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命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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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命案當晚下著大雨。

  六月二日,關東地區還沒有進入梅雨季節。因此那天晚上不是淅瀝淅瀝的梅雨,而是伴著強勁西風和雷電交加的狂風暴雨。氣象局預測六月一日下午六點到二日凌晨之間的降雨機率是百分之八十,二日凌晨兩點左右果然開始下起大雨,到了早上,部分地區降雨量已超過一百公厘。千葉縣南部地區發生住宅地板淹水的災害,茨城縣水戶市因為雷亟,造成三百多戶住宅停電。凌晨兩點三十分,東京二十三區發布大雨洪水警報,每隔一小時透過NHK綜合台播報大雨消息。

  命案就在這種天候下發生,因此很難釐清命案發生當時的狀況,也無法正確推定發生的時間,加上第一報案者無心的誤導,造成初步搜查階段現場附近的無謂混亂,使得這樁本來只要按照程序蒐證就能破案的單純命案變得詭異複雜。

  平日從營團地下鐵日比谷線北千住車站月台就可以望見的「千住北美好新城」西棟二十五層樓高的宏偉建築,這一天也攝於風雨之勢,隱沒在白茫茫的雨霧之中。更正確的來說,應該是包含東西兩棟高塔以及中央樓層共三棟的「千住北美好新城」,整個隱沒在傾盆大雨之中。這時候即使有人想抬頭仰望命案現場的西棟二十樓二○二五號的窗戶,除了茫茫水霧外,什麼也看不到吧。

  千住北美好新城的開發興建計畫於昭和六十年(一九八五)推出,是某大都市銀行和它旗下的不動產公司、營造公司以及專門開發鄉鎮的中型建商聯手進行的開發案。

  這個計畫沒有收購建地的問題,也就幾乎不會有一般大型再開發計畫必然遭遇的在地糾紛。

  建地的百分之八十原本是製造合成染料的日泰股份有限公司廠地。多年以來,漆著碩大日泰商標的大煙囪是這個地區的地標。但是,居民和日泰公司之間的歷史卻也是抗議不斷的歷史。自高度成長期以來,住宅開發的浪潮便不斷沖激荒川上游這一帶,住宅區和準工業地複雜交錯,糾紛的火種無窮無盡。噪音、惡臭、廢水處理、砂石車肇事……。因此,幾乎沒有居民反對這個遷走日泰公司、原地興建公寓大廈的計畫。

  不論是舊日泰公司的廠址,還是現在的千住北美好新城現址,都橫跨荒川區榮町三丁目和四丁目。當時的町會長有吉房雄說道:

  「我們在昭和五十年(一九七五)左右就聽說日泰要出售土地搬到別的地方,那家公司一直週轉不順,要繼續在東京市內維特工廠生存確實相當吃力。但是這個消息總是才起個頭就沒了影,然後又突然冒出來,隨即又消失,反反覆覆地一直沒個定論。因此五十九年春天,商工會議所荒川分處通知我們要正式召開有關日泰出售廠地的說明會時,我非常驚訝。」

  有吉現在已經搬離荒川區,住在琦玉縣三鄉市,當時他在本地人稱為「榮華路」的商店街經營一家餐飲店。榮華路是兩線道的馬路,兩旁櫛比鱗次地開了三十二家各種商店,附近鄉鎮的人都來這裡逛街採購,現在也一樣熱鬧。當時日泰的員工常到有吉的店裡吃吃喝喝,公司要賣地遷廠的消息也是從他們嘴裡傳出來的。

  「以前這個問題談不妥,是因為日泰是染料工廠,大家擔心廠地裡是否滲入什麼化學物質。二十年前江東區和江戶川區不都發生了土地殘留重金屬六價鉻的騷動嗎?那些地方都是化學工廠的舊址啊。」

  不過,日泰公司的賣地遷廠計畫順利進行。買方「公園建設」是公寓大廈建設業者中的新興勢力,在這種大型開發案上成績尤佳,不久前才以等價交換方式將橫濱市郊的老朽社區重新開發成住宅面積大上一倍的新鎮,公司業務蒸蒸日上。

  「而且,時機也好,」有吉笑著說:「那時候恰恰是泡沫經濟的巔峰期,日泰高價賣掉土地,著實賺了一大筆。」

  公園建設一買下日泰的土地,立刻召集當地居民,說明已經開始進行的千住北美好新城建設計畫。直到這個時候大家才漸漸知道,公園建設在還沒完成購買日泰土地的手續以前,就已經開始收購日泰周邊的住宅和土地。

  「買方特別要求在搞定日泰公司的土地以前不能走漏消息。」

  由於舊日泰公司的土地在此開發案中佔有壓倒性的面積,如果完成交易前,這個大規模的住宅開發計畫就曝光,公園建設擔心不知會招來什麼樣的麻煩──例如,說不定有人會來強迫推銷計畫區外的土地,或者是激發情緒性的反對運動……等等。

  「榮華路的商家之中,也的確有幾個在計畫區內擁有土地,後來在商店街公會裡還真引發了相當大的紛擾。人哪,就是見不得別人發財。」

  雖然有若干類似的糾紛,但是千住北美好新城建設計畫是在極受歡迎的氣氛下動工的。在費時三年完成工廠設備遷移、整地和基礎工程後,昭和六十三年(一九八八)夏天好不容易正式動工興建,同時推出預售屋。

  地上二十五層的東西兩棟各有三百戶,中央十五層樓的中棟包括管理室有一百八十五戶,總戶數達七百八十五戶。地下專屬停車場除了確保所有住戶的停車空間外,另外設置二十個給外來車輛使用的車位。

  社區內按照法令規定,設置了綠地、兒童公園、水池及人工水道,整個和社區外的中小工廠、商店、舊式獨門獨院住宅混雜的居住區完全隔開,感覺別有洞天。但是,社區內的綠地、公園是否也對外開放,卻是一個大問題。

  公園建設方面是傾向採取「不開放」的方針,但是當地居民堅決要求「開放」,荒川區對這個棘手問題也難以因應,一直沒有定論。直到千住北美好新城管理委員會正式接管社區事務以後,每隔一年或半年由住戶和管委會再拉鋸一番。

  除了等價交換的非預售屋部分,一般預售屋都在昭和六十三年八月到平成元年(一九八九)九月的公開期間銷售一空。價格最搶手的三房兩廳甚至還出現了二十五倍的競爭率。交屋時間定在半年至一年後,也就是平成二年,那一年也正是泡沫經濟破滅之年。建方曾說千住北美好新城將是伴隨泡沫經濟一起誕生的新鎮,結果它的問世卻與泡沫經濟的破滅齊鳴。

  然而,受到經濟虛漲至極而破滅之殘酷影響的,不只是造鎮的公園建設,也包括即將進住新城的新住戶。

  「那一戶本來就不吉利。」

  說這話的是千住北美好新城的管理員佐野利明。佐野今年五十五歲,命案發生以來至今的這五個月,他每兩天都得進去空無人住的西棟二○二五號開窗透氣。

  「社區裡面還有其他空屋,中棟這邊沒有,東西兩棟合計有二十二戶空屋,其中一半以上都已經空了一年多。但這二○二五號的感覺就是不一樣,我的同事也都不喜歡進去,聽說還鬧鬼呢。」

  佐野用粗糙的手摸摸額頭笑著說。

  「我是不太在意那種事情啦,如果在意的話,就不會做大廈管理員這種工作了,不過啊,每次進到那屋裡……就總是感覺不對勁。」

  社區的管理工作是由住戶組成的管理委員會,委託公園建設的子公司「公園房屋股份有限公司」負責。因此,佐野和其他管理員及清潔人員都是公園房屋的正式員工和雇員。

  算算佐野入行至今也已經二十年,在流動率大的大廈管理業界算是老手。他說二○二五號不祥,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有的屋子不能安心住人,住戶就是無法長住久安。這和流動率大不一樣,要不然出租大廈和公寓怎麼說呢?我說的不是這種。我的意思是,就是有些屋子或房子,來到的住戶原本打算長久定居,卻總是因為某些事情接二連三的冒出來而不得不搬走,二○二五號就是這種屋子。」

  這個說法如果成立,則整個千住北美好新城都可以說是不祥的公寓大廈社區。從住戶完全進住的平成二年十月到現在平成八年十一月底,僅僅六年之間,百分之三十五的住戶已經換過人,而這百分之三十五中,有百分之十八換人超過一次以上。雖說總戶數多,但以一個永住型的公寓大廈社區來講,這個數值很反常。

  「泡沫經濟破滅後緊跟著不景氣,無法如期繳交貸款的住戶最多。還有就是當初為了投資而買的人,盤算落空,撐不下去只好脫手。大概就是這兩種。」

  這間大家都記得發生大量殺人事件的「荒川一家四口命案」的西棟二○二五號號也不例外。有關二○二五號的詳細情形後面會提到,在此,我們首先來回顧一下命案的大致經過。

  平成八年(一九九六)六月,時間剛剛轉換為二日的深夜時分,風雨雷電交加。

  「那晚……剛過一點鐘,我就離開了公司。」

  住在西棟二○二三號的編輯葛西美枝子回憶說。

  「天氣實在壞透了,我叫了無線電計程車,司機是個新手,不太認得路,所以我也難得的沒打瞌睡,專心聽車上廣播。我想是氣象報告吧!接近大廈時我告訴司機大門的方向。車子直接開進地下停車場,下車時我看了一下錶,快要兩點了。我心裡惦記著老公是不是已經先到家,匆匆走向電梯。」

  大廈裡的電梯都通向地下停車場。西棟的電梯共有六部,在停車場中央,左右各三,相向而立。只要按其中一部的升降鈕,電腦控制系統會指示最近的一部反應載客。這設備在市中心的五星級大飯店和百貨公司裡很常見,但是社區住宅採用的還很少。

  葛西按下二號電梯的按鈕後,背後的四號電梯出現反應。她轉過頭來看顯示燈,四號電梯正在二十樓,並繼續往下降。

  「儘管其他電梯都是空的,任何一部都可以啟動,可是由電腦控制,我還是得等這一部慢慢下來。尤其是晚上十一點過後採用省電運轉模式,總是讓晚歸的我等得焦急不已。」

  葛西看著她的雨衣和雨傘滴落的水珠,耐心等候。四號電梯直直降下,沒在途中任何一層樓停靠。葛西心想,在這半夜三更又雷雨交加的夜晚,大概是某個住戶要到地下停車場吧。

  「我不認為在這種時候會有人想徒步外出。」

  然而,四號電梯停在一樓。就這樣,顯示燈定在那裡怎麼也不動。

  「實際上我等了不到五分鐘,卻感覺像是等了十分鐘。我一肚子火,心想這種時間了搞什麼鬼啊!」

  西棟的一樓並不是居住樓層,只有門廳、交誼廳、信箱、管理室和宅配業者的收發櫃檯而已。

  葛西等得不耐煩,想走太平梯上去。

  「可是太平梯是非開放型的樓梯間,即使白天時也光線陰暗,有點恐怖,我著實猶豫。」

  就在此時,四號電梯好不容易下到地下一樓來了。

  「電梯門要打開的時候,我想說不定裡面有人,所以我就退往旁邊。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裡面有人。」

  可是電梯是空的。葛西走進電梯,正要按下二十樓的按鈕時,發現腳邊的塑膠踏墊上有片直徑二十公分左右的紅黑色污漬。那像是液態物潑灑的痕跡,濕濕的,還閃著光澤。

  「我立刻知道那是血。可是我不怎麼害怕,心想剛才電梯在一樓停留那麼久,可能就是要把受傷的人弄出去吧。」

  葛西坐了電梯直上二十樓,走出電梯的同時她聽到外面隱隱傳來救護車的警笛聲。她一邊揣測剛才受傷的人的情況,一邊快步走向自己住的二○二三號。

  就像一般公寓大樓一樣,千住北美好新城也沒有開放型的走廊。由於東西兩棟是近似圓形的橢圓形建體,各樓層的走廊都是環繞電梯間一圈。因此葛西出了四號電梯便循著反時鐘方向往西走,經過二○二五號和二○二四號兩戶才是她住的二○二三。

  每戶人家前面都有一個專用門廊,面積約一個榻榻米大,以一個高及大人腰部的柵門和公共走廊區隔。柵門若是開著,會妨礙走廊通行,因此電梯內和一樓門廳的公告欄上,每隔幾個月就會貼出布告,提醒住戶要記得隨時關上柵門。就在半個月前,二○一三號讀幼稚園的小孩頭部撞到別家開著沒關的柵門,縫了十針,因此這兩天大家對柵門的開關特別注意。

  可是葛西走著走著,猛然撞上二○二五號開著沒關的柵門。就在柵門邊的地板上,也有和電梯裡面一樣的紅黑色血漬。

  即使這個時候,葛西還未感到驚慌。

  「對照我先前的想法,我以為受傷的大概是二○二五號的人吧,他們等不及救護車來,急著先下去。我這麼想後,隨手關上柵門,就要過去。」

  二○二五號的門廊燈沒開,但是正門開了十公分左右,室裡透出燈光來。葛西小心不發出聲響地關上柵門時,發現屋裡有人走過那道十公分的光亮空間。

  「我真的看見人影閃過。我是沒聽到腳步聲,但是我看得很清楚。」

  葛西這時候看到的人影──正確來說是腿影──究竟是看花了眼,還是二○二五號這時真的有人在裡面,成了命案開始搜查時的一大問題。
  葛西回到自宅。在成衣廠跑業務的先生一之已經先到家了。葛西問他聽到救護車的警笛沒,他說在看電視,沒有注意到。

  「我一邊換衣服,一邊告訴他走廊和電梯裡有血漬。他平常和我一樣,都是很晚才回家,可是今天十一點多就回來了。他說他一直待在屋裡,只有凌晨一點鐘時到中棟門廳的自動販賣買機去買香菸,那時電梯地板是乾淨的。因為風雨實在太大,我也無意打關窗戶探看救護車停在哪裡,何況大廈住宅的窗戶平常就很少開開關關的。」

  千住北美好新城管理公約第三十條規定,住戶應使用專用的換氣口換氣,避免長時間開窗。陽台嚴禁曝曬棉被。可是十樓以下的低樓層住戶經常違規,管理委員會裡常常為此問題討論。

  這天晚上,西棟十二樓又有一戶違反規定。就是住在十二樓二十五號,亦即一二二五號的佐藤義男一家。剛才葛西聽到的救護車也是他們家呼叫的。

  佐藤一家四口,義男在金融公司服務,太太秋江,兒子博史讀高三,女兒彩美讀中三。凌晨兩點左右,準備考試的兩個小孩都還沒睡。佐藤夫妻已經入睡,卻被彩美的尖叫驚醒。

  「彩美的尖叫聲把我驚醒,我還躺著,心想是怎麼回事,只見彩美衝進房間來。」佐藤秋江說。

  彩美說剛才有人從樓上摔下來。佐藤夫妻大驚,趕緊下床,衝往客廳。

  彩美和博史本來在各自的房間看書。後來彩美準備睡覺,想看一下氣象報告,於是到客廳打開電視。他們兄妹的房間是位於一二二五號東南側的兩個房間,和父母的房間中間隔著走廊相向。除非經由走廊,否則各個房間並不相通。

  這時候佐藤一家的記憶有些微妙的差異,我們就以彩美的證詞為主,追循他們一家當時的行動。

  彩美看完書,想確定一下天氣狀況再上床。就她記憶所及,這時候還差五到十分鐘才兩點。因為NHK電視台的「大雨特報」每隔一個小時在整點播出,她看時間差不多了,於是打開電視。但是新聞還沒開始,電視畫面是靜止的天氣圖,伴隨著輕音樂。

  彩美走到客廳窗邊,想看天空的模樣。她很討厭打雷,因此這時顯得有點神經質。六月二日是星期天,但是星期一就有她最傷腦筋的數學測驗,這麼晚還沒睡,無非是在猛K數學,可是不時飄過的閃電和雷鳴,讓她不太能專心,心裡直盼這雷雨能快快過去。

  彩美拉開窗帘。就在她抬頭往上看時,一個東西從上面掉下來,遮斷她的視野。竟是一具頭朝下橫著墜落的人體。彩美尖叫著衝到爸媽的臥房。佐藤夫妻和她一起回到客廳,義男穿著睡衣跑到陽台,抓著欄杆往下看。

  「外面下著傾盆大雨,我先生的睡衣一下子就濕透了。」秋江說。她記得在客廳窗邊安慰嚇壞的彩美時,電視還沒開始播報大雨特報,天氣圖還是靜止的畫面。換句話說,這時還不到凌晨兩點。

  「有人倒在地上,」義男從陽台回到客廳,「你叫一下救護車,順便通知管理員。」

  秋江打電話時,察覺騷動的博史也來到客廳。義男大致說明一下狀況,要博史留在屋裡,他自己下去看看。由於彩美已經嚇哭了,秋江也一臉慘白──

  「我心想只有留下博史穩住她們。」

  博史也跑到陽台上。他扶著欄杆探出身子往下看,十二樓下的地面上躺著一個人。千住北美好新城的一樓都不是居住區,因此沒有區隔各自住宅的專屬庭園,只是一大片草坪,周圍種著杜鵑花叢而已。那個人就倒在杜鵑花叢之間,臉朝下,兩手蜷曲。

  秋江叫了救護車後,又打電話通知管理員。這個社區是採管理員常駐制,東西棟及中棟各設有管理員,每天上午九點到下午七點受理住戶相關事宜。住戶夜間如果有緊急事情,則打專線電話通知管理員。西棟管理員佐野利明很快就接起秋江打來的電話。秋江大致說明情況,並說她已叫了救護車,佐野立即回說他也出去看看。

  站在十二樓陽台的博史,最先只看到父親,兩三分鐘後才看到管理員佐野也急忙來到倒在地上的人的身邊。這段期間,沒有其他的人經過或靠近現場。雨不停地下,閃電有如巨大的鎂光燈不時在頭頂上亮起,雷聲轟隆作響。博史數度抬頭往上看,想要知道那個人究竟是從哪邊的窗戶掉下來的,卻又怎麼也找不出線索。

  義男和佐野雖然都撐著傘,卻幾乎沒有作用。兩個人都穿著睡衣,渾身都濕透了。

  「一看就知道地上這個人很年輕,」佐野說道,「他穿著短袖白襯衫和牛仔褲,我判斷他已經沒氣了,所以沒有動他。」

  佐藤義男和佐野對這張臉都沒有印象。

  佐野趕到不久,就聽到救護車的聲音。他為了引導救護車過來,離開杜鵑花叢。

  綜合各方的證詞可知,這段時間正是二○二三號的葛西美枝子在地下室久等電梯、發現電梯裡面有血跡、回到二十樓自宅的時候。可是佐藤義男從十二樓下來時沒有碰到任何人,他坐的是二號電梯,一按即來。

  根據葛西美枝子的證詞,她回到家時還不到兩點。佐藤彩美打開電視時畫面是靜止的天氣圖,加上秋江安撫她時電視還是靜止畫面,因此墜樓命案應該發生在午夜兩點以前。那麼,年輕人墜樓和葛西美枝子回家,哪個先呢?這關係到在四號電梯內留下血跡的人,究竟是在年輕人墜樓之前還是墜樓之後才進電梯的。因此,必須調查午夜兩點前後的電梯運轉記錄和電梯內監視器的錄影畫面。

  在運轉記錄方面,二號電梯在午夜一點五十七分三十秒時從十四樓降到十二樓,再直下一樓。這是佐藤義男的使用記錄,錄影帶也確認了穿著睡衣渾身濕透的佐藤拿著大型打電筒站在電梯門前的樣子。二號電梯停在一樓後,兩點二分十四秒時停在二十樓的四號電梯開始下降,在一樓停留約四分鐘後下到地下一樓,再升到二十樓。這是留下血跡的人和葛西美枝子先後使用的電梯無誤。錄影帶顯現一個低頭背對攝影機的中等身材男子。影帶是黑白的,看不出他衣服的顏色,大概是白襯衫黑長褲。由於角度的關係,看不到他的腳邊。他緊貼著儀控板站立,雙臂交抱在胸前像是保護自己一般的縮著身體。

  電梯到達一樓後男子走出電梯,電梯繼續降到地下一樓,葛西走進電梯。她好像看到地板上有東西,彎身查看。大概就是她發現血跡時的情況。之後她按了樓層鈕,直上二十樓。

  也就是說,先是有人墜樓,接著佐藤下樓,然後是可疑人物從二十樓搭電梯下樓並在一樓離去,接著葛西在地下一樓坐上電梯,到達二十樓時聽到佐藤家叫來的救護車聲音。那麼,這個可疑的中等身材男子離開門廳,走進外頭的雷雨中時,是否有人目擊呢?

  在一二二五號正下方一樓地面上的佐藤沒有看到任何人。管理員佐野出門時有聽到電梯運轉的聲音。

  「高速電悌的聲音是比普通電梯大一點,很多住戶抱怨連連,我走出家門穿過門廳時,確實聽到電梯聲音。」

  這個電梯運轉聲音大概就是四號電梯從二十樓降到一樓時的聲音。走出家門朝著一二二五號正下方的方向趕去的佐野如果慢走一步,很可能遇上電梯裡面的人。

  還有,同佐藤交錯上到二十樓二○二三號的葛西美枝子說她看到二○二五號屋內有人走動,如果她沒看錯,那麼在墜樓事件發生後,二○二五號裡面有人。不過這要到確認倒臥在花叢間、身穿白襯衫牛仔褲的年輕人是從二○二五號跌落,以及二○二五號屋內也還有其他屍體以後才會成為問題,所以在此我們暫且將這段證詞擱置一旁,先回到救護車趕到時的情況。

  要進入千住北美好新城社區有三條路線。一個是進入地下停車場的汽車專用地下道,位於整個長方形社區的東北角,入口有欄柵,必須插入鑰匙卡核對密碼後才能通過。

  葛西美枝子自己開車時便使用鑰匙卡,如果是像當天晚上坐計程車回來時,就得告訴司機通行密碼,輸入密碼後即可通行。她下車後,司機再以同樣的密碼通過欄柵開車離去。很多住戶部是這樣,通行密碼因此形同虛設,管理委員會也很頭痛。曾經有人提議禁止住戶以外的車輛進入地下停車場,卻因大多數住戶反對,問題就一直懸在那兒,管委會只能頻頻更換密碼,這又導致住戶必須時常更換鑰匙卡而抱怨不停。

  這個地下停車場一般車輛的出入問題,和前面提到過的千住北美好新城社區是否對外開放的問題,事實上有著密切的關係。

  「我們預定在發生命案的六月二日那天採取『關閉』的方針。」管理員佐野說明道,「這個問題真的很棘手,每三個月召開一次的理事會都要討論,有時開放,有時關閉,一直沒有定論。往戶的意見也分歧,剛好各半,理事會也就無法取得多數決。」

  具體的「關閉」又是怎麼個情形呢?除開通往地下停車場的路線,另外兩條路線──由於都在地面上,後面我們統稱之為「地上路線」──的出入口都設有掛著禁止通行告示牌的欄柵。兩條路線的柏油路面勉強能讓兩輛車會車,而且都沒有區隔車道和人行道。

  當出入口欄柵放下時,外面的車輛都無法進入千住北美好新城社區。如果地下停車場也對外關閉,外人很難闖入社區,住戶也放心子女在中庭綠地玩耍,頗受重視社區安全的住戶好評。住戶當然可以自由出入地下停車場,而只要事先申請,宅配業者、清潔業者和搬家卡車也都能利用通行密碼進入地下停車場──如此做法乍看之下沒有問題。

  「其實也不盡然,住戶外出時未必都自己開車,有時候也走路,問題最多的是腳踏車。」

  住戶專用的腳踏車停放場設在綠地裡面。腳踏車的利用者多半是兒童、婦女,而且常常是短時間內頻繁進出。當禁止通行的欄柵放下時,他們必須下車從欄柵兩邊僅五十公分寬的空隙通過,往往和步行出入的人擠成一堆。另外,推嬰兒車的婦女和坐輪椅的人也不易獨力通過這個狹窄的空間。於是,有些小孩會推著腳踏車進電梯到地下停車場,從那邊出去。雖然還沒有發生過意外,但是住戶對此又是滿腹牢騷。有人覺得這樣太危險,主張開啟欄柵,讓他們能夠自由出入社區,但這又引起其他麻煩。

  先是可疑人物容易闖入社區,尤其是晚上,不是埋伏在暗處威脅晚歸的婦女,就是闖空門的小偷和內褲大盜四處徘徊,還有外來的青少年在綠地喝酒唱歌鬧事。在平成七年(一九九五)八月的開放期間,就有擅自闖入的一群青少年燃放煙火,炸傷經過的中年男性住戶。

  更麻煩的是,這兩條地上路線可以銜接社區外的道路,一條從中棟經過西棟前面,由社區西邊銜接外部;另一條則從中棟經過東棟前面穿越社區東邊。因此,外來車輛可以從東西兩邊穿越社區而去,等於把千住北美好新城社區當成一條捷徑。實際上如果開放通行,穿越社區的外來車輛便明顯增多。

  「我們也不知道他們是從哪裡知道可以這樣走的,東棟的管理員在書店買到一本捷徑路線圖,上面確實有穿越千住北美好新城社區這條捷徑。真是想不到!」

  這麼一來,就不是單純的住戶問題了,而是整個社區規畫上的缺陷。雖然社區也曾提出幾個基本的改革方案,但每一個都需要龐大的經費,而且可能得用掉大半的修繕公基金。迫不得已,只好時而開放,時而關閉,反反覆覆地看情形採取對策。

  話題繞遠了,我們言歸正傳。六月二日凌晨兩點墜樓命案發生時,社區的出入口是對外關閉的狀態。佐野當然知道,因此當他聽說已經呼叫救護車後,就問佐藤義男救護車要從哪一個門進來,他好去開門。可是佐藤說他不知道,因為電話是太太打的。佐野立刻跑到中棟叫醒管理員,要他順便撥打一一○報案。

  中棟管理員島崎昭文和他太太房江記得渾身濕透的佐野跑進來說:

  「西棟有人跳樓自殺,已經叫救護車了,還沒打一一○,你打電話吧。」

  「是哪一戶人家?」

  島崎到中棟工作才一個月,年齡和佐野差不多,工作上卻是後進。

  「還不知道。像是年輕人,趴在地上,我不敢亂動,所以看不到他的臉。」

  「死了嗎?」

  「完全不動,大概不行了。島崎兄,你能不能去打開東側的欄柵?我去開西側的。」

  島崎交代房江打一一○後,跟著佐野出門。這時候救護車的警笛聲音已經近在咫尺,島崎趕到東側入口時,就看到紅色的警示燈一閃一閃的。救護重已經來到東側入口。

  島崎正要跑去開門的同時,東棟的管理員佐佐木茂也被救護車警笛聲驚醒,飛奔出來。佐佐木三十二歲,是三棟樓管理昌中最年輕的。他和島崎合力抬起欄柵後,引導救護車開往西棟。島崎告訴也跟著出來的佐佐木太太加奈子最好留在管理室,好應付住戶的詢問。

  「如果住戶問起,我要怎麼回答?」加奈子問道。

  「說是好像有人跳樓自殺就行。」

  事實上當救護車駛入社區後,各棟都有住戶打電話到管理室詢問緣由。聽到各管理員的太太回說「好像是跳樓自殺」後,有的住戶開窗探頭往下看,也有的住戶來到中庭綠地看個究竟。

  獨自留在西棟下面花叢裡的佐藤義男,看到救護隊員過來時鬆了口氣。他後退幾步以免妨礙緊急救護,這時佐野也回來了。救護隊員不久便站起來,問清佐野是管理員後,就問報警了沒有。

  「人已經死了。你們動過屍體沒有?」

  「沒有。」

  「知道這個人的身分嗎?」

  「可能是這一棟樓的人……¬」

  佐野向救護隊員說明事情經過。這時警車的警笛由遠而近,距離佐野要島崎太太通報一一○的時間還不到五分鐘。

  「我心想警方來得還真快啊,當下有一股得救的感覺。我做社區管理員很久了,也經歷過住戶自殺未遂或一些傷害事件,但是像這次這樣下著傾盆大雨又狀況不明的命案,真的讓我很不安。」

  兩名刑警開著荒川北署的巡邏車來。他們一下車就用大型手電筒照向眾人,一同問道:

  「是你們報的案嗎?有人打架受傷了是嗎?」

  佐野和佐藤愣在那裡。打架,怎麼回事呢?中棟的島崎房江是怎麼跟一一○報的案?

  「不,不是打架。好像是跳樓自殺。」

  走近前來的兩名刑警看到杜鵑花叢裡的屍體時,臉色變得非常難看而緊張。

  佐藤義男有股不祥的預感。

  「雖然是頭一回面對刑警,但也清楚感覺到情況不對勁。警察不時觀察我和佐野的表情,本來救護隊員還相信我們的樣子,但和警察談過以後,氣氛開始怪異起來。」

  佐藤擔心一個弄不好,自己會莫名其妙地惹上嫌疑,於是積極地問警察是接到什麼通報而來的。但是警察不予回應,只是確認佐野和佐藤的身分,讓他們說明事情經過。其中一個警察用巡邏車上的無線電和署裡聯絡。

  這段期間還是下著傾盆大雨。佐藤渾身發冷,雖說是六月,雨夜的氣溫依然低寒,冷得他下巴發抖牙齒打顫。他擔心這個模樣反而會被認定是心虛不安的證據,只有緊咬牙關忍耐。

  「應該是中棟的管理員島崎報的案。」佐野說完,準備去叫此時理應在管理室待命的島崎過來,但是警察要他待在原地。

  不久,又來了一輛警車。

  「怎麼回事啊,真叫人害怕!」佐野說道。

  原來,從千住北美好新城打到一一○報案的電話有兩通。

  根據警視廳通訊指揮中心的記錄,凌晨兩點十三分接獲一通報案電話,這是中棟管理員島崎的太太房江打來的,她清楚報出千住北美好新城、地址以及報案人姓名外,還提到說好像是跳樓自殺的。

  但是稍早以前,在凌晨兩點四分有另一通報案電話。最先趕到現場的警車就是根據這通電話而出動。報案的是個女性,非常緊張,聲音很小,講得很快。她只說了千住北美好新城,沒有講地址,問她姓名時沒回答就掛掉電話。

  她報案說看見有人打架受傷,幾個人圍毆一個人,有人逃離現場。這情況幾乎和佐藤及佐野所面臨的狀況雷同。

  荒川北署根據這兩通僅數分鐘之差的報案電話先後派出兩輛警車,並且試圖通知先行的警車要注意兩通報案電話可能引起的混亂,但那時該警車已經抵達現場,警察都下了車,沒接到這個通知。

  直到先來的警察和署裡聯絡以後,後續的警車也抵達現場時,才弄清楚是兩通報案電話造成的誤會和混亂。佐野和佐藤又是一驚。

  「不會是惡作劇電話吧!在這種要命時候還開這種要命的玩笑,我都快要嚇出一身冷汗了。」

  救護車並沒有要載走傷者的樣子,警車來了兩輛,一直站在十二樓陽台往下看的佐藤博史有點擔心父親的情況。他搭電梯下去時碰到也要下樓查看情況的住戶。

  住戶知道是命案後開始騷動。低樓層的住戶紛紛開窗探頭往下看。人群也開始聚集在各棟的門廳,管理室的電話響個不停。

  警察詢問了博史一些問題。即使知道是有兩通不同的報案電話後,警察的慎重態度依然沒變,博史現在想起來還是有氣。

  「我說我妹妹看到有人從上面摔下來,警察就質問我們為什麼不先打一一○再叫救護車呢?真是莫名其妙!」

  警察分頭保存現場,一名警察用無線電聯絡荒川北署。佐野等人移往西棟門廳,救護隊員撤離。這時,必須查明死在花叢裡的年輕人身分。

  佐野先回家去換衣服,然後陪著兩名警察訪查二十五樓到十三樓的所有住戶。趕到管理室打聽情況的住戶很多,西棟裡面一團混亂。

  由於千住北美好新城規定社區的管理人必須是已婚者,所以佐野當然也已經結婚了,只是這時佐野的太太昌子正因為乳癌手術而住院。他們夫婦有個獨生女雪美,二十歲,是短期大學的學生,當時管理室的應對工作由她一手包辦。

  「我也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是有點不安,但沒那麼害怕,而且警察都已經來了。」

  雪美獨自留在管理室時,二○二三號的葛西美枝子打電話來說,好像發生了什麼事件吧,她剛才搭乘電梯時,看到四號電梯內的地板上有類似血跡的東西。雪美大驚,告訴葛西說,警察正往樓上去,請她把這件事告訴警察。

  葛西掛掉電話,趕到二十樓的電梯間。此時,三號電梯正直直上來。她急忙按下往上的按鈕,電梯在二十樓停下,門一打開,她就趕緊把事情的經過告訴裡面的警察。警察改搭四號電梯,發現裡面確實有血跡,但是已經紊亂了,可能是這段時間住戶上上下下踩到了。警察立刻封鎖四號電梯,佐野以手動方式讓電梯固定停在一樓。

  葛西美枝子是聽到救護車聲和隨後趕來的警車聲,覺得怪怪的,於是打電話到管理室。警察確認她的身分後,聽她說二○二五號門前也有類似的血跡時,決定從二○二五號開始調查。

  就在剛才葛西打電話給管理室後走向電梯間,再度經過二○二五號前面時,發現柵門還是敞開的,地上也有血跡,但是正門已緊緊關上。她覺得不對勁,告訴警察和佐野,她回來時這家的正門是開了約十公分的縫隙。

  美枝子跟在警察和佐野身後走向二○二五號。柵門確實如美枝子說的朝走廊打開,地板上也有幾滴像血跡的污漬,已經乾了。

  佐野看到後有股不祥的預感。

  「那就像聽到電話鈴響、直覺那是通報壞消息時的感覺一樣,脊背感到一陣陰寒。」

  二○二五號的正門緊閉。警察問佐野該住戶是誰。由於沒掛門牌,佐野一時也想不起來。

  「老實說我完全慌了,因為二○二五號的住戶更動很頻繁。」

  根據管理規定,住戶必須填寫家庭人口總數、性別、姓名、年齡、親屬關係、職業和緊急聯絡人等詳細資料,管委會據此制定住戶名冊。

  「有人認為這是侵犯個人隱私,不願詳細填寫,針對這些人管委會要求最少也要寫上戶長姓名、同住人數和緊急聯絡人等資料。西棟這邊的住戶名冊是我整理的,每一戶的資料雖都看過一遍,但畢竟戶數太多,再說也不是所有住戶都和管理室親切來往,自然就只對交情較好的住戶比較有印象。」

  佐野對於二○二五號沒什麼印象。

  「二○二五號就是我前面說的那種感覺不祥,無法讓人長住久安的房子。最初的買主才一年就脫手了,他原來是打算轉手獲利的,結果碰上房地產不景氣,不但沒賺,反而賠了兩成賣出去,不過,他還算賣得早,因為房價後來跌得更慘。」

  二○二五號的預售屋價格是一億七百二十萬圓。屋主開價要賣八千二百五十萬圓,最後以八千一百二十萬圓成交。

  「買家是一對新婚夫妻,讓我好驚訝。他們哪來買房子的錢呢?」

  其實這對年輕夫妻家境相當殷實,資金方面毫無問題。

  「可是也不知哪裡不對勁,他們搬來沒多久就離婚了。」

  小夫妻在搬進來半年後離婚,房子歸太太所有,而她也只再住了一年就賣掉房子。此時的售價是七千二百五十萬圓。

  第三次的買主就是現在的住戶小糸信治。

  「小糸先生……奇怪,我就是想不起這位小糸先生的名字。如果有掛門牌,我大概會立刻想得起來吧。」

  佐野左思右想,告訴警察,他只記得這家人大概是一對四十多歲的上班族夫妻和一個還在上學的小孩。

  「那麼死在下面的年輕男子就不住在這裡囉?」警察問。

  佐野沒有把握,只好回答說,說不定真的是這樣,自己不大清楚。

  「不管我怎麼想,就是想不起來我有見過小糸先生。我倒是見過小糸太太一次……就是在辦手續的時候。印象很模糊。反正看起來就是那種很老實,不會惹麻煩的住戶。實在很難讓人相信那樣的人家會發生有人流血摔死的騷動。」

  無論如何,只有進去看看才知道了。佐野按了對講機。

  他又按了第二次、第三次,都無人應答。只聽得見從緊閉的門裡傳來對講機的響聲。

  「警察把耳朵貼往門上,想確定一下裡面是不是有其他聲音。」

  門沒上鎖,輕易就打開了。佐野夾在兩名警察之間魚貫走進屋裡。葛西美枝子在走廊等候。

  「我回頭一看,葛西小姐站在那裡一副快哭的樣子。我心想,這個人沒啥相關,早點回家去不是比較好嗎?」

  「對不起,小糸先生,」佐野出聲叫喚道,「我是管理昌佐野,抱歉這麼晚了還來打擾你。」

  沒有應答聲。

  「我好害怕,不停地叫喚。玄關收拾得很乾淨,鞋櫃上空無一物。牆上也沒有掛畫。只有一雙女用雨鞋整齊地擺在脫鞋子的地方。」

  二○二五號四房二廳,室內面積一○一‧二四平方公尺。一進玄關是一條走廊,走廊盡頭是十五個榻榻米(約七‧五坪)大的客廳和飯廳。走廊右邊是廚房和兩個房間,左邊是浴室、一間和室和另一個房間。客廳、飯廳和房間都鋪著木頭地板。

  「走廊和客廳之間有隔門,但門是開著的,因此站在走廊就可以看見客廳中央的情況。那時屋裡開著燈。」

  佐野記得客廳、走廊和浴室都開著燈,三個房間的門都關著,和室的紙門和浴室的門是敞開的,但是和室沒有開燈。

  「這房子向西,所以客廳的窗戶也向西。當時窗戶和紗窗都是開著的,風雨直接灌進客廳,蕾絲窗帘的下襬被風吹起離地板有一公尺高。」

  警察問佐野這間屋子的隔間情況,佐野就記憶所及說明後,他們沿著走廊開始查看兩邊的房間。

  「警察拿著手電筒,巡照沒有開燈的房間。我說電燈開關就在門邊,他們說保持現狀就好。大概是怕破壞現場吧!」

  佐野看著一個警察走進客廳,突然站著不動。就在他呼叫同事的同時,另一個正在查看和室的警察也幾乎同時大喊。

  「啊呀,這裡也有一個,那名警察大聲地說道。我則嚇得膝蓋發抖,幾乎站不住。」

  警察們神情緊張地回頭叫佐野。佐野伸手扶著牆壁走過去,但立刻縮回手。他想到不能亂碰亂摸。

  「手電筒照在榻榻米上,房間很亂,中央攤著棉被,我隨著手電筒的光線看過去,看到一隻小小的手。」

  墊被上面是一床罩著白紗被套的毯子,底下伸出一隻像是緊抓墊被般指頭扭曲的右手。

  「手電筒照在毯子上方,可以看到另一邊的底下突兀地冒出穿著浴衣的兩條腿,膚色參白,瘦得都是骨頭。」

  警察沒有走進去,只說那像是老年人的腿,並問佐野那是不是小糸家的人。佐野早就嚇呆了,一時說不出話來。

  「我不記得小糸家有老年人。我對小糸家的情況幾乎一無所知,對警察真是過意不去。」

  警察扶著佐野的手肘讓他站穩,領著他走向客廳。在隔門前三個人站住不動。

  「天花板上的燈亮著,根本不需要手電筒就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寬敞的客廳裡,大畫面電視和組合音響盤據了南面的牆壁,旁邊是玻璃泛光的矮櫃。左邊是一組沙發和茶几,右邊是餐桌和四張椅子。民俗風的櫸木櫃子佔領北面的牆壁。

  地上沒有鋪地毯,光禿禿的地板上趴著一個像胎兒般縮著身體的女人。

  「警察蹲下,檢視她的脈搏,但連外行的我也看得出來沒救了。因為她的後腦部碎裂,一片鮮紅。屍體旁邊並沒有流很多血,但有些摩擦的痕跡。她的長袖襯衫領口一帶已漆黑得看不出原來的顏色,被血污滲的。」

  蕾絲窗帘隨著強風翻揚。佐野望向陽台。那裡也倒臥著一個男人。

  「他上半身在落地窗外,好像是想拚命爬到陽台,但爬到一半就筋疲力盡了。可是地板上有血痕,像是拖行留下的,因此警察判定他不是自己爬過去,而是被人拖過去的。他的腦袋也被敲碎了。」

  佐野說,直到今天都還像是作夢一樣。

  「說作夢,還真像是白日夢!就像你以為是去打掃一間空屋,可是一打開門,卻看見兩具腦袋碎裂的屍體倒在隨風翻飛的窗帘下。」

  警察謹慎地要佐野確認兩具屍體的臉。佐野鼓起勇氣看了一下,都是陌生的臉孔。

  「兩具屍體都是閉著眼睛的。要是他們都是睜著眼睛的話,我大概會嚇得逃走吧!」

  警察問是不是小糸夫妻,佐野說不知道,年齡是有點符合,但是面孔無法確認。

  「陽台上風雨大得幾乎叫人抬不起頭來。有一塊不知做什麼用的藍色塑膠布鋪在地上,四角都用盆栽壓著,風大得幾乎把盆栽吹走。」

  他們三人留下現場不動,折返大門口。一名警察留在現場守候,另一名警察督促留在走廊的葛西美枝子趕快回家後,和佐野一起回到管理室。警察隨即打電話聯絡警署,佐野則翻查住戶名冊。

  「二○二五號上登記的確實是小糸一家。」

  戶長小糸信治,四十一歲,在機械製造商上班。太太靜子,四十歲,在衣料品店上班。長子孝弘,十歲,就讀私立瀧野川學院小學部。遷入時間是平成四年(一九九二)四月一日。

  「在二○二五號客廳遇害的男女,年齡和小糸夫妻符合,可是我無法辨識長相。」

  看來只有請認識小糸夫妻的鄰居來確認了。佐野感到既無力又愧疚,只能在管理室待命。

  「這時辦案人員陸續趕來。這種事情我還是頭一次遇到,搞不清楚來的是什麼人,只是照著他們的吩咐行事……。而鑑識人員,真的就和電視劇裡演的一樣,穿著藍色作業服。當時,感覺就像在看電視一樣。」

  從凌晨兩點四十分到三點鐘的二十分鐘之間,繼荒川北署刑事課之後,東京警視廳機動搜查隊和鑑識課的人也趕到千住北美好新城。負責接待的佐野確實也只能睜大眼睛看著這場暴風雨中的大舉搜查。凌晨三點半時,警視廳搜查一課第四組刑警也來到現場。雖然不打雷了,但是風雨更大,要趕到現場非常辛苦。

  最後抵達現場的是東京地檢處的檢察官,那時葛西美枝子正好在西棟的門廳看到他來。

  美枝子的先生一之說在家裡等著也不是辦法,慫恿她去看看。可是二○二五號有警察留守,別說是進去窺看,就是經過門前的走廊都不行。騷動持續擴大,鄰近的住戶都跑到走廊,七嘴八舌地講個半天還是搞不清楚狀況。於是,葛西美枝子決定先到一樓的管理室去看看。

  「管理室裡也有警察,我看見佐野先生,但沒辦法和他講話。我看著圍在警車周圍的人群,走到大門口時,看見一個西裝筆挺的人下計程車,有人撐傘過去接他,快步走向西邊的花叢。」

  一之說是命案,所以來了一大票刑警,可是美枝子不這麼認為。

  「那人的氣勢和刑警不一樣,感覺地位較高。」

  葛西美枝子是公關雜誌的編輯,個人卻愛看推理小說。她看過不少以檢察官為主角的推理作品。

  「我告訴我老公,那個人不是刑警,一定是檢察官。」

  一之嚇一跳,問說檢察官為什麼要來命案現場。美枝子想著推理小說裡的情節──

  「發生大命案時檢察官就會來──當我這麼回答時我越想越害怕。先前在二○二五號前等候時也很擔心,我直覺事情比我想像的要嚴重許多……。難怪佐野的臉色慘白如灰。」

  美枝子想到自己家就這麼靠近二○二五號,覺得有點恐怖,恨不得早點弄清楚真相。

  但是就連管理昌佐野也置身在一片混亂中──他不僅不清楚二○二五號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甚至最重要的「死者是誰」也都搞不清楚。

  「再說那個時候,我想也想不到這四名死者都不是小糸家的人。我哪裡想得到呢?住戶竟然在我不知不覺間悄悄換了人,真是匪夷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