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

君侠花很多时间藏在地底,密室里。

人们只见到这个爱脸红的大男孩偶然进入行政大楼,打卡签个到,在他的隔屏座位里读读报纸,虚晃一番,然后就悄然离开,他上的算是什么班,没有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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取道诊所中秘密通道,穿透山壁进入地下基地,有个安静的访客恒久躺在密室里,浑身旧伤,成天瘫睡。隐秘的守卫分三班制日夜前来轮值,他们见着了君侠总是很客气,唤他医生。君侠将访客清洗得干干净净,透过三百磅医生支应,又新运来了一些疗护用具,君侠开始研读复健教材,这些,没有人知道。

辛先生与君侠的关系亲密,人人都知道。

伟大的八卦蓄势待发。这其中必定大有文章,否则辛先生为什么常常留君侠在办公室里,陪着他上班?耳语越传越精彩,地位越高的人,人们总想从他身上挖掘出越大的丑闻,而城里再也没比辛先生更崇高的人了,因此绝对可疑,许多人密切注意着辛先生的门扉,对门内风光寄予至高无上的期望。

没有人知道,君侠是不请自来的。地下基地不是适宜久待的地方,君侠需要透气,需要阳光,每回离开密室,他便不由自主回到辛先生身旁。既然辛先生总是颔个首表示欢迎,君侠就放胆了,自动找位置坐下,喝些热茶,看着他办公,看得出神。

有时也会扑空,只要辛先生长时间失踪,君侠就知道,他一定又去花房里忙活了。辛先生擅长培育花种,苗圃中的事,再忙也不让别人插手。也许园艺对于辛先生是一种爱情,君侠这么想,不拘于公务,只要爱上了心头,辛先生就会匆匆离座,赶赴苗圃而去,回来时带着一身泥。

然后他稍作梳洗,回座办公时,整个人清新得像是早晨的第一场雨。君侠呆望着他,真喜欢看辛先生得闲时静静看书的模样,尤其喜欢看辛先生下棋,人跟自己对弈的局面真有趣,君侠不插嘴、不打搅,只是悄悄观棋。

“可以请你帮我看看吗?”辛先生朝他招手。

君侠应声起立,来到棋盘前,正要开口,辛先生指着自己的脖颈说:“我的喉咙,感觉不太舒服。”

“啊,要不要请三百磅医生来看看?”

“你帮我看吧。”

“好,怎么个不舒服法?您感冒了吗?”

“没感冒,只是觉得喉咙里好像有东西。”

“有东西?可以形容一下吗?”

“不太确定,很小很硬的东西,鲠在那里,总咽不下去。”

君侠调整台灯,他试了几个方位,决定像个牙医一样站在辛先生椅背后,让辛先生仰头依偎在他怀里,张大口腔,很顺从地任由他观察。

片刻后君侠扶正辛先生的头颅,说:“没看到什么异常,可能是慢性咽喉炎。”

“那是什么状况?”

“组织慢性发炎,会让您很想咳嗽,也可能让您的声音沙哑,喉咙那边会有异物感,您最好去大医院做个详细检查。”

辛先生认真聆听,不停作声腾清喉咙,台灯还直射着他,映照出他整张脸面色苍白。

辛先生好像真的生病了,君侠想。怀里依稀留存着他的体温,近距离的触感很奇特,君侠几乎忘了辛先生是个顶头上司,第一次忽然发现,辛先生其实是个年轻人,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岁,他是怎么应付这麻烦万分的身份?怎么将自己装扮成这样一副深沉?怎么从没想过,或许辛先生的心里又害怕又孤单?

至少确定是孤单的,要不然,为什么他时常藉词唤君侠上前,实则是寻求聊天?

也不算标准的聊天,通常是由辛先生发问,君侠立正回答,问答皆在一句之内,现在辛先生关心起了君侠的家庭。

“家里还有哪些人?”他问。

“有妈妈。”君侠回答。

答得干脆,反而悬疑,总感觉少了后半句。辛先生想了想,决定不过度触犯君侠的隐私,他慈祥地问道:“想回去探望她吗?”

这提议让君侠的表情变得一片空白,从那片空白中,辛先生瞥见了一点伤心的成色,他于是动念,怎么找出通融的程序,好让君侠回家一趟,但是君侠开口说:“不想。”

两个人都沉默了,都进入各自的心事,接着辛先生继续问:“你坐了多久的牢?”

“二十一个月。”

“二十一个月……这么说来,比我还久啊……”辛先生若有所思,不胜感慨,他说:“我来这边三百二十六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