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观察员

“威尔逊中尉,”奥黛·亚本维大使说,“进来吧。请坐。”

哈利·威尔逊走进新克拉克号上亚本维的卧舱,它比之前那艘飞船上亚本维的卧舱还要小和不舒适。“挺惬意的嘛。”他说着坐下。

“假如你的‘惬意’等于‘狭窄得几乎侮辱人’,那么对,我这儿确实挺惬意的。”亚本维说,“假如你真觉得这儿很惬意,那你就应该修正一下你对舒适生活的标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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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说的其实是前一个。”威尔逊安慰她。

“唉,好吧。”亚本维说,“如果你的飞船在你脚底下被打成废铜烂铁,替换的飞船有五十年历史,是用封箱带和口香糖绑在一起的,那你也就只能将就着来了。”她朝墙壁打个手势,“科洛马船长说这儿已经是全船最宽敞的个人住舱了。比她的都大。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我分配到了一间高级船员的住舱。”威尔逊说,“大概只有你这间卧舱的三分之一大。我可以转身,但没法朝相反的方向同时抬起两条胳膊。哈特的住舱比我的还小,而且有个室友。他们要是不愿意同时睡觉起床,就迟早会开始自相残杀。”

“还好施密特先生去休假了。”亚本维说。

“是啊。”威尔逊赞同道,“他说他打算找个旅馆房间度假,能一个人待着就可以了。”

“外交官的生活就有这么浪漫,威尔逊中尉。”亚本维说。

“我们生活在美梦之中,女士。”威尔逊说。

亚本维瞪着威尔逊看了几秒钟,像是不敢相信他们俩居然能坐下来开玩笑互相安慰。威尔逊不怪她。自从威尔逊被分配进亚本维的外交使团,他们就一直相处得不太好。她为人刻薄,难以亲近;他喜欢冷嘲热讽,总是惹人生气。两人都很清楚从全局来看,他们这帮人只是挂在外交天梯最底下的梯级上。然而,过去这几周对他们所有人来说都很不寻常。就算亚本维和威尔逊之间的关系无法称之为友好,至少两人都意识到了环境已经逼着他们不得不联合起来,否则就无法抵御整个宇宙的恶意。

“来,告诉我,威尔逊,还记得那次你说我们有共同之处吗?”亚本维问中尉。

威尔逊皱起眉头,努力回忆。“当然,”过了几秒钟,他说,“我们都来自地球。”

亚本维点点头。“对,”她说,“你在地球生活了七十五年,然后加入殖民防卫军。但我小时候就移民了。”

“记得我提到这一点联系的时候,你似乎并不高兴。”威尔逊说。

亚本维耸耸肩。“你在地球和殖民联盟分道扬镳的时候提过这个联系,”她说,“我以为你在暗示什么。”

“我发誓,我不是在企图招募你。”威尔逊冒险开了个小玩笑。

“我没觉得你在招募我。”亚本维说,“我只是认为你开了个品位很糟糕的玩笑。”

“啊哈,”威尔逊说,“明白了。”

“不过风水轮流转,这一点共同的联系让我们得到了一个很不寻常的任务。”亚本维说。她拿起手持终端打开,点击屏幕。片刻之后,威尔逊的脑伴叮咚一声,视野内跳出一条消息——亚本维向他发送了一个文件。

威尔逊打开文件包,飞快地浏览一遍,闭上眼睛聚焦视线。过了一会儿,他微笑道:“地球人要来了。”

“没错。”亚本维说,“殖民联盟担心地球对双方打交道时的透明度缺乏信心,担心地球最终会决定保持独立,或者更糟糕的,与种族联合体谈判加入他们的行列。因此,为了表达善意,殖民联盟将允许一组观察者毫无阻碍地接触我们正在进行的一场外交谈判。他们选中的是我们和伯菲诺人即将开始的贸易磋商。据说国务卿认为我和地球之间的联系——还有我的团队与地球之间的联系,说的就是你——能够对殖民联盟与地球之间的关系产生积极影响。”

“你相信这种说辞?”威尔逊睁开眼睛。

“当然不信。”亚本维说,“之所以选中我们,是因为我们和伯菲诺人的谈判无关紧要。看起来很光鲜,因为我们要交换的是伯菲诺人的生物医学技术,假如你没见过类似的东西,一定会觉得很了不起,而地球人肯定没见过。但事实上那并不是特别敏感的技术。因此,就算地球人看见了我们在干什么,也不会影响到任何事情。你我与地球有渊源这一点只是个幌子。”

“我们知道这帮人确实来自地球吗?”威尔逊问,“不久之前,科洛马船长和我碰到了几个冒牌地球人。殖民防卫军让退役士兵冒充来自地球的代表团,目的是为了揪出间谍。我们被耍过一次,女士,我们需要知道这次是不是又在耍我们,假如是的,那么又是为什么。”

亚本维微微一笑——太罕见了,威尔逊忍不住在心里记下一笔。“你和我想法一致,所以我先请凤凰星空间站上的朋友帮忙查了查。”她说,“就我所见,这帮人确实来自地球。但是,我不像你那么熟悉地球,因此我说不定真的遗漏了什么。观察代表团有五个人,他们的完整档案都发给你了。你仔细看看,要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就告诉我。”

“好的。”威尔逊说,“希望能让我个人的过往派上用场。”

“对,”亚本维说,“还有一点,威尔逊。你离开地球才十来年。你更熟悉地球人的思想和行为,比较能够理解地球人考虑殖民联盟和地球与殖民联盟之间关系的思路。”

“呃,这个就要看了,”威尔逊说,“我来自美国。要是观察者来自别的国家,我能派上的用场恐怕就和其他人差不多了。”

“我记得他们有一个人来自美国。”亚本维说,“都在档案里。你自己看吧。要是确实有,那就去和他攀攀交情。”

“好的。”威尔逊说,“但有一点我必须正式告诉你,在这次任务中,按理说我要负责其他的工作,尤其是检查伯菲诺人交给我们的仪器设备。”

“那是当然。”亚本维有点生气,“做好你的本职工作,也要做我交给你的事情。说起来,你可以把两项工作合二为一,邀请一名观察者帮你运行测试。我们会因此在透明度方面得到加分。与此同时,你还要探听他们的口风。”

“刺探他们。”威尔逊说。

“我更喜欢说‘观察’他们,”亚本维说,“说到底,他们要来观察我们,我们凭什么不能反过来观察他们呢?”

来自地球的人类代表团经过精挑细选,选择成员的要旨是代表整颗星球,而不是某块大陆、某个政治团体或某个利益团体。欧洲代表佛朗茨·梅耶,经济学家和作家;南美洲代表路易莎·卡瓦略,律师和外交官;非洲代表塞利·博库,工程师;北美洲代表丹妮尔·洛温,医生;亚洲代表刘聪,外交官,观察代表团的首领。

亚本维大使热情欢迎他们登上克拉克号,介绍科洛马船长与涅瓦·巴雅副船长和他们认识,然后依次介绍她手下的使团成员。她把威尔逊留在最后介绍,他担任观察者代表团和亚本维之间的联络人。“无论你们需要什么,无论你们有什么问题,都可以去找威尔逊。”亚本维说。

威尔逊向他们点头致意,和刘聪握手。他先前征求了亚本维的同意,可以用标准中文与刘聪交谈。“欢迎登上我们的飞船,我希望能够尽我所能协助你们的工作。”他对外交官说。

刘聪微笑着看了亚本维一眼,然后对威尔逊说:“谢谢,中尉。我不知道你除了英语还会说其他的语言。”

威尔逊等待脑伴翻译成英语,然后给出答案,脑伴翻译成中文并标出读音,他尽可能准确地读道:“我并不会。我脑袋里的电脑能够翻译你说的话,并将我的回答翻译成同样的语言。因此你愿意用什么语言和我说话都可以,但希望你不介意我用英语回答,因为我确定此刻我肯定在糟蹋你的母语。”

刘聪哈哈大笑。“确实如此,”他用毫无口音的英语说,“你的发音太可怕了,但我感谢你的努力。你能也让我的同伴看看你的厉害吗?”

威尔逊当然可以,他用巴西葡萄牙语、阿拉伯语和德语与另外几个人聊了几句,最后转向洛温。

“对你应该不需要表演翻译的把戏了吧?”他对洛温说。

“Répète, s’il vous plaît?【3】”洛温说。

“呃。”威尔逊说,慌忙寻找法语的选项。

“不,算了,我逗你玩呢。”洛温连忙说,“我来自科罗拉多。”

“我们才认识三十秒,洛温夫人,我已经看得出你很难相处了。”威尔逊试探道。

“我更愿意说有挑战,威尔逊中尉。”洛温说,“我猜你应该应付得了。”

“我不介意试试看。”威尔逊向她保证。

“你有中西部的口音。”洛温说,“俄亥俄?”

“印第安纳。”威尔逊说。

“听说过小熊队的事情吗?”洛温说。

威尔逊微笑道:“对,有所耳闻。”

“他们总算赢了世界系列赛的冠军,但世界并没有毁灭。”洛温说,“那些预言只能见鬼去了。”

“真是令人失望。”威尔逊说。

“我可不失望。”洛温说,“我的东西还都在地球上呢。”

刘聪看着两人的对话,他说:“洛温医生,你和威尔逊中尉似乎挺合得来。”

“我们似乎会说同一种语言。”洛温说。

“那么,希望你不介意担任我们和中尉之间的联络人。”刘聪说,“通过一个人传达我们的所有请求,这样能省去大家的麻烦。”

“我听你的,刘大使。”洛温说,转向威尔逊,“中尉,你没问题吧?”

“你会用法语提出所有的请求吗?”威尔逊问。

“假如你特别渴望体验我在高中学的那一丁点儿糟糕法语,那么我当然乐意奉陪。”洛温答道。

“那就说定了。”威尔逊说。

“Merveilleux。【4】”洛温说。

威尔逊瞥了一眼亚本维,她的表情介于好笑和生气之间。嗯,是你要我和美国佬交朋友的,威尔逊心想。

他们和伯菲诺人的谈判进行得并不顺利。

“我们很抱歉地通知你们,我们负责贸易的大臣说,我们在谈判中的起始条件,在她看来对我们过于不利。”布勒布勒勒勒布勒布勒布·嘟嘟多说。假如人类想准确地读出他的名字,最好的办法就是用手指飞快地拨动嘴唇,然后哼出后半截读音。

“那可就太遗憾了。”亚本维说。威尔逊坐在会议室后排,准备向观察代表团报告情况,但现在他觉得恐怕没什么可报告的了。他看见亚本维咬紧了牙关,说明这个突如其来的障碍惹得她很生气,但没有和她相处过一段时间的人肯定注意不到这个小细节。至少来自地球的几位观察员好像都没有注意到,他们似乎对嘟嘟多更有兴趣。威尔逊提醒自己,地球人还没有习惯于见到外星人,伯菲诺人说不定是他们亲眼见过的第一种非人类智慧物种。“能麻烦您说一说前因后果,解释一下贵方为何会突然改变想法吗?”

“毫无疑问,殖民联盟能够从我们向贵方提供的生物医学扫描仪中得到益处。”嘟嘟多说。

“威尔逊?”亚本维说,但没有回头看他。

“我用贵方提供的样机作了一些初步诊断,”威尔逊说,“工作情况符合贵方的宣传,至少在我使用的期间是这样,也就是说它的诊断能力比我们自己的生物扫描仪高一个量级。我很想多使用一段时间,而且我也没有拿到谈判中包括的其他一些物品。但就一般而言,这些扫描仪确实不负盛名。”

“那是当然,”嘟嘟多说,“对贵方的殖民星球肯定意义非凡。”

“我们的飞船对贵方也是一样。”亚本维说。殖民联盟打算用五艘最近退役的护卫舰向伯菲诺人换取数百台扫描仪。

“但双方的技术之间有着本质差异,对吧?”嘟嘟多说,“我们提供的技术走在生物医学领域的最前沿,但贵方提供的技术比贵方的现役飞船要落后一代甚至两代。”

“我们的飞船足够耐用。”亚本维说,“我不得不提醒您,我们的坐舰比殖民联盟打算给贵方的飞船要老好几代,但依然能够飞行,而且状态良好。”

“对,这是当然。”嘟嘟多说,“我们很清楚克拉克号就是一个活广告,为了证明卖给我们的折价货物有所值。然而,大臣依然认为双方的差距过于巨大。我们希望能够重新谈判。”

“但这些条款最初就是贵方大臣提出的,”亚本维说,“现在忽然更改真是很不寻常的事情。”

嘟嘟多轻轻揉搓他的眼杆底部。“我认为大使的看法是环境已经改变。”嘟嘟多的一只眼睛不自觉地转向地球观察员。

亚本维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但暂时无可奈何。她只能继续紧逼,希望嘟嘟多能请求上司重新考虑她的立场转变。嘟嘟多非常同情他的人类谈判伙伴,但没有作出任何承诺。

在这个过程中,刘聪和他的伙伴们没有说话,也没有表露出任何情绪。威尔逊想和洛温对视,尝试捕捉她的情绪,但她始终望着前方的嘟嘟多。

当天的谈判很快就结束了,心烦意乱的人类代表沉默地乘交通艇返回克拉克号,同样沉默地在交通艇停机库解散。威尔逊望着亚本维气冲冲地带着助手离开。亚本维手下的其他人犹豫不决地围在一起待了一会儿,但很快也各忙各的去了。地球代表团聚拢在停机库的一角,交头接耳。洛温有一次抬起头望向威尔逊,威尔逊尽量不去猜测她的眼神都在说什么。

最后,地球人散开了,刘聪和洛温走向威尔逊。

“欢迎你们,地球人。”威尔逊说。

刘聪有礼貌地看着他,不明所以。洛温微笑道:“你想用这句台词有多久了?”

“至少十几年吧。”威尔逊说。

“你就只有这点追求?”洛温问。

“说起来还真是。”威尔逊答道。

“你们今天的贸易谈判挺有意思的。”刘聪用外交辞令说。

“这么说也没错。”威尔逊说。

“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洛温说。

“你是说一场例行公事的贸易签约会怎么会突然脱轨,殖民联盟本来想用这场签约会向观察团展示他们的外交能力,结果却在观察团眼皮底下丢了面子吗?”威尔逊说,他注意到了刘聪听到这番总结后的反应,虽说颇为难以觉察。

“对,我们想问的就是这个。”洛温说。

“答案就在问题里。”威尔逊说,“因为你们在场。伯菲诺人知道殖民联盟和地球之间的困局。我猜他们认为我们会受到刺激,只要能够不在你们面前丢脸,随便什么协议都愿意签字。”

“但没有成功。”洛温说。

“嗯,”威尔逊说,“伯菲诺人不够了解亚本维大使。她很固执,而且不喜欢突然袭击。”

“现在会发生什么?”刘聪问。

“我猜亚本维大使明天会回到会场,对嘟嘟多说任何新条款都是不可接受的,然后尽可能礼貌地威胁说要退出谈判。”威尔逊说,“这时候我们的伯菲诺朋友多半会收回添加新条款的要求,因为殖民联盟固然很有兴趣购买更高级的生物医学扫描器,但伯菲诺人和艾罗赫人一直在打低烈度的边界战争,可用的飞船越来越少。因此他们比我们更想签订这份贸易协议,假如谈判破裂,他们的损失比我们大。”

“有意思。”刘聪说。

“我们不希望你们闷得无聊。”威尔逊说。

“你们也不希望我们见到一场殖民联盟确实处于劣势的外交谈判。”洛温说,直视威尔逊的眼睛。

“你们难道很吃惊吗?”威尔逊说,望着刘聪和洛温两人。

“当然不。”刘聪说,“不过你居然愿意承认倒是让我有点吃惊。”

威尔逊耸耸肩。“我只是所谓的技术支持人员,不是受过训练的外交官。”他说,“所以我可以说出显而易见的事实。”

“你老板恐怕不会喜欢你对我们说这些‘显而易见的事实’。”洛温说。

刘聪抢在威尔逊之前开口道:“我认为恰恰相反,亚本维大使指派威尔逊中尉担任联络人的时候很清楚这一点。”

“她这个人肯定不傻。”威尔逊赞同道。

“我也发现了。”刘聪说,他打个哈欠,“对不起,太空旅行对我来说还是新鲜事,我好像有点累了。我觉得我应该去休息一下。”

“你们都找到了自己的船舱吗?”威尔逊问。

“我们的船舱很惬意。”刘聪说。

“多么有外交风格的形容方式。”威尔逊说。

刘聪大笑道:“对,是的,这就是我的工作。”他告退离开。

威尔逊目送他走出停机库,说:“人不错嘛。”

“他很了不起。”洛温说,“地球上最优秀的外交官之一,也是你愿意认识的最和气的好人。他甚至把单人船舱让给佛朗茨,自己和塞利当室友去了。佛朗茨有点害怕狭小的空间,说牢房都比他们的船舱宽敞。”

“多半是真的。”威尔逊说。

“讽刺的是最痛苦的人会是塞利。”洛温说,“刘聪才华横溢,风度翩翩,但打鼾比货运火车还吵。现在塞利只能默默忍受了。接下来几天假如看见他显得非常疲惫,你也不需要太吃惊。”

“你可以给他开点安眠药嘛。”威尔逊说,“你毕竟是医生。”

“过了海王星的轨道我恐怕就无权开处方了,”洛温说,“再说佛朗茨随身带着白噪声发生器帮助睡眠。他已经把那东西借给塞利了。塞利应该不会有事的。应该。”

“很好。”威尔逊说,“你呢?你的船舱怎么样?”

“一塌糊涂。”洛温说,“而且路易莎已经抢了下铺。”

“您的生活真是艰苦。”威尔逊说。

“要是大家都知道就好了。”洛温说,“说到生活,要是在船上想喝一杯,我需要去干掉什么人吗?”

“幸运的是不需要。”威尔逊说,“三层甲板以下有个高级船员的休息室,提供糟糕得让人想哭的淡啤酒和劣等烈酒。”

“这个我有办法。”洛温说,“我的箱子里有一瓶十八年陈的拉弗格威士忌。”

“这个习惯好像不怎么健康。”威尔逊说。

“别担心。”洛温说,“假如我真的酗酒成性,肯定会带一瓶便宜得多的货色。我带上它是想赌一把,说不定我必须拍你们什么人的马屁,假装和他交个朋友什么的。”

“谢天谢地,你不需要做这种事。”威尔逊说。

“我们上船前,我以为我也许能找到机会请亚本维大使喝一杯呢。”洛温说,“但我总觉得她好像不属于爱吃马屁的那种人。”

“我认为你对大使作出了正确的评价。”威尔逊说。

“你嘛,就是另一码事了。”洛温指着威尔逊说。

“我这个人特别吃这一套,洛温医生。”威尔逊向她保证。

“非常好。”洛温说,“第一站,你们这些可笑的家伙所谓的高级船舱。第二站,高级船员休息室。希望那儿比较宽敞。”

高级船员休息室当然比较宽敞,但也没有宽敞到哪儿去。

“殖民联盟是不是对个人空间有什么看法?”洛温说,把威士忌放在一张非常小的酒桌上。休息室里只有洛温、威尔逊和那瓶威士忌。

“这艘船很旧了。”威尔逊解释道,从碗柜里挑出两个酒杯,“以前的人个头比较小,喜欢舒舒服服的狭窄地方。”

“我对辩方陈述的真实性表示怀疑。”洛温说。

“说明你很睿智。”威尔逊说。他回到酒桌旁,放下酒杯。酒杯咔嗒一声落在酒桌上。

洛温困惑地伸手去拿酒杯。“有磁性。”她说着拿起一个酒杯。

“对。”威尔逊说,“人工重力并不经常关闭,但关闭的时候最好不要让酒杯到处乱飘。”

“酒杯里的东西呢?”洛温说,“会怎么样?”

“会洒得哪儿都是。”威尔逊说,拿起他的酒杯在洛温眼前摆了摆。洛温嫌弃地看着威尔逊,打开酒瓶,给他倒了一指半的高度,然后给自己也倒了那么多。“敬人工重力。”她祝酒道。

“敬人工重力。”威尔逊说。

两人一饮而尽。

第二杯,几分钟后。

“那么,容易吗?”洛温说。

“什么容易吗?”威尔逊问。

洛温朝威尔逊的身体挥挥手。“浑身绿色。”

“真是难以置信,你才想到?”威尔逊说。

“我知道。”洛温说,“吉姆·亨森【5】和他的几代后人都在许多光年外的坟墓里翻身呢。”

“这是个好笑话。”威尔逊说,“至少曾经是,我刚听到它的前六百次都是。”

“但我是认真的!”洛温说,“我纯粹出于医学人员的好奇而问。我想知道殖民防卫军给士兵的那些所谓改进是不是真的。”

“好吧,先说最简单的。”威尔逊说,“你觉得我多少岁了?”

洛温打量着他。“说不上来,二十二?顶多二十五吧。绿色皮肤干扰了我对年龄的判断。反正比我年轻得多,我三十五了。但你不可能真的比我年轻,对吧?”

“我九十了。”威尔逊说。

“少胡扯了。”洛温说。

“差不多九十。”威尔逊说,“等你上了太空,迟早会忘记时间,因为只要你还是防卫军的士兵,就永远不可能衰老。”

“这怎么可能呢?”洛温说,“热力学第三定律依然成立,对吧?物理学还没有崩溃吧?”

威尔逊伸展手臂。“你落入了感情误置的陷阱。”他说,“我看起来像人类不等于我就是人类。这个身体内非人类的基因材料多于来自人类的基因材料,而且还高度整合了机械。我的血液其实是悬浮在液体里的无数纳米机器人。我和所有防卫军士兵一样,都是经过基因改造的电子人。”

“但你还是你,对吧?”洛温说,“你依然是离开地球时的那个你。意识还是原来的意识。”

“我们士兵也经常讨论这个问题。”威尔逊放下手臂,“你被转移进入新躯体的时候,负责转移的机器会让你只有极短暂的一瞬间觉得自己同时处于两个身体之内。感觉像是你的整个人被转移了。但我觉得同样有可能的是记忆被转移进了一颗特别为你的记忆准备的大脑,这颗大脑醒来,在旧大脑被关闭之前,两颗大脑之间会有一定的信号重叠,让你产生转移的幻觉。”

“这样的话,你实际上已经死了。”洛温说,“真正的你。现在的你只是个冒牌货。”

“对。”威尔逊再喝一口威士忌,“必须提醒你,防卫军可以向你展示图表,证明确实发生了意识转移。但我认为这种事情不可能从外部模拟。我不得不接受我是冒牌货的可能性。”

“但并没有给你带来困扰。”洛温说。

“从形而上学的角度说,当然有困扰。”威尔逊说,“但从日常生活的角度说,我很少会去想这个问题。在我的脑海里,我感觉完全像是我已经活了九十岁,反正此刻这个版本的我活得很开心。所以……”

“哇,这个话题直奔我完全没想到的方向而去啊。”洛温说。

“你已经觉得很奇怪了?那我还要告诉你,多亏了跃迁引擎这种神奇的机械,你现在来到了完全不同的另一个宇宙,再也不会见到你的朋友和家人了。”威尔逊说。

“等一等,你说什么?”洛温说。

威尔逊指了指酒瓶。“你先给自己再倒一杯吧。”他说。

第四杯不久之后。

“你知道殖民联盟的问题在哪儿,对吧?”洛温问。

“他们只有一个问题吗?”威尔逊答道。

“是傲慢!”洛温没有理会威尔逊,“什么样的政府会决定最明智、谨慎、聪明的做法就是把一整颗星球困在停滞的状态之中,用来豢养殖民者和士兵呢?”

“假如你希望我会替殖民联盟的政策辩护,那咱们的讨论只怕很快就会结束了。”威尔逊说。

“不是随便哪颗星球。”洛温还是没有理会威尔逊。威尔逊微微一笑,洛温显然属于喝醉酒会自言自语的那种人。“而就是地球!说真的,他妈的开什么玩笑?人类生命的摇篮,我们的起源之地,我们的母星啊,你他妈的听见了吗?两百年前,凤凰星上的一帮浑球心想,嘿嘿,管他们去死。实话实说,等我们发现一直在被你们戏耍,你们觉得我们会有什么反应?你们以为到底能瞒我们多久?”

“请允许我再说一遍,假如你以为我会替殖民联盟说话,那你肯定会非常失望的。”威尔逊说。

“但你是他们中的一员!”洛温说,“至少你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对吧?来,说说看,他们是怎么想的?”

“我认为他们认为永远不需要担心地球会发现任何实情。”威尔逊说,“简而言之,殖民联盟费尽心思把地球蒙在鼓里长达两个世纪。要是他们没有出于政治目的,企图杀死我的一个朋友、他的全家人和他领导的整个殖民点,到现在情况应该也还是这个样子。”

“等一等。”洛温说,“你认识约翰·佩里?”

“我们乘同一艘运兵船离开地球。”威尔逊说,“我们几个伙伴结成了一个小团伙。我们自称老屁帮。我们一共有七个人。现在只剩下三个人了。我、约翰和杰西·冈萨雷斯。”

“她在哪儿?”洛温问。

“殖民星球伊利。”威尔逊说,“她和我有段时间在一起过,但最后她决定退役,而我不想离开防卫军。她嫁给伊利星的一个男人,生了一对双胞胎女儿。她过得很开心。”

“但其他人都死了。”洛温说。

“参军的时候,他们说十年之内我们有四分之三的人会死。”威尔逊说。他迷失在自己的思绪中,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对洛温微笑道:“从百分比的角度说,老屁帮打败了统计数字。”他喝了一口酒。

“很抱歉,让你想起了这些事。”洛温沉默片刻,然后说。

“我们在聊天喝酒,洛温医生,”威尔逊说,“回忆往事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好吧,你可以叫我丹妮尔,”洛温说,“或者丹妮。随便你。既然我们一起喝了这么多威士忌,那就应该可以直呼其名了。”

“非常有道理。”威尔逊说,“请叫我哈利。”

“你好,哈利。”

“你好,丹妮。”

两人碰杯。

“他们要用你朋友的名字给我的高中命名。”洛温说,“现在叫希肯卢珀高中,很快就会叫佩里高中了。”

“没有比这个更高的荣誉了。”威尔逊说。

“我其实有点生气。”洛温说,“以后我收到的邮件会说:‘你好,佩里高中的校友。’我会说:‘啥?我上的不是这个学校。’”

“假如约翰还是我认识的那个人,得知你的高中被稀里糊涂地改了名,他只会觉得有点尴尬。”威尔逊说。

“好吧,说句公平的,他确实从殖民联盟有组织有预谋的两百年压迫和社会工程之下解放了我的整个星球。”洛温说,“因此我不该因为高中的这点小事对他怀恨在心。”

“好像是的。”威尔逊赞同道。

“但这就回到了最开始的问题上:殖民联盟到底在想什么?”洛温问。

“想听一个正经的答案吗?”威尔逊问。

“当然,不过别太复杂。”洛温说,“我有点醉了。”

“我尽量说得简单点。”威尔逊向她保证,“我敢打赌,刚开始的时候,殖民联盟给自己找的理由是他们在保护地球。一方面,他们将敌人的注意力从地球引开,落在殖民联盟占领的星球上;另一方面,他们利用地球提供的新移民和士兵帮助殖民星球尽快成长,对整个人类都有好处。”

“这是刚开始,”洛温说,“后来呢?”

“后来?习惯成自然呗。”威尔逊说。

洛温诧异道:“‘习惯成自然?’就这么简单?这就是你的解释?”

威尔逊耸耸肩。“我没说这是个好答案。”他说,“只说这是个正经的答案。”

“还好我是外交人员。”洛温说,“否则我就会对你说我的心里话了。”

“可想而知。”威尔逊说。

“你怎么看,哈利?”洛温问,“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你认为地球和殖民联盟应该结盟吗?”

“我不认为我是最有资格回答这个问题的人。”威尔逊说。

“哎呀,说吧。”洛温朝周围一挥手,高级船员休息室里只有他们和一瓶酒,“这儿只有你和我。”

“我认为这个宇宙非常险恶。”威尔逊说,“人类的数量少得可怜。”

“那种族联合体呢?”洛温问,“四百个种族缔约不再自相残杀。有没有让宇宙变得稍微美好一点?”

“对那四百个种族来说?当然。”威尔逊说,“只要它还存在。但对其他种族来说?更险恶了。”

“你真是个乐观主义者。”洛温说。

“说现实主义者更适合。”威尔逊说。

第六杯,许久以后。

“你全身上下都是绿色的?”洛温问。

“你说什么?”威尔逊说。

“我纯粹出于科学家的好奇心在问。”洛温说。

“谢谢。”威尔逊干巴巴地说,“感觉好多了。”

“我是说,除非你更喜欢我出于非科学家的理由问你。”洛温说。

“天哪,洛温医生……”威尔逊假装惊恐,“我可不是那种男孩。”

“请允许我再次表示怀疑。”洛温说。

“告诉你吧,”威尔逊说,“下次等你不是刚一口气灌了小半瓶威士忌的时候再对我说这个话,我保证给你一个完全不同的答案。”

“好吧。”洛温怅然道,她像猫头鹰似的上下打量威尔逊,“你没喝醉。”她说。

“对。”威尔逊说。

“你喝得和我一样多,我醉得像只臭鼬。”她说,“就算考虑到体重,你也不该这么清醒。”

“新身体的好处。”威尔逊说,“更好的酒精耐受性。实际上要复杂得多,不过时间很晚了,你醉成这样,咱们还是留到明天再说吧。说起来,要是你明天不想带着宿醉去谈判现场,现在我就该送你回船舱了。”他站起身,向洛温伸出手。

她抓住威尔逊的手站起来,稍微有点摇晃。“哇,”她说,“有人对人工重力做了手脚。”

“对,”威尔逊说,“正是如此。来吧。”他领着洛温穿过几条走廊,回到科洛马船长为观察员分配的卧舱所在的那一层甲板。

“快到了。”威尔逊对洛温说。

“那就好。”洛温说,“你是不是走了观景路线?一条到处兜圈的观景路线。”

“我去给你倒杯水吧,”威尔逊说,“再拿些饼干给你。”

“一个好主意。”洛温说,一个卧舱的门突然打开,撞在旁边的舱壁上,咣当一声,吓了她一跳。

威尔逊望向发出声音的地方,看见塞利·博库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你还好吧,博库先生?”他问。

博克转向威尔逊,看见他挽着洛温,急急忙忙跑了过来。“丹妮,丹妮,快来,”他说,“是刘聪。”

“刘聪怎么了?”洛温问,忽然没几秒钟前那么疲倦和口齿不清了。威尔逊在她同事的脸上看见了惊恐,他慌张的语气打消了洛温的醉意。“怎么了?”

“他不呼吸了。”博库说,“他脸色发青,不呼吸了。”他抓住洛温的手,拖着她走向他的卧舱,“他不呼吸了,我觉得他好像死了。”

“他躺下的时候还好好的。”博库说,“我和他都觉得很累了,所以差不多同时开始打瞌睡。他打呼噜,所以我打开了白噪音发生器。然后我就睡着了。我一觉睡醒,对他说我去喝杯茶,问要不要给他带一杯。他没有回答,我过去想摇醒他,然后我看见他的嘴唇已经青了。”

所有观察员都在克拉克号的医疗室里,威尔逊、亚本维、科洛马船长和克拉克号的首席医官英格·斯通也在。刘聪躺在一张轮床上。

“他说他累了的时候有没有说别的?”斯通问博库,“有没有说什么地方疼或不舒服?”

博库摇头道:“我认识刘聪有十年了,他一直很健康。有一次他过街的时候被摩托车压断了腿,这是他受过的最重的伤了。”

“他到底怎么了?”佛朗茨·梅耶问。刘聪倒下后,他是代表团里职位最高的外交官。

“很难说,”斯通说,“看着很像一氧化碳中毒,但逻辑上说不通。博库先生没有受到影响,假如是一氧化碳,他不可能不受到任何影响,再说这些卧舱附近也没有会释放或产生一氧化碳的东西。”

“白噪音发生器呢?”洛温问。在咖啡因、布洛芬和紧张的共同作用下,她恢复了清醒。“有可能造成这样的结果吗?”

“当然不可能。”梅耶的语气接近轻蔑,“它就是两个扬声器而已,只能产生白噪音这一种东西。”

“有可能是过敏或不耐性吗?”斯通问。

这次梅耶摇了摇头。“他乳糖不耐,但不可能造成这样的结果。除此之外他对所有东西都不过敏。就像塞利说的,他是个健康的人——曾经是。”

“我们是不是遗漏了一种可能性?”路易莎·卡瓦略问。所有人都望向她,大家在医疗室集合后,这还是她第一次开口。

“什么可能性?”科洛马问。

“这不是自然死亡。”卡瓦略说,“刘聪身体健康,以前没有过健康问题。”

“恕我直言,卡瓦略女士,我们恐怕不需要这么复杂的解释。”斯通说,“更有可能的是刘先生患有先前未能诊断出的疾病。这种事并不罕见,表面上很健康的人尤其容易遇到。他们没有显而易见的健康问题,看病的次数比其他人少,因此就容易在不知不觉间罹患不那么显而易见的疾病。”

“我完全明白你的意思,最简单的解释通常最正确。”卡瓦略说,“确实如此。但我也知道,在我的祖国巴西,毒杀最近又开始变得流行。去年有一位马托格罗索州的参议员被砒霜毒死了。”

“政治暗杀?”亚本维问。

“不是,”卡瓦略承认道,“他妻子毒死了他,因为他和一名法务助理睡觉。”

“请允许我直话直说,我们能假定这里不会发生类似的情况吗?”亚本维问。

梅耶看了一圈他的同事。“我可以很肯定地说,我们没有人和刘聪睡觉。”他对亚本维说,“我同样可以很肯定地说,我们没有人会出于职业性的理由杀死他。除了塞利,我们其他人在这次任务前都不认识他。代表团的选人条件主要出于政治考量。我们每个人都代表不同的政治利益,因此彼此之间不存在直接竞争或同行间的嫉妒。”

“你们相处得好吗?”威尔逊问。

“大体而言还不错。”梅耶说,然后指着洛温说,“洛温代表美国的利益,美国在全球政治中依然占据一定的主导地位,尤其是在佩里返回之后。其他政治利益团体想办法削弱美国在这次任务中的影响力,所以才会不顾美国的反对,选择刘聪担任代表团的主席,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美国代表——丹妮,非常抱歉——才会是代表团里职位最低的人。但这些都还不至于要上升到杀人的地步。”

“再说前面几个小时我都和威尔逊中尉在一起。”洛温说。梅耶和亚本维同时挑起眉毛。“刘聪请我多亲近一下殖民联盟的联络人,帮助我们更深入地理解内部情况。于是我就这么做了。”她转向威尔逊,“不好意思。”她说。

“哪儿的话。”威尔逊说,觉得很好玩。

“那么,应该可以排除毒杀或刺杀的可能性了。”斯通说。

“除非凶手是殖民联盟那边的人。”卡瓦略说。

亚本维、威尔逊和科洛马互视一眼。

这个眼神没有逃过其他人的视线。“好吧,这是什么意思?”洛温问。

“你是说刚才那个突如其来、意味深长的眼神?”威尔逊抢在亚本维和科洛马之前开口。

“对,我说的就是这个。”洛温说。

“我们最近遇到过一些阴谋破坏的事件。”亚本维恼怒地瞪了威尔逊一眼。

“在这艘飞船上?”梅耶问。

“起源不是克拉克号,”科洛马说,“但影响到了这艘飞船。”

“你认为这又是一起破坏事件?”梅耶说。

“我不觉得是。”亚本维说。

“但你不能百分之百确定。”梅耶坚持道。

“对,不能。”亚本维说。

“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我不知道?”斯通问亚本维和科洛马。

“英格,回头告诉你。”斯通没有再说话,但似乎不太高兴。

“我认为我们似乎有个潜在的难题了。”梅耶说。

“你建议咱们应该如何解决?”亚本维问。

“我认为我们需要尸检。”梅耶说,“越快越好。”

“交给斯通医生好了,没问题的。”科洛马说。梅耶摇摇头。科洛马皱眉道:“不能接受吗?”

“不能她单独做。”梅耶说,“不好意思,绝对没有不尊重斯通医生的意思,但这件事在政治上很敏感。假如是殖民联盟内部的某些人在破坏你们的努力,那么整个殖民联盟就都有嫌疑了。我不怀疑斯通医生能出色地完成尸检,但我同样不怀疑地球上会有政客见到殖民联盟的医生洗清殖民联盟谋杀地球外交官的嫌疑,会利用这件事达到他们自己的目标。”

“那么就有一个问题了。”斯通说,“因为我的手下也都是殖民联盟的人。”

梅耶望向洛温,洛温点点头,对斯通说:“我和你一起做尸检。”

斯通诧异道:“你是医生?”

洛温点点头。“宾夕法尼亚大学医学院,”她说,“血液学和肾脏学专业。执业三个月后加入美国国务院担任顾问。”

“洛温医生忘了提到她父亲是美国国务卿绍尔·洛温。”梅耶微笑道,“她或多或少是被父亲逼着去扮演这个角色的,但这无损于她的天赋和才能。”

“总而言之,”洛温被梅耶说得有点不好意思,“我有学位,也有经验。有了你和我,我们能够保证谁也不会对尸检结果提出疑问。”

斯通望向科洛马,科洛马望向亚本维,亚本维点点头。科洛马也点点头。“好的,”她说,“你们想什么时候开始?”

“先让我睡一觉。”洛温说,“我认为大家都应该先睡一觉。明天我们都会非常忙碌。”斯通点头赞同,地球人代表团告退,走向他们的卧舱。

“你到底在想什么?”他们离开后,科洛马问威尔逊。

“你指的是让他们知道存在阴谋破坏吗?”威尔逊说,科洛马点点头,“你看,他们已经看见了我们的反应,他们知道有事情不对劲。我们要么撒谎搪塞,让他们不信任我们,要么说出真相,赢得一点信任。他们代表团的首领死了,我们不知道原因。我们需要尽量争取信任。”

“下次你忽然想作外交决定的时候,请先看我一眼。”亚本维说,“你以前这么做过,所以我知道你现在也能这么做。这个外交使团不是你的,你没资格决定我们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

“遵命,大使。”威尔逊说,“我的用意并不是让你难做。”

“中尉,我才不在乎你的用意是什么呢。”亚本维说,“我以为你早就应该知道了。”

“我知道。”威尔逊说,“对不起。”

“退下吧,威尔逊。”亚本维说,“大人需要单独聊几句。”她转向科洛马和斯通。威尔逊很懂事地转身离开。

洛温在走廊里等他。

“你不是去睡觉了吗?”威尔逊说。

“我要向你道歉。”洛温说,“我知道我刚才说的和你厮混的原因很不好听。”

“你说和我厮混是因为刘聪向你下令?”威尔逊说。

“对,就是这个。”洛温说。

“要是我说我老板也命令我去和你厮混,你的感觉会好一些吗?”威尔逊说。

“也不尽然。”洛温说。

“那我就不承认了。”威尔逊说,“至少等你恢复了精神再说。”

“谢谢。”洛温苦笑道。

威尔逊伸出手,同情地拍了拍洛温的胳膊。“好了,说正经的,”他说,“你怎么样?”

“唉,你知道的,”洛温说,“我老板死了,他为人真的很好,而明天我要剖开他,看他是不是被谋杀的。我的感觉好极了。”

“来吧,”威尔逊搂住她,“我送你回船舱。”

“你老板也命令你这么做?”洛温开玩笑道。

“没有,”威尔逊严肃地说,“这个是我的决定。”

亚本维非常生气,首先是因为贸易谈判的第一天就突生变故,然后是因为刘聪的死亡和它有可能意味着什么,她的怒气体现在了第二天的谈判之中。亚本维一上来就气势汹汹地扑向嘟嘟多,威尔逊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恶毒而彬彬有礼的外交表演。嘟嘟多和其他谈判代表吓得缩起身体,威尔逊觉得伯菲诺人的这个反应怎么看都像阴囊遇冷皱缩。

威尔逊望着大使克敌制胜,她浑身洋溢着接近复仇狂喜的某种情绪,威尔逊意识到他长久以来希望亚本维偶尔能放松一下的念头其实是个错误。这个人生气的时候反而发挥得最优秀和最有效率,希望她松弛下来就好像希望猎食者去吃素——完全不得要领。

威尔逊的脑伴叮咚一响,这一声在他脑海里响起,谈判现场的其他人都不知道。是洛温呼叫他。信息内容是:能说几句吗?

我不能,但你可以说话。威尔逊发送道。你可以通过我的脑伴和我交谈,不会影响其他人。

等一等,我切换到音频。洛温发送道,她的声音随即响起。“我认为我们遇到了一个大问题。”她说。

“问题”是什么意思?威尔逊发送道。

“我们刚完成尸检。”洛温说,“从生理角度说,刘聪没有任何异常。所有器官看起来都很健康,对他这个年纪的人来说堪称完美。没有疝气或动脉瘤,没有组织损伤或疤痕。什么都没有。根本找不到死亡原因。”

所以你认为是谋杀?威尔逊发送道。

“对,”洛温说,“还有一点,这才是我要找你的原因。我取了他的血样做化验,在血样里见到了大量异物。存在高浓度的外来颗粒物,我从来没见过这种东西。”

毒药成分?威尔逊问。

“我不这么认为。”洛温说。

你给斯通看过了吗?威尔逊问。

“还没有。”洛温说,“我认为你在这方面更能帮上我的忙。你能接受图像吗?”

当然。威尔逊发送。

“好,这就发给你。”洛温说,威尔逊的视野边缘跳出一个收到图像文件的闪烁图标,他拉出查看界面。

是血细胞。威尔逊发送。

“不仅仅是血细胞。”洛温说。

威尔逊仔细查看,在血细胞之间看见了一些斑块。他放大画面,斑块的尺寸变大,细节逐渐出现。威尔逊皱起眉头,调出另一幅图像,比较两者的差别。

最后,威尔逊发送:看着很像智能血纳米机器人。

“我也这么认为。”洛温说,“这是坏消息。因为它们不该出现在这里,就像刘聪不该死亡。假如你有一个不该是尸体的死人,你找不到他死亡的生理原因,然后你在他的血液里发现了高浓度的外来颗粒物,不难得出结论,这两者之间存在联系。”

因此你认为是殖民联盟的人干的?威尔逊发送。

“我不知道是谁干的,”洛温说,“我只知道看起来像什么。”

威尔逊无话可说。

“我会把我的发现告诉斯通,然后不得不告诉佛朗茨。”洛温说,“斯通肯定会告诉科洛马和亚本维。我认为在事态恶化之前,我们有大约一个小时。”

好的。威尔逊发送。

“假如你能在这段时间内想到有什么办法能避免天下大乱,记得一定要告诉我。”洛温说。

我想一想我能做什么。威尔逊发送。

“抱歉,哈利。”洛温说,切断通话。

威尔逊默默地坐了一会儿,望着亚本维和嘟嘟多用外交语言你来我往,讨论该怎么交换飞船和生物医院扫描仪才最公平。他向亚本维的手持终端发送了一条最高优先级的短信。

短信的内容是:休息十分钟,相信我。

亚本维有好几分钟没有打开手持终端看短信——她忙着收拾嘟嘟多呢。伯菲诺代表总算找到机会插嘴,她低头看了一眼手持终端,投向威尔逊的眼神中带着一个其他人难以觉察的表情:你他妈跟我开玩笑吧?威尔逊回以一个同样微妙的表情,他希望能表达的意思是:我他妈绝对没有跟你开玩笑。亚本维瞪着他看了一秒钟,然后打断嘟嘟多的发言,请求休息片刻。嘟嘟多正说到兴头上,所以有点慌神,但还是同意了。亚本维示意威尔逊去走廊等她。

“你似乎忘了昨天晚上我跟你说了什么。”亚本维说。

“洛温在刘聪的血液里发现了疑似智能血纳米机器人的东西。”威尔逊没有理会亚本维的话,“要是斯通还没有告诉你,你也很快会收到通知了。梅耶和其他观察员也一样。”

“所以呢?”亚本维说,“不是说我不在乎,但刘聪已经死了,而谈判还在进行,你似乎不需要打断谈判,告诉我我本来就会收到的消息吧?”

“我打断谈判不是为了这个,”威尔逊说,“而是因为我要你让他们把扫描测试仪器还给我。立刻。”

“为什么?”亚本维说。

“因为我认为在刘聪的循环系统内发现智能血纳米机器人这件事非常可疑,我必须仔细看个清楚。”威尔逊说,“医疗室的仪器是克拉克号五十多年前下流水线时的标配装备,我们需要更好的工具。”

“为什么现在就需要?”亚本维说。

“因为等今天的谈判结束,狗屎就会撞上电风扇。”威尔逊说,“大使,你看,一名地球外交官死了,看起来像是殖民联盟干的。等梅耶和其他观察员返回克拉克号,他们会向凤凰星空间站和那里的地球外交使团发射跃迁无人机。他们会被召回,我们将不得不立刻送他们回去。因此这场谈判肯定会失败,地球和殖民联盟之间的裂痕会进一步加深,责任会压在我们头上。又一次。”

“除非你能在此之前搞清楚原因。”亚本维说。

“对。”威尔逊说,“智能血是一种技术,大使,技术就是我的职责范围。我已经知道该怎么操作这些仪器了,因为我评估时用过一段时间。但我现在就需要一台。你必须帮我搞到它。”

“你认为你能成功吗?”亚本维问。

威尔逊摊开双手,做了个“也许吧”的手势。“但我知道如果不试试看,那就肯定死定了。虽说是在黑暗中乱开一枪,但毕竟也是一枪啊。”

亚本维掏出手持终端,呼叫助理希拉里·德罗莱特。“告诉嘟嘟多,我在走廊里等他。快点。”她挂断通话,望向威尔逊,“反正已经开了头,你还要什么吗?”

“我要借交通艇返回克拉克号。”威尔逊说,“我要洛温和斯通看着我操作,以免别人质疑我的发现。”

“没问题。”亚本维说。

“我还需要你尽量拖延今天的谈判。”威尔逊说。

“这个应该不成问题。”亚本维说。

嘟嘟多出现在门口,眼杆抱歉地转来转去。

“要是有可能的话,你也许希望能在今天结束这场谈判。”威尔逊望着嘟嘟多说,“当然,只是以防万一。”

“威尔逊中尉,这方面我早就走在你前面了。”亚本维说。

“凶手就在这个房间里!”威尔逊说。

“他们来了以后你可千万别这么说。”洛温说。

“所以我才先过过瘾嘛。”威尔逊说。

威尔逊、洛温和斯通在医疗室等亚本维、梅耶、博库和科洛马。科洛马正在从舰桥赶来,其他人从刚进机库的交通艇赶来。

“他们正在过来的路上。”洛温看了一眼手持终端,“佛朗茨说他们今天结束了谈判。亚本维的飞船换扫描仪谈了个好交易。”

“很好。”威尔逊拍了拍他用过的扫描仪说,“希望这台可以留给我了。这东西非常好用。”

科洛马走进医疗室,几分钟后,亚本维、梅耶和博库也到了。

“既然大家都来了,咱们就开始吧。”威尔逊说,“请打开你们的手持终端,看一眼我发送给你们的几张照片。”除了威尔逊、斯通和洛温,其他人都取出了手持终端,“你们看见的是刘聪的血样,照片中能看到红血球、白血球、血小板和另外一种东西。另外这种东西看起来很像智能血纳米机器人。向地球来的朋友们解释一句,智能血是殖民防卫军士兵体内替代血液的一种非有机物。它拥有极高的携氧能力和其他好处。”

“这东西为什么会在他的血液里。”梅耶问。

“这个问题很有意思。”威尔逊说,“一个同样有意思的问题是,它是什么时候进入他的血液的。”

“既然是殖民联盟的科技产品,那就应该是我们来到这里之后进入他身体的。”博库说。

“换了我也会这么想。”威尔逊说,“但然后我仔细查看了一下这些纳米机器人。来,请看我发送给大家的第二张照片。”

他们低头去看第二张照片,照片里并排放着两个彼此相似的物体。

“第一个物体是我们在刘聪血液里发现的东西,”威尔逊说,“第二个是真正的智能血纳米机器人,来自我的体内,几小时前采集的。”他举起手,让大家看大拇指上的针孔。

“看起来是一样的。”梅耶说。

“对,我猜应该就是这样。”威尔逊说,“直到去看它们内部的显微结构,你才会发现有什么区别。假如我们手上只有克拉克号的设备,那就不可能看清区别。就算用殖民联盟最先进的设备,也需要一定的时间才能发现。幸运的是我们正好有一些新玩具。来,请看下一张照片。”

所有人都向前翻,打开第三张照片。

“我估计你们都不知道照片里是什么,但假如有人和智能血打过交道,就会注意到两者的内部结构中有两点显著的区别。”威尔逊说,“首先是纳米机器人携带氧气分子的方式,其次是机器人内部的无线电接收器。”

“这些区别是什么意思?”亚本维问。

“先说携氧方式,它意味着机器人有能力同时携带更多的氧分子,”威尔逊说,“但机器人不会与氧分子发生关系。智能血被设计为氧分子更容易向身体组织转移,但刘聪血液里的物体不是这样。它会在肺部抓住氧分子,然后就再也不放开了。红细胞能够携带的氧分子因此减少,身体组织能够得到的氧分子随着减少。”

“这东西让刘聪窒息而死。”洛温说。

“对,”威尔逊说,“至于无线电接收器,智能血会通过加密信道接受来自主人脑伴的指令,默认反应与它的首要角色有关,也就是输送氧气。”他指着亚本维的手持终端说,“这东西也通过加密信道接受指令,但默认状态是关闭,只有在收到信号后才会激活。但是,它接受的信号并非来自脑伴。”

“那来自哪里?”梅耶问。

洛温举起一件物品:梅耶的白噪声发生器。

“不可能。”梅耶说。

“可能。”威尔逊说,“而且确实就是,因为我们检查过了。否则你以为我们怎么能描述得这么清楚?所以我才说有意思的问题是这东西是什么时候进入刘聪血液的。因为这个——”威尔逊指了指被洛温放在桌子上的白噪声发生器,“足以证明非常有可能是在你们离开地球之前。”

“你们是怎么发现它的?”亚本维问。

“我们回溯刘聪的死亡过程,”斯通说,“我们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死的,我们知道那些机器人需要一台无线电发射器,博库先生说他打开了白噪音发生器,用来盖住刘聪的鼾声。”

“你们不会认为是我吧?”博库说。

“你在那个卧舱里打开了它。”威尔逊说。

“它根本不是我的,”博库说,“是佛朗茨借给我的,是他的。”

“没错。”威尔逊转向梅耶。

梅耶震惊道:“我没有杀刘聪!再说在逻辑上根本讲不通。刘聪应该有一个单独的卧舱。这东西本来都不会和他出现在同一个房间里。”

“说得好。”威尔逊说,“所以我测了一下白噪音发生器里的无线电发射器的有效传输半径。大约二十米。你的卧舱就在隔壁,而我们船上的卧舱足够狭小,刘聪的铺位完全就在传输半径内,哪怕算上穿透舱壁的信号衰减也够了。”

“我们上克拉克号前同船旅行了一个多星期。”梅耶说,“那时候我们各有各的卧舱,但距离依然很近,足够让这东西发挥作用。我每天晚上都开着它睡觉,但刘聪活得好好的。”

“有意思的是,白噪声发生器里有两个无线电发射器。”威尔逊说,“其中之一能操纵纳米机器人,另一个能操纵前一个,控制它的开关。”

“因此在我们上克拉克号之前,它什么都不会做。”洛温说。

“简直是发疯!”梅耶说,“我又没有那东西的遥控器!去我的船舱看看吧!随便你们翻!”

威尔逊望向科洛马船长。“我会让船员搜查他的卧舱的。”她说。

“飞船这几天倒过垃圾吗?”威尔逊说。

“没有。”科洛马说,“我们通常在返回凤凰星空间站后才倒垃圾,而且绝对不会在其他人的星系里倒垃圾。那么做非常没礼貌。”

“那么,我建议我们翻一翻垃圾堆吧。”威尔逊说,“我把发射频率告诉你,应该会有用。”科洛马点点头。

“你为什么这么做?”博库问梅耶。

“不是我!”梅耶吼道,“塞利,要是我有可能,那么你一样有可能。白噪音发生器在你手上。也是你说服刘聪把卧舱让给我的。我没有去找他要。”

“是你说你有幽闭恐惧症的!”博库说。

“白痴,我那是在开玩笑。”梅耶说。

“再说也不是我建议他换船舱的,”博库说,“是路易莎,所以你别往我头上栽。”

梅耶脸上露出古怪的表情,威尔逊看见了,亚本维也看见了。她问梅耶:“怎么了?”

梅耶环顾四周,像是在考虑要不要说出来,然后叹息道,“过去这三个月,我在和路易莎·卡瓦略睡觉。”他说,“从这次任务的甄选阶段开始。没什么感情,只是互相取个暖。我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因为我们都无权选择其他人参加代表团。”

“好的,”亚本维说,“然后呢?”

“然后路易莎总说我睡得不踏实。”梅耶说,指了指白噪音发生器,“两周前,我们知道代表团的最终名单后,她买了发生器送给我。说能帮我睡得更好。”

“也是路易莎建议梅耶把发生器借给我的,”博克说,“以抵消刘聪的鼾声。”

“卡瓦略女士在哪儿?”斯通问。

“她说她要回一趟卧舱,”亚本维说,“威尔逊中尉没说要她来,所以我就没叫她。”

“最好派人去把她带过来。”威尔逊说,科洛马已经拿起了手持终端,正在命令船员带她过来。

科洛马刚结束通话,手持终端就又响了。涅瓦·巴雅在呼叫她。科洛马打开免提,让房间里的所有人都能听见副船长的声音。“我们有个问题了,”巴雅说,“有人进了左舷的维修气密舱。似乎是一名地球人。”

“把图像发给我。”科洛马说。她收到后转发给房间里其他人。

路易莎·卡瓦略。

“她在干什么?”洛温问。

“锁定气密舱。”科洛马说。

“来不及了。”巴雅说,“她已经启动了抽气程序。”

“她肯定在偷听我们的谈话。”亚本维说。

“她怎么会进入我们的气密舱?”科洛马怒道。

“就像她让梅耶和博库帮她杀死刘聪一样。”威尔逊说。

“但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梅耶说,“她的同谋是谁?他们为谁效力?”

“我们恐怕不会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了。”威尔逊说。

“唉,我们至少知道了一件事情。”洛温说。

“什么?”威尔逊问。

“密谋破坏克拉克号的人似乎也在地球上活动。”洛温说。

“而且险些溜掉,”威尔逊说,“要是没有伯菲诺人的扫描器,刘聪看起来会像是被殖民联盟谋杀的。等到查明真相的时候,肯定已经无法修补损失了。”

所有人都没有说话。

视频中,卡瓦略抬头望向摄像头,像是看着医疗室里的众人。

她挥挥手。

气密舱内的空气已经排尽。卡瓦略开始吐气,保持意识清醒,直到外舱门打开。

她自己走出了飞船。

“丹妮?”威尔逊说。

“怎么,哈利?”洛温说。

“那瓶酒还在吗?”威尔逊问。

“在。”洛温说。

“很好,”威尔逊说,“因为我觉得现在大家都需要喝一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