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

只有坐牢中的人才会这样数日子过活。

为了辛先生的这句话,君侠常常想,什么叫做囚?因为确实坐过牢,君侠能以特别的深度思索这问题。他得到的答案是,只要是让人受罪万分,却又无力脱离的,都算监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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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这个定义,谁不是在牢笼之中?好极了,带刑在身的君侠不禁感到一阵宽慰,又不禁想起了秃鹰。

秃鹰的确是囚犯,而且还是个独囚,被语言彻底隔离,他的浓重口音就是铜墙铁壁,在那里面拘禁着一颗饶舌的心灵,只能透过一个很高的窗口吐露衷曲,但别人听起来,误认成了捶壁噪音。

三百磅医生也是个囚犯,他的牢狱就是他的胖,由脂肪构成无期徒刑,并科劳役,一动身就喘,说话也喘,连笑起来都是负担,他的吨位让女人退避三舍,让孩子啼哭,他的正面和背面都能制造笑料,他的手铐就是腕表,紧紧陷进肉里,脱下来就是一圈勒痕,世界对他来说永远太窄,他整天挤出一身汗,他的前途是一张血压与血糖控制表,这条路令人心灰意懒,不管他怎么走,总惹人嫌他累赘,而他的肚子太饿,出口又太小。

想到这儿,君侠察觉自己不厚道了,其实渐渐发现三百磅医生是个善良的人,而且重感情,虽然拒绝进入密室,他还是常指点君侠一些专业问题,也费心帮忙采购各种必需品。

两人常相偕坐在电脑前,一起浏览专科题目,偶尔三百磅医生也传授一些独门绝活。

“注意看这两支耳窥器,”三百磅医生说:“它们有什么不同?”

君侠仔细看两组盒装器材,看不出什么不同。

三百磅医生得意非凡,移动滑鼠开网页,解释道,其中一支是从拍卖网站上低价标购的二手货,“几乎是全新的,你再把标签磨坏一点点,”三百磅医生说,然后混充成诊所购入的同色物品退货,“差价就出来了,免费外快。”

“这样做好吗?”君侠惊问。

“有什么不好?”三百磅医生畅然地说:“不然待在这种破诊所,你想穷死啊?”

总觉得不好。但其中又有另一种好,三百磅医生处处显出对他不见外、不藏私的友善,完全将他当成了一个宝贝学弟。三百磅医生开启新网页,兴高采烈地说:“来,送你一个大礼。”

那是个全新的账户。

“这个账户给你用,”三百磅医生说:“以后你想买东西就方便了,尽量用,每个月用现金跟我结个账,不收你手续费呵呵。”

的确是慷慨的大礼。因为遭到褫夺公权,君侠动用电子信用时,常常莫名受阻,他端详屏幕上的账户,寻思道:“但是我好像不缺什么。”

“没这事,人怎么可能什么都不缺?”

“好吧我想想,”君侠当真思索,半晌后说:“有没有园艺方面的杂志?”

“怎么没有?”

三百磅医生查询出洋洋洒洒几十页杂志简介,两人对于园艺都是外行,于是决定凭感觉挑选,“巴比伦花园”,这名称让两人一致感觉很可爱。

第一次收到杂志时,君侠的感觉很欣快,好像和这世界吵过一架后,再度握手言和。

但是他收到的不只是杂志,还有另一封小小邮件同时寄来,与巴比伦花园淡棕色的大信封一起静静躺在桌面上,君侠踌躇几天,才开启了它。

从监狱转来的邮件,里面又是一封小函,已经被拆阅过。

那是妈妈的死讯。妈妈在数周之前,猝逝于心肌梗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