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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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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间的停尸桌上摆放着从坟墓里掘出的腐尸。詹姆斯·罗宾斯上校盯着尸体看了一会儿,同时也考虑到了尸体在地下埋藏一年多所导致的腐烂。他注意到掀翻天灵盖的那一枪致使尸体残损的头骨严重变形,也正是这一枪夺走了头骨主人的性命——他可能就是向三个外星种族出卖了人类的那个人。接着,他抬头望着温特斯上尉,上尉是凤凰空间站的验尸官。
“告诉我这就是鲍汀博士的尸体。”罗宾斯上校说。
“喏,这就是,”温特斯说,“但又不是。”
“你知道吗,特德,等我向马特森将军汇报时,这种有所保留的话一定会让我被打屁股的。”罗宾斯上校说,“我想你可能是不愿意直说吧。”
“对不起,吉姆①(注①吉姆:詹姆斯的昵称)。”温特斯上尉说完,指着摆在桌上的尸体,“从遗传基因上讲,这是你要的人。鲍汀博士是个殖民者,也就是说,他从没被移植入军人的身体,那么,他的尸体里应该有他所有的原始DNA。我做了标准遗传基因测试,这具尸体里有鲍汀的DNA——为了好玩,我又做了一个线粒体RNA测试,结果同样吻合。”
“那问题出在哪儿?”
“问题在于骨骼的生长发育。”温特斯说,“在真实世界里,人类骨骼的生长发育会由于环境因素产生波动,比如营养和锻炼之类。如果你在重力高的地方生活了一段时间,然后再移居到重力低的地方,这就会影响到你的骨骼发育。如果你骨折了,那也会留下印记。你一生的历史都能从骨骼的生长发育中看出来。”
温特斯伸手拿起从尸体上截下来的一段左腿,指着大腿骨横截面的可见处说:“这具尸体的骨骼发育异常规范,在其发育过程中没有任何环境或突发事件留下的痕迹。这样的骨骼发育模式只有在高营养、低压力的状态下才会出现。”
“鲍汀来自凤凰星,”罗宾斯说,“那里已经被殖民两百年了。他又不是生活在落后的殖民地,需要通过奋力抗争来解决温饱、保护自己。”
“也许是吧,但这还是不合理。”温特斯说,“生活在人类世界最文明的地方也难免会从楼梯上摔下来,或是在运动中骨折。也可能有人过完一生,却连绿枝性骨折①(注①绿枝性骨折:又称“青枝骨折”,指婴幼儿时期发生的骨折,一般很容易愈合。由于小孩子的骨骼脆弱,如同绿色嫩树枝,因此得名。)都不曾遭遇过。但你认识这样的人吗?”罗宾斯摇了摇头,“这家伙做到了。但事实并非如此,因为他的医疗记录显示,他曾弄断过大腿,这条腿——”温特斯晃了晃那块腿骨,“那时他十六岁。那是一场滑雪意外,他撞在了一块巨石上,折断了大腿骨和胫骨。但这条腿骨里找不到相关记录。”
“我听说现在的医疗技术很先进。”罗宾斯说。
“的确非常先进,谢谢提醒。”温特斯说,“但医学不是魔术,你不可能在折断大腿骨后不留下丝毫痕迹。而且,即使是一生都没骨折,也不能解释自始至终规范的骨骼发育状态。造成这种骨骼发育状态的唯一途径就是让其在没有任何环境压力的情况下发育。这样,鲍汀就不得不生活在一个盒子里。”
“抑或是克隆箱里。”罗宾斯说。
“抑或是克隆箱里。”温特斯赞同道,“另一个可能的解释就是你这位朋友切除了他的大腿,另外移植了一条。但我查过他的记录,他没这么干过。为确保无误,我又从他的肋骨、骨盆、手臂和头骨未受损伤处提取了骨骼样本,所有样本都显示出不自然的、连贯规则的骨骼发育状态。所以,摆在你面前的是一具克隆的尸体,吉姆。”
“那么说,查尔斯·鲍汀还活着楼。”罗宾斯说。
“那我就不知道了。”温特斯说,“但这具尸体不是他。唯一的好消息就是,各项身体迹象都表明这个克隆体死前一直没见过天日。他很有可能从来都没清醒过;即使醒过,也没有过知觉。想象一下,醒过来后发现自己第一眼和最后一眼看见的世界就只是一根枪管,那会是多么糟糕的一生啊。”
“所以如果鲍汀还活着,那他还是一名凶手。”罗宾斯说。
温特斯耸耸肩,放下了腿骨,“你来告诉我,吉姆。”他说,“殖民防卫军成天生产身体——我们生产改良后的超级身体,提供给新征召的士兵;等他们服役期满后,再把正常的新身体还给他们,而这具新身体是由他们的原始DNA克隆而来的。在给这些身体灌输意识之前,它们真的有人权吗?我们每次传送意识时,都会遗下一个身体——一个原本有意识的身体。这些身体又有人权吗?如果有,那我们都麻烦了,因为我们一转眼就把它们处理掉了。你知道我们如何处置这些报废的身体吗,吉姆?”
“不知道。”罗宾斯承认道。
“我们把它们做成化肥。”温特斯说,“报废的身体太多了,来不及埋葬,于是我们就将其绞碎、杀菌、做成植物肥料,送往新的殖民地,使那里的土地适应人类农作物的生长。你可以说我们的新殖民地是靠死尸为生的。不过它们并非真正的死尸,而只是活人丢弃的身体。我们只在尸体内的意识消亡时才会将其真正埋葬。”
“考虑一下休个假吧,特德,”罗宾斯说,“你的工作正让你慢慢变态。”
“让我变态的不是我的工作。”温特斯指向查尔斯·鲍汀的假尸体,“你希望我怎么处理这东西?”
“我希望你把它重新安葬。”罗宾斯说。
“但这并不是查尔斯·鲍汀。”
“对,它不是。”罗宾斯赞同道,“但如果查尔斯·鲍汀还活着,我不希望让他知道我们知道这一点。”他转头望着停尸桌上的尸体,“而无论这具尸体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它都应该得到更好的待遇。至少我们能将它埋葬。”
“该死的查尔斯·鲍汀!”格里格·马特森将军边说边将双脚搁到了桌面上。
罗宾斯上校坐在桌子对面,一言未发。马特森将军一如既往地让他感到惶惑不安。马特森担任殖民防卫军军事研究所的头儿已近三十年了,但跟所有殖民防卫军军事人员一样,他有一个军队发放的身体,能抵抗衰老。他看起来―跟所有殖民防卫军人员一样——最多才二十五岁。罗宾斯上校认为人们在殖民防卫军中逐渐升职时,外貌应该被稍微弄得年长些。一个看起来只有二十五岁的将军缺乏应有的威严。
罗宾斯想象了一下马特森表现出实际年龄时的模样,他应该在一百二十五岁上下。罗宾斯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身穿制服、满脸皱纹的形象。对他而言,这样更好玩。不过等他到了九十岁时,也好看不到哪儿去。
还有房间里的另一名将军,要是他的身体反映其真实年龄,那他几乎肯定会比现在显得年轻。特种部队甚至比普通殖民防卫军更让罗宾斯感到慌乱。三岁大的人就已发育完全、能构成致命的威胁了,这有点怪异。
并不是说这位将军只有三岁,他很可能已经十来岁了。
“那么,我们的瑞伊朋友说的是真的了?”斯齐拉德将军坐在桌边的椅子上说,“你们的前任意识研究组长还活着。”
“他把自己克隆体的头给炸飞了,嗯,那可真是个好办法。”马特森将军难掩话中的讽刺味道,“在那以后的一周内,那些可怜的家伙都还不断地从实验室的设备里拣出脑髓来。”他抬头瞥了罗宾斯一眼,“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吗?他怎么能培植出克隆人来的?这件事应该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完成,不可能是他一鞭子从壁橱里抽出来的。”
“据我们所知,他对克隆监视软件进行了编码处理,”罗宾斯说,“使监视器误认为克隆器已经坏了。克隆器被取出来维修,鲍汀就对其进行了报废处理,放置在自己的私人实验储存区,用自己的服务器和电源来运转它。那台服务器没接入系统,克隆器也申请报废了,而能进入储存区的就只有鲍汀一个人。”
“那他的确是一鞭子从壁橱里抽了个克隆人出来。”马特森说,“该死的。”
“在他被确认死亡后,你们一定能进入储存区了吧?”斯齐拉德说,“他在储存区安放了一台克隆器,照你的话说,没人觉得这很奇怪喽?”
罗宾斯正要张口,马特森代为回答了:“如果他是一名优秀的实验组长——而他的确也是——那他在储存区就会有很多报废和多余的设备,以便能修补和优化废品,而不必去干扰我们正常使用的设备。而且我想,当我们看到那台克隆器时,它肯定已经被排空、杀菌,同服务器和电源断开了。”
“没错。”罗宾斯说,“直到我们拿到了您的报告,才将这些事串起来,斯齐拉德将军。”
“我很高兴那些信息发挥了作用。”斯齐拉德说,“但我希望你们此前就已经将事情串起来了。军事研究所的高官中出现了叛徒——而且是一个极度敏感部门的头儿——这让我感到极为震惊。你们早该知道的。”
罗宾斯对此未做回应;除了军事威力外,特种部队没什么好名声,因为其成员非常缺乏风度和耐性。一台三岁的杀人机器的确没什么时间学习社交礼仪。
“有什么是早该知道的?”马特森说,“鲍汀从没暴露过叛变的意图。前一天他还在干自己的工作,第二天我们就发现他在自己的实验室里自杀了,至少我们当时是这么认为的。他没留下只言片语。除了工作以外,看不出他还在想些什么。”
“你早先曾说过,鲍汀恨你。”斯齐拉德对马特森说。
“鲍汀的确恨我,他有理由这样。”马特森说,“这种感觉是相互的。但一个人认为自己的上司是个混蛋,并不意味着他会背叛自己的种族。”马特森指着罗宾斯说,“上校也不太喜欢我,而他是我的副官,但他不会带着高度机密的信息去投靠瑞伊人和艾尼闪人。”
斯齐拉德望着罗宾斯。“是真的吗?”他问。
“哪句话,长官?”罗宾斯问。
“你不喜欢马特森将军。”斯齐拉德说。
“他会习惯的,长官。”罗宾斯说。
“他这句话的意思是说,我是个混球。”马特森暗笑了一声说,“没关系,我来这儿又不是为了得最高人气奖。我来是为了运送武器、传授技术。但我认为无论鲍汀脑子里想的是什么,都跟我扯不上关系。”
“那他究竟想的是什么?”斯齐拉德问。
“你知道的应该比我们多,斯齐①(注①斯齐:斯齐拉德的昵称。)。”马特森说,“跟那个像宠物一样的瑞伊科学家在一起的人是你,你还教会了他如何尖叫呢。”
“凯南主管从未当面见过鲍汀,至少他是这么说的。”斯齐拉德说,“他根本不知道他的动机,只知道鲍汀把最新的脑伴硬件信息交给了瑞伊人。凯南主管的研究组的工作之一就是试着将脑伴技术同瑞伊人的大脑结合起来。”
“我们所需要的正是大脑里安装了超级电脑的瑞伊人。”马特森说。
“他在这方面似乎并没有取得很大成功,”罗宾斯望向斯齐拉德,“至少从你的手下在他实验室里恢复的数据中看不出来。瑞伊人的大脑结构跟我们的大相径庭。”
“给点赏赐吧,”马特森说,“斯齐,你一定从你手上的那家伙嘴里得到了些别的信息。”
“除了他自己的具体工作以外,凯南主管几乎没多大用处。”斯齐拉德说,“而委婉地说,我们抓获的那两三个艾尼闪人又不肯说话。我们知道瑞伊人、艾尼闪人和欧彬人要联合起来袭击我们,但却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什么时候以及如何发动袭击,也不知道鲍汀掺和进去起到了什么作用。我们需要你的手下来找出这个答案,马特森。”
马特森冲着罗宾斯点了点头:“咱们干得怎么样了?”
“鲍汀负责很多敏感信息。”罗宾斯说着,噼里啪啦地将答案告诉了斯齐拉德,“他的小组负责意识传送、脑伴开发和身体制造技术。其中的任何信息都对敌人有用,可以帮助他们发展自己的技术或是找到我们的弱点。鲍汀自己很有可能就是意识传送的权威专家,但他能带走的信息是有限的。鲍汀又是一名非军队科学家,他没有脑伴。他的克隆人拥有他所有的注册人造大脑,而他不太可能有备份。人造大脑受到严密监控,他得用好几周的时间才能复制。我们查过网络记录,没发现鲍汀使用过注册人造大脑以外的工具。”
“我们谈论的是一个从你们手里弄到了一台克隆器的家伙。”斯齐拉德说。
“他带着存储信息走出实验室也不是不可能的,”罗宾斯说,“但可能性非常小。更大的可能是他只带着自己脑海里的知识离开了。”
“还有他的动机,”斯齐拉德说,“不了解他的动机对我们而言是最危险的事。”
“我更担心他所知道的东西。”马特森说,“即使他只带走了脑海里自然记住的东西,也还是太多了。我把一些工作人员从他们自己的项目中抽调了出来,更新脑伴的安全级别。我们要让鲍汀所知道的一切都变成废物。而罗宾斯将负责梳理鲍汀留下的数据,如果里面有相关信息,我们会把它找出来的。”
“咱们说完,我就去见鲍汀以前的技术员哈里·威尔逊中尉。”罗宾斯说,“他说他那儿有些东西,我可能会感兴趣。”
“那我们就不拖延你的时间了,”马特森说,“你可以走了。”
“谢谢你,长官。”罗宾斯说,“在我走之前,我想知道我们现在有什么时间限制。我们靠袭击基地查出了鲍汀的叛变。毫无疑问,艾尼闪人知道我们了解他们的计划了。我想知道,据我们估计,他们多久以后会展开报复。”
“我们还有些时间,上校。”斯齐拉德说,“没有人知道我们袭击了基地。”
“他们怎么会不知道呢?”罗宾斯说,“将军,我不是不尊重特种部队,但要隐瞒那样的袭击是很困难的。”
“艾尼闪人知道他们同基地失去了联络。”斯齐拉德说,“等他们进行调查时,只会发现一颗足球场大小的石质彗星击中了行星上距离基地十克里克①(注①克里克:作者杜撰的距离单位,1克里克相当于0.6英里,约折合0.965公里。)远的地方,掩埋了基地和附近的一切。他们可以随意进行各种检测,但除了自然灾害的证据外,什么都查不到。因为那的确就是一场自然灾害,只是借助了一些外力。”
“这看起来很漂亮。”罗宾斯上校边说边指着哈里·威尔逊中尉的全息显示器,上面似乎在演示一场小型灯展,“但我不知道你要我看的是什么。”
“这是查尔斯·鲍汀的灵魂。”威尔逊说。
罗宾斯从显示器前躲开,抬头望着威尔逊,“你说什么?”他问。
威尔逊朝显示器点点头,“那是查尔斯的灵魂。”他重复道,“或者更准确地说,是一个动态电动系统的全息影像,该系统代表了查尔斯·鲍汀的意识。或者至少可以说是他意识的复制品。我想,如果你想像哲学家那样来看待它,那你可能会犹疑这究竟是查尔斯的意识还是他的灵魂。但如果查尔斯真像你所说的那样,那他可能仍然拥有自己的智慧,可我认为他丢掉了自己的灵魂。而这就是他的灵魂。”
“有人告诉过我,这种事是不可能的。”罗宾斯说,“没了大脑这个实体,其模型也就坍塌了。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要采用从活体到活体的意识传送方式。”
“嗯,我并不知道这就是我们采用这种方式传送意识的原因,”威尔逊说,“因为我想,如果人们知道自己的意识会被殖民防卫军的技术人员从头颅里吸出来、储存到电脑里,那他们的抵触情绪会强得多。你愿意那么做吗?”
“天哪,我不干。”罗宾斯说,“他们替我传送意识时,我差点尿了裤子。”
“这正是我的观点。”威尔逊说,“但你说得没错,这东西——”他指着全息影像,“——是我们想做也做不出来的。”
“那鲍汀是怎么做出来的?”罗宾斯问。“他自然是作弊了。”威尔逊说,“一年半以前,查理①(注①查理:查尔斯的昵称)和大家的工作都得依靠源自人类的技术,或是我们能从其他种族借到和偷到的技术。而在周围的宇宙空间中,大部分种族都拥有与我们相当的技术水平,因为弱小的种族要么已被踢出自己的领地相继死去,要么就被灭种了。但是,有一个邻族比别人要先进好几倍。”
“康苏人。”罗宾斯说着,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形象:体型庞大,长得像螃蟹,其技术的先进程度几乎无法想象。
“没错。”威尔逊说,“几年前,当瑞伊人袭击我们在珊瑚星上的殖民地时,康苏人将自己的一项技术给了瑞伊人。我们在反击时将这项技术偷了过来。我就是受命逆推这项康苏技术的人员之一。我敢向你保证,我们至今仍无法理解其大部分内容。而我们有能力理解的一小部分交给了查理去研究,以改进意识传送过程。就这样,我开始跟他一起工作,教会了他如何使用这玩意儿。你应该看得出来,他学得很快。当然,用改良的设备做事是很容易的。正是如此,我们才从钻木取火发展到了使用喷灯。”
“你对此一无所知吗?”罗宾斯问。
“是的。”威尔逊说,“我见过类似的东西——查理曾用康苏人的技术来优化现有的意识传送过程,我们能通过缓冲来极大地降低传送失败的可能性。但他没将这项技术告诉任何人——在你让我清查他的工作后,我才发现。还算运气,因为我发现这东西时,存储它的机器眼看就要被擦干净送往殖民防卫军天文台了。他们想看看康苏人的技术能将恒星内部模拟到什么程度。”
罗宾斯指着全息影像,“我想这应该更重要。”
威尔逊耸了耸肩,“总的来说,它其实没什么用。”
“你开玩笑的吧,”罗宾斯说,“我们能存储意识了。”
“那是当然,而且这也许有用。但你拿它干不了什么。”威尔逊说,“你对意识传送的细节了解多少?”
“了解一些。”罗宾斯说,“我不是专家。我担任将军的副官是由于我的组织能力,而不是科学背景。”
“那好,听着。”威尔逊说,“你自己也说过,没了大脑这个实体,其模型也就坍塌了,因为意识是完全依靠大脑的物质结构存在的,而且这个大脑不具备随意性。意识依靠的是产生它的那个大脑。每一个意识模型都像一个指纹,是一个人所特有的,追根究底都是独特的。”
威尔逊指着罗宾斯,“看着你的身体,上校。从基因学上讲,它已经在很大程度上被改造了——你有绿色的皮肤、改良的肌肉结构和智能血,这种血液的氧气输送量是真正血液的好几倍。你是杂交体,体内揉合了自身的基因和为增强你的体能而改良的基因。因此,从基因学角度而言,你已不再是真实的自己——除了你的大脑。你的大脑完全是人类的大脑,完全以你的基因为基础。假如它不是,那你的意识就无法传送。”
“为什么?”罗宾斯问。
威尔逊咧开嘴笑了,“我也希望能告诉你。但我只是在转述查理和他的实验室成员对我说过的话。我只是一个研究电子的人。不过,我知道这番话的意思就是,这东西,”威尔逊指着全息影像,“对你毫无用处,因为它需要一个大脑,而且是查理的大脑。这样它才能告诉你它所知道的事。而查理的大脑已经跟他的人一起消失了。”
“假如这东西对我们没他妈的什么用处了,”罗宾斯说,“那我想知道你还让我来干什么。”
“我说了,总的来说,它没什么用。”威尔逊说,“但从某个具体方面而言,它可以发挥很大的作用。”
“威尔逊中尉,”罗宾斯说,“请把话说到点子上。”
“意识不仅仅是一种个人存在的感觉,它还是知识、情感和精神状态。”威尔逊说着,又指着全息影像,“这东西具备感知一切的能力,能像查理在复制它的前一刻那样认识和感觉事物。我认为如果你想知道查理叛变的动机和原因,这就是你起步的地方。”
“你刚说过,我们需要鲍汀的大脑来获取意识,”罗宾斯说,“但我们无法得到他的大脑。”
“可我们能得到他的基因。”威尔逊说,“查理弄了个克隆人来达到他的目的,上校。我建议你也弄一个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克隆查尔斯·鲍汀,”马特森将军说着,鼻子里哼了一声,“好像一个还不够糟似的。”
马特森、罗宾斯和斯齐拉德坐在凤凰空间站的将军餐厅里。马特森和斯齐拉德正在吃饭,罗宾斯没有。虽然将军餐厅是对所有军官开放的,但实际上将军以下军衔的人从不在这儿用餐。除非得到某位将军的邀请,否则不会有人走进来;即便进来了,除了喝杯水也几乎不会吃别的。罗宾斯猜测着这个荒谬的规矩是怎么兴起来的。他饿极了。
将军餐厅坐落在凤凰空间站旋转轴的终端,外面罩着一整块透明水晶,构成了餐厅的墙面和天花板。从这里能看到凤凰星在头顶懒洋洋地沿轨道运行,景象甚是壮丽。它占据了几乎整个天空,像一块完美的蓝白宝石,与地球十分相似。这场景每次都能触动罗宾斯的思乡之情。在七十五岁时离开地球是一件容易的事,因为你仅剩的选择就是在不断变短的几年间老死。可一旦离开,你就无法再回头了。人类殖民地所在的太空中充满了敌意,罗宾斯在这里居住的时间越久,就越怀念五十、六十和七十来岁时那种年老体衰但却相对安逸的日子。无知是福,或者至少能让人觉得悠闲些。
现在已经太晚了。罗宾斯想道,将注意力转回马特森和斯齐拉德身上,“威尔逊中尉似乎认为这是我们了解鲍汀想法的绝佳机会。无论如何,这都胜过我们现有的资源——一片空白。”
“我想知道的是,威尔逊中尉怎么知道他机器里存储的是鲍汀的意识?”马特森问,“鲍汀可能提取了别人的意识样本。该死,知道吗,那还可能是他养的猫的意识?”
“那个模型与人类意识吻合。”罗宾斯说,“我们能辨识出这一点,因为我们每天都要传送成百上千个意识。那不是一只猫。”
“我开玩笑呢,罗宾斯。”马特森说,“但它仍有可能不是鲍汀。”
“它有可能是别人,但可能性不大。”罗宾斯说,“鲍汀的实验室里没别人知道他在研究这个。他没有机会提取旁人的意识样本,这可不是能在别人毫不察觉的情况下弄到的东西。”
“我们甚至连怎么传送它都不知道吧?”斯齐拉德将军说,“你的威尔逊中尉说,它储存在一台由康苏人的技术改造而成的机器上。就算我们想利用它,也不知道该如何利用吧?”
“不知道,”罗宾斯说,“目前还不清楚。威尔逊似乎有自信能想出办法来,但他不是意识传送方面的专家。”
“我是。”马特森说,“或者至少我一直负责管理那些早就懂得意识传送的人。该过程涉及到大脑实体和被传送的意识。但目前我们还缺一个大脑。这其中牵涉的道德问题就更不用提了。”
“道德问题?”罗宾斯问道,没能掩饰住语气中的惊讶。
“是啊,上校,道德问题。”马特森急躁地说,“信不信由你。”
“我无意质疑您的道德,将军。”罗宾斯说。
马特森挥挥手打断了他,“别提了。这个问题的确存在。殖民联盟有一项为时已久的法律,反对克隆非殖民防卫军成员,无论死活,但尤其是活人。人们在服役期满后会被塞回未经改良的身体——我们只被允许在这种时候克隆人类。鲍汀是一名普通人,一名殖民者。就算有这个打算,我们也无法合法地克隆他。”
“鲍汀就弄了个克隆人。”罗宾斯说。
“如果两件事性质一样,就更不能让叛徒的道德观来指引我们,上校。”马特森愤怒地说道。
“你可以得到殖民地法律的研究特许,”罗宾斯说,“过去有先例。你以前也这么干过。”
“不是为类似的事。”马特森说,“我们在无人居住的行星上测试武器系统时的确得到过特许。但同克隆人和叛徒搅在一起会让高层头皮发麻的,像这样的事可能连委员会都通不过。”
“鲍汀是打开瑞伊人及其同盟计划的钥匙。”罗宾斯说,“这次我们也许应该效仿美国海军,毕竟事后求取原谅往往要比事先征得同意更容易①(注①美国海军少将格蕾丝·莫瑞·赫柏的名言之一,原话即是如此。)。”
“你愿意高举海盗旗,这让我很敬佩,上校。”马特森说,“但你不会成为他们的靶子,或者说,不会是唯一的靶子。”
一直在嚼牛排的斯齐拉德咽下一口肉,放下了餐具,“这事我们得干。”他说。
“什么?”马特森说。“把意识模型给特种部队,将军,”斯齐拉德说,“再把鲍汀的基因给我们。我们将用它们来制造一名特种部队士兵。我们制造每一名士兵都采用了不止一组基因,严格地说,他们不是克隆人。而假如这个意识不能呈现出来,那就不会有什么差别,它只不过就是一名特种部队士兵罢了。没什么损失。”
“但如果意识真的呈现出来,那我们就有了一名带背叛意识的特种部队士兵。”马特森说,“这听起来可不太吸引人。”
“我们可以为此先做好准备。”斯齐拉德说着,又拿起了自己的餐具。
“你们将采用的是一个活人身上的基因,而且这人还是个殖民者。”罗宾斯说,“我的理解是,特种部队提取基因的对象仅限于那些志愿加入殖民防卫军、但却在服役之前死去的人。正因为如此,他们才被称为‘幽灵旅’。”
斯齐拉德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盯着罗宾斯,“我不太喜欢那个名字。”斯齐拉德说,“死亡的志愿者的基因是殖民防卫军志愿军的组成部分之一,而且通常我们都会将志愿者的基因当做模板。但特种部队所能用来制造士兵的基因材料来源广泛,为执行殖民防卫军的任务,这几乎是必要的。话说回来,鲍汀在法律上已经死亡了——我们有一具死尸,上面有他的基因。而且我们也不知道他还活着。他有什么遗属吗?”
“没有。”马特森说,“他有妻儿,但他们都比他先死了。他没有别的家人。”
“那就没问题了。”斯齐拉德说,“人一旦死了,基因就不再是自己的了。我们以前也用过死亡殖民者的基因,我看不出为什么不能再这么做。”
“我记不得你说你们是如何制造手下的了,斯齐。”马特森说。
“我们通常会对自己所做的事保持缄默,将军。”斯齐拉德说,“这一点你是知道的。”他切下一块牛排,叉进嘴里。罗宾斯的胃咕噜噜直叫。马特森嘟哝着靠回椅背,抬起头,望着凤凰星在空中以很难察觉的速度旋转。罗宾斯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一阵思乡之痛涌上心头。
这时,马特森已将自己的注意力转回斯齐拉德身上,“无论如何,鲍汀都是我的手下,”马特森说,“我不能把责任转嫁到你身上,斯齐。”
“好吧。”斯齐拉德说完,对罗宾斯点了点头,“那就让我借用罗宾斯吧。他能担任你的联络官,这样军事研究所就还在插手这件事。咱们共享信息。我们会把技术员威尔逊也借过来,他能同我们的技术员合作,整合康苏人的技术。假如成功了,我们就会拥有查尔斯·鲍汀的记忆,了解他的动机,找到应对这场战争的方法。如果没成功,我就多了一名特种部队士兵。既没浪费,也没损失。”
马特森望着斯齐拉德,脑子里不断地琢磨,“看样子你很希望干这件事,斯齐。”马特森说。
“人类正一步步迈向同三个联盟种族的战争,”斯齐拉德说,“这是前所未有的事。我们能打败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但却不能一次性打败三个。特种部队已接到命令,要将这场战争扼杀在摇篮里。如果这么做能帮助我们完成任务,那我们就应该动手。至少得试试看。”
“罗宾斯,”马特森说,“你怎么想?”“如果斯齐拉德将军说得没错,那这么做就能避开法律和道德问题。”罗宾斯说,“这就值得一试。而且我们也没有越界。”罗宾斯自有理由担心同特种部队士兵和技术员合作的细节,但现在似乎不是表达这些担忧的恰当时机。
马特森却没必要这么慎重。“你手下的孩子们跟普通人合不来,将军。”马特森说,“这就是军事研究所和特种部队的研究工作不放在一起的原因之一。”
“特种部队的人终究还是士兵,”斯齐拉德说,“服从命令是他们的天职。我们能做到,以前也成功过。在珊瑚星之战中,我们让普通殖民防卫军士兵参与了特种部队的任务。既然那次能成功,那么这次我们也能在避免流血事件发生的前提下,让技术员们合作。”
马特森沉思着敲了敲面前的桌子,“这需要多长时间?”他问。
“我们需要为这个身体搭建一个新的模板,不光是采用先前的基因技术就行了。”斯齐拉德说,“我需要同我的技术员们仔细确认一下。通常情况下,他们需要一个月的时间来从头搭建模板,然后至少需要十六周左右的时间来培育一个身体。接下来,我们就得开发传送意识的程序,这需要多长时间就不一定了。我们能在开发程序的同时培育身体。”
“你们不能快一些吗?”马特森说。
“可以,”斯齐拉德说,“但那样你就有可能培育出一具死尸,甚至更糟糕。你知道吗,身体的培育是急不来的。你们自己的士兵的身体也是按照同样的时间表来培育的,我想你也记得赶时间会造成什么后果。”
马特森一脸苦相。罗宾斯担任马特森的联络官才十八个月,这话让他想起马特森担任目前的职务已经很长时间了。无论他们的工作关系如何,罗宾斯仍不能完全了解自己的上司。
“好吧,”马特森说,“你拿走吧。试试看能不能从它身上弄出点有用的东西来。但你看紧它。我跟鲍汀合不来,可我从没看出他会是叛徒。他愚弄了我,也愚弄了所有人。你要让鲍汀的意识存在于手下的一名特种部队士兵身上,天知道他会拿那个身体做些什么。”
“我同意你说的话。”斯齐拉德说,“如果传送成功,我们会尽早知道。如果不成功,我知道该如何安置他,以确保无虞。”
“好。”马特森说完,又抬头仰望着凤凰星在空中旋转。“凤凰,”他看着头顶盘旋的世界说,“涅槃的生灵。嗯,这名字倒是恰如其分。传说中凤凰会从火焰里飞升起来,你们知道的。但愿这个重生的生灵不会摧毁一切。”
他们全体仰望着头顶的行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