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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鲍汀说得没错,雅列的疼痛消失了。

 

“宝贝,”鲍汀对佐伊说,“我想介绍你认识我的一个朋友。这是雅列。向他问好吧。”

 

“你好,雅列先生。”怯生生的佐伊细声细气地说。

 

“你好。”雅列说。他不敢冒险多说什么,因为他感觉自己的嗓子就快要撕裂了。他让自己镇静下来,“你好,佐伊。很高兴见到你。”

 

“你不记得雅列了,佐伊。”鲍汀说,“但他还记得你。我们还在凤凰星上的时候,他就认识你了。”

 

“那他认识妈妈吗?”佐伊问。

 

“我想他认识,”鲍汀说,“跟大家一样。”

 

“他为什么躺在那个盒子里?”佐伊问。

 

“他在帮爸爸做个小实验,没什么。”鲍汀说。

 

“等他做完了,能过来跟我玩吗?”佐伊问。

 

“咱们到时候再说。”鲍汀说,“先跟他说再见吧,宝贝。爸爸跟他还要好多工作要做。”

 

佐伊将注意力转回雅列身上,“再见,雅列先生。”她说着,走出了门口,大概是回她刚才来的地方去了。雅列将视觉和听觉发挥到极致,看着她走开,听着她的脚步声消失。接着,鲍汀关上了门。

 

“你应该明白,你没法真的去跟她玩。”鲍汀说,“佐伊只是在这儿有些寂寞罢了。我让欧彬人在一个稍小的殖民地轨道中安置了一颗小型接收卫星,盗取他们的娱乐节目信号来让她开心,这样她就不会怀念殖民联盟的教育节目所带来的快乐了。但这里没人跟她玩。她有一名欧彬人保姆,可保姆的主要职责只是保证不让她从楼梯上摔下来。只有我跟她做伴。”

 

“告诉我,”雅列说,“告诉我她是怎么活下来的。欧彬人杀掉了克维尔空间站的每一个人。”

 

“欧彬人救了佐伊。”鲍汀说,“袭击克维尔和奥玛的是瑞伊人,不是欧彬人。瑞伊人这么做是为了报复殖民联盟在珊瑚星打败了他们。实际上,他们甚至并不想要奥玛,他们只是挑了个软柿子来捏。欧彬人发现了他们的计划,在第一轮袭击后准时赶到,那时瑞伊人还没从同人类的交战中缓过劲来。他们一将瑞伊人赶出克维尔,就开始搜查空间站,结果发现平民们都被塞进了一间会议室。他们被困在了那里。瑞伊人杀掉了所有军事人员和科学家们,因为他们的身体经过了改造,已经不好吃了。但殖民者们——嗯,他们不错。如果欧彬人没去发动袭击,他们就已经全被瑞伊人杀光吃光了。”

 

“其他平民呢?”雅列问。

 

“嗯,当然,欧彬人杀掉了他们。”鲍汀说,“你知道的,欧彬人一般不留囚犯。”

 

“但你说他们救了佐伊。”雅列说。

 

鲍汀笑了。“欧彬人在搜查空间站的时候拜访了科学实验室,去看那里有没有什么值得窃取的理念。”他说,“他们是出色的科学家,但却没什么创造力。他们能改进从别处发现的理念和技术,但却不擅长自行研发技术。从根本上讲,科学基地是他们对奥玛感兴趣的主要原因之一。他们发现了我在意识方面的工作,对此很感兴趣,又发觉我不在空间站,但佐伊在。所以,他们一面将她留下,一面找我。”

 

“他们用她来威胁你。”雅列说。

 

“没有。”鲍汀说,“总的来说,那是个善意的姿态。而且,是我向他们提出了一些条件。”

 

“他们挟持了佐伊,而你却向他们提出了条件?”雅列说。

 

“没错。”鲍汀说。

 

“什么条件,比如说?”雅列问。

 

“比如说,这场战争。”鲍汀说。

 

 

 

简·萨根凑近第八门、也是最后一门大炮。跟其他大炮一样,它也开始追踪她,然后在她进一步靠近时发出警告。根据她的判断,如果她进入大炮三米以内的范围,它就会开火。萨根拾起一块石头,直接朝大炮扔过去;石头击中了大炮,毫发无伤地弹开了。大炮的系统追踪了石块,但却没去理会它。大炮能分辨石头和人。这种机械制造很精密。萨根酸溜溜地想。

 

她找到了一块更大的石头,走到安全地带边缘,将石块扔向大炮右侧。大炮炮口转向了石头,但右方稍远处的另一门大炮又瞄准了她。这些炮之间在共享目标信息,她没法通过转移其中一门大炮的注意力而顺利通过。

 

他们所在的洼地很浅,萨根能望过其边缘。在她目光所能及的地方没有欧彬士兵的身影。他们要么隐蔽起来了,要么确定这些人逃不掉。

 

“好!”

 

萨根扭头看见丹尼尔·哈维手里捏着一个蠕动的东西朝她走过来。“看看谁找到晚餐了。”他说。

 

“那是什么东西?”萨根问。

 

“鬼才知道。”哈维说,“我看见它从地下溜上来,就趁它爬回去之前把它逮住了。但也恶战了一阵子。我必须得抓住它的头,免得它咬到我。我想我们可以吃了它。”

 

这时,西博格已经一瘸一拐地走过来看这东西了。“我可不吃这玩意儿。”他说。

 

“好,”哈维说,“那你就饿着吧。我和中尉吃。”

 

“我们不能吃它。”萨根说,“这里的动物跟我们吃的东西不一样。你还不如吃石头呢。”

 

哈维望着萨根,就好像她侮辱了他的智慧似的。“好。”他说完,弯下腰想放走那东西。

 

“等等,”萨根说,“我想让你把它扔出去。”

 

“什么?”哈维说。

 

“把那东西扔向大炮。”萨根说,“我想看看那些大炮会怎么对待有生命的东西。”

 

“那样很残忍。”哈维说。

 

“一分钟以前,你还想吃掉那该死的东西呢,”西博格说,“现在倒担心起虐待动物来了。”

 

“闭嘴。”哈维说。他向后弯起手臂要把它扔出去。

 

“哈维,”萨根说,“别直接扔向大炮。”

 

哈维猛然意识到大炮的弹道会直接瞄准他的身体。“对不起,”

 

他说,“我太蠢了。”

 

“往上扔,”萨根说,“尽量往高处扔。”哈维耸了耸肩,将那东西高高地抛入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离开他们三人所站的位置。那东西在空中扭动着。大炮尽量抬升起来追踪那东西,差不多仰起了五十度角。它旋转着,等那东西一落入射击范围便开始射击;一阵细小的针雨刚一接触到那可怜动物的身体便炸开,将其打成碎片。不到一秒钟,那东西便没剩下些什么,只有一片迷雾和两三块掉在地面上的血肉。

 

“漂亮极了。”哈维说,“现在我们知道大炮的确管用了,而我还饿着肚子。”

 

“真是有意思。”萨根说。

 

“我饿着肚子很有意思?”哈维问。

 

“不是,哈维。”萨根生气地说,“我现在其实根本就不关心你的肚子。有意思的是,那些大炮只能向上瞄准到一定的角度。它们被限制在了地面上。”

 

“那又如何?”哈维说,“我们也在地面上。”

 

“有树林啊,”西博格突然开口说,“你这狗娘养的。”

 

“你在想些什么,西博格?”萨根问。

 

“在训练的时候,我和迪拉克偷偷爬上敌人身后的大树,赢得了一场战争游戏。”他说,“当时他们等着我们从地面发动袭击。在我们朝他们扑上去之前,他们都没费力气抬头看一眼。虽然接下去我差点从树上掉下来,几乎让敌人杀掉。但那个战术的确成功了。”

 

他们三人扭头望着周围的树木。它们不是真正的树,而是亚里斯特星上类似树木的物种:一种向空中伸展高达数米的大型纺锤状植物。

 

“告诉我,我们都抱有同样该死的疯狂想法。”哈维说,“要是只有我这样,那我真是一想到这儿就觉得恶心。”

 

“来吧,”萨根说,“咱们看看能怎么办。”

 

 

 

“这简直没道理,”雅列说,“欧彬人不会因为你这么要求,就发动战争的。”

 

“真的吗?”鲍汀说,一丝冷笑爬上了他的脸庞,“你得出这一结论的依据是你自己对欧彬人的深入了解呢,还是对此的多年研究?你的博士论文写的是欧彬人?”

 

“没有任何种族会应你的要求去打仗。”雅列说,“欧彬人不会为别人做任何事。”

 

“他们现在也没这么做。”鲍汀说,“这场战争是达到一个目的的手段——他们想得到我能给他们的东西。”

 

“那又是什么呢?”雅列问。

 

“我能赋予他们灵魂。”鲍汀说。

 

“我不明白。”雅列说。

 

“那是因为你不了解欧彬人。”鲍汀说,“欧彬人是被创造出来的生物——康苏人创造他们,只是为了看看会发生什么事。与传言不符的是,康苏人并不完美。他们也会犯错。而他们在创造欧彬人时就犯下了一个大错、他们赋予了欧彬人智慧,但他们无法——他们没有能力——给欧彬人意识。”

 

“欧彬人是有意识的。”雅列说,“他们组建了社会,能相互交流,有记忆,会思考。”

 

“那又如何?”鲍汀说,“白蚁也有社会,每一种生物都能交流。你不必拥有智慧就能有记忆能力——你的头颅里有一台电脑,能记住你所做的每一件事,而从根本上讲,它并不比一块石头聪明。至于思考,思考不需要自我反省吗?这该死的事很难做到。你可以创造一个能进行星际旅行的种族,但他们却像原生生物一样无法自我反省;欧彬人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他们能从整体上意识到自己的存在,但没人能独自拥有什么可辨认的个性。没有个性,没有‘自我’。”

 

“这完全没有道理。”雅列说。

 

“怎么没道理?”鲍汀说,“自我意识的象征是什么?欧彬人具备吗?欧彬人没有艺术,迪拉克。他们没有音乐,没有文学,没有视觉艺术。他们能从知性上理解艺术的概念,但却无法欣赏它。他们唯一的交流就是彼此通告事实:他们要去哪里,山上有些什么,或者他们需要杀死多少人。他们无法撒谎。他们并没有道德约束来制止撒谎——事实上,他们真的没有任何道德约束——但他们不具备编造谎言的能力,就好像你我无法通过意志力让物体飘起来一样。我们的大脑不是那样设置的,而他们的大脑也不是那样设置的。人人都撒谎。每个有意识、需要维护个人形象的人都会撒谎。但他们不,他们是完美的。”

 

“无法意识到自身的存在,我可不会称其为‘完美’。”雅列说。

 

“他们的确是完美的。”鲍汀坚持道,“他们不撒谎。他们在社会结构中彼此完美地配合,挑战或分歧都通过预先设置好的方式来解决。他们不会陷害别人。他们在道德上是完美的,因为其道德是绝对的——死死限定住的。他们没有虚荣心和野心,甚至在性方面也不虚荣。他们全都雌雄同体,彼此随意传播基因信息,就像你我握手一样。而且,他们没有恐惧。”

 

“每一种生物都有恐惧,”雅列说,“就连无意识的生物也一样。”

 

“不,”鲍汀说,“每一种生物都有求生的本能,这看起来像是恐惧,但不是一回事。恐惧不是躲避死亡或疼痛的愿望。你认识到自己可能会不再存在,恐惧就根植于此。恐惧是与生存有关的。而欧彬人根本与存在毫无关系。正因为如此,他们从不投降。这就是殖民联盟害怕他们的原因所在,你知道吗?因为他们不会被吓倒。这是什么样的优势啊!要是我再次担负创造人类的职责,我会为拥有这一优势而建议剥夺人们的意识。”

 

雅列耸了耸肩。鲍汀留意到了这个动作。“拜托,迪拉克,”鲍汀说,“你不可能说意识对你而言是一件快乐的事吧?意识让你知道自己是为达到某个目的而被制造出来的,你的存在不由自主。它让你明白自己的回忆是别人的,你存在的目的仅仅是按照殖民联盟的命令去干掉某些人、某些物。你只是一杆有自我的枪。没有自我也许还能让你好受些。”

 

“胡说八道。”雅列说。

 

鲍汀微微笑了。“嗯,很正常。”他说,“我也不能说自己想失去自我意识。而既然你就是第二个我,那你跟我有同样的感受也不能说是什么怪事。”

 

“如果欧彬人是完美的,我看不出他们为什么会需要你。”雅列说。

 

“这当然是因为他们并不认为自己很完美了。”鲍汀说,“他们知道自己缺乏意识,而尽管意识对于个人而言无足轻重,但对一个种族而言却意义非凡。他们见识了我在意识方面的工作——主要是意识传送方面,还有我早期对于记录和储存意识的完整笔记。他们认为我能提供他们想要的东西,也希望能得到它。非常希望。”

 

“你已经赋予他们意识了吗?”雅列问。

 

“还没有,”鲍汀说,“但已经很接近了。接近得让他们对此愈发期待。”

 

“‘期待’,”雅列重复道,“这对于一个缺乏感觉能力的种族而言,是一种强烈的感情。”

 

“你知道‘欧彬’是什么意思吗?”鲍汀问,“在脱离欧彬人这个种族名称的情况下,欧彬这个词在欧彬语里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雅列说。

 

“它的意思是‘缺乏’。”鲍汀说着,若有所思地仰起头,“很有意思,不是吗?对于大多数智慧种族而言,如果从词源学上追溯他们对自己的称谓,你会发现一个种族的各种变化。因为每一个种族都起源于自己小小的母星世界,笃信自己就是绝对的宇宙核心。但欧彬人并非如此。他们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是谁,而从他们用于形容自己的词汇里就能看出,他们很想得到其他种族所拥有的某样东西。他们缺乏意识。这几乎是他们唯一的描述性词汇。嗯,还有欧彬努,意为不完整的人的家园。但欧彬这个词用得很不寻常。想一想,如果所有种族都按照自己最大的缺点来命名是什么样:我们应该称自己的种族为傲慢。”

 

“为什么对于他们而言,知道自己没有意识会是个问题?”雅列问。

 

“为什么对于夏娃而言,不能吃智慧树上的果实会是个问题?”鲍汀说,“这的确不应该成为问题,但事实恰恰相反。夏娃容易被引诱——这就意味着上帝是故意将诱惑摆在夏娃面前的,如果你相信有全能的上帝存在的话。如果你问我,我会觉得这像是个下作的骗局。欧彬人想得到意识是没有理由的。这对于他们而言没什么好处,但他们还是想要。我想有可能是康苏人故意将欧彬人弄成了这个样子的,而不是失手创造了一个没有自我的种族;然后他们又设置了程序,让这个种族期望得到自己唯一不能拥有的东西。”

 

“但这是为什么呢?”

 

“康苏人做什么事会有理由啊?”鲍汀说,“如果你是最先进的种族,就不用对原始人解释自己的行为,而他们眼中的原始人就是我们。对于欧彬人而言,也许不如把康苏人看成是上帝,而欧彬人则是没有意识的可怜的亚当和夏娃。”

 

“那这样你就成了那条蛇。”雅列说。

 

听到这个比喻,鲍汀笑了。“可能是吧,”他说,“也许将欧彬人想要的东西赋予他们后,我就能将他们逐出没有自我的天堂了。他们应付得了。与此同时,我将从中得到我想要的东西。我将得到我的战争,给殖民联盟一个了断。”

 

 

 

他们三人望着那棵高十米、直径约一米的“树”。树干上布满横沟槽,能在下雨时将雨水导入树干内部。每隔三米就有宽大的横沟槽舒展出环状枝干和脆嫩的枝条,随着高度的上升而逐渐变细。萨根、西博格和哈维望着树在微风中摇摆。

 

“树这么轻轻晃,说明风力很弱。”萨根说。

 

“高处的风很有可能很强。”哈维说。

 

“就算是这样,也强不到哪儿去。”萨根说,“它只有十米高。”“也许树干是空的。”西博格说,“就跟凤凰星上的树一样。我和澳拉克在那里训练时,得特别小心自己穿过的凤凰星树干。一些小树干无法支撑我们的重量。”

 

萨根点了点头。她走上前去,压住一条小沟槽。沟槽坚持了一定的时间才被萨根折断。她又抬头望着树思考。

 

“想爬上去吗,中尉?”哈维问。萨根没有回答;她抓住树上的沟槽爬了上去,小心地将自己的体重尽可能均匀地分散到几条沟槽之上,以免给某一条沟槽带来过重的压力。树干逐渐变细,大约爬到三分之二处,萨根感觉到树干开始弯曲了,她的重量正将树往下拽。萨根等着听到树干折断或裂开的声音,但却只听见沟槽相互摩擦发出的沙沙声。遍布亚里斯特星的海洋能产生强烈的飓风,席卷这里相对较小的海岛,而后继续前行,因此这些树的韧性非常强。他们曾见过这种景象,但此刻萨根怀疑这树是不是真的能承担强大的力量。她继续往上爬。

 

“哈维,”萨根边说边前后晃动,好让树保持平衡,“告诉我,这棵树看上去像不像快要折断了。”

 

“树干根部看样子没事。”哈维说。

 

萨根望着离她最近的那门大炮,“你觉得我离那门大炮有多远?”

 

哈维明白了她这是想干什么,“对于你想做的事而言,这距离还不太够。”

 

萨根不敢确定。“哈维,”她说,“去把魏格纳带过来。”

 

“什么?”哈维说。

 

“把魏格纳带过来。”萨根说,“我得做个试验。”哈维难以置信地呆立了一会儿,走开去搬魏格纳的尸骸了。萨根低头望着西博格。

 

“你怎么样,能撑下去吗?”她问。

 

“我的腿很疼,”西博格说,“头也很疼。我总觉得自己缺了些什么。”

 

“你缺的是链接,”萨根说,“没了它就很难集中注意力。”

 

“我的注意力还算集中。”西博格说,“只是我很在乎自己正错过的很多东西。”

 

“你会没事的。”萨根说。西博格嘟浓了一声。

 

几分钟后,哈维拿着装有魏格纳尸骸的消防队员背包出现了。

 

“我猜,你想让我把它递给你。”他说。

 

“是的,拜托。”萨根说。

 

“没问题,该死,有什么不行的?”哈维说,“不就是扛着一具死尸爬上树去吗?”

 

“你能做到的。”萨根说。

 

“只要没人分散我的注意力。”哈维发着牢骚。他扛起魏格纳,开始爬树,将自己和魏格纳的体重都加到了树身上。树吱嘎作响,弯曲得很厉害,哈维不得不一点一点往上挪,以保持平衡。等他接近萨根时,树干几乎已弯曲成了九十度。

 

“现在怎么办?”哈维问。

 

“你能把他放在我俩中间吗?”萨根说。哈维嘟哝着,小心翼翼地将魏格纳从肩头放下,挪动身体把他靠在树上。他抬头望着萨根。“我郑重声明,用这种方法送他走可真该死。”哈维说。

 

“他这是在帮我们,”萨根说,“还有比这更糟糕的事呢。”她小心地将一条腿迈过树干。哈维在反方向依样画葫芦。“数到三。”萨根说。当她数到三时,两人一起从距离地面五米高的树上跳了下来。

 

树身摆脱了两个人的重量,朝垂直方向反弹,魏格纳的尸体被从树干上扔出去,划着弧线飞向大炮。这次发射不算完全成功,魏格纳在发射前一刻滑下了树干,在进入空中之前没能完全承受住全部弹力,失去了重心。魏格纳的尸体划着弧线直接飞到了最近的那门大炮前,在落入射程的那一瞬间被炸得粉碎,变成一堆血肉和内脏掉落下来。

 

“老天爷。”西博格说。

 

萨根转向西博格。“你的腿这样,能爬上去吗?”她问。

 

“能。”西博格说,“但我不着急,我不想像那样被射死。”

 

“你不会的。”萨根说,“我去。”

 

“你有没有看见魏格纳的下场?”哈维问。

 

“看见了。”萨根说,‘他是一具尸体,没法控制自身的飞行。何况他比我重,而在树上的又是你和我。我比他轻,是个活人,而你们俩要重一些。我应该能躲过炮弹。”

 

“如果你错了,就会变成肉酱。”哈维说。

 

“至少那样死得痛快。”萨根说。

 

“没错,”哈维说,“但却血肉模糊。”

 

“喏,等我死了,你还有足够的时间对我评头论足。”萨根说,“而现在,我只希望大家都爬上这棵树去。”

 

几分钟后,西博格和哈维分别坐在萨根两侧,而萨根则骑在弯曲的树干上,保持住平衡。

 

“有什么遗言吗?”哈维问。

 

“我一直认为你是个非常讨厌的人,哈维。”萨根说。

 

哈维微微笑了。“我也爱你,中尉。”他对西博格点点头。“行动。”他说。他俩跳了下去。

 

树干弹了起来;萨根调整了一下,对抗住加速度来保持稳定。到树干弹回最高处时,萨根一跃而起,将自身的力量附加在树干的弹力上。萨根划了一道高到极限的弧线;这高度显然已超出了大炮射程,它们追踪着她,但却无法开火。大炮炮口跟踪着她,直到她越过边界,飞快地落向界外的草地。她在抱成团落向地面之前想了想,这肯定会很痛。她的紧身衣收缩了一下,抵消了部分冲击力,但她还是感到至少有一根肋骨被撞断了。收缩的紧身衣使得她滚出的距离比预料的还要远。最终,她停了下来,躺在茂密的草丛中,试图回忆起如何呼吸。她所花的时间超过了自己的估计。

 

萨根听见哈维和西博格在远处呼唤她,还听见从相反方向飞来一艘低空飞行的气垫船,声音越来越尖厉。她仍躺在茂密的草丛中,调整了一下姿势,想望过草坪。

 

两个欧彬人驾驶着一艘气垫船,径直朝她飞过来。

 

 

 

“你需要明白的第一件事就是,殖民联盟是罪恶的。”鲍汀对雅列说。

 

头痛带着复仇的情绪重返雅列身上,他很想再见到佐伊。“我不明白。”他说。

 

“嗯,也是,”鲍汀说,“你最多才几岁大,而你一生中都在照别人的吩咐做事。到目前为止,你几乎没自己做过决定,是吧?”

 

“我已经听过这一课了。”雅列说着,想起了凯南。

 

“听特种部队里的某个人讲的?”鲍汀问道,看样子真的很惊讶。

 

“听一名瑞伊囚犯说的。”雅列说,“他叫凯南。他说曾跟你有一面之缘。”

 

鲍汀皱紧眉头。“我不太熟悉这个名字。’他说,“但在过去一年里,我见过好几个瑞伊人和艾尼闪人。我对他们的印象都很模糊。但一个瑞伊人跟你这么说倒是合情合理,因为他们认为整个特种部队的设置非常离经叛道。”

 

“是,我知道。”雅列说,“他告诉我,我不是奴隶。”

 

“你的确就是奴隶!”鲍汀激动地说,“或者至少是签了卖身契的佣人,而你还无法控制卖身契的年限。是的,为了让你们感觉良好,他们就说你们是专为拯救人类而生的,还通过链接将个人同排里的战友们连接在一起。但追根究底,这些都是他们用来控制你们的方法。你才一岁大,或者两岁。说到底,你对这个宇宙能有多少了解?你所知道的都是他们告诉你的——宇宙是一个充满敌意的地方,我们一直在遭受袭击。但要是我告诉你,殖民联盟对你所说的一切都是错的,那你会怎么想?”

 

“他们说得没错,”雅列说,“宇宙的确充满敌意。我见过很多场战斗,我知道。”

 

“但你所见过的无非是战斗。”鲍汀说,“除了遵照殖民联盟的吩咐去进行屠杀以外,你从未去过别的地方。而且宇宙对于殖民联盟而言,的确充满敌意,这一点无疑是真的。其原因就是,殖民联盟对宇宙充满了敌意。自从人类进入宇宙空间起,几乎每遇见一个种族,我们都会与其展开战争。也零零星星有那么一两个种族被殖民联盟认做是有用的同盟或贸易伙伴,但其数量少得可怜。在殖民联盟的跃迁范围内,我们所知道的智慧种族共有六百零三种,迪拉克。殖民联盟将其中一部分归为具备威胁性的种族,这就意味着殖民防卫军可以先发制人,随意对它们发动袭击。你知道这部分包含多少种族吗?五百七十七个。你对自己所认识的百分之九十六的智慧种族都一直抱有敌意,这可就不光是愚蠢的问题了,这是种族的自我毁灭。”

 

“其他种族彼此间也在争斗。”雅列说,“投入战争的并不只是殖民联盟。”

 

“没错。”鲍汀说,“每一个种族都在同别的种族展开竞争或作战,但其他种族不会跟它们所遇见的每一个种族对抗。在与我们结盟之前,瑞伊人和艾尼闪人曾长期处于敌对状态;而且,谁知道呢,也许他们将来还会那样。但这两个种族并没将所有种族都归类为自己的永久威胁——除了殖民联盟以外,没有人那么做。你听说过秘密会议吗,迪拉克?”

 

“没有。”迪拉克说。

 

“秘密会议是这一地区银河系的几百个种族之间的大型会议,”鲍汀说,“在二十多年前曾召开过一次。当时,他们试图创建起在整个地区具有执行力的政府结构,它可以系统地分配殖民地,以阻止争夺地盘的斗争。这样,各种族就不必争夺殖民地、抵抗试图夺走其地盘的人了。该政府将用各种族通用的军令来强制执行分配,打击任何想用武力来抢夺殖民地的人。并非所有种族都签字同意了大会决议,有两个种族拒绝派代表参会。一个是康苏人,因为他们觉得没这个必要;另一个就是殖民联盟。”

 

“你指望我听信你的话吗?”雅列说。

 

“我对你没有任何期望。”鲍汀说,“你对这些没有了解。殖民防卫军的军官们不知道这些,档案里也没有记录。殖民地的居民们当然也不知道。殖民联盟拥有所有的宇宙飞船、跃迁飞机和通信卫星,负责管理各空间站的所有贸易和少得可怜的外交工作。殖民联盟是所有信息流通的瓶颈,殖民地能获得多少信息由它来决定。不仅仅是殖民地,在地球上也是如此。见鬼,地球是情况最糟糕的。”

 

“为什么?”雅列问。

 

“因为在过去两百年间,地球在外交上一直受阻碍。”鲍汀说,“殖民联盟在那里养殖人民,迪拉克,将那里最富庶的国家作为军费来源,将穷困的国家作为其殖民地种子库。而殖民联盟对这样的安排非常满意,以至于它正积极压制地球社会的自然进化。他们不想改变现状,因为那样会搅乱他们的士兵和殖民者资源。因此,他们将地球隔绝起来,让那里的人无法知道自己被完美地控制在了停滞状态。他们制造了一种疾病——克里姆普①(注①克里姆普:作者杜撰的一种宇宙生物灾难,症状应为男性失去生殖能力,曾在《垂暮之战》中简单提及。)——然后告诉地球人,那是一种外来传染病,将其用作借口来隔绝了这颗星球。他们让这种疾病每隔一两代人就发作一次,目的只为维持这一假说。”

 

“我见过来自地球的人,”雅列说着,想到了克劳德中尉,“他们并不愚蠢。如果他们被迫停滞不前了,他们自己是会知道的。”

 

“哦,殖民联盟每几年会允许一两种发明诞生,好让地球人认为他们仍在发展,但那都绝不是什么有用的东西。”鲍汀说,“今年来个新电脑,明年来个音乐播放器,再来个器官移植技术。殖民联盟允许他们时不时为了争夺地盘发生战争,让一切显得很有趣。地球人仍拥有与两百年前一样的社会和政治结构,而他们认为这是因为他们达到了某种真正的稳定状态。他们仍在七十五岁时老死!真是荒谬。殖民联盟将地球管理得井井有条,以至于地球人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被人管理。他们被蒙在了鼓里,所有的殖民地都被蒙在鼓里。所有人对一切都一无所知。”

 

“除了你。”雅列说。

 

“我负责创造士兵,迪拉克。”鲍汀说,“他们被迫让我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在我开枪杀死自己的克隆体之前,我拥有阅读最高级机密的权利。正因为如此,我才知道银河系召开的秘密会议;也正因为如此,我才知道如果不干掉殖民联盟,人类就将灭绝。”

 

“到目前为止,我们好像过得都还不错。”雅列说。

 

“那是因为殖民联盟在占混乱的便宜。”鲍汀说,“等到秘密会议协议通过时——明年或后年吧——殖民联盟将无法再建立殖民地了。秘密会议的军队将把他们从试图占领的星球上踢走,他们将无法再侵占别人的殖民地。人类将受到压制。等其他种族决定占领我们的世界时,有谁来阻止他们?秘密会议不会保护组织外的种族,我们肯定会被重新赶回一个世界里,虽然这个过程会是缓慢的;而且前提是,如果人家还能为我们保留那么一个世界的话。”

 

“除非我们进行一场战争。”雅列说道,毫不掩饰自己的疑虑。

 

“对,”鲍汀说,“问题不在人类身上,而在殖民联盟身上。干掉殖民联盟,让新的政府取而代之,这样的政府将在实际上帮助其子民,而不是养殖他们、为达到自己的目的而愚民。它将加入秘密会议,得到合理分配的新殖民地。”

 

“这件事由你负责吧,我猜。”雅列说。

 

“在我们理顺一切之前,是的。”鲍汀说。

 

“你们这次行动的同盟军瑞伊人和艾尼闪人所夺得的地盘不在可分配范围之内吧?”雅列说。

 

“瑞伊人和艾尼闪人不是免费来参战的。”鲍汀说。

 

“而欧彬人则将占领地球。”雅列说。

 

“那是为了我,”鲍汀说,“是我的私人要求。”

 

“真不错。”雅列说。

 

“你一直低估了欧彬人对意识的渴求程度。”鲍汀说。

 

“以前我以为你只是想为佐伊报仇,现在我更希望是那样。”雅列说。

 

鲍汀往后一仰,像是被人扇了一耳光似的。然后,他又凑上前来。“我一度以为自己失去了佐伊,你知道我当时有多难受。”鲍汀用不满的语气说,“这你是知道的。但看样子还有些事你不知道,让我来告诉你。当我们从瑞伊人手中夺回珊瑚星时,殖民防卫军的军事情报办公室就已经预见到瑞伊人会发起反攻了,他们还列出了最有可能受到袭击的五个目标,奥玛和克维尔空间站在那张列表上名列前茅。你知道殖民防卫军是如何处理这一情况的吗?”

 

“不知道。”雅列说。

 

“他们什么都没做。”鲍汀说着,唾沫星子四下飞舞,“其原因就在于殖民防卫军在珊瑚星之战后兵力薄弱,而某位将军认为他真正想做的事是从罗比人手中夺取某个殖民地。换言之,他们认为求取某片新地盘要比保卫我们已有的地盘更重要。他们早知道会有那场袭击,却一直袖手旁观。在欧彬人与我取得联系之前,我所知道的就是,我女儿死了,那是因为殖民联盟没有尽责:它没有保护自己庇佑下的人民,没有保护我的女儿。相信我,迪拉克,这跟佐伊完全有关。”

 

“但要是你的战争没能达到你预期的目的,那怎么办?”雅列轻声问道,“欧彬人仍然想得到他们的意识,却没什么可给你的。”

 

鲍汀轻轻笑了。“你指的是我们实际上已经失去了瑞伊人和艾尼闪人这两个盟友?”他说。雅列试图掩饰自己的惊讶,但没成功。“没错,这些我们当然都知道。而且我不得不承认,这一度让我很担心。但现在,我们得到了某样东西,我认为这能让我们回归正轨,让欧彬人独自战胜殖民联盟。”

 

“我想你不会告诉我那是什么吧?”雅列说。

 

“我很乐意告诉你,”鲍汀说,“那就是你。”

 

 

 

萨根在地上挣扎着寻找什么可以当作武器。她的手指抓到了某种固体,开始往外扯。她得到的不过是一块泥。

 

哦,该死的。她心想,然后一跃而起,将泥块扔向从这里经过的那艘气垫船。泥块击中了一名欧彬人的头,他正坐在另一名欧彬人身后。他惊讶地斜过身子,从座椅上掉落下来,跌跌撞撞地摔到地上。

 

萨根从草丛中的藏身地里飞奔过去,一眨眼便袭向了这名欧彬人。惊慌的欧彬人刚要举起武器,她往旁边一躲,将武器从他手中夺下,狠狠地打了过去。欧彬人惊叫着倒下了。

 

远处,气垫船兜了回来,正伺机袭击萨根。萨根看了看手中的武器,想试试自己能否在气垫船飞回之前弄清该怎么用它;但她还是决定不费这力气了。她抓住面前的那名欧彬人,朝他的颈部捶了几拳,制伏他,然后搜他的身,看是否能找到边缘锋利的武器。她在腰部找到了一把类似格斗刀的东西。对于人类而言,其形状和各部分比例都很不称手,但她现在别无选择。

 

气垫船从上方向萨根压下来,她看见其上的炮管抬起来,开始向她开火。萨根伏下身,手里仍拿着刀,抓住倒地的欧彬人,哼了一声将他朝气垫船扔了过去。钢矛炮发射的钢矛插进了他的身体。萨根在那个欧彬人的掩护下躲到一侧,尽可能接近气垫船,在那个欧彬人被钢矛击中的那一刻将刀扔了出去。她撞到了反弹回来的欧彬人的身体,感到自己的手臂被猛扯了一下,然后转了个圈,重重地掉在地上。她浑身酸痛,头昏眼花地在地上趴了好几分钟。

 

当她终于站起身来时,看见气垫船正在几百克里克开外打转。那名欧彬人仍坐在上面,头摇晃着,跟颈部只有一小片皮肤连接。萨根将他从气垫船上推下去,从他身上夺走了他的武器和补给品,然后尽可能地擦干净气垫船上沾染的欧彬人的血迹,又花了几分钟来学习如何操纵这艘飞船。接着,她掉头飞向包围圈。气垫船轻易飞过了大炮的最高射击点;萨根在它们的追踪范围外降落,停在了哈维和西博格面前。

 

“你的样子很糟糕。”哈维说。

 

“我感觉很糟糕。”萨根说,“好了,你是想搭气垫船飞出去呢,还是想再多聊几句?”

 

“那得看情况,”哈维说,“咱们要去哪里?”

 

“我们有任务在身,”萨根说,“我想我们应该去完成任务。”

 

“那当然,”哈维说,“我们三个手无寸铁的人要去打倒至少几十名欧彬士兵,袭击科学基地。”

 

萨根举起欧彬人的武器,将它递给哈维。“现在你有武器了,”她说,“你所需要做的就只是学会如何使用它。”

 

“太棒了。”哈维说着,接过武器。

 

“你觉得欧彬人要多久才会意识到他们的一艘气垫船不见了?”西博格问。

 

“根本要不了多长时间。”萨根说,“来吧,该走了。”

 

 

 

“看样子录制已经完成了。”鲍汀对雅列说道,转向自己的桌面显示器。在鲍汀开口之前,雅列就已经知道了,因为恒定的刺痛感刚在几秒钟前停止。

 

“你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我是能让你们回归正轨、单独对抗殖民联盟的人?”雅列说,“我是不会帮你们的。”

 

“为什么?”鲍汀问,“难道将人类从窒息中拯救出来不是你所关注的吗?”

 

“这么说吧,你的陈述没能完全说服我。”雅列说。

 

鲍汀耸了耸肩。”结果还是这样。”他说,“你原本应该成为我,或者一个跟我非常相似的人,我原本指望你会接受我的思维方式。但到头来,无论你可能拥有多少我的记忆或个性,你仍然是别人,不是吗?无论如何,至少目前如此。”

 

“那又如何?”雅列问。

 

“我就快说到这一点了。”鲍汀说,“但是,让我先给你讲个故事,那样会澄清某些事。多年前,欧彬人和一个名叫埃拉的种族为争夺一块地盘展开了激烈的争斗。就兵力而言,埃拉人和欧彬人表面上势均力敌,但埃拉军队是由克隆人组成的,这就意味着他们会受到同一种基因武器的侵袭。欧彬人开发了一种有潜伏期的病毒——这段潜伏期足够使其传播开来——融掉了可怜的埃拉军人们的躯体。埃拉军队被彻底清除,接着,同样的命运降临在了埃拉平民身上。”

 

“这个故事很有趣。”雅列说。

 

“先别急,因为接下来更精彩。”鲍汀说,“不久前,我想过要对殖民防卫军做同样的事。但听起来容易,做起来可复杂多了。首先,殖民防卫军士兵的身体几乎完全免疫,不会患上任何疾病——智能血不会容忍发病机理的存在,就这么简单。当然,殖民防卫军和特种部队士兵的身体事实上都不是克隆体,所以就算他们能被传染,也不会产生同样的反应。但稍后我意识到,每一个殖民防卫军士兵的身体里都有一样东西是完全相同的。而这种东西我非常熟悉。”

 

“脑伴。”雅列说。

 

“脑伴。”鲍汀说,“我能专门为它发明一种定时释放的病毒——一种潜伏在脑伴中、通过殖民防卫军士兵间的每一次交流复制的病毒,但它会一直潜伏,直到我设定的时刻才发作。到那时,它会使脑伴所控制的所有身体系统产生紊乱。每一个拥有脑伴的人都会立刻死去,人类世界将面临被侵占的命运。这种方法快捷简单,没有痛苦。

 

“但还有一个问题:我无法植入病毒。我的后门只为诊断而设,我能读取和关闭某些系统,但按照其设计却无法上传编码。要达到这个目的,我需要一个人来接受编码,作为带菌者。所以,欧彬人就寻找志愿者去了。”

 

“那些特种部队的飞船。”雅列说。

 

“我们认为特种部队在脑伴被封锁的情况下会更加脆弱。你们所有人都从没离过它,而普通殖民防卫军士兵离了它还照样生活。这个判断后来被证实是正确的。你们最终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但你们最初的震惊却给了我们很多时间来做事。我们将特种部队的士兵带到这儿,想说服他们成为带菌者。一开始我们还询问是否有人愿意,然后就坚持要求有人这么做。但没有一个人屈服。那是纪律使然。”

 

“他们现在在哪里?”雅列问。

 

“他们都死了。”鲍汀说,“欧彬人坚持的方式很强硬,虽然我应该让这一点有所改进。有一部分人活了下来,被我用于意识研究了。他们还活着,作为广口瓶里的大脑活着。”

 

雅列感到一阵恶心。“你这该死的,鲍汀。”他说。

 

“他们应该志愿成为带菌者。”鲍汀说。

 

“他们让你们失望了,我很高兴。”雅列说,“换成是我,也会那么做。”

 

“我认为不会。”鲍汀说,“你与众不同的地方就在于,迪拉克,他们当中没有人具备我的大脑和意识,而你却不同。”

 

“就算我两者兼备,也不是你。”雅列说,“你自己也是这么说的。”

 

“我说的是,你目前还是别人。”鲍汀说,“我想你并不知道,如果我将这里的意识——”鲍汀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传送给你、放在你脑海里,那会怎么样,对吧?”

 

雅列记起了同凯南和哈里·威尔逊的交谈,当时他俩谈到要用录制下来的鲍汀意识覆盖他自己的意识。雅列感到浑身发凉,“那将清除我现存的意识。”

 

“是的。”鲍汀说。

 

“你会害死我的。”雅列说。

 

“嗯,没错。”鲍汀说,“但我刚刚录制了你的意识,我需要用它来对我自己的传送进行微调。”

 

“你这个狗娘养的。”雅列说。

 

“等我把我的意识传送到你的身体里时,我就会成为病毒的携带者。当然,它不会对我造成影响。但其他人都将完全受其控制。然后,我会干掉你的同伴,和佐伊返回殖民联盟的太空中;你们考虑得真周到,还为我们提供了俘虏壳作为交通工具。我会告诉他们,查尔斯·鲍汀已经死了。欧彬人会潜伏不动,直到脑伴病毒发作。到那时,他们就会发动袭击,逼迫殖民联盟投降。就这样,你我将拯救全人类。”

 

“别把这事强加到我头上,”雅列说,“我跟它毫无瓜葛。”

 

“是吗?”鲍汀乐了,“听着,迪拉克,殖民联盟不会将我当成他们的终结者。我那时已经死了。他们看见的将是你,而且只有你。哦,你会参与其中的,朋友。你别无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