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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雅列带着巴拔返回凤凰星的前一天,特种部队的巡航舰鱼鹰号跃迁进入了长野星系,调查跃迁情报员从神户星的一片矿场送来的求救信号。此后,鱼鹰号便销声匿迹了。

 

 

 

雅列原本应该向罗宾斯上校汇报情况,但他直接穿过罗宾斯的办公室,在马特森的秘书阻止他之前闯进了马特森的办公室。马特森在办公室里,雅列走进去时,他抬起头来。

 

“给你,”雅列说着,将巴拔塞进了惊讶的马特森手里,“现在我知道我为什么要揍你了,你这个狗娘养的。”

 

马特森低头看着填充大象,“我猜猜,”他说,“这是佐伊·鲍汀的。这下子你恢复记忆了。”

 

“已经恢复得足够多了,”雅列说,“多得足以知道你应该对她的死负责。”

 

“有意思。”马特森说着,将巴拔放在办公桌上,“在我看来,该对她的死负责的是瑞伊人或者欧彬人。”

 

“别蠢了,将军。”雅列说。马特森扬起一条眉毛。“你命令鲍汀到这儿来工作一个月,他要求带女儿同行,而你拒绝了。鲍汀离开了女儿,然后她死了,所以他怪你。”

 

“显然你也跟他一样。”马特森说。

 

雅列对此未予理睬,“你为什么不让他带上她?”他问。

 

“我不是办幼儿园日托班的,二等兵。”马特森说,“我需要鲍汀专心工作。鲍汀的妻子已经死了,谁来照看那个小姑娘?他有熟人在克维尔,能帮他这个忙,所以我让他把女儿留在那儿。我没想到我们会失去那座空间站和那儿的殖民地,也没想到小姑娘会死。”

 

“那座空间站里也有其他平民科学家和工作人员,”雅列说,“这里也有家庭。他工作时可以找到或雇用一个人来照看佐伊。这不是一个无理要求,而你也明白。所以,说真的,你为什么不让他带她来?”

 

到这时,被马特森的秘书惊动了的罗宾斯已经走了进来。马特森不安地扭动着。“听着,”马特森说,“鲍汀拥有一流的大脑,但也是个该死的怪物。尤其在他妻子过世以后。谢丽尔是他那些怪癖的散热器,是她让他保持了平衡。她一死掉,鲍汀的性情就变得很古怪,特别是在与他女儿有关的事情上。”

 

雅列正要开口,马特森举起了一只手。“我不是在责怪他,二等兵。”马特森说,“他妻子死了,他有一个小女儿,自然很担心她。我也是做过父亲的人,我记得那是什么感觉。但这一点加上他自己低下的组织能力,就造成了麻烦。他的项目已经落后了,这也是我把他调回这儿来完成测试的原因之一。我希望他能不受影响,完成工作。这办法奏效了,我们提前完成了测试,一切进展非常顺利,我下令将他直接提升到主任的职位。通常在试验阶段前,我是不会这么做的。他正准备返回克维尔,那里就遭到了袭击。”

 

“他认为你拒绝了他的请求,是因为你是个专横暴虐的人。”雅列说。

 

“嗯,他当然那么认为了。”马特森说,“这就是彻彻底底的鲍汀。咯,他跟我从来就相处不好。我们的性格不合,跟他保持关系很困难。要不是因为他是个该死的天才,根本就不值得这么麻烦。他恨我和我的手下一直对他小心提防,恨自己不得不解释和证明自己的工作,恨我对此毫不在乎。他认为只有我才是个卑鄙的人,而我也不觉得意外。”

 

“那你这是说,事实并非如此了?”雅列说。

 

“没错。”马特森说。雅列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他扬起双手。“好了,喏,也许他过去对我的仇恨扮演了一个小小的角色,也许相对于别人而言,我更不愿意给他休整的机会。没关系,我都承认。但我主要关心的是让他把工作做好。而且我的确让那个狗娘养的升了职。”

 

“但在佐伊出事的问题上,他从来都没原谅你。”雅列说。

 

“你认为我希望他的小女儿死吗,二等兵?”马特森说,“你认为我没有意识到,如果我当时答应了他的要求,她现在就还活着吗?老天爷。鲍汀在那以后就仇恨我,但我并没有责怪他。我没想让佐伊·鲍汀死,但我承认我应该对她的死负一部分责任。这些我也对鲍汀说过。你可以看看这些话是不是在你的记忆中。”

 

的确如此。雅列在脑海中看见马特森在他的实验室里朝他走过来,尴尬地表示了哀悼和同情。雅列还记得自己在听到那些笨拙的语言时有多么惊骇,而这些话竟然暗示他应该在自己的孩子死去这件事上原谅马特森。此时,雅列感到一种冰凉的愤怒冲刷着他的全身,他不得不提醒自己,他感觉到的这些回忆来自另一个人,与之相关的小孩不是他的孩子。

 

“他没有接受你的道歉。”雅列说。

 

“这我知道,二等兵。”马特森说。他坐了一会儿,这才又开口说话:“好了,现在你是谁?”他问道,“你显然已经拥有了鲍汀的回忆。你现在是他吗?我是说,从本质上讲。”

 

“我还是我,”雅列说,“我还是雅列·迪拉克。但我能感觉到鲍汀以前的感受,能理解他的所为。”

 

罗宾斯开口说话了:“你能理解他的所为?”他重复道,“这是说你赞同他的行为吗?”

 

“他的叛国行为?”雅列问道。罗宾斯点了点头。“不,我能触摸到他的感受,能感觉到他有多么愤怒,有多么思念自己的女儿。但我仍然不知道他背叛的具体过程。”

 

“你是不能感觉到呢,还是记不起来?”罗宾斯问。

 

“两者兼而有之。”雅列说。在克维尔突然记起一些事后,更多的回忆正逐渐恢复,包括鲍汀在生活方面的具体事件和数据。雅列能感觉到,他已经被改变了,这也为回忆起更多的鲍汀的生活准备了更加肥沃的根植土壤。但差距仍是存在的。雅列不得不抑制住自己对此的担忧。“也许我想得越多,回忆起来的就越多。”他说,“但现在我还没什么收获。”

 

“但你知道他现在在哪儿。”马特森说道,将雅列从幻想中拉了回来,“我是指鲍汀,你知道他在哪儿。”

 

“我知道。”雅列说,“或者至少我知道他离开时是要去哪里。”那个名字清晰地印在雅列脑海里,鲍汀像对待护身符一样关注着这个名字,将它深深地烙在了记忆中,“他去了亚里斯特星。”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马特森和罗宾斯访问了脑伴,查看亚里斯特的信息。“哦,真该死。”马特森终于说。

 

欧彬人的母星系统中有四颗巨型气体行星,其中一颗名为查星,在“金发姑娘地带”沿轨道运行,上面有碳基生命。查星有三颗行星大小的卫星和几十颗小型人造卫星。三颗大卫星中最小的一颗叫塞路弗,位于查星洛希极限①(注①洛希极限:卫星运行轨道与主星之间的理论临界距离。)外不远处的轨道上。由于受到剧烈潮汐力的侵害,这颗卫星已成了一团无法居住的熔岩球。第二颗卫星叫欧彬努,有地球的一半大,但由于星体内金属成分较为贫乏,密度不如地球大。这就是欧彬人的母星。第三颗卫星的体积和物质构成都跟地球一样,叫亚里斯特星。

 

亚里斯特星上人口稠密,居住着大量本地生物,但定居的欧彬人非常少,只聚集在少数几个规模不一的前哨基地。尽管如此,由于跟欧彬努星临近,那里几乎不可能遭受袭击。殖民防卫军的飞船不可能轻易溜进去。这颗星球距离欧彬努星只有几光秒远,可以说,只要殖民防卫军出现,欧彬人就会过来展开屠杀。除非有强大的攻击力,否则是不可能将鲍汀从亚里斯特星带走的。带走鲍汀就等于宣战;就算是只同欧彬人开战,殖民联盟也还没做好应对的准备。

 

“咱们得跟斯齐拉德将军谈谈这事。”罗宾斯对马特森说。

 

“不错。”马特森说,“如果有那么一项工作是专为特种部队而设的,那这就是它。说到这里,”马特森将注意力集中到雅列身上,“一旦我们把这些告诉斯齐拉德,你就得回特种部队去了。处理这件事将成为他的难题,也就是说,你也将成为他的难题。”

 

“我也会想念你的,将军。”雅列说。

 

马特森哼了一声,“你说话真是一天比一天更像鲍汀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这倒提醒我了,作为我给你下达的最后一道正式命令,你下去看看那只甲虫和威尔逊中尉,让他们再瞅瞅你的大脑。我要把你还给斯齐拉德将军了,但我答应过不伤到你。按照他的标准,太像鲍汀也许也算一种‘损伤’。对我而言是这样。”

 

“遵命,长官。”雅列说。

 

“很好。你可以走了。”马特森拿起巴拔,扔给雅列,“把这个拿走。”他说。

 

雅列接过去,又将它放回马特森的办公桌上,面朝将军。“您为什么不留着呢,将军?”雅列说,“就当是个提醒吧。”马特森还没来得及抗议,他就走了,临走朝罗宾斯点了点头。

 

马特森阴郁地瞪着填充大象,然后抬头瞪着罗宾斯,罗宾斯似乎正想开口说话。“别提跟这头大象有关的该死的事,上校。”马特森说。

 

罗宾斯转换了话题,“您认为斯齐拉德会让他回去吗?”他问道,“您自己也说了,他说话越来越像鲍汀了。”

 

“你还跟我提这个?”马特森朝雅列刚离开的方向挥舞着手,“如果你回想一下,你就能记起,当初就是你和将军想用那些零部件搭起这个小杂种的。现在你得到他了,或者说斯齐得到他了。我的老天爷。”

 

“所以您很担心。”罗宾斯说。

 

“我从来就没停止过对他的担心。”马特森说,“当他跟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总希望他能干点蠢事,好让我有合法的借口将他枪毙。我很讨厌咱们繁育出了又一个叛徒,尤其是具备军用身体和大脑的叛徒。如果这事由我做主,我就会把迪拉克二等兵关进一个主要由厕所和送食物的狭槽组成的漂亮大房间,让他待在里面,直到腐烂为止。”

 

“严格地说,他仍在你的掌控之下。”罗宾斯说。

 

“斯齐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他希望迪拉克回去。无论他有什么该死的愚蠢理由,”马特森说,“他掌控的是实战部队。如果我们为此展开激战,那决定权会落在他手里。”马特森拿起巴拔,仔细看了看,“我只是他妈的希望他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嗯,”罗宾斯说,“也许迪拉克不会真像您认为的那样,变得跟鲍汀那么相像。”

 

马特森轻蔑地哼了一声,朝罗宾斯晃了晃巴拔,“看见这个了吧?这不只是什么该死的纪念品,这是查尔斯·鲍汀本人发出的一条信息。不,上校,迪拉克就是我认为的那样,跟鲍汀完全一样。”

 

 

 

“毫无疑问,”凯南对迪拉克说,“你已经变成了查尔斯·鲍汀。”

 

“该死。”雅列说。

 

“的确该死。”凯南赞同道,指着显示器,“现在你的意识模型已经几乎跟鲍汀留给我们的完全一致了。当然,还存在一些变化,但很细微。从所有意图和动机来看,你拥有同查尔斯·鲍汀一样的意识。”

 

“我没感觉到有什么不同。”雅列说。

 

“是吗?”哈里·威尔逊在实验室另一头说。

 

雅列正要开口回答,又住了嘴。威尔逊咧开嘴笑了。“你的确感觉到了,”他说,“我可以告诉你,凯南也可以。你比以前更咄咄逼人了,反驳也更加尖锐了。相比之下,雅列·迪拉克更沉默、更温和、更单纯——虽然这可能不是最恰当的形容方式。你不再沉默温和,当然也不再单纯了。我记得查尔斯·鲍汀。你更像他,而不像以前的雅列·迪拉克。”

 

“但我不觉得自己变成了叛徒。”雅列说。

 

“当然不会了。”凯南说,“你们拥有相同的意识,甚至还拥有一些相同的回忆。但你有自己的经历,而这形成了你看待事物的方式。就跟同卵双胞胎一样,他们有同样的遗传基因,但却不会有同样的生活。查尔斯·鲍汀是你的意识双胞胎,但你的经历仍然是你自己的。”

 

“所以你们并不认为我会变坏。”雅列说。

 

凯南用瑞伊人的方式耸了耸肩。雅列望向威尔逊,他用人类的方式耸了耸肩。“你说你知道查理变坏的动机是他女儿的死。”威尔逊说,“你现在已经回忆起佐伊以及她的死亡了,但你的行为以及我们在你大脑里看到的东西都没暗示出你会因此而崩溃。我们将建议他们让你返回现役。当然,他们是否采纳我们的建议完全是另一回事,因为鲍汀在大约一年前就开始策划颠覆人类了。但我认为这不是你的问题。”

 

“这当然是我的问题了,”雅列说,“因为我想找到鲍汀。我想做的不仅仅是协助完成此次任务,我更不会袖手旁观。我想找到他,带他回来。”

 

“为什么?”凯南问。

 

“我想理解他,想知道是什么能让人做出这样的事来,是什么让人成为叛徒的。”雅列说。

 

“你会惊讶地看到其实要不了什么,”凯南说,“甚至只要某个敌人表露出善意就够了。”凯南扭开了头;雅列突然想起了凯南的处境和他的忠诚。

 

“威尔逊中尉,”凯南说道,目光仍盯着一旁,“能给我和迪拉克二等兵一点独处的时间吗?”威尔逊扬了扬眉毛,一言未发就离开了实验室。凯南转而面对着迪拉克。

 

“我想向你道歉,二等兵,”凯南说,“也想给你一些忠告。”

 

雅列不安地对凯南笑了笑。“你不必为任何事向我道歉,凯南。”他说。

 

“我不这么认为。”凯南说,“是我的懦弱造就了你。要是我足够坚强,能让你们的萨根中尉对我用刑,我就已经死了,而你们人类就不会获悉这场针对你们的战争,更加不会知道鲍汀还活着。如果我足够坚强,你就根本没有出生的理由,也不会被强加上一个占据你身心的意识,无论这样是好是坏。但我太脆弱,我想活下去,就算这样得成为囚犯和卖国贼。就像你们的一些殖民者所说的那样,这是我的因果报应,得由我自己去承受。

 

“但我在无意中对你犯下了罪孽,二等兵。”凯南说,“我跟他们一样,也是你的父亲;要不是因为我,他们也不会对你犯下可怕的错误。人类用人造意识——你们那该死的脑伴——来赋予士兵生命已经很糟糕了,而将你培育出来,只为承载另一个人的意识,那更是可憎。这侵犯了你把握自己人生的权利。”

 

“没那么糟糕。”雅列说。

 

“哦,就那么糟糕。”凯南说,“我们瑞伊人是崇尚灵魂、原则性强的种族。信仰是我们为人处世的核心。我们的最高价值观之一就是自身的神圣不可侵犯性——我们相信每个人都必须被赋予自主选择的权利。嗯,”凯南轻轻晃了晃脖子,“每一名瑞伊人,在任何情况下都该如此。跟大多数种族一样,我们很少关心其他种族的需求,特别是在双方需求产生冲突时。”

 

“不过,”凯南继续说道,“说到选择和独立的问题。当你第一次被人送来见我和威尔逊时,我们让你自主选择是否继续,你还记得吗?”雅列点了点头。“我得向你坦白,我那么做不光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我自己。因为我就是那个让你在没有选择的情况下被制造出来的人,我在道德层面上有责任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当你把握住这个机会——当你做出选择时,我感觉到自己的一部分罪恶消除了。不是全部,只是一部分;我仍背负着报应。我为此感谢你,二等兵。”

 

“不客气。”雅列说。

 

“好了,下面是我对你的忠告。”凯南说,“萨根中尉在我们第一次碰面时对我进行了折磨,我最后没撑住,几乎按照她的希望把我们袭击你们人类的计划全盘托出了。但我对她撒了一个谎,我对她说,我从没见过查尔斯·鲍汀。”

 

“那你是见过他喽?”雅列问。

 

“是的,”凯南说,“见过一次。他当时来给我和其他瑞伊科学家讲解脑伴的构造,以及如何对其进行改造以适用于瑞伊人的可能性。他很迷人,富有激情。就算对瑞伊人而言,他也有独特的魅力。他充满热情,而我们作为一个同样热情的种族,是会对这样的情绪做出回应的。他热情洋溢,很能打动人。也非常愤怒。”

 

凯南身体前倾,凑上前来,“二等兵,我知道你认为鲍汀的叛变是因为他女儿,从某种程度上讲,也许是的;但还有一些别的事情也在驱使着鲍汀。他女儿的死可能只是一个独立的事件,让这个念头在他意识中明确起来。而正是这个念头刺激了他,让他变成了一名叛徒。”

 

“那是什么?”雅列问,“是什么念头?”

 

“我不知道。”凯南坦白地说,“当然,复仇是很容易猜到的。但我见过那人,复仇无法解释一切。你得站到一个更好的角度去才能知道,二等兵。你已经有他的意识了。”

 

“但我什么都不知道。”雅列说。

 

“嗯,或许会知道的。”凯南说,“我的忠告就是,不管是什么驱使他成为叛徒的,他都已经屈服了,完全彻底地屈服了。要想劝他回头已经太晚了。你的危险在于如果你遇见了他,就会同情他、理解他的动机。说到底,你就是被设计出来理解他的。如果可能,鲍汀会利用这一点。”

 

“我应该怎么做?”雅列问。

 

“记住你自己是谁,”凯南说,“记住你不是他。还有,记住你一直都有选择的权利。”

 

“我会记住的。”雅列说。

 

“但愿如此。”凯南说着,站直了身子,“祝你好运,二等兵。你现在可以走了。走的时候告诉威尔逊,他可以进来了。”凯南慢慢走到橱柜面前,故意背对着雅列。雅列走出了实验室。

 

“你可以回去了。”雅列对威尔逊说。

 

“好的。”威尔逊说,“希望你俩的谈话会有用。”

 

“是很有用。”雅列说,“他是个很有趣的家伙。”

 

“可以这么说。”威尔逊说,“你知道的,迪拉克,他觉得自己像是你的家长。”

 

“我也这么推断的。”雅列说,“我喜欢这样。但他跟我期望中的父亲不太一样。”

 

威尔逊哈哈大笑。“生命充满了惊奇,迪拉克。”他说,“你现在要去哪里?”

 

“我想我要去看看凯南的孙女儿。”雅列说。

 

 

 

在雅列返回凤凰空间站前六个小时,红隼号启动跃迁驱动器,飞进了一个拥有浅橙色恒星的星系;从地球上能看到圆规座的这颗恒星,但得有合适的望远镜才行。红隼号要去那儿带回殖民联盟货船汉迪号的残骸;由应急跃迁飞机发送回凤凰星的黑匣子数据显示,有人破坏了汉迪号的引擎。红隼号没有发现黑匣子数据;红隼号自己也一去不复返。

 

 

 

克劳德中尉在飞行员休息室的窝里抬起头来,桌上摆放着引诱人的东西(说穿了,就是一副扑克牌)。他看见雅列站在他面前。

 

“哦,这不是那个爱开玩笑的人吗?”克劳德说着,露出了微笑。

 

“你好,中尉。”雅列说,“好久不见。”

 

“这可不是我的错,”克劳德说,“我一直都在这儿。你去哪儿了?”

 

“去拯救人类了。”雅列说,“你知道的,家常便饭而已。”

 

“那是个肮脏的工作,但总得有人干。”克劳德说,“而且我很高兴去干的人是你不是我。”克劳德一踢腿,抽出一把椅子,又把牌收起来,“坐吧,怎么不坐?我大概十五分钟后就要去办理起飞前的补给品供应手续了,这段时间正好足够用来教你怎么玩德州扑克,好输钱给我。”

 

“我已经会玩了。”雅列说。

 

“看到了?你又讲了个笑话。”克劳德说。

 

“事实上,我是来看你的补给品供应的。”雅列说,“我希望你能免费带我去看看。”

 

“很高兴你能来。”克劳德边说边开始洗牌,“把你的出发证明给我传过来。咱们可以在船上继续打牌。反正补给品运输过程大部分时间都靠自动驾驶仪来操作。我在船上的目的就是,万一运输机坠毁,他们就可以说有人死了。”

 

“我没有出发证明,”雅列说,“但我得去凤凰星。”

 

“为什么?”克劳德问。“我要去拜访一位过世的亲戚,”雅列说,“我很快就要离开这儿了。”

 

克劳德吃吃笑了两声,切了牌,“我想,等你回来的时候,你那个死去的亲戚应该还在那儿。”

 

“我担心的不是那个死去的亲戚。”雅列说。他伸出手,指着那副牌说,“可以吗?”克劳德把牌递了过去,雅列坐下来,开始洗牌。“我看得出你是个喜欢赌博的人,中尉。”他说。他洗完了牌,放到克劳德面前。

 

“切牌吧。”雅列说。克劳德从三分之一处将牌切开。雅列拿了较矮的一摞,放到自己面前,“咱们同时从自己的这摞牌里抽一张。如果我的牌大,你就带我去凤凰星,看我要看的人。我保证在你起飞前赶回飞船。”

 

“如果你的牌大,咱们就试试三局两胜。”克劳德说。

 

雅列笑了,“那就不太刺激了,是吧?准备好了?”克劳德点了点头。“抽牌。”雅列说。

 

克劳德抽了张方块八,雅列抽了张梅花六。“该死的。”雅列说着,将自己的牌推到了克劳德那边。

 

“那个去世的亲戚是谁?”克劳德边问边拿起牌。

 

“很复杂。”雅列说。

 

“给我说说看。”克劳德说。

 

“我被制造出来是为了承载一个人的意识,而死去的这个是他的克隆人。”雅列说。

 

“哦,你说得完全正确,这是够复杂的。”克劳德说,“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一个像是我兄弟的人,”雅列说,“一个我不认识的人。”

 

“对于一个只有一岁大的人而言,你的生活真有意思。”克劳德说。

 

“我知道。”雅列说,“但这不是我的错。”他站起身来,“我回头再来找你,中尉。”

 

“哦,行了,”克劳德说,“给我一分钟上厕所,然后咱们就走。去运输机那边的时候别说话,由我来说。还有,记住,如果咱们遇上了麻烦,我可全都推在你身上。”

 

“我不会推卸责任的。”雅列说。

 

让运输港的工作人员放行简直简单得有些荒谬。雅列紧跟在克劳德身后,克劳德飞快地做完了起飞前的检查,用做生意的效率跟工作人员协商完毕。工作人员无视了雅列的存在,抑或想当然地以为既然他跟克劳德在一起,那就有权在那儿。三十分钟后,运输机轻松地朝凤凰空间站飞去,而雅列则告诉克劳德他并不那么擅长玩德州扑克,这让克劳德非常生气。

 

在凤凰星地面空港,克劳德同地勤人员交接后,回过头来找雅列。“他们需要大约三个小时来装载货物,”他说,“你能在这段时间去你的目的地打个来回吗?”

 

“墓园就在凤凰城外。”雅列说。

 

“那就应该没事。”克劳德说,“你怎么去呢?”

 

“我不知道。”雅列说。

 

“什么?”克劳德说。

 

雅列耸了耸肩。“我根本没想到你会带我来,”他坦白地说,“所以就没计划这么远。”

 

克劳德哈哈大笑。“上帝喜欢傻子。”他说着,朝雅列挥了挥手,“那走吧,咱们去看看你的兄弟。”

 

 

 

玛塔天主教公墓位于玛塔中心地带,这里是凤凰城最古老的居住区之一。在袭击将早期殖民地夷为平地、逼迫人类重新集结兵力夺回这颗星球之前,凤凰星还叫新弗吉尼亚星,凤凰城还叫克林顿城,那时玛塔就已经存在了。公墓中最早的坟墓要追溯到很久以前了,当时玛塔还是一排用塑胶和泥浆砌成的房子,骄傲的路易斯安那人居住在这儿——克林顿城的第一片郊区,并以此为荣。

 

雅列拜访的坟墓位于墓园第一排的最远端。那几座坟墓只有一块墓碑为记,上面雕刻着三个名字和各自的生卒日期。查尔斯、谢丽尔和佐伊·鲍汀。

 

“老天,”克劳德说,“一家人。”

 

“不,”雅列在墓碑前跪下,“不完全是。谢丽尔埋葬在这里,佐伊死在遥远的地方,尸体混迹于尸堆中。而查尔斯并没有死。埋在这里的是别人,是他制造出来的克隆人,这样看上去就跟他自杀一样了。”雅列伸手抚摸着墓碑,“埋葬在这儿的不是一家人。”

 

克劳德看着雅列跪倒在墓碑边。“我想到处看看。”他说,想给雅列一点时间。

 

“不用,”雅列说着,抬起头,“真的。我很快就好了,然后咱们就走。”克劳德点点头同意了,但望向了附近的树林。雅列将注意力转回到墓碑上。

 

他对克劳德撒了谎,因为他想见的人不在这儿。除了一点点怜悯以外,雅列发现,对于那个被鲍汀杀害用以伪装自杀的可怜的无名克隆人,自己不知抱有什么样的感情。在雅列与鲍汀共享的那些仍不断浮现的回忆中,克隆人几乎没留下什么痕迹。克隆人对于鲍汀而言不是人,只是达到目的的一个工具——对于这一目的,雅列自然没有记忆,因为鲍汀的意识记录是在他扣动扳机之前完成的。雅列试图对克隆人产生一些同情,但他来这儿还另有目的。雅列希望克隆人真的从未苏醒过。克隆人的事就到此为止了。

 

雅列将注意力集中到谢丽尔·鲍汀的名字上,感到一阵模糊而矛盾的感情从记忆中发出回响。雅列意识到,虽然鲍汀很喜爱自己的妻子,但为这种喜爱贴上爱情的标签就有点夸张了。他俩结婚是因为两人都想要孩子,而且彼此能理解对方,喜欢跟对方在一起;而到了最后,连这样的感情依恋也淡漠了。对女儿的喜爱使他们不至于分开。相对于离婚会给女儿带来的混乱和造成的困扰而言,他们冷淡了的关系更容易忍受、更为可取。

 

从雅列意识的裂缝中冒出一条出人意料的回忆,跟谢丽尔的死有关:在那次死亡之旅中,她不是独自去徒步旅行的,跟她同去的是个朋友,鲍汀怀疑那是她的情人。但雅列没察觉到任何醋意。鲍汀并不因为她有个情人而吃醋,他自己也有一个。但雅列能感觉到鲍汀在葬礼上经历的那种愤怒,当时那名疑似谢丽尔情人的家伙在葬礼最后久久地流连于坟墓边。那剥夺了鲍汀同自己的妻子诀别的时间,也剥夺了佐伊同妈妈的告别时间。

 

佐伊。

 

雅列在墓碑上描画着她的名字,又念了一遍;她原本应该在这里安息,但却没有。雅列又一次感到悲伤从鲍汀的记忆中涌入他自己的心里。雅列再次抚摸墓碑,感受着雕刻在石头上的这个名字,哭了。

 

一只手搭在了雅列肩上。他抬起头,看见克劳德站在那里。

 

“没事的,”克劳德说,“我们都会失去心爱的人。”

 

雅列点了点头。“我知道。”他说,“我失去了我爱的人——莎拉。我感觉到她死了,然后觉得她在我心中留了个空洞。但这不一样。”

 

“那是因为她是个孩子。”克劳德说。

 

“这是个我从不认识的孩子。”雅列说着,又抬头看了克劳德一眼,“她在我出生前就死了。我不认识她,也无法认识她。但我又的确认识她。”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关于她的一切都在这儿。我记得她的出生,记得她迈出的第一步和说出的第一句话,记得在她母亲的葬礼上在这里搂着她,记得最后一次见她,记得听人说她死了。全都在这儿。”

 

“没有人拥有别人的记忆。”克劳德说——他这么说是为了安慰雅列,“这是不可行的。”

 

雅列苦涩地笑了。“这的确可行,”他说,“对我而言就是如此。我跟你说过,我生来就是为了承载别人的意识的。他们原以为没有成功,但恰恰相反。现在,他的回忆成了我的回忆,他的生活成了我的生活,他的女儿——”

 

雅列顿住了,他无法继续再往下说。克劳德跪在雅列身畔,一只手搂着他的肩膀,任其哀伤。

 

“这不公平,”克劳德终于说道,“让你为这个孩子哀悼不公平。”雅列轻轻笑了。“如果要寻求公平,那我们找错地方了。”他淡淡地说。

 

“没错。”克劳德赞同道。

 

“我想悼念她,”雅列说,“我能感觉到她,能感觉到自己对她的爱——是他对她的爱。我想记起她,即使这样意味着我得哀悼她。对她的回忆不会造成太大负担,不是吗?”

 

“对,”克劳德说,“我想不会。”

 

“谢谢你。”雅列说,“谢谢你陪我一起来,谢谢你帮了我。”

 

“朋友不就应该这样吗?”克劳德说。

 

迪拉克,简·萨根说,她就站在他们身后,你已经被重新激活了。

 

雅列感到了突如其来的重新链接,也感觉到简·萨根的意识朝他涌过来;他还感到些许反感,虽然他的其他部位为重返集体而欢欣雀跃。雅列大脑的某个部位注意到,链接不光是信息的共享和成为更高级意识的一分子,它还跟控制有关,它是将个人捆绑在集体中的一种途径。特种部队的士兵极少退休是有原因的——退休就意味着失去链接,失去链接就意味着孤独。

 

特种部队的士兵们几乎从不会感到孤独,即使在独处的时候也不。

 

迪拉克。萨根又叫了一声。

 

“按正常方式说话。”雅列说着,站起身来,仍然没看萨根一眼,“你这样很没礼貌。”

 

萨根停顿了几乎察觉不到的一瞬间,这才开口回答:“好。”她说,“迪拉克二等兵,该走了。凤凰空间站需要我们。”

 

“为什么?”雅列问。

 

“有他在场,我是不会说的。”萨根说着,又对克劳德简短地说,“我没有冒犯你的意思,中尉。”

 

“没事。”克劳德说。

 

“大声告诉我,”雅列说,“要不我就不走了。”

 

“我这是在命令你。”萨根说。“我叫你拿着你的命令,把它们塞进你自己屁股里。”雅列说,“我突然厌倦了做特种部队的一分子,厌倦了被人从一个地方推到另一个地方。除非你告诉我这是要去哪里、为什么要去,否则我就待在这儿不走了。”

 

萨根叹了口气。她转向克劳德,“如果这个消息从你的嘴里透露出分毫,我就会亲自近距离开枪打死你。相信我的话。”

 

“小姐,”克劳德说,“我相信你所说的每一个字。”

 

“三个小时前,红鹰号被欧彬人摧毁了。”萨根说,“它在被彻底摧毁前成功发射了一架跃迁飞机。我们在过去两天内已经失去了不包括红鹰号在内的两艘飞船,它们彻底消失了。我们认为欧彬人试图对红鹰号故技重施,但却不知为何没能成功。我们很幸运,如果你想称之为幸运的话。从这三艘船和上个月失踪的另外四艘特种部队飞船来看,很明显,欧彬人正将特种部队作为袭击目标。”

 

“为什么?”雅列问。

 

“不知道。”萨根说,“但斯齐拉德将军已经决定了,我们不会干等着,让更多的飞船遭受袭击。我们要去打欧彬人了,迪拉克,十二个小时内就行动。”

 

“这简直是疯了。”雅列说,“我们光知道他在亚里斯特星上,那可得找遍整颗卫星。而且,无论我们出动多少飞船,要袭击的可是欧彬人的母星系统。”

 

“我们知道他在亚里斯特星的哪个地方。”萨根说,“我们有一个计划,可以绕过欧彬人抓到他。”

 

“怎么抓?”

 

“这我可不会大声说出来。”萨根说,“讨论结束,迪拉克。跟我

 

走还是不走?在袭击开始之前,我们还有十二个小时。你已经让我浪费时间到这儿来找你了,别再浪费更多的时间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