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投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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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代祐司叫你過去幹什麼?

  「……欸。善後……他要我幫忙一起善後。」

  ──你要休息一下嗎?

  「不用,我沒事。對不起。」

  ──回想過去很難受吧?

  「還好。我和砂川他們不熟。他們被殺,老實說,我不太有悲傷的感覺。砂川信夫雖然有種種苦衷,可是我呢,就算和母親處不好,也不會拋棄老婆孩子一走了之。我不喜歡他的生活方式,可是他們是因為我才變成那樣,這是我最難過的事。」

  ──但人並不是石田先生你殺的。

  「話是這樣不錯,我也知道。可是,想一想,八代祐司總有一天會離開砂川他們的,又不是他求他們扶養他的,感覺他們礙事時就說再見,但這終究只是說再見而已,他不在的話,砂川他們也不至於住不下去。雖然以他那種生活方式,將來在某個地方一定會出問題。可是,他只是說再見的話,砂川他們也會平安無事吧。

  「就因為有我和砂川不斷交涉二○二五號房屋點交的問題……這才讓八代祐司以為能從我這裡弄到錢,是這個想法導致他瘋狂。他或許只是一個任性奇怪的人,但在起了可能弄到一筆大錢的念頭瞬間,就會做出難以想像的可怕事情。

  「所以我後悔為什麼不早點去找律師處理,就是因為我這個傻瓜,才讓八代祐司節外生枝。他威脅說,殺了砂川他們,別人一定當你是凶手。我真的驚慌到了極點,這下那小子以為他真的有可乘之機了也就不無道理。真慘!

  「那晚我走進二○二五號,最先映入眼簾的是砂川的腳掌,穿著襪子橫在那裡。乍看之下,他像是在睡午覺。他的襪子是新的,像是剛買的新襪子,還漿挺發亮。那東西洗一遍就會掉,所以一看就知道是新的。其實那也沒什麼特別的意思,只是我記得格外清楚,比流血的樣子還清楚。」

  ──你作過惡夢嗎?

  「我可能很遲鈍,不會作夢。只是,在家裡看到有人躺在客廳睡午覺,我還是會嚇一跳。所以,我告訴家人別隨便躺在我看得到的地方。」

  ──八代祐司那時在哪裡?

  「和我一起在客廳。他的眼睛佈滿血絲,情緒亢奮,沒有顫抖,也沒有語無倫次。他只是不停地說,會這樣都是你的責任,把這些傢伙的屍體處理掉後,你就能搬進這個房子了,應該很慶幸吧!」

  ──所以要你幫忙?

  「對,好像我是雇主,他是殺手一般。他還說,那個雇用砂川他們的早川社長,會以為是砂川他們膽小做不下去,偷偷跑掉了,只要把屍體處理乾淨,這樣做行得通的。我會閉嘴不說,所以你要給我一千萬。」

  ──的確,你如果想壞人做到底,和八代祐司聯手,這個計謀或許可以得逞。因為早川社長不會追查砂川他們的行蹤,他以為砂川他們是真正的一家人。
  「是啊。姑且不論對錯,這計畫是不差,雖然我這樣說太輕率。」

  ──你當時怎麼沒大喊逃出屋外呢?

  「我做不……我做不出來。我渾身發抖。三個人被殺,屍體就在我腳邊,一想到凶嫌可能指向我,更是嚇得直不起腰來,搞不清楚該做什麼。如果我現在報警,八代祐司卻跑了,警察來了或許會完全不相信我說的話。我因為交屋糾紛和砂川他們起摩擦而殺了他們,還比較像是這裡實際發生的情形。最重要的是,我人在命案現場,我不認為警方會相信我是被凶手叫來的。

  「現在想起來,我還真傻,怎麼會問八代祐司那個問題!我問他,你到底打算怎麼處理這三個人的屍體?其實我的意思是,你到底怎麼打算的?可是當時我的思緒太混亂了,便那樣問他。他聽了以為是我打算幫他,以為我對他的計畫有興趣,於是跟我說,不管怎麼樣,我們算是共犯,錢的事以後再說。要不,賣了這房子拿錢如何?你也不想再住在這裡了吧?

  「他還說,我準備了包裹屍體的塑膠布。他推開陽台的落地窗說,在房間裡弄,事後清理太麻煩。浴室又太小,就到陽台弄,雖然會淋濕身體,事後再換衣服就好,說得好爽快。」

  ──他打算肢解屍體?

  「大概吧。搬運全屍很麻煩,可是他還沒有動手。就在那時候,門鈴響了。

  「那一瞬間──就在那一瞬間,我確實感到我成了八代祐司的共犯。我和那傢伙都一起僵住了。有人來了!被看到就糟了!我心裡這麼想。而且,我想到我進來時忘了鎖門。在喀擦喀擦聲中,大門開了。因為客廳和走廊之間的隔門也是開著,門口雖然看不到我們,我所在的位置卻可以清楚看見進來的人。

  「一個年輕小姐,抱著嬰兒,拿著濕答答的傘站在那裡!她怯生生地說聲晚安。她的臉色蒼白,不是因為寒冷,而是出於不安恐懼。八代祐司表情怪異地衝過去。接下來的事情大家後來都聽說了……」

  ──那是第一次見到寶井綾子?

  「是。但她知道我是誰,是什麼立場,她以前來時看過我和砂川爭吵。」

  ──她進屋看到屍體了?

  「八代祐司要趕她回去。綾子小姐可能因為女人的直覺,有不祥的預感,抱著嬰兒匆匆趕來後,看到屍體……她雖然有不祥的預感,但是沒想到會是這樣。她雙腿發軟,顫抖地退到牆邊。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她的聲音越來越尖。八代祐司突然衝過去甩她一巴掌說,吵死啦!我是為你才做的,你幹麼來妨礙?

  「不可思議的是,嬰兒一直睡得很甜,完全沒哭。倒是媽媽,綾子小姐,哭得好悽慘。

  「綾子小姐被甩巴掌後,身體往下滑,手上的嬰兒差點掉下來。我趕緊靠過去幫她抱住。因為她沒穿雨衣,嬰兒的帽子都濕透了。

  「我要把嬰兒抱過來,綾子小姐像清醒了似地把嬰兒搶回去。她以為我也是凶手吧。我語無倫次地說我不是我不是,八代祐司也瘋言瘋語的,綾子小姐看看我又看看他,目光炯炯。她問八代祐司,你說是為了我才做的,究竟是什麼意思?

  「之後,他們開始吵架。綾子小姐猛然站起來,那樣子就好像要把嬰兒交給我。我只能戰戰兢兢地接過來,不能讓嬰兒有什麼差錯。

  「八代祐司不想理會綾子小姐,他走到陽台,攤開放在角落的一捆塑膠布,用刀子開始切割。他用的不是大刀,是工作用的約十五公分長的利刃。他打算切割塑膠布來包裹屍體。

  「綾子小姐嘴裡唸唸有詞,我聽出來我懷裡抱的這嬰兒是她和八代祐司生的。

  「八代祐司一邊罵綾子小姐吵死啦,別那麼大聲,你要讓鄰居聽到不成?一邊繼續切割塑膠布。他毫無慌亂的樣子,但在狂風暴雨中,頭髮濕淋淋地貼在臉上,雨水打進眼裡,看起來很可怕。我不記得他們所有的對話,依稀聽到好像是八代祐司為了綾子小姐,決定要改變自己的人生,但是砂川他們阻礙他,他也需要錢,覺得這樣做最好,於是下手去做。

  「綾子小姐好幾次說我期望的不是這個,她邊哭邊說,你有問題,你不能正經一點嗎?八代淒厲地笑著問她,你說我瘋了,你就正常嗎?

  「沒多久,綾子小姐說要報警,八代便拿刀指著她。他虎地站起來,很認真地對綾子小姐說,囉嗦,你要是照我的話去做就好了。現在想起來,那時八代祐司也完全沒有料到綾子小姐會來到現場,他也有些驚慌吧!他想在綾子小姐面前裝闊,所以想搞到一筆大錢,偏偏綾子小姐掀了他的底,他只好用暴力排除障礙。

  「那時我還抱著嬰兒,我立刻伸手推開八代拿刀的手。我的手掌被劃到,血噴了出來,綾子小姐尖叫,我也好害怕,這樣下去,恐怕連我也要被殺,於是我跑向大門。綾子小姐反而跑向陽台。

  「那都是一瞬間發生的事。那一瞬間我背對著陽台,沒有親眼看見。我聽到哇一聲,回頭一看,八代不在陽台上,綾子小姐癱在塑膠布旁。我跑過去時,她說,他掉下去了,說完放聲大哭。

  「我沒時間多說。我只想到八代死了,屋裡還有砂川他們的屍體。八代死了,這比他逃走下落不明還糟糕。這下殺人的嫌疑全都落到我頭上了。

  「綾子小姐像抓住救命繩索似的從我手上揪走嬰兒,連我的手臂都一起扯過去。那也難怪,她並不知道我不是八代的共犯。要是她以為我和八代一起殺了砂川,那也沒辦法。

  「我不想辯解。綾子小姐把嬰兒搶回去的瞬間,我知道我已無路可逃。

  「我蹲在綾子小姐身邊……綾子小姐縮著身體,全心全意守護著嬰兒……我跟她說,你雖然不相信,但我真的沒有殺人。我沒有殺害砂川他們。可是別人一定會懷疑我,我只能逃。可是我真的沒有做壞事,希望你相信我。即使你報警追捕我,我也不會恨你。但如果你相信我,默默離開這裡的話,我也不會對任何人透露這件事。」

  ──寶井綾子說什麼?

  「你要掩護我嗎?我把他推下去的。他說都是為我闖下這個大禍的。所有這些你都要幫我保守秘密不說嗎?可是她好像害怕沉默似的,一古腦地說出她和八代的事情。她情緒慌亂,說得很快,內容跳來跳去,但是我仍然聽出她和八代沒有正式結婚,嬰兒也沒有認父親。於是我說,我會掩護你,你就當做今晚什麼事也沒發生。」

  ──你們做了約定?

  「對,我們做了約定。

  「當時我想,警方和社會大眾一定會懷疑我,家人也會責備我,恐怕還會完全放棄我不管了。兒子和女兒一定也恨我害他們陷入這個窘境。不久前,我找律師時,還因為兒子驚訝嘲笑,父子大吵了一場。我已經沒有地方可以回去,所以我已無所謂了。而這個小姐有個嬰兒,嬰兒真的很可愛,也需要母親。所以我就告訴她,我誰也不說,我會一直躲一直躲,絕不被抓到,你也不能跟任何人說今晚的事情,把它全部忘掉。」

  ──石田先生,你沒有不得不掩護寶井綾子的理由吧?

  「嗯,確實是這樣。只是那時候……我已放棄自己了,也知道綾子小姐只是被八代祐司連累了,所以……但最主要的還是嬰兒吧。如果綾子小姐只是一個人,或許情況就不一樣了。」

  ──寶井綾子說,不論八代祐司想做任何極端的事情,只要看到嬰兒的臉,就會打消念頭,所以那晚她帶著嬰兒跑去。

  「是嗎?唉!即使可以阻止八代祐司,也不能改變那傢伙,倒是這點對我很有效。

  「我只問了綾子小姐的手機號碼,以備萬一。這時綾子小姐說,刀子,撿起那把刀子!他雖然從陽台摔下去,但是我摸過那把刀子,上面有我的指紋,不能被查出來。她要我拿去丟掉。我以為那是殺死砂川他們的凶器,感覺有點恐怖,雖然不太情願,還是撿了起來。」

  ──其實,那並不是凶刀。

  「是啊。我在逃亡途中把它丟到附近的河裡,一直沒被發現。

  「我逃出那房子後已神思模糊。我身上沒有多少錢,於是去找一個老同事。我年輕時他就很照顧我,當時獨居在日暮里的公寓,他老婆很早就死了。我半夜三更把他吵醒,沒有詳說情形,只是問他能不能借點錢?我的模樣很不尋常,但是他二話不說,借了錢給我,讓我換一套乾淨衣服,還借傘給我。我真的很感謝他。他第二天早上大概就知道我為什麼要逃亡,但是他一直為我保持沉默。

  「我只打了一通電話回家,告訴我母親一聲。之後將近四個月的時間,我過著半遊民的生活,一路逃亡,最後落腳片倉屋。

  「對了,我還不知道綾子小姐的嬰兒的名字。是男孩還是女孩?」

  ──男孩,名字和爸爸只差一個字。

  「是嗎?這樣啊……是男孩啊!」


  聽完石田直澄長長的敘述,片倉義文依他的要求,等候一晚。

  「因為寶井先生認為讓他女兒先去投案比較好。」

  義文根據他自己的判斷,又打電話給寶井綾子。是綾子的父親接的電話。他這才知道對方經營一家小餐館,綾子是他的獨女,幫綾子聽電話的那個「少爺」,是她讀高中的弟弟,叫康隆。

  寶井家的雙親說,今晚是頭一次聽綾子說這件事情。起初他們完全不相信。然而很快他們就明白這不是捏造的故事,也知道綾子已經都向康隆透露也祕密商量過了。寶井家的雙親決定直接面對問題。

  義文感受到對方的誠意,也坦然地告訴對方這裡的地址和電話,還說有事的話可以打來商量。

  信子還是無法百分之百相信石田說的話。她還是認為這是精心編撰的故事。

  那晚,義文留在旅館陪石田直澄。信子和母親幸惠一起回家。父親有點沒好氣地跟她們說,你們如果還怕石田先生,我也沒辦法,今晚就都離家住到飯店去也行。

  幸惠沒有信子所想的那樣驚慌失措,她和爸爸商量,好像要盡量平靜地度過今晚。在信子眼中,最蠢的是春樹。這個傻瓜說明天大概有很多電視台的人會湧到片倉屋,得先去美容院整理一下。信子一腳把弟弟踹下椅子。

  祖母多惠子對不同層次的大事落到片倉屋頭上,感到有點不是味道。旅館的負責人是義文,一家的主婦是幸惠,裡裡外外都由這兩人指揮,她覺得很無趣吧。可是媽媽根本不理會存心找碴吵架的奶奶。

  上了床,信子還是睡不著。她想上廁所,下樓時看見客廳還亮著燈,母親在桌上記賬。

  「媽,還沒睡?」

  母親睜著睏倦的眼睛。「你不也沒睡?」

  「太亢奮了,睡不著。」

  信子上完廁所回來,母親問她要不要喝熱可可。信子說我來泡。母女倆面對面坐著喝溫熱的可可。

  「爸沒事吧?」信子說。

  「沒事的。」

  「那樣相信石田先生可以嗎?」

  「只這一晚嘛!而且你爸看人的眼光很精準,是做這行長年累月練就出來的。」

  信子生氣地說,「是我發現那個人是石田直澄的,可是爸還跟那個人說是他發現的。」

  母親笑笑。「那是因為你爸剛開始時還認為石田那個人很危險,如果說是你發現的,萬一他記恨你,不就糟了?所以你爸才說是他發現的。」

  有那麼深的顧慮嗎?

  「電視上不是有人說石田先生並不是荒川命案的真正凶手嗎?所以你爸不怕,真心想解決問題。」

  「電視都是亂說的。」

  「那要看是什麼人說的。」

  幸惠記完賬,闔上賬本,喝著可可,突然一臉認真地問,「你會想要離開這個家,忘記自己的親兄弟,自由自在地過活嗎?」

  信子一愣。「什麼嘛!媽媽怎可以說這種話?」

  母親笑開了,有點不好意思。「說得也是,是媽自己好幾次想離開這個家。」

  「今天也是嗎?」

  「沒有。我只是去散散步,讓頭腦冷靜一下。」

  「我才不要和別人住在一起哩。」

  「說不定沒有煩惱,反而很好玩呢。」

  「想得美!你看砂川他們,還有八祐祐司,下場多可怕。」

  也對,母親喃喃說。

  「家人或是血緣,對每個人來說都是麻煩受不了的東西,有人還真的可以斷然割捨這些活下去哩。」
  「可是,不是失敗了!」

  「砂川他們是失敗了。」

  母親喝完可可,拿著杯子站起來。然後,她小聲說,「無處可去和無處可回,這和自由完全是兩回事。」

  「媽?」

  「睡吧!信子。」


  學生就是這麼不自由。雖然自己家裡發生了電視台記者蜂擁而至的大事情,卻還是必須上學不可。信子和春樹也是乖乖早起梳洗上學去。

  她沒有辦法不掛心家裡的事情,很想早點回家。正好肚子有點痛,於是拿這當藉口,躲掉課外活動,早早回了家。這是信子第一次偷懶躲掉籃球隊的練習。

  她跑回家一看,大門鎖著。信子拿著書包直接趕去旅館那邊。旅館前面停著一輛陌生的麵包車,車身上寫著「寶食堂」。

  寶井家的人來了。她心跳得很厲害。

  站在門口往裡看,父母親和石田直澄坐在櫃檯前的小客廳裡,石田看起來比昨天更瘦小。

  石田對面,坐著體格魁梧的中午人和一個穿著學生服的男孩。信子只能看見他們的背部。父親看見信子,說聲「你回來啦」,所有人都轉過頭來。

  母親對呆站的信子說,「這是寶井小姐的爸爸和弟弟。」

  寶井爸爸看著信子,問義文說,是發現石田先生的小妹妹吧?石田愧疚地說,我把小妹妹嚇壞了,害她拿著塑膠傘護身。

  寶井爸爸向信子點個頭說,「我女兒剛剛抵達荒川北警察署了,她媽媽打電話告訴我的。不好意思,小妹妹,也麻煩你了。」

  「嬰兒怎麼辦?」信子自己也沒想到她會脫口這麼問。

  寶井爸爸和兒子面面相對,然後微微一笑,「今天暫時託鄰居照顧。」

  剛才一直沉默的寶井弟弟開口了,聲音有點激動高亢。

  「不要緊,我們可以照顧他到姊姊回來。」

  信子盯著叫康隆的少年的臉。對方也盯著信子看,然後突然低下頭去。

  「信子,你去派出所請石川巡警過來好嗎?」義文說,「我想石田先生坐警車過去比走路過去好。」

  信子說聲知道了,隨即跑出旅館。她的眼角瞄到石田在擦拭眼尾,但她沒回頭看。

  她以為那個叫康隆的少年會和她一起去,但這好像是錯覺。信子不停地跑,喘不過氣,只好停下來大口喘氣。她的視野模糊,她知道自己快要哭了,但完全想不通自己為什麼要哭?只有拚命眨眼逼走眼淚。


  聽說千住北美好新城的西棟鬧鬼。

  石田直澄也知道這事。破案後,二○二五號一時成為石田所有,但他很快賣掉。辦手續時,他聽管理員佐野說起。

  「我以為是砂川他們的鬼魂,沒想到竟然是八代祐司的鬼魂。他慘白著臉從二○二五號窗戶往下看。也有人在電梯裡碰到他。」

  ──你見過嗎?

  「沒有,就是看到也不怕。活生生的他才可怕呢!」

  接受訪問的關係人之中,沒有人實際見過八代祐司的鬼魂,但是鬧鬼的事還是很出名。東棟管理員佐佐木夫婦和中棟管理員島崎夫婦,都聽過不少住戶說他們親眼目擊。

  但為什麼是八代祐司的鬼魂呢?為什麼不是三個被害人,而是凶手的鬼魂出現呢?

  「這樣才恐怖啊。」佐野笑著說,「父母正好用來嚇唬天黑了還賴在公園玩耍不肯回家的小孩。」

  在還沒有破案以前,有人繪聲繪影地說看到石田直澄在查看命案現場和逃走路線,或是看到「砂川里子」和「砂川毅」親密相擁等等,但是破案以後,不知為什麼,流言都變成八代祐司遊蕩的鬼魂了。

  「是因為大家最不了解他吧!」

  說這話的是葛西美枝子。

  「他離家出走,完全否定家人,不相信人和人的溫馨接觸,完全只有自我。他也不愛和情人所生的小孩,我想他的犯行並不是為了他的情人。他只是糊裡糊塗生下孩子,女方要他負責,他只好告訴女方,和自己住在一起的並不是真正的家人,這事若讓你爸媽知道了多沒面子。但他真的這麼想嗎?我看他真正想做的是,逃離砂川他們、逃離情人和嬰兒,一個人自由自在地過生活。此外他想要錢,正好有弄到大錢的機會……如果不是情人偏巧來到命案現場,大概一切就如他計畫的,訛詐石田一大筆錢後逃之夭夭。說是為了情人母子才這樣做,只是要他們感激的藉口。」

  葛西美枝子說,現在這種自我本位的人確實越來越多。

  「現在的年輕人都有八代祐司這種心理,認為父母只是方便的金主,是住在一起的傭人。年輕人能了解八代祐司的心情吧!」

  不過,這社會大多數家庭還是無法理解這種想法吧,住在千住北美好新城的人也一樣。

  「對這裡的人來說,八代祐司完全像是異類怪物,他們一直這麼認為。所以怪物有怪物的下場,死了變鬼出來嚇人,反而讓他們感到安心。」

  小糸孝弘瞞著母親到西棟好幾次,拜託佐野讓他進屋看看。

  ──為什麼想進去?

  「嗯……」

  ──想念阿姨他們嗎?

  「那個人是外人吧?」

  ──八代祐司嗎?

  「是啊。」

  ──沒錯,他和砂川叔叔跟阿姨沒有關係。

  「可是他們曾經和樂地住在一起過。」

  ──但是他們內心都各有盤算。

  「我會不會也殺了阿姨他們?」

  ──怎麼說?

  「我不是要阿姨租一個房間給我嗎?那時候我覺得和叔叔阿姨住一起,比和爸媽住一起要輕鬆愉快,所以我拜託阿姨。八代祐司也是覺得和叔叔阿姨住一起,比和他親生爸媽住在一起好,不是和我一樣嗎?」

  ──原來如此。

  「所以,如果我一直和阿姨住下去,長大以後,覺得阿姨他們妨礙我時,我也會殺了他們嗎!」


  我也會殺死阿姨他們嗎?

  小糸孝弘說,如果見到八代祐司的鬼魂,我想問問他。

  八代祐司知道小糸孝弘要的答案嗎?他不是也不知道嗎?

  不過,將來有一天,在不久的將來,一般人都知道這個答案的時期會來臨。或許是不論我們接受與否都要來臨,也或許是我們積極尋求而來。

  到那時,八代祐司的亡魂應該可以瞑目了。在那之前,他會一直在千住北美好新城西棟裡面遊蕩吧。在沒有人再怕他以前,在沒有人再拿他嚇人以前,他會和尋找他蒼白幽影的人一直待在那裡吧。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