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过了凌晨以后手机开始响个不停,纪兰没接机,也没关机。就让来电铃声在荒辽的丘陵地上一再扬起,为她伴奏进行曲。

她在月光下蹒跚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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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已经走了多久的路程,也不知道离开公路有多远,一步步踩在粗砾沙石上,她疲惫得连头也抬不起来,快要顾不得方向,只能恍惚地看着地面,月光为她罗列出两道人影,一个纤细,另一个瘦长,比纤细的那道影子高上一整个头。

“你冷吗?”瘦长的影子说。

“说真的,好冷。”

“来,穿我的毛衣。”瘦长的影子猱身脱下一件衣服,动作伶俐。

“把衣服让给我,你会感冒哦。”

“不怕。真正的幸福带有一股辐射力,教人打从心里想要让渡出去一些东西。”

“我想起来了,原来是你哦阿钟,是你对我说过好多话,只有你和我才知道的悄悄话哟。”

纤细的人影只有十六岁,看起来很轻盈、很无忧,不累、不伤心,只有无尽的不耐烦,不耐自己的青春幼小,等不及想要飞进长大以后的世界。

连影子也渐渐淡了,月光不再明亮,破晓正要来临。

纪兰是在黎明时走进河城,刚过了桥,就看见那个矮胖的秘书和几个职员都在警卫室前徘徊,秘书小跑步迎向她,他的双眼布满血丝,神情比纪兰更萎靡。

“太好了辛小姐,我们找了您一整夜哪。”秘书一把拉起她的臂膀,“辛先生在宿舍里,他人不太舒服,想请您马上过去一趟。”

声调是客气的,但握住她的力道很粗鲁,纪兰不打算抵抗,低着头默默随秘书而去,才走了一小段路,秘书就停步,有人一手轻搭上她的肩。

纪兰抬头一看,是君侠,君侠另一手挡开秘书,搂着她往一旁走去,他朝秘书说:“辛小姐很累了,有什么事情,让她休息过再说。”

秘书显得极不高兴,但又似乎是忌惮君侠的模样,他忿忿地看着君侠护送纪兰走向她的宿舍。

经过城中大道,纪兰却不想回宿舍,她四周望了望,选择左转,进入行政大楼,君侠顺着她的意思,一路陪伴着她,来到烟囱一样的楼梯间,沿着阶梯盘圈而上,抵达了最高楼层,纪兰用力拉开天台铁门。

清爽的晨风灌入楼梯间,他们来到天台的边栏,放眼望去,整个河城在黎明中宁静地闪耀点点露光。

“早晨的风景真好。”纪兰轻快地说。

“是的辛小姐。”

“我出去散了一夜的步,我最喜欢旅行跟远足。”

“是的辛小姐。”

“你喜欢旅行吗?噢对了你不能出城,不好意思。”

“没关系辛小姐。”

“……”纪兰转过来仔细看君侠的脸庞,微嘟起嘴,刚才的轻快不见了,她的神色渐渐委屈,“你有话就说嘛,这样忍着不累呀?跟阿钟真像,他真的好聪明,好会说大道理,就是不敢说真心话。”

不等君侠回答,她又说:“算了别管我,我在说傻话,大家都说我是一个很傻的小姐。”

“辛小姐一点也不傻,我认为在辛小姐的心里面,什么都知道。”

“你知道我闯祸了对吗?我把赫奕送出去了。”

“我知道,”君侠的喉结略动,考虑着说出真心话:“您只是选错了人,或许还有机会,如果能重新选择一次,我想——”

“停。”

阻止他说出口,纪兰什么都知道,她知道君侠图的是什么,那一切友善的接近,只因为他也想离开河城,却苦于没有身份。如果有一个身份正常的人作陪,那就大不相同。他需要纪兰送上一程。

整颗心冰凉,纪兰别过脸不愿再看君侠。她不想再上一次当,至少不要在同一天之内。

“我现在的心情很不好,可不可以就让我一个人?”她说。

“好的。”君侠爽快地转身离去。

天台上只剩下纪兰,阵阵冷风拂来搅乱她的发丝,她埋脸在双手中,想痛哭,却连眼泪也不肯配合,只感到双眼干涩,为什么人生有这么多选择?选择了以后怎么都没人能帮她承担?人为什么要长大?承担的滋味为什么这样复杂?

憋了半晌,确定她哭不出来,唯一确定的是她心慌意乱,头发也乱,忽然她生气了,非常生气,双手紧握栏杆,想要将它捏碎一般,纪兰迎着晨风,朝向天空放声大喊:“是不是都应该怪你?你怎么不再多问一次?但是我愿意——我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