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兹拉岛

晚上9点整,我听到小路上传来一声毛驴的叫声。母亲打开了家里的门迎接沃尔特。他的西服看起来一路上遭了不少罪。

“他从驴背上摔下来三次!”老卡里巴诺斯叹了一口气,“可是,我都已经给他留了一头最老实的驴子啦。”他在离开的时候说道,显然还在为没能很好地完成任务而气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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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沃尔特表示抗议,“不过,这可远远不是什么‘陛下的御马’。它转弯的时候根本不受控制,而且毫无纪律性。”

“他说什么呢?”伊莲娜小声嘀咕。

“他说不喜欢我们的驴!”母亲一边领着我们走向阳台一边回答。

接下来,沃尔特对家里的设计风格说了千万句好话,发誓说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装饰。在鹅卵石铺就的地板前,他格外惊叹。在餐桌上,伊莲娜不停地追问沃尔特在学院里是干什么的,以及我们两个是怎么认识的。我直到这一天才意识到,我的这个同事原来这么有外交天赋。整个晚餐从头到尾,沃尔特一直在恭维我母亲的厨艺。而等到大家吃甜点的时候,他问起了我的母亲是如何与我父亲相遇的。在这个话题上,母亲开始滔滔不绝。夜晚来临,温度下降,冷得伊莲娜直打寒战。我们离开了阳台,坐到客厅里品尝妈妈准备好的白咖啡。我惊奇地发现,本来摆在我床头柜抽屉里的凯拉的项链如今神秘地“出现”在靠近窗户的架子上。沃尔特随着我的视线也望了过去,随即欢乐地喊了起来:

“呀,我认得这个吊坠!”

“我压根就没有怀疑过这一点!”我母亲一边递给他一盒巧克力一边说。

沃尔特不明白我母亲在说这个的时候为何如此高兴,必须承认,对此我也不太理解。

伊莲娜感到累了,天色已晚,不可能回去了,于是就像往常那样,走到客房去睡觉了。妈妈也几乎在同一时间告退,她向沃尔特道别,并且要求我在跟他喝完酒后送他回去。她担心沃尔特在回酒店的路上迷路,而他发誓说真的没有这个必要。可是,接下来的天气状况改变了这个夜晚事态发展的方向。

我一直觉得很奇妙的是,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看似无关紧要的小事,它们凑在一起就能决定我们人生的命运。当拼图一块块组合起来的时候,谁也无法预见,这样的进程最终将使我们的生活发生怎样天翻地覆的改变。

沃尔特和我闲聊了有一个多小时,海上突然起了一场狂风骤雨。我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见过这么强烈的风暴了。沃尔特帮着我关上了家里的门窗,然后我们安心地继续聊起之前的话题。就在这个时候,一阵惊雷在外面炸响。

在这种天气下,当然不可能让我的朋友走着回酒店。而家里的客房此时正睡着伊莲娜。于是,我建议沃尔特睡在客厅的沙发上,还给他拿来了一条毯子。把他安顿好以后,我道了晚安,然后回到房间。我是如此疲惫,几乎一躺下就睡着了。可是,外面的风暴好像更猛烈了。尽管我闭着眼睛,可闪电如此狂暴,即便透过眼睑,我也能感觉到电光照亮了整个房间。

突然,穿着内裤的沃尔特出现在我的房间里,极度亢奋,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他把我摇醒,恳求我起床跟他出去。我一开始认为他可能发现了一条蛇,可我们家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我死命按住沃尔特的肩膀,他才肯回头跟我说话。

“跟我来吧,我求您了,您不会相信您的眼睛的。”

我没有别的选择,只好跟着他走了。客厅沉浸在一片漆黑之中,沃尔特把我领到了窗户跟前。我很快就明白了他为何如此惊叹。每一次闪电划破夜空的时候,眼前的海水都会闪闪发光,像一面巨大的镜子。

“您把我从床上叫起来是对的。我得承认,这眼前的景象确实太美了。”

“什么景象?”沃尔特问我。

“啊,就是这个啊,在我们眼前的这道风景。您难道不是因为这个才把我叫醒的吗?”

“您在如此喧哗的环境下还能睡着?大家都说伦敦是个很喧闹的城市,可大雨中的伊兹拉绝对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不,这不是我把您从床上拖起来的原因。”

雷电继续在天空中噼啪作响,我不觉得现在如此靠近窗边是一个明智的举动,可是沃尔特坚持要我一动不动地待在那里。他把我妈妈挂在架子上的那串项链取下来,用手指捏着吊坠高举在窗户前面。

“现在您看看会发生些什么。”他对我说,神情更加激动了。

雷声在耳边轰鸣,一道新的闪电劈向天空,强烈的电光穿过了吊坠。突然,几百万个发光的小斑点密密麻麻地映射在客厅的墙上,耀眼的光芒晃花了我们的双眼,以至于我们在几秒内什么都看不到。

“您是不是也惊呆了?我吓得都睡不着了。”沃尔特继续说,“我当时走到了窗户边,也不知道为什么想去摆弄这条项链。我真的不知道,但就这么做了。当我靠近它仔细观赏时,您刚才目睹的奇观就这么出现了。”

我取过项链,打开一盏灯,把它放在灯光下仔细查看,却没有任何头绪。肉眼看上去,吊坠上并没有任何孔洞。

“照您看,这是怎么回事?”

“完全不知道。”我回答沃尔特。

然而,我没有留意到的是,就在这个时候,我母亲正从房间出来下到客厅想搞清楚外面为何如此吵闹。她却发现我跟沃尔特两人穿着内裤站在窗前,在闪电的光照下很怪异地轮流举起凯拉的项链。她什么也没有说,蹑手蹑脚地偷偷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第二天晚餐的时候,妈妈问起了沃尔特对宗教教派的看法。还没等我们俩之中的任何一个有所回应,她就站起来离开餐桌,去收拾厨房了。

坐在可以俯瞰伊兹拉港湾的阳台上,我对沃尔特回忆起我在这间屋子里度过的童年时光。当天夜里,天空如水洗过一般透亮,漫天的繁星也是如此澄净。

“我可不想闹笑话。”沃尔特仰望着我们的头顶说,“不过,我看到的非常像……”

“仙后座。”我打断了他,“就在它的旁边,是仙女座星系。我们地球所在的银河系无可救药地被仙女座吸引着。可惜的是,它们可能在几百万年以后才会碰到。”

“说起您这些世界尽头的故事,我正想告诉您……”

“在右边更远一点,是英仙座,当然还有北极星,我希望您看得到这美妙迷人的星云……”

“您能不能不要老打断我的话啊!要不是您老在念叨着这颗星那颗星,我本来想告诉您,这样的星空让我一下子想起了昨晚暴风雨时我们在墙上看到的那些光点。”

我们相互对视,彼此都是一副错愕的神情。沃尔特刚才所说的,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而且荒谬,但是他的发现也让人相当惶惑。仔细回想一下,强烈的电光透过吊坠映射在墙上的那些数不清的光点,确实好像是复制了我们头顶上的点点繁星。

可是,怎样才能重现当时的奇观呢?我把吊坠放在灯泡之下,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一个小灯泡的亮度是远远不够的。”沃尔特宣布,他突然变得比我更讲科学了。

“问题是去哪里找一个跟闪电一样强度的光源呢?”

“码头边的灯塔,有可能吧!”沃尔特大叫。

“灯塔的光束幅度太宽了!我们没办法让它集中射在一面墙上。”

我现在毫无睡意,于是决定送沃尔特回酒店。我很享受骑着毛驴在夜里闲逛,也想跟沃尔特继续刚才的话题。

“我们想想办法吧。”沃尔特对我说,他的坐骑在我身后几米踏着小碎步,“哪些光源具有足够的强度,能对我们有用?又要去哪里找到这样的光源呢?”

“我们俩谁是桑丘,谁是堂吉诃德呢?”他的小毛驴终于赶了上来,与我齐头并进。

“您觉得这很好笑吗?”

“格林尼治天文台那一道射向天空的绿光,您还记得吧?还是您带我去看的。那样的光够强烈吧?”

“激光!这就是我们所需要的!”

“那么您去问问您母亲,她的地窖里有没有可能藏着激光。说不定我们会有意想不到的好运气呢。”

我并没有回应我这位伙伴的嘲弄,只是用脚跟踢了踢我的毛驴,让它走得更快一些。

“您不会这么小气吧?”沃尔特看着我离他越来越远,在后面大声喊着。

我在下一个拐角处等着他。

“学院的光谱学系里肯定有激光设备。”沃尔特气喘吁吁地赶上了我,“不过好像是很老的型号。”

“那可能是红宝石激光器,我担心它发出的红色光束不太能满足我们的需要。我们必须找更高强度的设备。”

“好吧,无论如何,它都在伦敦。我怎么也不想放弃我在小岛上的短暂时光,即便是为了解开您这个吊坠的秘密也不行。我们再想想吧。看看身边谁有可能用到激光。”

“分子物理学的研究人员,医生,尤其是眼科医生。”

“您在雅典认识当眼科医生的朋友吗?”

“据我所知,一个也没有。”

沃尔特摸了摸额头,表示回到酒店后会再打几个电话。他认识学院物理系的系主任,也许能给他一些指引。我们就此决定,相互告了别。

第二天一早,沃尔特打电话给我,让我尽快去码头跟他碰面。我在岸边的一家露天咖啡馆找到了他。沃尔特跟伊莲娜聊得正欢,完全没理会我在他旁边坐下来。

在我婶婶继续跟他讲述我的童年逸事时,沃尔特漫不经心地递了张小字条给我。我随即打开来看:

激光及电子装置学院

技术研究基金会——HELLAS

GR-711,伊拉克利翁,希腊

联系人:玛格达蕾娜·卡利博士

“您怎么拿到的?”

“这对‘福尔摩斯’来说简直是小事一桩,不是吗?您不用装出这副天真无邪的样子,您的婶婶已经把您出卖啦。我已经跟这位玛格达蕾娜女士联系过了,我们学院的某位同事帮忙把我们俩引荐给了她。”沃尔特得意扬扬地宣布,“她约我们今晚或明天见面,向我保证将会尽她所能地帮助我们。她的英语相当流利,沟通完全不成问题。”

伊拉克利翁距离此地的直线距离约为230公里,大概要航行10个小时。最快捷的方式也要先坐船回到雅典,然后再从雅典搭乘飞机去克里特岛。我们如果现在出发,大概在傍晚就能到达目的地。

沃尔特向伊莲娜告别。而我正好利用这点时间回家通知我母亲我将离开24小时,并且收拾好一包行李,再与沃尔特一同登上去往雅典的快艇。

妈妈没有向我提任何问题,她只是以冷漠的口吻祝我旅途愉快。在我迈出大门的时候,她叫住了我,递给我一袋食物,让我在路上吃。

“你婶婶已经告诉我你要走了,你妈妈还是得为你做点什么。赶紧去吧,反正你总要离开的!”

沃尔特在码头等着我。快艇离开了伊兹拉码头,往雅典方向驶去。在海上航行了15分钟后,我决定走出船舱呼吸一下外面的新鲜空气。沃尔特看着我,神情戏谑。

“可别告诉我您会晕船。”

“哈,我可什么都没说!”我一边回答一边起身离开了座位。

“您应该不会介意我吃掉您母亲准备的三明治吧,看起来很美味,如果浪费的话,简直是暴殄天物!”

到了比雷埃夫斯码头之后,我们钻进一辆出租车直奔机场。出租车司机在高速路上钻来钻去,这次轮到沃尔特头晕了。

我们运气很好,飞往克里特岛的小飞机上还有空位。晚上6点,我们终于降落在伊拉克利翁的停机坪上。沃尔特刚一踏上小岛便赞叹不已。

“作为一个希腊人,您怎么会想到跑去英国呢?难道您就这么热爱连绵不绝的阴雨天气吗?”

“我得提醒您,这几年我都待在智利的高山上。我是个不分国界的人,每个国家都有它不同的特色。”

“是啊,这里和我们那里就有35度的差别!”

“应该也没有这么大的差距吧,当然这里的天气确实……”

“我说的是我们英国的啤酒和您婶婶之前让我尝的茴香酒,这两者之间的度数差距。”沃尔特打断了我的话。

他叫了一辆出租车,示意我先上车,随后把地址告诉了司机。对于这趟旅程将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我压根就没有想过。

玛格达蕾娜·卡利博士在研究院的铁栅栏后迎接我们,门口的保安请我们耐心地等候一下。

“很抱歉,这样的安保措施看起来有些不近人情,”玛格达蕾娜一边说一边示意保安让我们进来,“但我们不得不采取一些必要的措施,因为我们这里的设备被归类为敏感设施。”

玛格达蕾娜领着我们穿过了一个小花园,位于花园中心的是一座宏伟的混凝土建筑。进入大楼后,我们被要求再一次接受安全检查。我们用身份证交换了两张胸牌,上面用黑体字写着“访客”。玛格达蕾娜在到访记录上签了名,随即带我们往她的办公室走去。我决定先开口说话,也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本能,我并没有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和盘托出,而是尽量避免提到我们此行的真正目的,也没有谈及我们为什么要做这个实验。玛格达蕾娜专心致志地听着我有些不太连贯的陈述。沃尔特正陷入沉思之中,有可能是因为这位女博士跟简金斯小姐有些相像,这让我也吃了一惊。

“我们有好几台激光设备。”她说,“不过,没有事先许可的话,我也不能让你们使用。现在提出申请可能需要一点时间。”

“我们可是大老远赶过来的,而且明天就要走了。”沃尔特回过神来,央求道。

“我看看有什么能帮到你们的,不过我也不敢保证。”玛格达蕾娜表示抱歉,让我们先等一等。

她把我们独自留在她的办公室里,要求我们无论如何都不要离开。因为没有她的陪同,我们是不能在大楼里随便走动的。

大约15分钟之后,玛格达蕾娜重新回到了办公室,身边陪着一位男士。他向我们做了自我介绍,他叫迪米特里·米卡拉斯,是这家研究中心的总负责人。在玛格达蕾娜的办公桌前坐下之后,他礼貌地请求我们重新讲一遍我们来这里的诉求。这次轮到沃尔特发话了。我从来没有见过他如此言简意赅。难道跟我一样,他也是出于某种本能而避重就轻?沃尔特只是提到了学院里几位同事的大名,每一位都有着极其闪亮的头衔,我却从来没有听说过其中任何一位。

“我们跟英国皇家科学院一直保持着良好的合作关系,如果不能令这些杰出的人士感到满意,我将会很不好意思,更何况他们还如此地支持你们的实验。我必须完成一些核实手续,一旦你们的身份得到认证,我将准许你们使用其中的一台激光设备,以便完成你们的实验。我们刚好有一台刚刚结束保养,明天才会投入使用。它整个晚上都可以为你们所用。玛格达蕾娜会陪着你们,以确保它正常运转。”

我们对米卡拉斯教授的慷慨举动表示了衷心的感谢,同时也感谢玛格达蕾娜为了我们贡献出宝贵的时间。随后,他们俩离开我们,去办理身份核实的手续。

“让我们祈祷吧,祈祷他们千万别核实每一个我刚才提到的名字。”沃尔特在我耳边低语,“有一半都是我瞎编的。”

过了一会儿,玛格达蕾娜回来把我们带到了另一个大厅。大厅里放着我们觊觎已久的激光设备。

当我们走进这间地下室的大厅时,我完全不敢想象自己能使用一台如此壮观的设备。从玛格达蕾娜的眼神中,我能看出来,她对这台设备有多么珍爱,能操作这样的机器令她感到多么自豪。她走到控制台后坐好,拉下了好几个闸刀开关。

“好了。”她对我说,“让我们抛开那些客套话吧,请跟我说一说,您到底想从这个高科技宝贝里面发现些什么?刚才在我办公室的时候,对于您那些条理不清而又晦涩难懂的解释,我一点也不相信。放心吧,米卡拉斯教授现在正忙着,不会过来撵你们走的。”

“我也不知道我们到底会发现什么。”我马上回答,“我们只是想重现之前看到的一幕。这台设备的功率是多少?”我问玛格达蕾娜。

“2. 2兆瓦。”她回答,声音里充满了自豪。

“哇,这简直是一个超级电灯泡啊!比您母亲客厅里的那个灯泡要强37000倍!”沃尔特一边低声对我说,一边为自己的快速运算能力扬扬自得。

玛格达蕾娜在房间里来回走了几步,最后又回到了控制台前。她打开了另一个开关,机器开始嗡嗡作响。电流中的电子能开始激发玻璃管道中的气体原子,光子很快在管道两端的镜子之间产生共振,功效逐渐增强。几秒钟之后,光束就已经强大到足以穿过半透明的镜面了。

“设备基本准备就绪,请把您要检验的物品放在光束的出口处,等我来完成校准。我们稍后就能看到结果了。”她说道。

我从口袋里掏出吊坠,把它仔细地放在底座上,然后在一旁等待。

玛格达蕾娜控制着设备的强度,激光打在吊坠上却折射回来,看起来似乎完全无法穿透。趁着她查看控制台屏幕上显示的参数时,我偷偷转动着滚轮,试图增加激光的强度。玛格达蕾娜转身望着我,目光如炬。

“谁允许您这么做的?”她一边说一边推开了我的手。

我抓住她的手,恳请她让我试一试。就在我提高光束的强度时,我看到玛格达蕾娜突然变得目瞪口呆。在墙上映射出了一系列令人震惊的光点,这正是我们在暴风雨降临的那个晚上目睹过的景象。

“这是怎么回事?”玛格达蕾娜喃喃自语,神情错愕。

沃尔特关掉了房间里的灯,无数的光点在墙上闪烁着。

“我们觉得,这些光点很像天上的星星。”他说道,难掩内心的喜悦。

就跟我们之前的反应一样,玛格达蕾娜一时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沃尔特把手伸进口袋里,掏出了一部小小的数码相机。

“游客必备!”他一边说一边按下了快门,一连照了十几张照片。玛格达蕾娜关掉了机器,转身望着我。

“这个东西有什么用途?”

可是,就在我试图向她解释一番的时候,沃尔特重新打开了房间的灯,然后说:“您知道的跟我们一样多。我们只是发现了这个奇观,然后就想再看一次,仅此而已。”

沃尔特早已将相机偷偷地藏进了口袋。就在这个时候,迪米特里·米卡拉斯教授走进了房间,随手关上了房门。

“太神奇了!”他向我微笑。

他走近激光出口处,将放在台上的项链拿在手上。

“这儿有个观察口,”他指了指房间上方的玻璃隔板,我之前竟没发现,“我实在忍不住想看看你们在做什么。”

教授让吊坠在他的手指间翻转,用一只眼靠近仔细查看,想探个究竟。然后,他转身望着我。

“我今晚想好好研究一下这个奇特的东西,您该不会反对吧?当然,明天一早我一定会在第一时间把它还给您。”

不知道是保安的意外到来,还是米卡拉斯教授说话的语气刺激到了沃尔特,我怎么都想不明白,他突然冲向教授,出其不意地给了他一记右勾拳。迪米特里·米卡拉斯立刻躺了下来。眼见保安掏出警棍狠狠砸向沃尔特,我别无选择,只好扑向了保安。玛格达蕾娜发出了尖叫声,沃尔特则走到米卡拉斯跟前,趁他痛得无法动弹之际,一把抢过了吊坠。至于我,我的勾拳并没有放倒保安,我们在地上扭成一团,就像两个打架的孩子,都想抢在对方之前站起来。沃尔特结束了这场斗殴,他抓住保安的耳朵,以难以置信的力量把他拎了起来。在对方尖叫着求饶的时候,沃尔特愤怒地看着我。

“您就不能帮帮忙,把他腰带上的手铐取下来给他铐上?我总不能扯断他的耳朵吧!”

我迅速行动起来,按照沃尔特的要求把保安铐了起来。

“你们完全没有意识到你们都做了些什么。”教授呻吟着说。

“是啊,就像我刚才跟您说的那样,我们一点头绪都没有。”沃尔特回答。“怎么才能从这里出去?”他问玛格达蕾娜,“别逼我对您使用暴力,我非常不希望对一个女人下狠手。”

玛格达蕾娜坚定地望着他,拒绝回答。我以为沃尔特会赏她一个耳光,于是挡在了两人中间。沃尔特摇了摇头,命令我跟着他走。他拿起桌上的电话,把它从控制台上扯了下来,接着打开了地下室的门,探头张望了一下,然后拖着我夺门而出。走廊上空无一人,沃尔特用钥匙将我们身后的门反锁上,他认为,在警报响起之前,我们还有不到五分钟的时间逃出去。

“您到底是怎么了?”我问道。

“这个迟一点再讨论吧。”他一边跑一边说。

我们顺着楼梯往一楼跑去。沃尔特在出口处停了停,调整好呼吸,然后推开了进入大厅的门。他走到大厅门卫跟前,用胸牌换回了我们的证件。我们往大厅出口处走去,这时,门卫的对讲机里传出了嘈杂的声音,沃尔特看着我。

“您没有没收那个保安的无线电对讲机吗?”

“我都不知道他身上还有这玩意儿。”

“那还不快跑!”

我们拼尽全力冲出大楼,穿过花园,向大铁门跑去,心中祈求着不要被人拦下来。大门口的保安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在他从岗亭里走出来准备盘问我们的时候,沃尔特像一个橄榄球队员一样猛撞了一下他的肩膀,保安结结实实地摔进了身旁的玫瑰花丛里。我的伙伴按下了打开大门的按钮,我们像两只兔子一样疯狂地跑了出去。

“沃尔特,您到底是怎么回事,见鬼!”

“现在别问我!”他大叫着回答。我们顺着楼梯往城市低处的街区跑去。

一路跑下去,沃尔特一点也没有慢下来的意思。我们冲下一道小斜坡,越过一个直转角,转到了大马路上,差点被一辆飞速经过的摩托车撞倒。我还从来没有以这样的节奏在克里特岛“观光”过。

“从这边走。”沃尔特对我大喊,这时,一辆警车正朝着我们开来,车顶上的警报器发出刺耳的呼啸。

躲在一扇大门之后,我停下来喘了口气,但马上又被沃尔特拖着开始了新一轮狂奔。

“码头,码头在哪儿?”他问我。

“往这边!”我回答道,指着我们左手边的一条小路。

沃尔特抓住我的胳膊,继续带着我向前跑,我却搞不明白这场逃亡究竟意义何在。

码头区出现在我们眼前,沃尔特依旧没有放慢脚步。路边巡逻的警察并没有特别留意我们。一艘即将出发前往雅典的渡轮正停靠在码头边上,车辆已经开上了渡轮,旅客们正排着队等候检票上船。

“去买两张票。”沃尔特命令道,“我来把风。”

“您想走海路回伊兹拉岛?”

“难道您更愿意到机场去跟那里的保安打交道吗?如果不是的话,您就别在这儿跟我讨论了,赶紧去搞票吧。”

我过了一会儿就回来了。今夜的渡船要航行大半个晚上,所以我订了一间有两个床位的小舱房。沃尔特则在一个流动小贩那里给自己买了一顶鸭舌帽,还为我买了一顶很古怪的帽子,拿过来给我。

“我们不要同时登船,最好在我们之间能隔着十来个其他乘客。要知道,警察如果在搜捕我们的话,他们的目标是两个走在一起的人。还有,戴上这顶滑稽的帽子吧,还挺适合您的!我们上船以后,等到起锚开航了,再到前甲板碰面吧。”

我只字不差地执行了沃尔特的指令,一个小时之后,我在约好的地方跟他重新见了面。

“沃尔特,我得承认您真是太令我刮目相看了。您那疾如闪电的一击,还有穿过整个城市的急速逃亡,我可是完完全全没有预料到……您现在能不能告诉我到底为什么要揍那位教授啊?”

“因为他要骂我了呀!其实,在我们刚一走进这个玛格达蕾娜的办公室的时候,我就感到有点奇怪。那位推荐我们来这里的人告诉过我,他曾经跟玛格达蕾娜一起学习。可是,我说的这位同事还有两个月就要退休了,而那个向我们自我介绍说是玛格达蕾娜的女人还不到35岁。在伊兹拉的时候,我看了看这个研究中心的年鉴,上面显示的中心负责人绝对不是今天那个自称拥有这一头衔的教授。很奇怪,不是吗?”

“就算是吧,那也用不着打碎他的下巴吧?”

“我弄伤的其实是我自己的手指头,但愿您能知道现在我的手有多疼!”

“嗯,您是在哪里学会这样打架的?”

“您从来没在寄宿学校里待过,对不对?您也从来没有听过这种学校里的各种体罚以及针对新生的各种戏弄和作弄,对不对?”

我很幸运,我的父母不管发生什么事,不管遇到任何情况,都一直把我留在身边。

“我猜得一点也没错。”沃尔特接着说道。

“有必要做出这么过激的反应吗?我们离开不就得了?”

“有时候啊,阿德里安,您可真要从您的星球上回到我们尘世间来啊!当这个米卡拉斯教授问您可不可以把吊坠借给他的时候,他其实已经把吊坠放到自己的口袋里去了。我不认为,在保安到来之后,您还会有什么其他选择,而且我也十分怀疑您是否还能很快重新看到您这件宝贝。再跟您讲一个绝非无足轻重的细节,免得您还想责备我:这位被我‘推倒’的教授对我们的实验结果似乎还没有我们那样惊奇。我可能是有点反应过度了,但我相信我这样做是正确的。”

“我们俩现在就好像两个逃亡者,我在想,这件事接下来会有怎样的后果。”

“到我们下船的时候就知道啦。不过,我毫不怀疑,这肯定会有些影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