星系在那个方向,就在凤凰星的跃迁距离之外。那里有新的殖民地。”

 

“住在那儿的是夏威夷人吗?”罗宾斯问。

 

“当然不是了,”斯齐拉德说,“从我的数据来看,主要是泰米尔人①(注①泰米尔人:一支居住在印度南部和斯里兰卡北部的德拉维语族人。)他们不给那个星系命名,只是在那儿生活。”

 

“那个星系有什么啊,让人那么感兴趣?”罗宾斯问。

 

“三天前,一艘特种部队巡航舰在那里失踪了。”斯齐拉德说

 

。“它被人袭击了吗?”罗宾斯问,“被毁掉了?”

 

“没有。”斯齐拉德说,“它失踪了。它一到达那个星系,通信就中断了。”

 

“它跟殖民地接触了吗?”罗宾斯问。

 

“应该没有。”斯齐拉德说。他那平淡的语气暗示罗宾斯不该再追问细节。罗宾斯也没再问。“也许飞船在重新进入真实空间时出事了。”他说。

 

“我们派了一架传感遥控飞机跃迁过去,”斯齐拉德说,“既没找到飞船,也没找到黑匣子。预先设计好的飞行路线上也没有残骸。什么都没有。它就这么消失了。”

 

“这可真怪了。”罗宾斯说。

 

“不,”斯齐拉德说,“真正奇怪的是,这已经是本月里第四艘出现同样状况的特种部队飞船了。”

 

罗宾斯一脸空白地瞪着斯齐拉德,“你们已经有四艘巡航舰失踪了?怎么失踪的?”

 

“嗬,要是我们知道这个,上校,就已经出发去踩断肇事者的脖子了。”斯齐拉德说,“既然我正在你面前吃这块牛排,那就意味着我们跟所有人一样,都还被蒙在鼓里。”

 

“但你们的确认为这件事背后有人捣鬼,”罗宾斯说,“而且不光是飞船或跃迁驱动器的问题。”

 

“当然了。”斯齐拉德说,“一艘飞船失踪是偶发事件,一个月内有四艘飞船失踪就是一种该死的动向了。这不是飞船或驱动器的问题。”

 

“你们认为幕后黑手是谁呢?”罗宾斯问。

 

斯齐拉德焦躁地放下餐具,“老天爷,罗宾斯,”他说,“你觉得我现在跟你说话是因为我没有朋友吗?”

 

罗宾斯不由自主地歪着嘴笑了,“那就是欧彬人喽。”

 

他说。“欧彬人。”斯齐拉德说,“是的,就是把查尔斯·鲍汀藏起来的那些家伙。我们的飞船消失的星系都是在欧彬人所辖的太空区域附近,或是在欧彬人一度抢夺过的行星上。这是个很细小的线索,但也是我们目前唯一的线索。我们不知道的是,这究竟是如何发生的、为什么。这就是我想你也许能弄明白的地方。”

 

“想知道我们跟迪拉克二等兵进展如何了吗?”罗宾斯说。

 

“如果你不介意说的话。”斯齐拉德说着,又拿起了自己的餐具。

 

“进度很慢。”罗宾斯坦白地说,“我们认为记忆断裂的发生是由于压力和感觉的输入。我们无法对他造成战争所能造成的压力,但我们在不断地逐次给他介绍鲍汀生活的片段。”

 

“他以前的记录?”斯齐拉德问。

 

“不是。”罗宾斯说,“至少不是别人撰写或记录的有关鲍汀的报告和文件;这些都不是鲍汀自己的东西,而我们不希望通过旁观者的角度来介绍他。凯南和威尔逊中尉用的是第一手的资料——鲍汀自己的录音和笔记——还有鲍汀的东西。”

 

“你是说鲍汀拥有的东西?”斯齐拉德问。

 

“他拥有的东西、喜欢的东西——还记得豆形软糖吧——还有他从熟人那里得到的东西。我们还带迪拉克去了鲍汀居住和成长的地方。他最初来自凤凰星,您知道的。坐穿梭机很快就到了。”

 

“他能实地考察很不错。”斯齐拉德有些轻蔑地说,“但你说过,进展很慢。”

 

“更多鲍汀的影子正显现出来,”罗宾斯说,“但大多像是性格上的东西。我读过迪拉克二等兵的心理曲线图,到目前为止,他的性格多少比较被动。他等待着事情发生在他身上,而不是去促使事情发生。跟我们在一起的第一周左右,他就是那样。但最近三周,他变得越来越自信、越来越有主见了。这从心理上讲,跟鲍汀的为人更接近。”

 

“也就是说,他越来越像鲍汀了。不错。”斯齐拉德说,“但他有没有想起什么?”

 

“嗯,就我说的那些。”罗宾斯说,“他几乎什么也没想起来。想起来的大多是家庭生活,而不是工作。我们给他放鲍汀对自己的项目做声音记录时的录音带,他就茫然地听着。给他看鲍汀小女儿的照片,他就颤抖一分钟,然后告诉你照片里的场景。这让人很灰心。”

 

斯齐拉德边嚼边思考。罗宾斯抓住这一空当喝了点水。水没有斯齐拉德刚才所说的那么提神醒脑。

 

“关于他小女儿的回忆没有勾起其他不太相关的回忆吗?”斯齐拉德问。

 

“偶尔吧。”罗宾斯说,“有一张鲍汀和他女儿在他驻扎的某个研究基地的照片,这让迪拉克想起了鲍汀在那儿一直从事的工作,一些对意识缓冲的早期研究。那是在他返回凤凰星、开始使用我们从康苏人那里得来的技术展开研究之前的事。但他没想起什么有用的东西——同鲍汀决定叛变的原因相关的东西。”

 

“另外找一张鲍汀女儿的照片给他看。”斯齐拉德说。

 

“我们能找到的照片都给他看了,”罗宾斯说,“本来就不多。这里又没什么她的物品——玩具啊,图画啊之类的。”

 

“为什么没有?”斯齐拉德问。

 

罗宾斯耸了耸肩,“她在鲍汀返回凤凰空间站之前就死了。”他说,“我想他当时并不愿意把她的东西带回来。”

 

“这就有意思了。”斯齐拉德说。他的双眼似乎在凝望着远方的什么东西,这意味着他在脱离脑伴想些什么。

 

“什么?”罗宾斯问。

 

“我在你说话时抽出了鲍汀的文件。”斯齐拉德说,“鲍汀是个殖民者,但在殖民联盟,他所从事的工作要求他驻扎在军事研究所的实验室里。他在来这儿之前的最后一个工作地点是克维尔研究空间站。你以前听说过吗?”

 

“听起来很耳熟。”罗宾斯说,“但我不敢确定它在哪儿。”

 

“据说那是一间零重力实验室。”斯齐拉德说,“他们从事一些生物医学研究,所以鲍汀才会在那儿;但那里主要是研究武器和导航系统的。这很有意思:那座空间站实际上直接位于一颗行星的环系①(注①环系:围绕行星旋转的星际物质。)上空,距离带环系的行星只有一克里克远。他们利用环带里的碎片来测试其近距离导航系统。”

 

这下子罗宾斯明白了。有环系的石质行星很罕见,有人类殖民地的更是少之又少。球场大小的石块成天穿过大气层往下砸的地方和千年不遇这种事的地方相比,大多数殖民者还是更愿意定居在后者。加之还有军事研究空间站在空中绕轨道飞行——更是绝无仅有。

 

“奥玛。”罗宾斯说。

 

“奥玛。”斯齐拉德赞同道,“一颗我们不再拥有的星球。我们永远也无法证明欧彬人袭击了殖民地或是空间站。可能是瑞伊人袭击了殖民地,而在跟我们作战削弱了力量又尚未得到兵力补充时,欧彬人又袭击了他们。这就是我们没同欧彬人就此事开战的原因之一。但我们知道欧彬人很快就下了决定,宣布这个星系归其所有;而我们又没能及时纠结兵力去收复失地。”

 

“鲍汀的女儿就在这片殖民地上。”罗宾斯说。

 

“从死亡名单上看,她在空间站里。”斯齐拉德说着,将名单发送给罗宾斯看,“那是个很大的空间站,应该有家属居住区。”

 

“老天。”罗宾斯说。

 

“你知道吗,”斯齐拉德说着,很随意地将最后一块牛排叉进了嘴里,“当克维尔空间站遭到袭击时,它并没有被完全摧毁。事实上,我们有可靠数据显示,空间站大部分完好无损。”

 

“嗯。”罗宾斯说。

 

“包括家属居住区。”

 

“哦,嗯。”罗宾斯说着,脑子里灵光一现,“我已经可以告诉你,我不喜欢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了。”

 

“你说过、迪拉克的回忆对压力和感觉输入反应最强烈。”斯齐拉德说,“带他去鲍汀的女儿死去的地方——她所有的东西可能都在那儿——这应该算得上是一次重要的感觉输入。”

 

“有一个小问题,现在奥玛由欧彬人掌控。”罗宾斯说。

 

斯齐拉德耸了耸肩。“这就是压力的来源。”他说。他将餐具在盘子上摆到“吃完了”的位置,从面前推开。

 

“马特森将军接管迪拉克二等兵的原因就是不希望他死在战场上。”罗宾斯说,“把他扔进奥玛太空似乎跟这个愿望相悖,将军。”

 

“没错,嗯,三天前,我的四艘飞船和上千名手下飞上天消失了,就好像他们不曾存在过一样。将军希望让迪拉克远离伤害的愿望只能适当让步了。”斯齐拉德说,“而且迪拉克始终还是特种部队的人,这件事我可以强制执行。”

 

“这样马特森会不高兴的。”罗宾斯说。

 

“我也一样。”斯齐拉德说,“我跟将军的关系不错,尽管他对我和特种部队态度傲慢。”

 

“不光是对您,”罗宾斯说,“他对任何人都很傲慢。”

 

“是啊,他是个讲求人人均等的混蛋。”斯齐拉德说,“他自己也知道,但他觉得这没关系。就算如此,尽管我不想惹他,但在必要的情况下我还是会这么做。可我认为没这个必要。”

 

一名服务员走过来端走斯齐拉德的盘子,斯齐拉德点了甜品。罗宾斯一直等到服务员离开,“您为什么认为没这个必要?”他问。

 

“如果我告诉你,我们已经有特种部队在奥玛、准备收复那个星系了,你会怎么说?”斯齐拉德问。

 

“我会很怀疑。”罗宾斯说,“那样的行为早晚会引人注意,而欧彬人非常残暴。如果被他们发现了,他们是不会容忍特种部队的存在的。”

 

“你说得很对。”斯齐拉德说,“但你不该怀疑。特种部队已经在奥玛待了一年了。他们甚至去过克维尔空间站。我想我们能在不引起太多注意的情况下让迪拉克二等兵进出一趟。”

 

“怎么做?”罗宾斯问。

 

“十分小心地做,”斯齐拉德说,“而且要用一些新玩具。”

 

服务员端着将军的甜品回来了:两大块雀巢曲奇饼干。罗宾斯盯着盘子。他很喜欢雀巢的曲奇饼干。“您应该意识到了,如果您错了,不能让迪拉克从欧彬人手中溜走,那么他们就会杀了他,您秘密收复奥玛的计划也会被暴露,而迪拉克已知的关于鲍汀的信息也将随他消逝。”罗宾斯说。

 

斯齐拉德拿了一块饼干。“风险。”他说,“风险一直存在于权衡中。如果我们这么做了,却又没有成功,那就真是死定了。但如果我们不做,就要承担风险,迪拉克可能就永远无法恢复鲍汀的回忆,而我们也很容易受到欧彬人下一步计划的袭击。到那时,我们也真的死定了。如果我们注定要死,上校,那我宁愿站着而不是跪着。”

 

“您很擅长描绘心理意象,将军。”罗宾斯说。

 

“谢谢你,上校。”斯齐拉德说,“我经常这么尝试。”他伸出手拿过第二块曲奇饼,递给罗宾斯,“给你,”他说,“我看你有点想吃。”

 

罗宾斯瞪着饼干看了看,又环顾四周。“我不能要。”他说。

 

“当然可以。”斯齐拉德说。

 

“我在这儿什么都不能吃。”罗宾斯说。

 

“那又怎么样?”斯齐拉德说,“去他的。这是个荒谬的传统,你也知道。打破它吧。把饼干拿着。”

 

罗宾斯接过饼干,愁眉苦脸地盯着它。

 

“哦,我的老天,”斯齐拉德说,“我还得命令你把这该死的玩意儿吃下去吗?”

 

“也许管用呢。”罗宾斯说。

 

“得了。”斯齐拉德说,“上校,我现在直接给你下令,把这块该死的曲奇饼吃下去。”罗宾斯把饼干吃了。服务员一脸惊诧。

 

 

 

“看,”哈里·威尔逊对雅列说着,他俩一起走进了希克拉号的货舱,“你的战车。”

 

这架“战车”的部件包括一个碳化纤维篮式座椅、两台功率和机动性有限的极小型离子引擎(座椅两边各设一台)和座椅正后方一个办公室冰箱大小的物体。

 

“这真是一台难看的战车。”雅列说。

 

威尔逊咯咯笑了两声。雅列的幽默感在最近几周大有长进,或者至少已经越来越合威尔逊的胃口了——这让他想起了自己认识的那个尖酸的查尔斯·鲍汀。威尔逊对此既感到高兴又很谨慎:高兴的是他和凯南的工作有了进展,谨慎的是鲍汀毕竟是人类的叛徒。威尔逊很喜欢雅列,不希望看见那样的命运降临到他头上。

 

“它是很丑,但却代表了尖端技术发展水平。”威尔逊说。他走过去,拍了拍那个冰箱模样的物件,“这是人类发明的最小的跃迁驱动器。”他说,“新鲜出炉,刚从装配线下来。它不光体积小,而且还标志着我们几十年来在跃迁驱动器技术方面的第一次真正进步。”

 

“我来猜猜,”雅列说,“这次进步是以我们从瑞伊人那里偷来的康苏技术为基础的。”

 

“让你这么一说,听起来倒像是件坏事。”威尔逊说。

 

“嗯,你知道吗,”雅列说着,拍了拍自己的头,“我这么担心正是因为康苏技术。这么说吧,我不敢确定康苏技术的采用是一件好事。”

 

“你的观点很好。”威尔逊说,“但这东西很不错。我的一个朋友参与了这项工作,咱们可以聊聊。大多数跃迁驱动器都需要你在使用前飞到平稳的时空中,必须远离行星。这台机器没那么挑剔:它可以在拉格朗日点①(注①拉格朗日点:双星系统、行星以及太阳、卫星和行星(或任何因重力牵引而相互绕行的两个天体)的轨道面上所特有的一些稳定点。)使用。只要你所在的行星有一颗足够大的卫星,你在临近太空中就有五个地点能达到重力要求,使用驱动器。如果他们能解决其中的缺陷,就能掀起太空旅行的革命了。”

 

“‘解决其中的缺陷’?”雅列说,“我就要用这玩意儿了,有缺陷可不好。”

 

“缺陷就在于驱动器对它所附带的物质很敏感。”威尔逊说,“过多物质会在时空中产生一个过大的局部扭曲,这就会让跃迁驱动器做怪事。”

 

“比如呢?”雅列问。

 

“比如爆炸。”威尔逊说。

 

“这可让人不太有信心。”雅列说。

 

“嗯,爆炸还不是个太准确的词。”威尔逊说,“我向你保证,真正发生的事情背后的物理学知识还要怪得多。”

 

“你可以住嘴了。”雅列说。

 

“但你用不着担心,”威尔逊接着说,“大概需要五吨重的物质才会让驱动器不稳定。正因为如此,这个雪橇模样的东西才会这么像一辆沙滩车②(注②沙滩车:特别设计的轻型汽车,专供在沙滩或海滩上行驶。)。它比物质重量限度差得远了,就算你坐上去也一样。你应该会没事的。”

 

“应该会。”雅列说。

 

“哦,别那么孩子气了。”威尔逊说。

 

“我还不到一岁大,”雅列说,“我想要孩子气就孩子气。帮我坐上去,好吗?”

 

雅列成功地找到方法坐进了雪橇的篮式座椅;威尔逊给他系好安全带,将他的MP装进椅子一侧的储存盒里。“做一次系统检查。”威尔逊说。雅列激活脑伴,同雪橇接通,检查了跃迁驱动器和离子引擎的安全状态;一切正常。雪橇没有实体控制装置,雅列将用自己的脑伴来控制它。“雪橇状态不错。”雅列说。

 

“紧身衣呢?”威尔逊问。

 

“很好。”雪橇的驾驶员座舱是敞开的,雅列的紧身衣被调到应付高真空状态,一个头罩会滑落下来完全遮挡住他的脸,将他封闭于其中。紧身衣的纳米机器人衣料具有感旋光性,可将视觉和其他电磁信息直接传入雅列的脑伴。这样,雅列就能在双眼被斗篷遮挡的情况下比肉眼“看”得更清楚了。雅列手腕上戴着重复呼吸系统,在必要时能提供可以满足一个星期需求的空气。

 

“你可以走了。”威尔逊说,“从这边出发的坐标已经编好了程序,从那边回来也得有它们。你只要靠在椅背上,把程序调进来就行了。剩下的事雪橇会做。斯齐拉德说,特种部队的救援队将在那边等你。你得找到一位马丁上尉。他有一个为你而设的确认密码,好让你核实他的身份。斯齐拉德要你完全服从他的命令。明白了吗?”

 

“明白了。”雅列说。

 

“好了。”威尔逊说,“我要离开这儿了。我们得开始把空气排出去了。穿好衣服,等发射舱一打开就启动导航程序,接下来的事它会处理。”

 

“知道了。”雅列又说。

 

“祝你好运,雅列。”威尔逊说,“希望你能找到一些有用的东西。”希克拉号的生命支持系统开始吸出发射舱中的空气,威尔逊随着噪音的节奏走出发射舱。雅列激活了自己的蒙头斗篷;瞬间的黑暗以后,紧身衣的视觉信息闯了进来,雅列的视线豁然开朗。

 

空气急促流动的声音逐渐消失,雅列坐在了真空中。透过飞船的金属船身和雪橇的碳化纤维,他能感觉到发射舱的门滑开了。雅列激活了雪橇的导航程序;雪橇从发射舱地面飞起,轻柔地滑出门去。雅列的视野中包括了飞行计划的视觉轨迹,其目的地远在一千克里克之外:那是凤凰星与其卫星贝鲁星之间的L4点①注(①L4点:以两天体连线为底的等边三角形的顶点,且在较小天体围绕较大天体运行轨道的后方。在这个点上,两天体所产生的引力相等。),目前尚未被别的物体占据。离子引擎发动了;雅列感觉到了引擎加速度产生的重力。

 

当雪橇到达L4点时,跃迁驱动器发动了。雅列看见了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宽阔环系,注意力被极大地转移了;它就在雅列视角上方不到一克里克的地方,束缚着他左侧一颗类似地球的蓝色行星。雅列的雪橇原本正飞速前进,现在已经静止了:离子引擎在跃迁前一瞬间己经熄火,而雪橇的惯性此后并没能带着它走多远。雅列对此感到很高兴。他刚才还怀疑在雪橇漫游进环系、让他撞上翻滚的石块之前,小小的离子引擎能否使其停下来。

 

迪拉克二等兵。一个核实密码“砰”地撞进脑伴,雅列听见有人在叫他。

 

我就是。他说。

 

我是马丁上尉。雅列听见他说,欢迎来到奥玛。请耐心一点,我们正前来接你。

 

如果你们把路线发给我,我可以自己过来。雅列说。

 

我们希望你别那么做。马丁说,欧彬人最近侦测这一带的频率比往常高。我们什么都不希望让他们看见。坐着别动。

 

过了一分钟左右,雅列注意到环带里有三块石头正慢慢朝他挪过来。看样子有些石块正朝我飞过来。雅列向马丁发送道,我得动一动,躲开它们。

 

别那么干。马丁说。

 

为什么不?雅列问。

 

因为我们不喜欢跟在废物后面追。马丁说。

 

雅列将自己的紧身衣对准飞来的石块。他注意到那些石块都有分支,其中一个分支都拖着貌似牵引绳的东西。雅列看着他们逼近,最终来到雪橇边。其中一块石头调整到雅列前方,另两块则将各自的牵引绳连接起来。石块有成人大小,呈不规则的半球状,近看像一块没有头部开口的龟壳。四个长度相等的分支从四个对称点伸出来。每个分支有两个关节,末梢是张开的手,每个手掌上都长着与其他指头方向相对的拇指。石块下方平整而有斑点,中央有一条线,暗示着那里是能打开的。石块顶端是平整光滑的小块,雅列猜想那里应该具备感旋光性。

 

跟你所期待的不一样,对吧,二等兵?石块用马丁的声音说。

 

是啊,长官。雅列说。他接入自己的内部数据库,查看对人类友好(或者至少对人类不抱敌意)的少数几种智慧物种,但却没能找到任何同这种生物有丝毫相似性的物种。我还以为会有人类来呢。雅列感到一阵强烈的愉悦。

 

我们的确就是人类,二等兵。马丁说,跟你一样。

 

你们看起来不像是人类。雅列说完,突然后悔了。

 

当然不像了,马丁说,我们也不居住在典型的人类环境中。我们被改造了,以适应自己的居住环境。

 

你们住在什么地方?雅列问。

 

马丁的一个分支指了指四周,这儿。他说,我们适合在太空居住。适应真空的身体,利用光合作用来获取能源的条纹。马丁拍了拍自己身下,还有这里,有一个储存改良海藻的器官,可以提供我们需要的氧气和有机化合物。我们可以一次性在这里居住好几个星期,侦察欧彬人,并给他们搞破坏;而他们根本不知道我们在这儿。他们一直在搜寻殖民防卫军的飞船。这让他们困惑不已。

 

那肯定。雅列说。

 

好了,斯特罗斯告诉我,我们可以走了。马丁说,我们要把你卷进来了。坚持住。牵引绳开始收卷,将雪橇拉进环带;雅列感到一阵摇晃,然后是一阵轻微的震动。石块保持着稳定的步伐,用后肢操作着小型喷气发动机组件。

 

你们生来就这样吗?雅列问。

 

我不是。马丁说,他们在三年前发明了这种身体类型,一切都是新的。他们需要志愿者来进行测试。如果不测试就将意识放进去,那太冒险了。我们需要看看人们是否能适应这样的体型而不会发狂。这个身体基本上是一个完全封闭的系统。我能从海藻器官中得到氧气、营养物质和湿度,而我的排泄物又扔回这个器官去给海藻施肥。你不必像常人一样吃喝,甚至不必像他们那样排泄。而不做这些习以为常的事情是会让人发疯的。你不会认为不排泄会影响你的头脑;但请相信我,事实的确如此。在全面投产之前,这是他们必须想办法解决的问题之一。

 

马丁指着另外两块石头:斯特罗斯和波尔,喏,他俩生来就是这种体型,他们对此也很适应。我跟他们讲过吃汉堡包和上厕所的事,但他们看着我,就好像我是个疯子似的。试着给他们讲正常的性更让他们完全迷惑不解。

 

他们也有性生活吗?雅列惊讶地问。

 

没有性冲动可不好,二等兵。马丁说,这对物种而言是件坏事。是的,我们随时都能过性生活。他指着自己的下方说,我们在这里打开。我们的外壳边缘可以同别人密切接触,能采取的姿势比你们更受限制。你们的身体灵活性更强。但另一方面,我们可以在绝对真空中这么做。这是个不错的把戏。

 

我想是的。雅列说。他感到上尉正渐渐步入“隐私透露过多”的领域。

 

但我们是不同的人种,这一点毫无疑问。马丁说,我们甚至还有与别的特种部队不一样的命名方案。我们的名字源自老牌科幻作家,而不是科学家。我在转换人种的时候甚至还起了个新名字呢。

 

那你还会换回正常的身体吗?雅列问。

 

不了。马丁说,我刚转换过来的时候倒有可能,但现在我已经习惯了,这就是我的正常状态,这就是未来。殖民防卫军制造我们是为了在战斗中占据一定的优势,就像他们创造了最初的特种部队一样。他们成功了。我们是暗物质,可以暗中袭击飞船,而敌人却认为我们是碎石;我们将便携式核武器扔向他们的船壳,擦身而过。接着,他们就什么也不能想了。

 

但我们的功能还不止这些。马丁继续说道,我们是第一种经过有机改良可以居住在太空中的人类。一切都是有机的,包括脑伴——我们拥有第一批完全有机的脑伴。这一改进将在下一版特种部队中得到普遍采用。我们的一切都表现在DNA里。如果他们找到了让我们自然繁殖的方法,人类就有了一个新物种:宇宙人,能生活在行星空间里的人类。那样,我们就不用同任何人争夺地盘了。这也就意味着人类胜利了。

 

除非你不想长得像海龟。雅列说。

 

马丁传送过来一阵欢娱,很公平。他说,这是个问题,我们也知道。我们称自己为嘉美拉①(注①嘉美拉:上世纪末日本科幻电影《小小的勇士们》中的主角,是一只巨型海龟。它曾为保护人类.同怪兽展开殊死搏斗。)人,你知道这个吗?

 

雅列一片茫然。片刻后,他想到在卡森营地的夜里以十倍速度看的科幻电影,这才明白过来,就像那个日本怪物?

 

没错。马丁说。

 

你们也开枪吗?雅列问。

 

问问欧彬人就知道了。马丁说。

 

雪橇进入了环带地区。

 

 

 

他们刚溜进克维尔空间站侧面的洞,雅列就看见了那具死尸。

 

嘉美拉人已经告诉特种部队,克维尔空间站大多完好无损。但对于能在真空中生活的士兵而言,“大部分完好无损”显然有着不同的含义。克维尔空间站里没有空气、生命和重力,虽然由于有太阳能电池板和耐用的机械设备,某些电路系统中还明显存有电力。嘉美拉人对空间站非常熟悉,他们曾进去找回尚未被欧彬人损毁或掠夺的文件、档案和物品。他们唯一没动的就是死人。欧彬人还时不时地到空间站来,如果死尸的数量大量减少,可能会引起他们的注意,所以,冰冷干燥的死尸都还留在这里,飘浮在空间站中。

 

那具死尸堵在走廊墙壁之上。他们溜进来时穿过的那个洞在船壳上,雅列怀疑这个洞被打穿之前,这具尸体还不在这儿,否则爆炸减压早已将它直接吸入太空中了。雅列转向马丁,向他证实这一点。

 

他是新过来的,马丁确认道,至少刚来到这一带。死尸在这里同别的物体一起到处飘浮。他是你要找的人吗?

 

雅列朝死尸飘过去。那具尸体已经干枯了,所有的水分都早已蒸发掉。就算鲍汀认识他,现在也认不出来了。雅列看着那人的实验室外套,上面的姓名牌指出他是阿普托·查特杰。他那纸张般的皮肤是绿色的,名字也符合殖民者的规则;但从某方面看,他显然曾是西方国家的公民。

 

我不知道他是谁。雅列说。

 

那就走吧。马丁说。他用左侧的肢体抓住栏杆,沿着走廊往前走。雅列跟上去,偶尔松开栏杆以躲过从走廊里撞过来的死尸。他怀疑自己能否在走廊或空间站的其他地方找到佐伊·鲍汀飘浮的尸体。

 

不会的,他脑海中有个想法这样告诉他,他们从未找到过她的尸体。他们几乎没找到任何殖民者的尸体。

 

停下。雅列对马丁说。

 

怎么了?马丁问。

 

我想起来了。雅列说着,闭上眼睛,尽管他的双眼本来就被头罩遮盖着。当他睁开眼睛时,感觉更加敏锐,注意力也更集中了。他还知道了自己究竟想去哪里。

 

跟我来。雅列说。

 

雅列和马丁是从空间站的武器区进来的,中部是导航和生物化学研究区,正中央是大型零重力实验室。雅列带着马丁朝中部走,然后按顺时针方向沿走廊前行,时而停下来让马丁用起重器撬开失效的应急大门。靠太阳能电池板支撑的走廊照明灯发出微弱的光,但这对于雅列改善了的视力已经足够了。

 

这儿,终于,雅列说,这就是我曾经工作的地方,是我的实验室。

 

实验室里满是碎石和子弹孔。闯进来的人对于保持实验室的完整可不感兴趣,他们应该只是想杀掉每一个人。桌面和办公桌一侧都有黑色的干血迹。至少有一个人在这里被射死了,但却不见尸体。

 

杰罗姆·科斯,雅列心想,这是我助手的名字。他原本是危地马拉人,童年移居到了美国。就是他解决了缓冲过程中的溢出问题。

 

该死,雅列说。关于杰瑞①·科斯(注①杰瑞:杰罗姆的昵称。)的回忆浮现在他脑海里,寻求着背景信息。雅列扫视整个房间,寻找电脑或存储器之类的设备,但却一无所获。是你们的人把电脑从这里搬走了吗?雅列问马丁。

 

没从这间实验室拿过,马丁说,我们有机会进来时,部分实验室里的电脑和其他设备已经不见了。一定是欧彬人或是别的人给拿走了。

 

雅列推动自己飞到一张办公桌前,他知道这是鲍汀的桌子。原本堆放在桌面上的东西早已飘走了。雅列打开办公桌抽屉,但只发现了一些办公用具、文件夹之类的东西,都不是特别有用。雅列正要关上装文件夹的抽屉,却突然看见其中一个文件夹里的一沓纸。他停下来,抽出一张纸;那是一幅画,上面有佐伊·鲍汀的签名。看得出她签名时很兴奋,字迹不太清晰。

 

她在每周三的美术课上都要给我画一幅画,雅列想起来了,然后我会把这张新的画挂起来,旧的画取下来存放好。我从不扔掉它们。雅列抬头瞥了一眼桌子上方的软木板;上面钉着图钉,但没有画。雅列不得不压抑住非找到它不可的冲动。他转而推开桌子,朝门口飘去;马丁还没来得及问他要去哪儿,他就已经飘进了走廊。马丁赶紧跟了上去。

 

克维尔空间站的工作区走廊跟病房一样干净无毒,而家属居住区与之大相径庭。地板上铺着地毯——虽然是工业用的;孩子们在美术课上得到了鼓励,在走廊的墙上画画,画里有太阳、小猫和开满花的小山。如果你不是家长,就不会认为那是艺术,也看不出那都画的是些什么。走廊里的碎石和零星沾在墙上的污迹破坏了画中的欢快气氛。

 

作为一名带着孩子的研究领导,鲍汀的房间要比大多数人的都大;尽管如此,房间还是小得几乎让人无法忍受——空间在空间站里是非常珍贵的。鲍汀的房间在C走廊尽头(C代表猫——墙上画满了各种各样在解剖学上会产生分歧的猫),10号。雅列拽着自己沿走廊飞向10号房间。门关着,但没有上锁。雅列推开门,飘了进去。

 

跟别的地方一样,东西在房间里静静地飘荡着。雅列认出了其中一些东西,但别的都不认得。一本大学朋友送的书,画框里的一幅画,一支笔,一张他和谢丽尔度蜜月时买的小毯子。

 

谢丽尔,他的妻子,在徒步旅行时摔死了。她刚好在他到此赴任前死去,葬礼就在他走的前两天举行。他还记得在葬礼上搂着佐伊,听她问她妈妈为什么要走,在她的要求下发誓永远也不离开她。当然,他许下了这个诺言。

 

鲍汀的卧室很小,而里面佐伊的房间对于五岁以上的人而言都是极不舒服的。那张小小的儿童床被推到了一个角落,安全地塞在那里,以免飞走,就连床垫都被塞紧了。图画书、玩具和填充动物飘荡在空中。其中之一吸引了雅列的目光,他伸手将它抓了过来。

 

大象巴拔。在殖民联盟停止接受来自富裕国家的殖民者之前,凤凰星就已经被殖民了。那里居住着很多法国人,而鲍汀就是其后裔。巴拔是凤凰星上的孩子们很喜欢的形象,类似的形象还有亚斯特瑞斯、丁丁和呆瓜,这些都让人想起那颗星球上的童年。那里距离凤凰星如此遥远,以至于没有人会多去想它了。佐伊在现实生活中从没见过大象——几乎没有一头大象到过外层空间——但在她四岁生日那天,当谢丽尔把巴拔送给她时,她仍然高兴极了。谢丽尔去世后,佐伊将巴拔当做了一种象征,走到哪儿都非得带上不可。

 

当他准备前往凤凰星完成最后几周的测试收尾工作时,他把佐伊留在了海琳·格林家。他还记得佐伊当时哭着要巴拔,可上穿梭机的时间到了,他已经迟到了,没有时间回去取。最后,他答应给她的巴拔找一个塞莱斯蒂做伴,这才安抚住她。得到安慰的她给了他一个吻,到凯·格林的房间里去跟她的小朋友一起玩了。他很快便忘记了巴拔和塞莱斯蒂,直到按日程该返回奥玛和克维尔空间站的那天才想起来。他正想着该用什么样的合理借口来解释自己为什么空手而归,却突然被人拉到一边,告诉他说奥玛和克维尔遭到了袭击,基地和殖民地上的每一个人都死了。而他的女儿,他最爱的女儿,远离所有曾爱过她的人,独自在惊恐中死去了。

 

雅列的意识和鲍汀的回忆之间的阻隔崩塌了,他拿着巴拔,感受着鲍汀的悲伤和愤怒,就好像是他的亲身经历一样。这就是导火线。

 

正是这一事件,他女儿佐伊的死,他的快乐源泉的枯竭,使他走上了背叛之路。雅列无法抗拒,感受着鲍汀的感受。他不情愿地想象着自己女儿的死亡情景,感到一阵恶心的惊恐;女儿曾在他生命中占据的位置给他带来了可怕而空洞的痛苦。除了悼念以外,他还有一种苦涩而疯狂的欲望,还想做些什么。

 

回忆的浪潮折磨着雅列,每一件新记起的事击中他的意识渗透下去时,他都忍不住要大口地喘息。它们跌跌撞撞闯进来的速度太快,要么无法完整呈现,要么无法完全理解;大段大段的回忆勾画着鲍汀叛变之路的形态。雅列不记得自己跟欧彬人的第一次接触了,只记得自己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仿佛做出这一决定将他从持续不断的痛苦和愤怒中解脱出来了——但他发现自己同欧彬人达成了协议,用他在脑伴和意识研究方面的知识来换取一个安全的港湾。

 

鲍汀科学工作的细节没跟他扯上联系,理解这些所需要的训练是雅列不曾接受过的。他所拥有的是感性经历的回忆:为假死和逃离做计划时的快乐,同佐伊分开的痛苦,离开人类控制区域、开始工作、进行报复的愿望。

 

在这一大堆感觉和情绪中,星星点点的具体回忆像珠宝般闪烁着——这些都是记忆里重复的数据,是在不止一个事件中记住的东西。就算是这样,有一些事却仍不可触及——佐伊是鲍汀背叛的钥匙,但却不知道具体为什么这把钥匙会打开那把锁。雅列感觉到答案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摇晃,折磨得他干着急。

 

雅列转而将注意力集中到实实在在的回忆上。他的意识环绕着其中一段回忆,那是个地名,是从一种说话方式不同于人类的生物语言大致翻译而来的。

 

这下雅列知道鲍汀在哪儿了。

 

房间的前门滑开,马丁飘了进来。他看见雅列在佐伊的房间里,便推动着飘了过来。该走了,迪拉克,他说,华莱告诉我说,欧彬人已经来了。他们一定在这里安装了监控设备。我真蠢。

 

再给我一分钟。雅列说。

 

我们没时间了。马丁说。

 

那好吧。雅列说。他带着巴拔推动着出了房间。

 

现在不是拿纪念品的时候。马丁说。

 

闭嘴,雅列说,走吧。他飘出了鲍汀的房间,也没回头看马丁有没有跟上来。

 

阿普托·查特杰还在雅列和马丁离开他的地方。盘旋在船壳裂口外的欧彬侦察机很新。

 

还有别的路能离开这里。雅列说着,跟马丁和查特杰挤成一团。他们已经可以从某个角度看见侦察机了,但侦察机显然还没发现他们。

 

是有别的路。马丁说,但问题是我们能否在更多的侦察机出现前找到。要是不得已,我们可以换条路走。

 

你们班的队员在哪里?雅列问。

 

在他们自己的路线上。马丁说,我们尽可能将环带以外的活动保持在最低限度。

 

这在任何时候都是个好主意,除了现在。雅列说。

 

我不认识这种飞船。马丁说,看上去像是一种新型侦察机。我甚至辨别不出它是否有武器装备。如果没有,我和你也许就能用MP把它打掉。

 

雅列思索了一下。他抓住查特杰,轻轻地将他推往船壳裂口方向。查特杰慢慢飘过裂口。

 

到目前为止,还不错。马丁说着,这时,查特杰的身体已经飘出裂口一半了。

 

侦察机上飞出的射弹穿过查特杰冰冻的身体爆炸了,将他的身体炸成了几块。他的肢体疯狂地扭动着,然后被另一阵飞进裂口的炮弹打成了更小的碎片。雅列能感觉到射弹的作用力在走廊远端的墙面上震荡。

 

雅列的感觉很奇特,好像自己的大脑被戳了一下似的。侦察机稍稍调整了一下位置。趴下。雅列试图对马丁说,但没来得及。雅列站稳,然后抓住马丁将他猛地拉了下去;又一轮炮弹穿过走廊,擦着雅列和马丁的身体飞过,将船壳裂口撕得更大了。

 

外面闪着耀眼的橙色火光,雅列从自己的位置看到侦察机疯狂地倾斜着。侦察机下方,一枚导弹划着弧线飞上来打中它底部,将它撕成了两半。雅列记下了,嘉美拉人的确会开枪。

 

真是好玩极了。马丁说,这下我们得躲一两周了,欧彬人的侦察机将搜查究竟是谁炸毁了他们的飞机。你让我们的生活变得很有趣,二等兵。好了,该走了。孩子们已经把牵引绳发射上来了。趁更多的侦察机还没出现,咱们赶紧离开这儿。马丁爬起来,飘出了裂口,朝五米外悬着的牵引绳飘去。雅列跟上去,单手抓住牵引绳保住珍贵的性命,而巴拔则被他紧紧攥在另一只手里。

 

三天以后,欧彬人才没再追踪他们。

 

 

 

“欢迎回来。”威尔逊边朝雪橇走过来边说。接着,他停下了脚步,“这是巴拔吗?”

 

“是的。”雅列说。他坐在雪橇里,巴拔稳坐在他大腿上。

 

“我不敢肯定自己是不是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威尔逊说。

 

“你肯定想知道,”雅列说,“相信我。”

 

“这跟鲍汀有关?”威尔逊说。

 

“这是跟鲍汀有关的一切。”雅列说,“我知道他为什么要叛变了,哈里。我什么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