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遠郊 燕山一座尼姑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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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已經不需要凡人的一切。】


  時間在陸浩然的意識裡已成為一團沒有長度的空虛。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在這裡已過多久。自從北京暴亂的夜晚,他被突然出現的周馳從病床上輕飄飄地托起,只記得在黑暗和火光中旋轉著來到這裡,從此就再沒見過天空。在這間無光的密室裡,他很輕易地把時間和空間從意識中排除了,這在過去是無論如何做不到的。從天而降的成功使他驚訝欣喜。在別的意識逐漸消隱的同時,這個意識愈來愈清晰︰他終於接近那個頂點了。

  他穿一件青藍色的尼姑袍。頭髮剃得光光,戴頂尼姑小帽。眼鏡早就沒有了。黑暗變得更加模糊。然而他心裡卻清澈之極。他已經不需要凡人的一切。甚至那個困擾了人類幾十萬年的「吃」對他也成為多餘。要不是周馳白天非讓他喝掉一碗牛奶,他會感覺更好。辟榖以來的兩個星期,每天都在向無垠的光輝之巔飛躍。和周馳一道來的那個外國人說他的樣子很像個老尼姑。其實世上的男女之分不過是一張皮。周馳已俗不可耐。

  他知道不是周馳變了,而是自己在往上飛。他曾那麼需要周馳,像需要一個須臾不可不仰視的神明。周馳被王鋒關進監獄的日子,他已經清清楚楚地感到了死亡的邊緣就硌在脊梁骨上,只要把身體微微一偏,就會墜下那個無底的深淵。他不知到底是什麼使他發生了變化。自從進入這間不見天日的密室,他就奇蹟般地擺脫了過去。窒塞的氣場在無知覺中融匯貫通,突然開始舒暢無邊地擴展,與冥冥宇宙交織融合。他已不需要組場,自己就可以收發自如。他能縮成針尖般的小點,又能膨脹成與天地等量齊觀。他感覺甘霖般的氣流穿透緊密黑暗,從皮膚滲進身體深處,源源不斷。他不再需要周馳。當他確信這點後,已如古井之水的內心蕩起狂喜。最後一根綁縛的繩索一刀兩斷了,他練成了!

  成了……多麼簡單又含意模糊的兩個字,看不見,摸不著,可他確實成了。這兩個字包含多少追求,其中的痛苦和凶險只有他自己知道。然而這一切現在回首已毫無意義。世上無痛苦也無幸福,追求和恐懼也都是徒勞。成和不成只是一道門檻,該跨入的就跨入了,不該跨入的永遠在門外。他原來對大師頂禮膜拜,可他現在知道,世界無大無小,無師無徒,他自己已遠遠超越了大師,在天際那道彩虹上獨自徜徉。而周馳之流,還在渺小的人世間忙碌。

  一陣喧鬧的腸鳴打斷了他吐納真氣。他不該喝那碗牛奶。兩個星期沒出現過的便意越來越強烈地在小腹中積聚。他本想用調息將那股濁氣消散,可做起來並不容易。周馳領那個外國人來時神神秘秘,兩人全都遮頭蓋臉地穿著尼姑裝。外國人手執照片前後左右看他半天,最後發出驚喜的一聲認可。從那唯一一個俄語單詞中,陸浩然聽出他是個俄國人。俄國人漢語講得很好,接著便對陸浩然的健康狀況大表不滿。那便是周馳非逼他喝下一碗牛奶的原因。周馳顯然在和俄國人做交易,把他當成一個可以賣大價錢的牲口。但他閉目養神,宛如沒聽見。周馳反覆向俄國人保證這裡絕對安全。為了證實這一點,還讓一直住在密室外間的那個小尼姑當場露了一手「八步打燈」。小尼姑伸出手掌向前一推,對面屋角的油燈就被外氣打滅。陸浩然曾親眼見到她只伸一下手就擊斃一個企圖強姦她的暴徒,然後將屍體扔進密室,像扔一團棉花。直到洗劫了這座窮庵的流民呼嘯散去之後,她還讓陸浩然和那屍體一塊待了好幾個小時。

  為了讓俄國人放心,今夜又增加了兩個高大尼姑守在密室外屋。陪俄國人離開前,周馳告訴陸浩然明天接他回北京。前半夜,外屋傳進亂糟糟的響動。小尼姑自己住在外屋時,每夜也有這樣的響動,不過今夜響亮了三倍。陸浩然不瞭解尼姑的生活,只是過去從書上看到她們也常有些同性之間的淫亂。折騰了大半夜,她們突然安靜下來,一點聲也不再有。他越來越難忍耐下去,腹部疼痛,憋得難受。平時小便用密室一根通向外面的管道,大便非得出去。外屋有個專門為他修建的臨時廁所。他好幾次在那撞上小尼姑。小尼姑雙眼在黑暗中骨碌碌地轉動,毫無羞怯之意,穩穩地坐在馬桶上。

  他端起神龕前的油燈。沉甸甸的銅燈座在手裡冰涼。石牆有個黑黝黝的鑄鐵手柄,先向左扳,再向下拉,與牆結合成一體的石門便無聲轉開。不知是哪個世紀的產物,也不知當年的用途是什麼,至少在力學原理上很巧,移動成噸的石門就像翻一張書頁。陸浩然很奇怪,石門外面還應當有一個經櫃。經櫃蟲蛀斑斑的背板上有扇小門。然而現在眼前是個寬敞赤裸的黑洞。他跨出去。一股不熟悉的味道熱乎乎地撲進鼻腔。腳下似踩進了某種黏稠液體。他用另一隻手擋在油燈上面,使視線能穿越眼前的光亮。一瞬間似跳出一台布景,赤條條的人體交錯在床上和地下,各種肢體和器官混在一起,難分具體人形,只有一顆顆光禿的頭顱最清楚。

  燈從陸浩然手中掉下,沒滅,反而更亮地燃燒。他看見小尼姑的眼睛,如死蛙般毫無生氣地睜著。燈火正好燎上「她」的陰毛。那中間的玩藝兒卻是個「他」!被他拉來陪夜的真女尼仍然壓在他身下,衰老的兩乳間一個如乳頭大小的洞鮮紅地張開。

  這是陸浩然在這世上最後看到的。

  他沒去分辨那致命的一下是來自棍棒,還是匕首,或是加了消音器的手槍。然而在視覺消失後,他用僅慢了半拍消散的聽覺捕捉到最後一個聲音。那聲音似是一聲心滿意足的讚歎。--美國英語,他做出他生命中最後一個判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