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计阅读本页时间:-
性政治
克伦邦人生活在泰国北方和缅甸,他们没有邻居巴东人那样著名,因为巴东人有一个极其独特的习俗―用黄铜圈把脖子神得又细又长,但对人类学家来说,他们是一个极其迷人的民族。这是因为他们的社会体系与世界上绝大多数地区都截然不同。在世界各地,700/0以上的社会实行从父居制,在这样的社会模式里,财富由男性控制,继承权是在男性血亲之间传递的。一对男女结为夫妻后,妻子要跟随丈夫生活,在丈夫的家族里获得新的身份。在欧洲,妻子婚后改随夫姓的习俗,正是从父居社会的产物。
广告:个人专属 VPN,独立 IP,无限流量,多机房切换,还可以屏蔽广告和恶意软件,每月最低仅 5 美元
从父居社会的一个特点,是男性保持稳定,而女性要加入新的家庭或部落。这似乎与人的本性相反,比起女人,男人难道不是更愿意过动荡的生活吗?但这就是大多数社会的规则。而克伦邦人的习俗恰恰相反,在这里,控制财富的是女人,有继承权的是女儿,男女婚后,男人会住进女人的村子,为她们耕田种地。人类学家称这种社会模式为从母居,即女性保持稳定而男性迁居。这一社会模式仿佛一部有趣的机器,它恰如其分地展现出了文化对人类基因多样性的影响。就像一个有预谋的实验,它为我们提供了与大多数社会模式相反的例子。
在多数有关人类迁徙的研究中,我们使用的工具是Y一染色体。这是因为,比起其他的基因标记,人群与人群之间Y在频率上的区别更明显。正如迪克·莱文廷在研究中发现的,人类的大多数基因的多样性是共有的,只有10%一15%的多样性可以用来区分一个人群与另一个人群。但对Y来说,用以区分不同的多样性为30%一400/0。多样性越多,提供的信息就越多,这就是为什么通过Y,我们得以描述人类迁徙的画面。
最早用Y来研究人类的彼此关系时,反复多次出现了这样的结果:它把一群人在一个特别的地方联系起来。要知道,用极少的几个DNA多态性,就能够不可思议地回答出一些人类迁徙的地理问题。你可以这样想像,人类的基因就像是一个“回答20个问题”的游戏,大多数遗传系统,包括血型和线粒体DNA,它们需要问上20个问题才能得到一个大致粗略的答案,比如得知一个人来自哪个大陆等。但对Y一染色体,它只需要问几个问题,就能分辨出那个人来自次大陆的哪个地区。因此在随后的研究中发现,Y一染色体是一个地方化的谱系,它可以用来定义人们来自哪一个特别的区域,是一个研究人类迁徙完美工具。但是它为什么呈现出这种独特性呢?要解释它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1998年,马克·希尔斯坦德发表了一篇关于如何解读Y之谜的论文,他此后成为路卡·卡瓦利一斯福扎和迪克·莱文廷的研究生。他研究了14个非洲人群的Y一染色体标记,发现有一小部分基因变异,在对人群进行区分时,它比其他的基因标记突出得多。在欧洲的情况同样如此,被地理距离分开的人群之间,Y一染色体频率的变化比线粒体DNA等其他遗传系统都要高。希尔斯坦德这样解释这种现象:因为女人比男人的流动性大,把她们的线粒体谱系分散到了邻近的人群中,形成了一个相对相似的mtDNA分布图谱。同时,由于男人保持相对稳定,因此他们的Y一染色体在不同的人群中各自独立,向下繁衍。对这一发现,卡瓦利一斯福扎风趣地用妙语评价为:“威尔第写过‘女人善变’,看来他是对的。”
希尔斯坦德的论文引起了很大的反响,甚至吸引了像格洛丽亚·斯泰纳姆那样激进的女权主义者,似乎一夜之间,它要颠覆男人是好色游荡之徒的古老观念,男人的角色是固守一地,而不是四处游荡。但是,事实上它强化了这样的观念,即女性在形成一个群体中的作用较小。在一个从父居的社会里,你的母亲是谁对你来说并不重要,你在家庭和部落中的从属关系、你的继承权都取决于你的父亲。希尔斯坦德所发现的,是文化对人类基因变异图谱有着重大的影响。简单地说,一个地区如何处理婚姻和财富,经过数百代的累积后,在男性或女性一方,便会产生重大的基因变异图谱的不同。印度的种姓世袭制度为我们提供了一个清晰的证据,这里Y一染色体的频率差异比mtDNA高出得更多,表明女人能够在种姓之间移动,而男性完全被限制在种姓划定的界线之内。
真正能检验希尔斯坦德的理论的,是对从母居的社会的基因模式进行研究,看是否能得到与从父居社会相反的模式,即Y一谱系具有较大的一致性,而mtDNA的差异频率较高。2001年,马克·斯通基与同事发表了对克伦邦人的研究论文,同时他们也研究了与克伦邦人生活在一个地区的从父居部落,他们的研究结果,为希尔斯坦德的理论提供了证据,证明在大多数从父居的社会,会产生以地理区域为界的Y一染色体变异模式。
这一研究证实了Y一染色体谱系的地方化,它同时解开了另一个奇怪的谜,我们在第3章中已经看到,我们的共同祖先Y一染色体“亚当”,比mtDNA“夏娃”要年轻的多,难道“亚当”从未见过他的“夏娃”?从父居可以解释在两个人群之间,为什么Y一染色体是最容易将他们区别开的基因系统,但是它无法回答为什么“亚当”和“夏娃”出现的时间不一致。事实上,地球上每一个人群的Y一谱系,都能回溯到一个大约巧万年前生活在非洲的共同祖先“亚当”。但是,研究那些谱系发展保持着清晰脉络的人群,他们的基因历史回溯到非洲时,很快,一个共同的祖先就把他们联结在一起,也就是说,基因显示非洲“亚当”在非洲生活的时间只有几千年,之后就离开了那块大陆。该如何解释这一结果呢?
我们在前面已经知道,基因的漂移率―数量少的人群引起的不规则的标记频率变化―决定于一个人群的人口数量。在人口数量大的人群中,基因漂移是可以忽略不记的,但它在小数量人群中的影响十分显著。在最小的人群里,比如最早通过白令海进入美洲的人群,极少的人群数量,在较短的时间内基因变化频率达到了100%。这就是为什么美洲原居民几乎全部是O型血,A型和B型在他们穿越西伯利亚的迁徙过程中已经“漂走”了。同样的道理可以解释为什么Y一染色体“亚当”比mtDNA“夏娃”年轻得多。如果在一个人群中,男性的数量少于女性,那么Y一染色体谱系的丢失率更高。也许你会说,“这是不可能的,因为男女出生的比率是50:50。”你能肯定在一个人群里男女的数量大致相同?令人惊讶的是,在数量上是相同的,但是在基因传递时这一平衡就被打破了。从遗传的角度,不繁衍后代的人不在计算之中,而且应当被排除在总数之外,因此,遗传学所关注的只是有繁衍能力的男女数量,性别比率的变化就是这样产生的。
这样,我们就能够解释为什么Y一谱系的丢失率更高,这是因为少量的男人在部族中占有大多数的异性,而且他们的儿子,因为继承了父亲的财富和社会地位,同样会在下一代中占有大多数异性,经过几代之后,这一社会形态就会产生我们所看到的Y一染色体图谱:它数量少,与邻近的谱系区别大。这一原因导致了Y谱系比它实际的年龄年轻许多,它已经无法回溯到巧万年前了,它最早在非洲生活的信号早已丢失了。数百、数千年中社会运行着同一个模式,通过对传统社会进行深入的研究,我们将会找到更清晰的证据来支持这个理论。语言寻根、寻找语言的“亚当”和“夏娃”曾风靡一时,我认为在以后的几十年里,研究文化对人类基因变异的影响,会是人类学领域里最大的热点。不幸的是,在下一章里我们会看到,我们正在丧失祖先写在我们血液中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