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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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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留意到那块石头。
这合情合理。它毫无特点,跟数百万石头和冰块一起,飘浮在很久前曾短暂存在的一颗彗星的抛物线轨道上,看上去跟彗星的任何一片残骸都没什么差别。它的体积比一些石头小,又比另一些大,但以区分度而言,却毫无突出之处。退一万步说,就算这块石头被行星防御网探测到,粗略的检查也只能测出它是由硅酸盐和矿石构成的。也就是说,这是一块不足以造成任何实质性伤害的石头。对于正穿过这块石头和它那几千名“同胞”的行星而言,这只是个理论问题。行星没有配备行星防御网,倒是有一个重力场;石头连同它的一众兄弟姐妹一起跌了进去。同行星每次公转横穿彗星轨道时遇到的众多冰块和石块一样,它们将形成一场流星雨。这颗苦寒的行星表面没有任何智慧生物;倘若有,当空气和石块磨擦产生过多热量时,它们就能仰头看见这些小碎块在大气层中燃烧闪耀出的绚烂光迹。
这些新形成的流星绝大多数将在大气层中蒸发,在炽热的降落过程中由零散的块状物体变成一连串微粒。这些微粒将在大气层中无限期地存在下去,直到成为水滴的凝结核,被水分子拽向地面,形成雨水(从这颗行星的自然条件来看,它们更有可能形成飞雪)。
但这块石头很大。气压在石块上撕开罅隙,碎石横飞。它冲进密度逐渐加强的大气层,暴露出结构上的缺陷和弱点,遭到了肆意“剥削”。碎片剥离开,闪出转瞬即逝的耀眼光芒,被天空耗尽。但在穿越大气层的旅程尽头,残留的物质仍足以对行星表面造成影响。燃烧的小石块飞速砸落在一片石质平原上,狂风吹散了平原上的冰雪。
撞击汽化了石块和平原的一小部分,掘出一块同样不大的坑洞。巨大的力量推挤着石原,朝水平面和地底延伸了很远,撞击声如洪钟,引发的次声波低于大多数已知智慧生物的听觉范围。
地面颤抖着。行星地底深处,有人终于注意到了这块石头。
“地震。”夏伦说着,目光仍盯着自己的显示屏。
过了一会儿,又传来一阵震动。“地震。”夏伦又说。
凯南从自己的显示屏上抬眼望向自己的助手。“你打算每次都说吗?”他问。
“我希望你随时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夏伦说。“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凯南说,“但真没这个必要每次都说。我是科学家,我知道每次地面震动就代表我们在经历一次地震。你第一次这么说很有用,但重复五六次就变得很单调了。”
又是一阵震动。“地震。”夏伦说,“这是第七次了。话说回来,你不是地质构造学家,这不属于你的专长领域。”虽然夏伦说话时一如往常地面无表情,其中的讽刺意味却不难察觉。
要不是一直在同自己的助手睡觉,凯南很有可能已经被激怒了。但事实就是如此,所以凯南只好尴尬地笑笑。“我记得你也不是地质构造学专家。”他说。
“这是个习惯。”夏伦说。
凯南正要张口回应,地面猛然朝他突起。过了一会儿他才意识到,不是地板朝自己弹过来,而是自己被突然掀到了地板上。此刻,他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地砖上,工作站里原本摆放整齐的物品也有半数跟他一样。凯南的工作椅倒在他右侧一人远的地方,还在突如其来的作用力下摇晃不定。
他望向夏伦,她没再盯着自己的显示屏了。原因之一是显示屏已掉在地上碎了,就在倒地的夏伦左边。
“这是怎么回事?”凯南问。
“地震?”夏伦怀着些许希望猜测道,随即尖叫起来。实验室再次在他们身边剧烈震颤,挡光板和隔音板从天花板上掉落下来。凯南和夏伦挣扎着爬到工作台下龟缩起来,周围的一切都在剧烈爆炸。
不久,震动停止了。凯南在摇曳的灯光中四下张望,看见自己实验室的物品多半已落在地板上,包括大部分天花板和一部分墙壁。平常实验室里满是工人和凯南的其他助手,但今天为了完成一些程序,他和夏伦晚上又过来了。他的大多数下属都已返回地下营房,很可能已经入睡了。嗯,现在他们该醒过来了。
一阵尖厉的哀鸣从通往实验室的大厅中传来。
“你听见了吗?”夏伦问。
凯南肯定地点了点头,“是战位所的警笛。”
“我们被人袭击了?”夏伦问,“我还以为这片基地是有防护的呢。”
“的确有,”凯南说,“或者说曾经有。无论如何,照理说是有。”
“哦,防护工作干得不错嘛,我得夸一句。”夏伦说。这下凯南被惹恼了,“任何事物都不是十全十美的,夏伦。”他说。
“对不起。”夏伦想平息老板突然爆发的怒火。凯南哼了一声,从工作台下钻出来,择路走到一个掀翻了的储物柜前。“过来帮我一把。”他对夏伦说。他俩合力挪动储物柜,好打开柜门。柜子里有一支小型射弹枪和一匣子弹。
“你从哪儿弄来的?”夏伦问。“这是个军事基地,夏伦。”凯南说,“军事基地当然有武器。我有两支这样的枪,一支在这儿,一支在营房。我觉得如果发生了这样的事,它们也许会派上用场。”
“我们跟军队毫不相干啊。”夏伦说。“我相信对袭击者来说,我们手上拿没拿枪会有极大的区别。”凯南说着,将枪递给夏伦,“拿着。”
“别把这玩意儿给我,”夏伦说,“我从来没用过。你自己拿着。”
“你确定?”凯南问。
“我确定。”夏伦说,“我到头来只会开枪打中自己的大腿。”
“好吧。”凯南说。他将弹匣装进枪里,又把枪顺手放进外套口袋。“该回营房了。咱们的人都在那儿,要是出事了,我们应该跟他们在一起。”夏伦默许了。她看上去筋疲力尽、心惊胆战,言谈中一贯的冷嘲热讽已消失不见。凯南飞快地捏了捏她的手。
“别怕,夏伦。”他说,“我们不会有事的。咱们试着接近营房看看。”
他俩开始在大厅的碎石块中穿行。这时,传来地下楼梯井大门滑开的声音。透过灰尘和昏暗的灯光,凯南费力地看见两个巨大的身影正穿过大门走出来。凯南开始原路返回实验室;夏伦比自己的老板更快想到这一点,已经退回了实验室门口。唯一一条离开这儿的路就是楼梯井远端的电梯。他们被困住了。凯南边退边拍了拍自己的外套口袋;他用枪的经验并不比夏伦多几分,因此连有没有本事命中哪怕一个远处的目标都不敢肯定,两个就更不用提了。那两人应该都是训练有素的士兵。
“凯南主管。”其中一个身影说。
“干吗?”凯南不由自主地回答道,旋即又后悔暴露了自己的位置。
“凯南主管,”那个身影又说,“我们是来救您的。您在这儿不安全。”那个身影走到一片灯光中,让人看清他是艾顿·雷德,基地的指挥官之一。凯南最终靠对方甲壳上的宗族印记和佩戴的勋章认出了他。艾顿·雷德是一名艾尼闪人。即使在基地待了这么久,凯南还是不得不承认所有艾尼闪人在他眼里仍长得一模一样。这多少让他有些羞愧。
“袭击我们的是谁?”凯南问,“他们是怎么找到基地的?”
“我们不敢肯定袭击者是谁、有何动机。”艾顿·雷德说。他嘴里发出的滴答滴答声被挂在颈部的小仪器翻译成了能听懂的话。艾顿·雷德能直接听懂凯南的话,但要靠仪器来同凯南交流。“袭击来自轨道上,但我们目前只发现了他们的登陆艇。”艾顿·雷德朝凯南走过来,凯南尽力不退缩分毫。尽管他们在此共处了一段时间,保持了相对良好的工作关系,但站在这一庞大的昆虫种族人身边仍让他觉得很紧张。“凯南主管,不能让人发现您在这儿。我们得在基地遭到袭击前让您离开这里。”
“好吧。”凯南说。他挥手示意夏伦过来跟他一起走。
“不包括她,”艾顿·雷德说,“就您一个人。”
凯南停下了脚步,“她是我的助手,我需要她。”他说。
基地在另一阵炮轰下震颤。凯南感到自己被撞到了一面墙上,瘫倒在地。但同时,他注意到艾顿·雷德和另一名艾尼闪士兵都还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
“现在不是讨论这件事的时候,主管。”艾顿·雷德说。翻译机直白的效果给这话染上了讽刺的意味。
凯南正要再次抗议,夏伦温柔地抓住了他的臂膀。“凯南,他说得没错,”她说,“你得离开这儿。有我们的人在这儿就已经够糟的了,倘若被人发现你也在,那就糟透了。”
“我不能把你留在这儿。”凯南说。
“凯南,我们正遭受袭击。”夏伦说着,指向冷漠地站在一侧的艾顿·雷德,“他是这儿军衔最高的长官之一,这样的高官是不会被人派来打杂的。更何况,现在也不是争论的时候。你走吧,我会想办法回营房的。我们已经在这儿待了一段时间了,知道吗?我记得怎么回去。”
凯南盯着夏伦看了一会儿,然后指向艾顿·雷德身后的那名艾尼闪士兵。“你,”他说,“带她回营房去。”
“他得跟我走,主管。”艾顿·雷德说。
“你自己照顾我就可以了。”凯南说,“要是他不去给她领路,那就让我来。”
艾顿·雷德遮住自己的翻译机,挥手示意那名士兵走过来。他们低声噼噼啪啪地说了几句——这根本没必要,因为凯南并不懂艾尼闪语。接着,他俩分开了,士兵站到了夏伦身边。
“他会带她回营房的。”艾顿·雷德说,“你别再讨价还价了,我们已经浪费了太多时间。快跟我走吧,主管。”他伸手抓住凯南的胳膊,将他朝楼梯井大门拉去。凯南回头瞥了一眼,看见夏伦恐惧地抬头望着身形庞大的艾尼闪士兵。艾顿·雷德将他推进门里,他的助手兼爱人最后的身影就这样消失了。
“好痛啊。”凯南说。
“别说话。”艾顿·雷德说着,将凯南推上了楼梯。他们开始往上爬。艾尼闪人下身精巧的附肢短得出奇,配合着凯南向上的脚步,“我们花了很长时间来找你,又花了很长时间来劝说你走。你们为什么没在自己的营房里?”
“我们正赶着完成一些工作。”凯南说,“我们在这儿又没别的好干。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上去。”艾顿·雷德说,“咱们得去一个小火车站。”
凯南停下脚步,回头望着艾顿·雷德。艾顿·雷德虽然比凯南少走了几级台阶,但两人的高度相当。“那里通往水耕场。”凯南说。凯南、夏伦和其他员工有时会去基地宽阔的地下水耕场温室;这颗行星的地表可不招人喜欢,除非极度寒冷对你而言是一种享受。水耕场就是你最接近外界的地方。
“水耕场在一个天然洞穴里,”艾顿·雷德边说边推着凯南继续前行,“那下面的封闭区域里有条地下河,流入一个地下湖泊。那儿隐藏着一小片生活区,能让你住下。”
“你以前从没跟我说过。”凯南说。
“我们没料到有这个必要。”艾顿·雷德说。
“我得游泳过去吗?”凯南问。
“那里有一艘小潜艇,”艾顿·雷德说,“即使你一个人坐上去,也会很挤。但潜艇上已经设置了前往生活区所在地的程序。”
“我要在那儿待多久?”“我们当然希望你根本别待在那儿了,”艾顿·雷德说,“否则那真会是一段很长的日子。再爬两段楼梯,主管。”
他俩在两段楼梯上的大门前停了下来。凯南喘息着,艾顿·雷德则将嘴凑近了通讯设备。几层楼上的战斗声透过石质地面和混凝土墙传了下来。“他们已经抵达基地了,但目前还被我们拦在地上。”艾顿·雷德边说边放下通信设备,“他们还没到这一层。我们还有可能把你带到安全地带。跟紧我,主管,别落下。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凯南说。“那咱们走吧。”艾顿·雷德说。他举起自己那庞大的武器,打开门,大步流星地走进了大厅。在艾顿·雷德走动时,凯南看见这个艾尼闪人下身的附肢像一条多余的腿,从甲壳里探出来。这种适合奔跑的身体结构在战争中赋予了艾尼闪人可怕的速度和敏捷性,也让凯南想起了童年时见过的各式各样的爬行昆虫。他压抑住由强烈的反感带来的刺激,跑步跟上前去,在满是碎石块的走廊里跌跌绊绊地朝这一层远端的小火车站奔去。但速度终究还是太慢。
凯南好容易喘过气来,艾顿·雷德则检查着小火车车头的控制装置。车上的乘客座位是露天的。艾顿·雷德已经将车头后的车厢断开了。“我跟你说过要跟紧点的。”艾顿·雷德说。
“我们当中有些人已经老了,也迈不开大步子了。”凯南说着,指向火车车头,“我该上车吗?”
“咱们本应该走路的,”艾顿·雷德说,凯南的双腿已开始抽筋了,“但我觉得你这一路上没法赶上我,而我们就快没时间了。只能冒险用这家伙了。上车。”凯南感激地爬进乘客座位,那里很宽敞,原本是为两名艾尼闪人准备的。艾顿·雷德将小火车车头开到极限速度——大约是艾尼闪人奔跑速度的两倍,在狭窄的隧道中快得让人很不舒服——然后转身再度举起武器,扫视着身后的隧道,寻找目标。
“要是基地被侵占,我会怎么样?”凯南问。
“你在生活区里会很安全。”艾顿·雷德说。
“不错,但要是基地被侵占了,谁来带我走呢?”凯南问,“我不能永远待在生活区里,但我又不知道怎么出去。无论你们的这片生活区准备得有多充分,能源早晚也会耗尽。空气就更不用提了。”
“生活区能从水中析出液态氧,”艾顿·雷德说,“你不会被憋死的。”
“好极了。但还有被饿死的可能。”凯南说。
“湖里有一个出口——”艾顿·雷德话音未落,火车头猛地一晃,脱轨了。隧道坍塌的巨响淹没了别的动静;凯南和艾顿·雷德发现自己忽地飞起来,从火车头的乘客座位上被抛进了突如其来、满是尘埃的黑暗中。
不知过了多久,凯南发现自己被艾顿·雷德戳醒了。“醒醒,主管。”艾顿·雷德说。
“我什么都看不见。”凯南说。
艾顿·雷德用武器上的灯光光束做出了回答。“谢谢。”凯南说。
“你没事吧?”艾顿·雷德问。
“我没事。”凯南说,“如果有可能的话,我希望今天之内别再摔倒了。”艾顿·雷德滴答了一声以示赞同,将灯光转开,查看着将他们封闭起来的四周。凯南试着站起身,在乱石堆上滑了一跤。
艾顿·雷德将灯光转回凯南身边。“站着别动,主管。”艾顿·雷德说,“那样安全些。”灯光落到了车轨上,“这些轨道上可能还有电流。”灯光再度消失,转回了他们旁边的墙上。不知是偶然还是刻意的安排,击中铁轨的轰炸将凯南和艾顿·雷德严严实实地包围了起来。石块堆砌的墙上没有开口。凯南提醒自己该实实在在地考虑是否会窒息的问题了。艾顿·雷德继续细细打量围墙,时不时试验一下通信设备,看样子通信中断了。凯南静下心来,尽量不做深呼吸。
过了一会儿,原本已放弃检测、关灯休息的艾顿·雷德又轻轻打开了灯,照向离基地最近的碎石墙。
“怎么了?”凯南问。
“安静。”艾顿·雷德说着,朝碎石墙走去,好像在试着聆听什么。过了一会儿,凯南也听见了:那喧哗可能是有人在说话,但不是本地人,而且来者不善。没过多久,传来一阵爆炸声。碎石墙外面的人决定要进来了。
艾顿,雷德飞快地端着武器从碎石墙边退回来,撞在了凯南身上。灯光晃得凯南睁不开眼。“对不起,主管。”艾顿·雷德说。就在这一刻,凯南意识到艾顿·雷德带他前往安全地带的使命恐怕也只能到此为止了。凯南未假思索,本能地扭身躲开了灯光;原本瞄准了他身体的子弹射入他的手臂,迫使他转身重重地跌落在地上。凯南挣扎着跪起来,艾顿·雷德的光束照在他背上,他看见自己的影子在眼前展开。
“等等,”凯南对自己的影子说,“别冲着我的背来。我知道你必须这么干,但别冲着我的背来。拜托。”
一阵沉默,零星点缀了几声碎石炸飞的响动。“转过来,主管。”艾顿·雷德说。
凯南缓缓转过身,双膝在碎石堆上摩擦,双手像戴了镣铐般插在大衣口袋里。艾顿·雷德开始瞄准。既然能奢侈地选择目标,他就将自己的武器对准了凯南的脑部。
“您准备好了吗,主管?”艾顿·雷德问。
“准备好了。”凯南说着,用自己大衣口袋里的枪对准光束,击中了艾顿·雷德。
凯南的枪声正好同碎石墙另一侧的爆炸声混成了一片。直到鲜血从甲壳中的伤口流出来,艾顿·雷德才意识到自己中枪了。透过灯光,凯南很难看清那道伤口,他看着艾顿·雷德低头盯住伤口看了一阵,然后一脸迷惑地望着他。此时,凯南已经把枪从口袋中掏出来。他又朝艾顿·雷德开了三枪,将弹匣中的子弹全都射进了这个艾尼闪人的身体里。艾顿·雷德倚在前腿上,身体微微前倾,随即重心后移,每条腿呈一定的角度张开,支撑着他那庞大的身躯。
“对不起。”凯南对这具新尸体说。
益了。其中一名袭击者穿过光束走上前来,用自己的语言嘟哝着些围墙内满是灰尘,接着,碎石墙被炸破,洒进来一片灯光。武器上带着灯的生物鱼贯而入。其中一人发现了凯南,吼了一声;几道光束突然照在他身上,凯南扔下自己的枪,举起没受伤的手臂以示投降,然后从艾顿·雷德的尸身边走开。倘若这些袭击者决定要在他身上打几个窟窿,那他开枪杀死艾顿·雷德以求自保也就于己无益了。其中一名袭击者穿过光束走上前来,用自己的语言嘟哝着些什么,凯南终于看了一眼自己正面对的物种。
他在宇宙生物学方面所受的教育帮助他辨识出这一物种的遗传特性:左右对称,两足,因而也有手臂和大腿这样的肢体划分;膝盖弯曲方向不对,个体间的体型和身体结构相差无几。这并没什么可惊讶的,因为很多所谓的智慧生物都是两足、左右对称、个体身形大小相当。这正是在这片宇宙的物种之间引发争端的原因之一:相似的智慧物种过多,能满足其各类需求的土地却少得可怜。
那生物又冲他吼了一声。这下差别显现出来了,凯南心想。他们的躯干更宽阔,腹部扁平,骨架和肌肉组织总体上显得很别扭。双脚像树桩,双手像棍子。有明显的外在性别差异(如果他没记错的话,眼前这位应该是女性)。退化的感官只剩下两个小小的视觉和听觉通道,而不像凯南那样,几乎绕头一周都是视觉和听觉带。头上是细腻的角质蛋白纤维,而不是具备热辐射功能的皮肤褶皱。凯南心想,从身体结构而言,进化可没给这一特殊物种什么重大优待——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这么认为了。
进化只使得他们更具侵略性、更危险、更难从一颗星球的地表上除掉。这真是个难题。
凯南面前的生物又冲他叽叽喳喳叫了几声,然后掏出一个短小丑陋的物件。凯南直勾勾地盯着那生物的视觉器官。
“该死的人类。”凯南说。
那生物用手中的物件重重地打向凯南。凯南晃了一下,眼前一阵金星乱舞,在那天中最后一次栽倒在地。
“你还记得我是谁吗?”凯南被带进了房间,坐在桌边的人类问道。俘获凯南的人给了他一张椅子,适合他那(对人类而言)朝后的膝盖。那人说完,桌上的扬声器中传出了翻译后的话。桌上仅有的另一个物体就是一支装满清亮液体的注射器。
“你就是那个打晕我的士兵?”凯南说。扬声器并没有翻译他的话,也就是说,士兵在某个地方另有翻译设备。
“没错。”那人说,“我是简·萨根中尉。”她指了指椅子,“请坐。”
凯南坐了下去。“你没必要把我打晕,”他说,“我会自愿前来的。”
“我们让你失去知觉自有道理。”萨根说。她指了指他受伤的胳膊,艾顿·雷德的子弹就打在那里。“你的胳膊怎么样了?”她问。
“感觉不错。”凯南说。
“我们不能完全治好它,”萨根说,“我们的医疗技术能很快治愈我们的大部分伤口,但你是瑞伊人,不是人类。我们的技术不能精确对应。但我们已经尽力了。”
“谢谢。”凯南说。“我们发现你和一名艾尼闪人在一起,我猜你应该是被他开枪打中的吧?”萨根说,“就是那个被你射死的艾尼闪人。”
“是的。”凯南说。
“我很好奇,为什么你们俩会打起来呢?”萨根说。
“他想要杀我,而我不想死。”凯南说。
“你回避了一个问题,为什么那个艾尼闪人想要你死?”萨根问。
“我是他的囚犯。”凯南说,“我想他奉了命要杀我,不想让我被人活捉。”
“你是他的囚犯,”萨根重复道,“但你却带着武器。”
“我找到的。”凯南说。
“真的吗,”萨根说,“艾尼闪人的安全措施真差。这不像他们的风格。”
“人人都会犯错。”凯南说。
“那我们在基地里发现的其他瑞伊人呢?”萨根问,“他们也都是囚犯吗?”
“是的。”凯南说着,突然担心起夏伦和其他手下来。
“你们怎么会都成了艾尼闪人的囚犯?”萨根问。“我们原本是要搭乘瑞伊飞船前往自己的一个殖民地,去替换一组医疗人员的,”凯南说,“但艾尼闪人袭击了我们的飞船。他们上了船,俘虏了我的队员,把我们送到了这儿。”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萨根问。
“有些日子了,”凯南说,“我不能确定有多久。我们在这儿遵循的是艾尼闪人的军队时间,而我并不熟悉他们的时间单位。加上本地的行星公转周期很短,就越发让人糊涂了。而且,我也不熟悉人类的时间单位,所以无法精确描述时间的长短。”
“在过去一年间,我们的情报机构都没有艾尼闪人袭击瑞伊飞船的记录——这对于你们而言,大约是三分之二个赫克德。”萨根用了一个瑞伊人的词汇,那是他们描述其母星围绕恒星转动一周的词汇。
“也许你们的情报机构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好。”凯南说。
“有可能。”萨根说,“但既然严格地说,艾尼闪人和瑞伊人仍处于交战状态,那么一艘遭受袭击的飞船就应该引发更大的争端才对。你们双方还为比这细碎的事争斗过呢。”
“我能告诉你的也就只有我所知道的了。”凯南说,“我们被人从飞船上带下来,来到了这个基地。这段时间以来,基地以外所发生的事我知之甚少。”
“你们被囚禁在这个基地?”萨根问。
“是的。”凯南说。
“我们走遍了整个基地,只发现一小块拘留区。”萨根说,“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你们被人囚禁了。”
凯南用瑞伊人的方式懊恼地笑了一声,“要是你已查遍了基地,那么毫无疑问,你已经见识了这颗行星的地表。”他说,“如果有人试图逃跑,那他走不了多远就会被冻僵的。更不用说这里根本无处可去了。”
“你怎么知道的?”萨根问。“艾尼闪人告诉我们的。”凯南说,“而我的队员们都没打算要通过远足来验证这一说法。”
“那么除此以外,你对这颗星球一无所知喽?”萨根说。
“这里除了严寒还是严寒。”凯南说,“这就是我对这颗行星的了解。”
“你是一名大夫?”萨根说。
“我不太熟悉这个词汇,”凯南指着扬声器说,“你的机器不够聪明,没能用我的语言给出一个对等的词。”
“你是个医学从业人员,跟医药打交道?”
“是的,”凯南说,“我的专业是遗传学。正因为如此,我和我的手下才搭上了那艘飞船。我们的殖民地之一正遭受瘟疫的袭击,影响了基因序列和细胞分裂。我们被派往那里进行调查研究,希望能找到一丝线索。要是你们已经走遍基地,那我敢肯定你们已经见过我们的设备了。俘虏我们的人还不错,给了我们一点地方来当实验室。”
“他们为什么要那么做?”萨根问。
“也许他们认为如果能让我们忙着做自己的项目,那要对付我们就更容易了。”凯南说,“假使如此,那么这方法的确奏效了,因为我们一直循规蹈矩,老老实实地待着,从来不制造任何麻烦。”
“你偷武器是个例外。”萨根说。
“我已经得手一段时间了,所以这显然并没有引起他们的怀疑。”凯南说。
“你所使用的武器是为瑞伊人设计的。”萨根说,“这对于一个艾尼闪军事基地而言,倒是件怪事。”
“这一定是在他们登上我们的飞船时拿走的。”凯南说,“我敢肯定,要是你们搜一搜基地,一定还会找到很多为瑞伊人设计的物品。”
“那么,简要地复述一下,”萨根说,“在一段不确定的时间前,你和你的医疗专家队被艾尼闪人袭击,并带到了这里。你们被囚禁在此,与自己人失去了联络。你们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也不知道艾尼闪人想把你们怎么样。”
“没错。”凯南说,“还有,在基地遭到袭击时,我想他们并不希望让任何人知道我在那儿,因为他们当中有个人想杀我。”
“没错,”萨根说,“我想你的命要比你的队员们好。”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凯南说。
“你是我们找到的唯一幸存的瑞伊人。”萨根说,“其他人都被艾尼闪人射杀了。他们当中大多数人都死在貌似营房的地方。我们还在另一个地方发现了一名瑞伊人,我想那个地方应该是你的实验室,因为那里有不少瑞伊人的技术设备。”
凯南感到一阵恶心。“你说谎。”他说。
“我没有。”萨根说。
“是你们人类杀掉他们的。”凯南气愤地说。
“艾尼闪人连你都试图杀害呢,”萨根说,“怎么就不能杀别的队员呢?”
“我不相信你。”凯南说。
“我能理解,”萨根说,“但事实终究是事实。”
凯南伤心地坐在那儿。萨根让他静了一会儿。
“好了,”凯南终于说道,“告诉我,你们想从我这儿得到些什么。”“首先,凯南主管,”萨根说,“我们想知道真相。”
过了一会儿,凯南才意识到这是那人第一次叫他的名字,还有头衔。“我跟你说的全都是真相。”他说。
“胡扯。”萨根说。
凯南又指着扬声器:“这部分内容的翻译不完整。”
“你是凯南·苏恩·苏主管,”萨根说,“你的确受过一定的医学训练,但你的两大主要研究领域是外星生物学和准有机神经网防御系统——我想这两个领域的研究能很好地融合在一起。”
凯南一言不发。萨根继续往下说:“好了,凯南主管,让我来告诉你我们所知的一点点东西吧。十五个月前,瑞伊人和艾尼闪人还在断断续续地作战,这场战争已经持续了三十年。我们很支持这场战争,因为它能让我们免受你们两方的滋扰。”
“不完全如此,”凯南说,“别忘了珊瑚星之战。”
“是啊,”萨根说,“我也参战了,还差点死掉。”
“我在那场战争中失去了一个弟弟,”凯南说,“我最小的弟弟。也许你还遇见过他呢。”
“也许吧。”萨根说,“十五个月以前,瑞伊人和艾尼闪人是敌人。接下来,他们突然和好了,而我们的情报机构无法查出任何原因。”
“我们已经讨论过你们的情报机构的缺陷了。”凯南说,“而且,种族间停战时有发生。在珊瑚星之战结束后,你我双方也停战了。”
“你我停战是因为我们打败了你们。你们撤军了,我们则重建了珊瑚星。”萨根说,“关键就在于此―你我双方停战是有原因的,至少目前如此。而你们和艾尼闪人却无缘无故地停战了,这就让我们很担心。
“三个月前,我们安置在这颗行星上空的侦察卫星发现,虽然这是一个所谓无人居住的世界,但却突然有许多艾尼闪人和瑞伊人的交通工具来到了这里。我们觉得这特别有意思,因为这颗星球既不属于艾尼闪人、也不属于瑞伊人,它是欧彬人的领地。欧彬人从不跟别的种族混在一起,主管。而且他们很强大,艾尼闪人和瑞伊人应该都不会贸然在他们的领地上打起招牌做买卖。
“于是,我们在这颗行星上空安置了一颗更先进的侦察卫星来找寻生物居住的痕迹,但却一无所获。主管,作为一名防御专家,你想不想大胆地猜测一下这是为什么呢?”
“我想基地是隐秘的。”凯南说。
“的确如此,”萨根说,“而且它采用的正巧是你所研究的那种防御系统。当然,我们当时并不知道这一点,但现在知道了。”
“如果基地是隐秘的,那你们是如何发现它的呢?”凯南问,“作为一名专家,我很好奇。”
“我们往下扔了些石头。”
“什么?”
“石头。”萨根说,“一个月前,我们在这颗行星上安放了几十个地震传感器,里面设置了找寻某种地震信号的程序,这种信号能显示人工设计的地下建筑所在。根据经验,地下的秘密基地更容易隐藏。我们依靠行星的天然地震运动就能缩小侦察范围。接着,我们又在有反应的地方扔下了石头。而今天,在发动袭击的前一刻,我们又扔了些石头,以便得到精确的基地声波图像。用石头是个不错的方法,因为它们看上去就像自然产生的流星,不会惊扰到任何人。也没有人会对地震图像采取防范措施。大多数种族都在忙着对光学和高能电磁扫描设防,根本想不到声波会带来什么危险。这就是高科技的欺骗性,它往往会忽略低等技术的有效性,比如扔石头。”
“这种钻木取火的原始技能还是留给人类吧。”凯南说。
萨根耸了耸肩,“如果别人要带着手枪来参加刀战,我们也不会介意。这只会让我们更容易剜出他的心脏,抑或其他负责压送血液的器官。你们的过分自信为我们提供了方便。既然你到了这儿,自然就看得出来。但我们真的很想知道,主管,你们为什么会在这儿?艾尼闪人和瑞伊人并肩工作已经让人困惑不解了,更何况是艾尼闪人、瑞伊人和欧彬人!这就不仅令人迷惑,而且还很有意思。”
“我不知道这颗星球的所有者究竟是谁。”凯南说。
“更有意思的是你,凯南主管。”萨根无视凯南的话,继续说道,“在你睡着的时候,我们对你进行了基因扫描,以识别出你是谁;然后我们访问了飞船的记录,来获取你的一些过往经历。我们知道在外星生物学方面,你的基本研究领域之一就是人类。你很可能就是瑞伊人在人类基因学研究方面的顶尖权威。我们也知道,你还对人类大脑的运行方式特别感兴趣。”
“这是我在神经网研究方面的兴趣。”凯南说,“我对人类大脑没什么特别的兴趣,尽管这跟你的说法相悖。所有的大脑都具备其独特的趣味。”
“随你怎么说吧。”萨根说,“但无论你在地下做些什么,关键在于艾尼闪人宁愿让你和你的队员们死,也不愿让你们落在我们手上。”
“我告诉过你,”凯南说,“我们是他们的囚犯。”
萨根转了转眼珠子,“咱们暂时假装大家都不是傻子,好吗,凯南主管?”
坐在桌子对面的凯南身体前倾,靠近萨根。“你是哪一种人类?”他问。
“什么意思?”萨根问。“我们知道世界上有三种人。”凯南说着,举起自己那比人类手指长得多、关节也多得多的指头,一一细数这其中的不同之处,“第一种是未经改造的人类,是行星的殖民者。他们的外形、体型和肤色各不相同——有良好的基因变化。第二种人组成了你们军队的骨干部分。他们的体型和外形也各不相同,但个体间的差异要小得多,而且肤色全都一样:绿色。我们知道这些士兵拥有的都不是他们原先的身体——他们的意识被从你们种族的年老成员身上移植到了那些年富力强的身体里。那些身体在很大程度上进行了基因改造,以致他们无论是相互结合或是与未经改造的人类结合,都无法繁衍后代。但从他们身上仍能辨认出人类的特征,尤其是大脑。
“而关于第三种人,”凯南说着,把身子缩了回去,“我们听说了一些故事,萨根中尉。”
“你们听说了些什么?”“听说他们是由死人产生的,”凯南说,“听说你们将死人的遗传基因和其他物种的基因反复揉合在一起,来观察会产生什么样的效果。听说他们当中有的根本连人都不像,连他们自己也这么认为。听说他们生来就是成年人,具备各种技能,但却没有回忆。不仅如此,他们还没有自我的概念、没有道德观、没有约束力、没有——”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搜索恰当的词汇,“用你们的话来说,应该是,没有人性。”最后,他说,“他们是拥有成年人身体的童子军,是可怕的东西,是妖怪,是你们殖民联盟执行某些任务的工具。因为你们不愿或不能将这些任务交给有人生经验和道德感的士兵,尤其是那些为灵魂的今生来世担忧的士兵。”
“一名虑及灵魂的科学家,”萨根说,“这可不太现实。”
“我是科学家,但也是一个瑞伊人。”凯南说,“我知道我拥有灵魂,而且很在乎它。你有灵魂吗,萨根中尉?”
“据我所知,没有,凯南主管。”萨根说,“灵魂很难界定。”
“那么说,你是第三种人了?”
“对。”“产自死人的骨血。”凯南说。
“产自她的基因。”萨根说,“不是骨血。”
“基因组成骨血,中尉。基因向往骨血,那是灵魂所在。”凯南说。
“这下你又成了诗人。”萨根说。
“我引用了我们的一位哲学家的话,”凯南说,“她也是一名科学家。你不会理解她的。我能问问你多大了吗?”
“我七岁,就快八岁了。”萨根说,“大约是你们的四个半赫克德。”
“好年轻啊,像你这么大的瑞伊孩子差不多还没开始上学呢。我的年龄比你大十倍多,中尉。”
“但现在咱俩面对面坐着。”
“面对面坐着。”凯南赞同道,“我希望咱俩是在别的情形下遇见的,中尉。我很希望能研究研究你。”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萨根说,“说‘谢谢’好像不太合适,因为被你研究似乎不像是什么好事。”
“你不会被弄死的。”
“噢,太好了。”萨根说,“你也许能勉强如愿。你得明白,如今你已是一名囚犯了——这一次是来真的,你的余生都将如此。”
“当你开始向我透露一些能向瑞伊政府汇报的情况时,我就已经明白了。”凯南说,“比如扔石头的小窍门。但我以为你会杀了我。”
“我们人类是很实际的,凯南主管。”萨根说,“你拥有我们所能利用的知识,如果你愿意合作,没理由不让你继续研究人类基因和大脑。不过是为我们,而不是为瑞伊人。”
“我所需要做的就是背叛我的种族?”凯南说。
“是的。”
“我想我宁可死。”“我不是不尊重你,主管,但要是你真的想死的话,先前可能就不会开枪打死那个想要杀你的艾尼闪人了。”萨根说,“我想你还是希望能活下去。”
“可能你没说错,”凯南说,“但无论对错,孩子,我要跟你说的现在已经说完了。我能跟你敞开说的都已经说完了。”
萨根笑了,“主管,你知道人类和瑞伊人有什么共同之处吗?”
“我们有不少共同之处,你随便说一个吧。”
“遗传学。”萨根说,“人类和瑞伊人的基因序列在细节之处大不相同,这一点用不着我教你。但从宏观上讲,我们有一定的相似之处:我们都从父母双亲身上各接收一组基因,都是父母有性繁殖的产物。”
“这是有性繁殖生物的标准繁殖方式,”凯南说,“有些物种需要三个、甚至四个父母,但这样的物种并不多。那样效率太低。”
“没错。主管,你听说过弗若尼格综合征吗?”
“那是瑞伊人的一种罕见的基因疾病,非常罕见。”
“以我的理解,这种疾病是由两组不相关联的基因缺陷引起的。”萨根说,“一组基因调节神经细胞,具体而言是调节细胞周围的电绝缘鞘。另一组基因则调节一种器官,该器官能分泌瑞伊人身上类似人类淋巴的物质。这种物质不仅具备同人类淋巴相似的功能,还具备其他一些功能。人类身上的淋巴是导电的,但瑞伊人身上的淋巴则是电绝缘的。根据我们对瑞伊人生理学的了解,你们淋巴的这种电绝缘特性通常既无益也无害,就跟人类淋巴的导电性一样,既无长处也无短处——生来就如此。”
“没错。”
“但对于不幸拥有两组‘坏掉’的神经发育基因的瑞伊人而言,这种电绝缘性的确是有益的。”萨根说,“这种物质在瑞伊人细胞(包括神经细胞)的间隙中,防止神经的电信号偏离正轨。瑞伊人淋巴的有趣之处在于其成分是由荷尔蒙控制的,荷尔蒙信号的微小变化就会使淋巴从绝缘体变为导电体。再强调一下,对于大多数瑞伊人而言,这个问题是不存在的。但对于那些遗传中神经细胞没有保护鞘的瑞伊人而言……”
“这会导致痉挛和惊厥;等到神经信号泄入他们体内时,就会导致死亡。”凯南说,“正是这样的致命性使这种病症非常罕见。遗传了导电性淋巴和无保护鞘神经的个体在妊娠期就会死亡,通常发生在细胞第一次开始分化、综合症状开始显现时。”
“但弗若尼格综合征在成年人身上也会发作。”萨根说,“这种情况下,基因改变荷尔蒙信号的时间稍晚,出现在成年阶段的早期。这就让个体有足够的时间进行繁殖,让基因得以延续。但这也需要两组有缺陷的基因才能表现出显性。”
“是,那当然。”凯南说,“这就是弗若尼格综合征如此罕见的另一个原因。两组缺陷神经基因和两组能导致成人后淋巴器官内荷尔蒙变化的基因同时出现在一个个体身上是很罕见的。告诉我,究竟干吗要说这些?”
“主管,你上船来后,从你身上提取的基因样本显示你遗传了缺陷基因。”萨根说。
“但我并没有遗传能导致荷尔蒙变化的基因,”凯南说,“否则我现在已经死了。弗若尼格综合征的症状在成年早期就会显现出来。”
“没错。”萨根说,“但也可以通过消灭瑞伊淋巴器官里的某些细胞纤维束来诱发荷尔蒙变化。产生正常荷尔蒙的细胞纤维束被消灭掉一定数量后,你仍然能分泌淋巴,只是淋巴会拥有别的特性。在你身上,这就是致命的特性。这一点可以通过化学方法做到。”
凯南的注意力被吸引到了整个交谈过程中一直摆在桌上的注射器上。“那我想,这就是具备此功能的化学制剂吧?”凯南说。
“这是解药。”萨根说。
简·萨根发现凯南·苏恩·苏主管自有值得仰慕之处——他没有轻易崩溃。他忍受了几小时的痛苦,他的淋巴器官逐渐用经过改造的新物质取代原有的淋巴。导电淋巴浓度的提高导致了他身体各处神经功能的丧失,使得他不停地抽搐、痉挛;而整个身体系统的传导性也在每分每秒地提高。要是他没在那一刻崩溃,那就很有可能再也无法开口告诉我们他想要说话了。
但他最终还是垮掉了,祈求我们给他解药。他想活下去。萨根亲自为他注射了解药(那并不是真正的解药,因为那些死亡的细胞纤维束已经永久死亡了。他余生中的每一天都需要注射这种物质)。当解药在凯南的身体里巡游时,萨根获悉了一场正在酝酿中的反人类战争,包括镇压并毁灭整个人类的蓝图。一场灭族计划已部署周详,其基础是此前闻所未闻的三个种族的联盟。
外加一名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