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

在这封闭的地下基地里,至少光线就不太单纯。

日夜不停强光照射,密室的门缝永远镶着一圈灿烂,那辉芒像许多把小剑,无形地延伸,慢慢刺进人无法说得清楚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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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先生公忙之余开始前来探访,总不忘携来慰劳的小点心,见了面,体贴问候:“你一个人辛苦了。”

总是这一句,君侠回一声:“哪里。”为了接待辛先生,他常中断手上的缝纫。

他的一双手是为了外科手术而生,为了维持指头的灵巧度,君侠习惯做些针线活,他已经帮访客缝制了许多眼罩、围兜。

嘉许几句后,辛先生就在密室前的走道上徘徊,来回走,有时停步沉思一会。沉思完后辛先生会唤君侠上前,要他开启门锁,又指使君侠搬来一张座椅。

密室的钥匙辛先生自己就拥有一副,而椅子,实在没道理每趟搬来搬去,这用意太明显,辛先生是借故让君侠紧贴在身边。

密室里,辛先生坐在椅子上,君侠陪站在一旁,访客恒久卧在床垫上。

辛先生已经不再害怕接近访客,椅子越挪越向前,辛先生长久惊奇地观望,看多久也不厌倦,接着又进一步,辛先生打破沉默,他似乎尝试与访客对谈。

访客弓起身躯,像虾子一样,胸腔里嗬嗬作响,那是个失败的咳嗽,因为腹肌缺乏力量,他运不出气,辛先生说:“你这是何苦?”

访客翻个身,解闷似的伸手摸索墙壁,辛先生说:“一定要让大家都为难么?”

就是这情景让人感到不单纯,辛先生到底要做什么?该不是想亲自审问访客?

真疯狂的联想,二十六盏强光却又照耀得那么写实,君侠记得特别清楚的那一天,辛先生在密室里默默静坐,坐得出奇的长久,君侠得到辛先生的允可,在一旁开始抹地,来来去去擦洗之中,访客显然睡了一场好觉,悠然转醒,开始在床垫上舒活筋骨。而辛先生始终坐在访客身旁,垂首将脸深埋在双掌中,偶然抬起头时,俊雅的面容上满是倦意。

从君侠的眼底看起来,他们两个之间,比较受罪的人是辛先生。

辛先生掏出手帕咳了一阵,接下来的举动令人难以理解,他朝访客诚恳地说:“请告诉我,到底希望如何,你才愿意合作?”

访客打了一个惬意的哈欠。

辛先生离开座椅到床垫前,“请你说出来吧。”

“你到底说不说?”辛先生摇撼访客的肩膀,访客吃了疼,怪叫起来,辛先生意识到自己的行为非常不妥,慌忙收回手,正好瞥见自己的腕表,他立刻站起身,以手抚额,很震惊似的,他朝门口疾步离开。

辛先生在密室外急急呼唤君侠跟上。

君侠擦净手跟上前时,辛先生早已经穿过甬道在诊所中等候,两人一起快步走回办公室,一路上辛先生频频看表。

回到办公室里,辛先生就蹿入他的私人盥洗室,再露面时,浑身都是清爽的古龙水味,一边还忙着梳整发型,才入座他就皱了眉头,急按内线召来秘书。

“不是早叫人给掸灰吗?”他问秘书。

“掸过了,”秘书答:“也吸过尘,我叫他们到处都清了一回。”

“是么?”辛先生放下梳子,很怀疑地四处端详,他来到窗前,步步看地毯,手捻起窗纱一角检查。

“要不要叫人拆下来洗?”秘书机灵地问道。

“唉怎么来得及,茶水呢?”

“没问题,正在煮咖啡。”

“啊,真是的你,”辛先生一顿脚,“不是交代的那罐红茶么?我柜里那罐。”

“好的那罐红茶。”秘书的嗓音变细了,他小跑步上前,辛先生已经自己打开柜子,取出珍藏的茶叶递给他。

秘书正要退开时辛先生又追问:“点心呢?”

“准备好了,雪顶蛋糕,您说的那一家,刚刚送来。”秘书紧抱茶罐慌忙说。

“请拿来我看看。”

秘书回复之前,辛先生连坐也坐不住,他在办公室里四处踱步,将一盆金缕馨的面向调了又调。蛋糕送来了,秘书战战兢兢以瓷盘端着,辛先生仔细观赏,嗅一嗅,亲自尝了一口,终于点头认可,然后他招手携君侠一起离开办公室。

出了行政大楼,辛先生敞步急走,纵算君侠人高腿长,也差点跟不上,在中央大道上疾行一段,辛先生又减速了,转弯朝向宿舍区,越走越缓。

职员专用的几栋宿舍楼,错落在花圃和群树间,这时天气暖和,园中花朵怒放得正热闹,两人在夹道的繁花中走到女宿门口,那儿很不寻常地停了一辆公务巴士,巴士旁有几个人忙着将满地的箱篓移到送货推车里。

满地的箱篓中,一个小姐也忙得团团转,只听见她清嫩的嗓子连声娇喊:“这个别动,我自己会拿,呀,轻点轻点,我的箱子,我的帽子。”

从背影看起来,窄版的细绒短上恤,孔雀绿纱丽长裙,中空露出一截盈盈细腰,长长的发辫在背心撩荡,好性感的体态,那腰肢让君侠一见难忘,心里只想着,跟蛇一样。

君侠与辛先生抵达她的背后,辛先生欢喜得咧开嘴,有一瞬间,似乎就要呼喊出来。

小姐正好回身,与他们照了个正面,她睁大眸子,好奇的视线朝他们两人溜了一圈。

“这个……”辛先生忽然转向君侠,很正式地引见,“君侠跟你介绍,这位是舍妹,名字叫纪兰。”

君侠立正,恭敬行礼:“辛小姐您好。”

辛先生又朝纪兰介绍:“他叫做君侠。”

“噗,电视上那个君侠?真的假的?不会吧?”

“君侠是城里的职员,请正经一点。”

“噢……”纪兰一双大眼睛无辜地眨了眨,见到一旁人们堆置箱篓,她粉妆细致的脸蛋又活泼了起来,“不行不行,那箱不能压在下面哦。”

纪兰抢下箱子,不料扯开了箱口,许多物品滚落,串串项链手环、亮晶晶的发夹、珍珠贝小镜,都是些很女性的用品,君侠甚至瞥见一叠艳色胸罩,在箱子上端的网层露了边,招摇着就要探出头来。

狼狈整理一番后,纪兰将几只不知是真是仿的名牌提包全背在身上,臂下夹着一顶草帽,手里还多了一双纤弱的高跟鞋,鞋面缀了水钻流苏,一晃动,就闪闪生辉。

像一棵披挂隆重的圣诞树,纪兰现在与辛先生相对无言,两人就这样僵了片刻,纪兰始终目光灼灼,辛先生于是偏过头,很有兴味地看人们搬运行李。

“带了这么多东西?”他说。

仿佛看不清楚似的,纪兰眯起眼睫瞧他。“很正常呀,每次搬家我都十几箱。”

“给你准备了一间靠边的房,窗口就是黄媵树。”

“谢谢。”

“对你可能小了一点。”

“谢谢。我没资格嫌小。”

“不是这意思,你误会了,我很欢迎你。”

“真的非常谢谢你,有地方住我就够高兴了。”

“你高兴就好,只是希望你能住得习惯,在这边什么都朴素一点。”

“呵,跟我说朴素,好像不知道我这几年是怎么过来的一样。”

“知道你不好过,我一直挂心啊,不然我为什么要托人到处找你?”

“我又不难找,一毛钱都没有,你说我还能跑多远?”

辛先生词穷,他偏头再度浏览纪兰的行李,“所以更加要量入为出啊。都说过一切帮你准备好了,实在不必要带这么多东西。”

“有道理喔,那你叫他们把东西都搬去仓库,丢垃圾场也可以,我只要这双鞋。”

纪兰擎起手上的高跟鞋,鞋面的水钻示威一样刺出点点灿光。

辛先生闭目忍耐了几秒钟,睁开眼,向君侠说:“让你见笑了,我这妹妹就是任性了一点。”

纪兰拿草帽扇凉,那蜂腰俏臀,怎么站都妖娆。

箱篓都已装上推车,辛先生目送着整车行李推进女宿,他搓搓手,说:“先来我办公室吧。”

“为什么?”

“好聊一聊。”

“聊什么?”

辛先生愣了一瞬,他轻轻点了点头。“一路上你也累了,你们女生宿舍我不方便进去,就不奉陪了,舍监我已经交代过,她会带你看看环境,如果还缺什么,就请打个电话告诉我,找我秘书也行。”

辛先生掏出名片,递给纪兰。

纪兰咬着唇阅读名片时,脸色出现一抹稍纵即逝的疲劳与忧伤,然后她抬起头看辛先生,又看见立正在辛先生身旁的君侠,她恢复了神采俏丽。是个花样男孩哪,她心里想。君侠的整张脸爆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