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荒野里的声音

艾尔伯特·伯恩鲍姆,外号“荒野之声”,曾经是全美国第四受欢迎的脱口秀广播节目主持人,他命令他的汽车打电话给制作人。制作人接起电话,他劈头就问:“收听率出来了吗?”他没有浪费时间说他是谁,原因很简单,她能看见来电者的号码,而且只要他一开口,她就肯定知道他是谁。

“出来了。”路易莎·斯玛特答道。他想象她戴着耳麦坐在办公桌前,这主要是因为他从没有在其他场合见过她。

“怎么样?”伯恩鲍姆问,“理想吗?比上个月好吗?快告诉我,比上个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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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坐稳了吗?”斯玛特问。

“我在开车,路易莎,”伯恩鲍姆说,“当然坐稳了。”

“你不该自己开车的。”斯玛特提醒他,“你的人工驾驶执照已经吊销了。要是你被拦下来,警察检查行车记录仪,发现你关掉了自动驾驶系统,那你的麻烦可就大了。”

“你是我的制作人,路易莎,”伯恩鲍姆说,“不是我老妈。好了,别吊我胃口了,快把数字告诉我。”

斯玛特叹息道:“上个月你掉了十二个点。”

“什么?路易莎,搞错了吧。”伯恩鲍姆说。

“艾尔,我为什么要骗你?”斯玛特说,“你以为我喜欢听你抓狂?”

“肯定是搞错了。”伯恩鲍姆继续道,没有理会斯玛特的评论,“我们怎么可能在一个月内丢掉八分之一的听众?”

“数字又不是我编出来的,艾尔,”斯玛特说,“我只是照原样念给你听。”

伯恩鲍姆沉默了几秒钟,然后挥拳猛砸仪表盘,汽车在路中央蛇行。“操!”他叫道,“操操操妈的操他妈的操啊我操!”

“有时候我也觉得很惊讶,你居然是靠嘴皮子挣饭吃的。”斯玛特说。

“这会儿不是上班时间。”伯恩鲍姆说,“我自己的时间我爱怎么说话就怎么说话。”

“统计数字说明你的热度在一年内减了三分之一。”斯玛特说,“你很快就会开始丢掉广告保障。再一次。也就是说我们又要作出赔偿了。再一次。”

“路易莎,我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伯恩鲍姆说。

“意味着我们这个季度会以赤字结束。”斯玛特说,“过去三个季度,我们有两个季度是赤字。你明白这说明了什么。”

“除了下个季度肯定不是赤字,什么都说明不了。”伯恩鲍姆说。

“你又错了。”斯玛特说,“说明沃尔特会把你放进监控名单。一旦被沃尔特放进监控名单,离解约就只有一步之遥了。到那时候,你的‘荒野之声’可就不仅仅是个好听的名字了。你会真的被赶进荒野。”

“沃尔特不会和我解约的,”伯恩鲍姆说,“我是他最喜欢的脱口秀主持人。”

“你没忘记鲍勃·亚罗海德吧?你顶替的那个人?他也曾经是沃尔特最喜欢的主持人。”施密特说,“他一连三个季度成绩不佳,结果就被踢出门了。沃尔特能建立起一个价值几十亿的媒体帝国,靠的不是对他最喜欢的艺人网开一面。要是他祖母一连三个季度赤字,他一样会让她滚蛋。”

“要是迫不得已,我单干也行。”伯恩鲍姆说,“自己搞一个人员精简、有闯劲的节目。我完全能做到。”

“鲍勃·亚罗海德现在就是这样。”施密特说,“你不妨问问他情况怎么样——前提是你能找到他,前提是你能找到一个知道该怎么找到他的人。”

“对,但他没有你帮忙。”伯恩鲍姆说,语气只是普通水平的拍马屁。

斯玛特直截了当地呛了回来。“要是你被解约,离开西尔佛德尔塔,你也就没有我帮忙了。”她说,“我的合同是和公司签的,艾尔,不是和你。不过还是谢谢你试着讨好我。说起来,你在哪儿?”

“看本的足球比赛。”伯恩鲍姆说。

“艾尔,你儿子的足球比赛要到四点半才开始,”斯玛特说,“一个人的屏幕上有你的日程表,你还是别对她撒谎比较好。你要去见你在播音员协会认识的那个骨肉皮【1】,对不对?”

“我不知道你在说谁。”伯恩鲍姆说。

斯玛特叹了口气,伯恩鲍姆听着她轻声数到五。“知道吗?你说得对。我又不是你老妈。”她说,“你想去睡骨肉皮——再一次——我没意见。但你千万记住,你连续两个季度赤字的时候,他掏封口费可不会有你是头号印钞机的时候那么爽快了。还有,你要记住,你没签婚前协议,茱蒂丝不像你第二任妻子那么蠢,但你显然很蠢,所以她哄骗你不签婚前协议就娶了她。希望中年人自我得到的安慰和三分钟的流汗运动值得这一切。”

“我很珍惜我们的每一次通话,路易莎,”伯恩鲍姆说,“尤其是你对我床上技巧的微妙讽刺。”

“少花点时间在骨肉皮身上,艾尔,多想想你的节目,”斯玛特说,“你走下坡路不是因为你的见解忽然过时了,而是因为你变得既懒惰又无趣。在这个行当里变得既懒惰又无趣,你猜结果会怎么样?结果是你混不下去了。然后也就没有骨肉皮了。”

“谢谢你描绘我的前景。”伯恩鲍姆说。

“不跟你开玩笑,艾尔,”斯玛特说,“你这个季度必须扭亏为盈。你很清楚,我也清楚。你最好行动起来。”她挂断电话。

他们在他走出旅馆大厅的路上追上了他。“伯恩鲍姆先生。”年轻人对他说。

伯恩鲍姆抬手挡开他,继续向前走。“不签名,”他说,“我要去看我儿子的足球赛,快迟到了。”

“我不找你签名。”年轻人对他说,“而是来找你谈生意的。”

“去找我的经纪人。”伯恩鲍姆加快步伐,扭头对年轻人喊道,“我雇查德就是为了这个:谈生意。”

他刚钻进旋转门,就听见年轻人喊道:“这个月跌了百分之十二,伯恩鲍姆先生,对吧?”

伯恩鲍姆在旋转门里转了一圈,回到原位面对年轻人。“你说什么?”他说。

“我说‘跌了百分之十二,对吧?’”年轻人说。

“你怎么知道我的数字?”伯恩鲍姆说,“那是保密信息。”

“你这样一位脱口秀主持人,花了那么多时间挖掘泄密的文件和视频,不该问出这么天真的问题。”年轻人说,“我怎么知道你的数字并不是重点,伯恩鲍姆先生,重点是我能如何帮你提升这些数字。”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是谁。”伯恩鲍姆说,“因此必然的推论是,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应该有兴趣或者听你说下去。”

“我叫迈克尔·华盛顿。”年轻人说,“我个人并不值得你特别关注。至于我代表的那些人,你也许应该听一听他们的提议。”

“他们是谁?”伯恩鲍姆说。

“一个明白互惠关系能带来优越性的团体。”华盛顿说。

伯恩鲍姆微笑道:“就这样?你不是开玩笑吧?一个鬼鬼祟祟的神秘群体?听我说,迈克尔,我也许会时不时地钻研一下各种阴谋论——很好玩,听众也喜欢,但不等于我认为它们确实成立。”

“这个团体既不鬼祟也不神秘。”华盛顿说,“只是想暂时保持匿名。”

“真是了不起。”伯恩鲍姆说,“等他们哪天真的想做点事情,而且不介意报上姓名了,请联系查德就好。否则你就是在浪费我和他们双方的时间。”

华盛顿把名片递给伯恩鲍姆。“我完全理解你的想法,伯恩鲍姆先生,请允许我为占用你的时间而道歉。但是,等你明天和沃尔特见过面,说不定会改变主意,名片上有联系我的方法。”

伯恩鲍姆没有接过名片。“我没有预约明天和沃尔特见面。”他说。

“没有预约不等于你不会见到他。”华盛顿说,轻轻地抖了一下名片。

伯恩鲍姆转身就走,没有拿名片,也没有回头看华盛顿。

本的足球比赛他迟到了。本所在的队伍输了。

伯恩鲍姆结束了他的晨间节目,正在给他的新玩物发短信,讨论再在旅馆见一面的可能性,他从手持终端上抬起头,赫然看见沃尔特·克林那六英尺十英寸的庞然身躯就站在他面前。

“沃尔特。”伯恩鲍姆说,努力不在老板面前失去冷静。

克林朝伯恩鲍姆的手持终端点点头。“给茱蒂丝发短信?”他问。

“差不多吧。”伯恩鲍姆说。

“很好。”克林说,“她是个好女人,艾尔,你这辈子最明智的决定就是和她结婚。要是搞砸了可就是自己犯蠢。这话你可以说给她听。”

“一定。”伯恩鲍姆说,“今天是吹了什么风,沃尔特,您怎么会赏光来我这儿?”希尔佛德尔塔的录音室位于公司在华盛顿特区的大楼的最底下两层,沃尔特的办公室占据了整个十四层,有直通屋顶停机坪的电梯,他每天乘直升机从安纳波利斯来办公室。希尔佛德尔塔公司的首席执行官基本上不会涉足十楼以下的领地。

“我来开除一个人。”克林说。

“你说什么?”伯恩鲍姆的嘴里忽然干得像是吃了一大块明矾。

“爱丽丝·瓦伦塔。”克林说,“我们刚拿到这个季度的数字。她下跌的势头持续得太久,已经不可能回去了。该往前走了。艾尔,你知道我对这种事情的感觉。开除人这种事不该交给别人。一个人应该自己给他的狗安乐死,也应该亲自来告诉被开除的人。这是尊重。”

“我完全同意你的看法。”伯恩鲍姆说。

“我知道你明白。”克林说,“领导力101。”

伯恩鲍姆咽了口唾沫,使劲点头,忽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我很高兴我下来不是为了找你,艾尔。”克林说,他弯下腰——也许是因为不得不弯下腰,因为他身高两米,但伯恩鲍姆依然发自肺腑地意识到了在此刻的局面中,他是彻头彻尾的受控者。他使出所有的意志力,好不容易才没有移开视线。“你不会这么对我的,是吧?”克林说。

“当然不会了,沃尔特。”伯恩鲍姆说。他换上了主持节目时的声音,因为要是用他平时说话的声音,他害怕他会嘶哑得说不出话来。

克林直起腰,拍了拍伯恩鲍姆的肩膀。“我想听的就是这句话。有时间一起吃个午饭吧。很久没见了。”

“我非常乐意。”伯恩鲍姆撒谎道。

“很好。”克林说,“我让杰森安排。下周抽个时间好了。”

“太好了。”伯恩鲍姆说。

“那么,艾尔,回头再聊吧。”克林说,“真可惜,今天不是每个会议都能像咱们这样令人愉快。”伯恩鲍姆点头表示万分赞同,克林没有再说什么,转身沿着过道走向八号录音室,那里很快就将不再是爱丽丝·瓦伦塔的工作场所了。

克林离开视线后,伯恩鲍姆吐出一口长气,同时打了个寒战。他伸手到裤袋里,表面上是去拿车钥匙,实际上是看自己有没有漏尿。

伯恩鲍姆的手持终端轻轻震动,提醒他收到了一条短信。短信说:你想什么时候见面?伯恩鲍姆正想回信说再三考虑之下,本周没法再在旅馆见面了,但他忽然意识到发信人并不是他的新玩物。他删掉写完的短信。

你是谁?他写道,发送。

迈克尔·华盛顿。对方答道。

你怎么知道这个号码?伯恩鲍姆发送。这是他的私人手持终端,据他所知,拥有号码的只有茱蒂丝、本、路易莎·斯玛特和新玩物。

就像我知道你在哪家旅馆和不是你妻子的女人幽会一样,对方答道。你不该关注这个,而是该多考虑一下如何挽救你的职业生涯,伯恩鲍姆先生,想见面吗?

想,当然想。

他们在邦纳酒吧见面,娱乐节目里政客和鬼祟人物见面总是会挑这种镶着木墙板的酒吧。

“在我们做任何事和说任何话之前,我想知道你们为什么这么了解我。”伯恩鲍姆说。华盛顿坐进卡座,他们甚至跳过了寒暄打招呼的环节。“你们了解我的个人生活和职业事务,全世界都不可能或不应该有人这么清楚。”

“路易莎·斯玛特就清楚。”华盛顿温和地说。

“所以你们的情报来自她?”伯恩鲍姆说,“你们花钱让我的制作人监视我?是这样吗?”

“不是,伯恩鲍姆先生。”华盛顿说,“你们相处了十年,你应该比我们更了解你的制作人。”

“那你们是怎么做到的?你们是政府人员?我们的政府?其他政府?”伯恩鲍姆不由自主地开启了偏执狂想的乱喷模式,早些年他就是靠这个出名的,“你们对我铺开了无孔不入的监控网络?你们还在监视其他人吗?这件事牵涉到政府的高层吗?我向你发誓,我会追究到底,能挖多深就挖多深。哪怕赌上我的性命和自由。”

“你真的相信存在针对你的政府阴谋吗,伯恩鲍姆先生?”华盛顿说。

“你说呢?”伯恩鲍姆说。

华盛顿拿起手持终端。“你的手持终端。”他说。

“我的手持终端怎么了?”伯恩鲍姆说。

“给我用一下,谢谢。”华盛顿说。

“你们窃听了我的手持终端?”伯恩鲍姆叫道,“你们从源头侵入了网络!”

“你的手持终端,谢谢。”华盛顿举着手说。伯恩鲍姆拿起手持终端交给他,手微微颤抖。华盛顿接过手持终端,手指扫了几下,点了点屏幕,还给伯恩鲍姆。他看着屏幕,不明所以。

“你给我看《荒野之声》程序?”他说。

“对。”华盛顿说,“你的免费程序,供大众收听节目,发送文字或音频评论,带有位置标记,好让你在节目里念文字或播音频时知道评论来自什么地方。也就是说你的程序有能力发送和接收音频,同时记录你的行踪。你找的程序员很便宜,他们靠快速而潦草地炮制你的这种程序挣钱,因此程序的架构很糟糕,非常容易黑进去。”

“等一等,”伯恩鲍姆说,“你用我自己的程序刺探我的情况?”

“对,”华盛顿说,“程序员嘛,伯恩鲍姆先生,花什么样的钱就给你什么样的东西。”

“那沃尔特呢?”伯恩鲍姆说,“你说我会和他见面,结果真的见面了。你怎么知道的?”

“本月的数字出来了。”华盛顿说,“这个季度正好到头。有些主持人成绩不佳,克林出了名地喜欢面对面开除人。于是我就猜测了一下。伯恩鲍姆先生,我赌的是你今天很可能会见到沃尔特·克林。我在你的脑海里植入了你会见到他的暗示,因此只要见到他就能成立。然后嘛,我只需要监听你的手持终端,赶在‘见面’结束后立刻联系你。”

伯恩鲍姆放下手持终端,露出某个特定的表情。

华盛顿看懂了。“你很失望,对不对?”他说,“我不是政府的人,也没有针对你的全球性大阴谋。”

“别傻了。”伯恩鲍姆说,“我说过了,我对这种事情不感兴趣。”他的表情没有改变。

“非常抱歉。”华盛顿说,“对不起,我还不够邪恶,和国家与国际政治的阴暗角落也没什么联系。”

“那么,你是谁?”伯恩鲍姆说。

“我说过了,我代表一个团体,他们有兴趣向你提供一个能够解决你目前面临的问题的方案。”

伯恩鲍姆险些问,你的客户到底是谁?但一时间被华盛顿的话吸引了注意力。“我的问题?你知道我的问题是什么?”

“简而言之,就是你正在加速失去听众,很快就会变成政论节目圈的过气人物。”华盛顿说。

伯恩鲍姆想反驳他的论断,但意识到那样无法解答他的疑问,于是没有朝那个方向说下去。“那么,你的朋友们打算怎么解决这个问题?”他问。

“向你提供一个值得考虑的论题。”华盛顿说。

“是贿赂吗?”伯恩鲍姆问,“花钱要我鼓吹某个观点?我绝对不碰这种事。”事实上,他当然做过,一次两次甚至十次二十次,而且通常就是在邦纳酒吧讨论细节。伯恩鲍姆用来说服良知的理由是认定自己本来就愿意说那些话,因此他做的事情只是违反法律,但并不违反道德。然而,他这种人一定要宣称自己绝不受贿,这样会给行贿者带来成就感。

“我们的交易不牵涉钱财。”华盛顿说。

伯恩鲍姆又做出那个表情。华盛顿哈哈大笑。“伯恩鲍姆先生,你拥有的金钱早就够用了。至少现在是这样。我的客户愿意提供更有价值的东西:不但能让你重新得到不久前还拥有的尊贵地位和个人权力,而且还能让你更上一层楼。你曾经是全国第四受欢迎的播客主持人,虽说没坚持多久。我的客户愿意提供一个机会,你不但能爬到第一位,而且只要你愿意,就可以永远待在那里。”

“他们打算怎么做到这件事?”伯恩鲍姆想知道详情。

“伯恩鲍姆先生,考虑到你从事的职业,我猜你肯定知道威廉·兰道夫·赫斯特是谁。”华盛顿说。

“他是一位报刊出版商,”伯恩鲍姆说。他对这个人只有这么多的了解,伯恩鲍姆的美国历史知识仅限于建国时期和过去五十年,除此之外就是一团糨糊了。

“对。”华盛顿说,“一位报刊出版商。十九世纪末,美国和西班牙因为古巴打得不可开交,赫斯特派了一名画师去古巴绘制有关战争的图画。画师来到古巴,发电报给赫斯特说就他所见,这儿根本打不起来,他要回国。赫斯特发电报命令他留下,说,‘你提供图片,我提供战争。’结果他做到了。”

伯恩鲍姆茫然地看着华盛顿。

“伯恩鲍姆先生,就像赫斯特说的,我的客户需要一个人提供图片。”华盛顿说,“需要一个人来开启讨论。一旦讨论开始,后面就全都是我客户的事情了。但事情必须有个起点,而且必须从我客户之外的某个地方开始。”

“我提供图片,他们提供战争。”伯恩鲍姆说,“指的是什么战争?”

“不是真正的战争。”华盛顿说,“事实上,你的话能够阻止一场真正的战争。”

伯恩鲍姆思考片刻,说:“但没有钱。”

华盛顿微笑道:“没有。只有听众、名声和权力。可是,金钱总是跟着这些东西的。”

“而你能保证前三样东西。”伯恩鲍姆说。

“你提供图片,伯恩鲍姆先生,”华盛顿说,“战争就会来的。允许我补充一句,很快就会来。”

第二天,伯恩鲍姆就得到了提供图片的机会。

“我们能谈一谈世界政府吗?”卡诺加公园的杰森问伯恩鲍姆。卡诺加公园的杰森是伯恩鲍姆最可靠的听众之一,无论先前在谈什么,他都迟早能把话题引向世界政府和对世界政府的恐惧。听见卡诺加公园的杰森这个名字,你就知道世界政府这四个字已经不远了。

“我很愿意谈一谈世界政府,杰森,你知道的。”伯恩鲍姆近乎于机械地说,“这次你又有什么见解了?”

“呃,不是摆在眼前的吗?”杰森说,“目前最大的讨论就是我们应不应该重新与殖民联盟建立外交关系。艾尔,重点在于‘我们’。不是‘我们美国人’里的‘我们’,对吧?不,不是的。而是‘我们地球人’里的‘我们’。意思是‘我们,就在你们鼻子底下秘密建立的统治全地球的世界政府’。每天我们都在谈论与殖民联盟之间的关系,每天我们都在讨论要不要向殖民联盟派遣外交官,艾尔,而每天世界政府的触手都在更进一步地扼住个人自由的喉咙。”

“杰森,这是个引人入胜的观点。”伯恩鲍姆说。这个短语在他脑海里的意思等于你在胡说八道,但和你争论毫无意义,所以我要改变话题了。“你让我想起了一个我最近经常想到的问题,那就是殖民联盟。杰森,你有没有关注过有关殖民联盟的官方表述?”

“与世界政府有关系吗?”杰森问。

“当然有,”伯恩鲍姆说,“就像世上所有的话题一样。由我们政府提出、其他所有政府跟着采用的官方表述是说,在过去的——多少年?两百年间?——殖民联盟一直在蓄意抑制地球的发展。殖民联盟禁止我们离开地球,除非答应他们的条件,殖民联盟利用地球豢养士兵和殖民者,殖民联盟不和我们分享科技,隐瞒我们在宇宙中的地位,免得我们变得过于先进。知道吗,杰森?尽管咱们的华盛顿政府在过去六年间做错了许多事情,但这些都是公正的。这些看法非常公正。

“但同时也是错误的看法,是非常短视的看法,是——我们可以这么说吗?我们敢这么说吗?咱们就直话直说了吧——是这个政府为了保持政治优势而抱有的看法。看看事实吧。过去这三四年,美国经济的增长率是多少?正视现实吧,朋友们,美国经济已经掉进了垃圾堆。你们清楚,我清楚,所有人都清楚。美国经济为什么会掉进垃圾堆?因为这个政府的经济政策,几亿本分的美国老百姓,他们每天早上醒来去做他们应该做的事情,做政府要求他们做的事情——就像你和我这样的老百姓——怎么说呢?我们在受苦,对不对?我们在受苦。每一天,我们都在受苦。

“情况发展到了什么程度呢?我们敬爱的领袖,白宫的住户,他不能继续躲在所谓全球经济衰退的保护伞底下了,他必须出来面对美国人民对他的政策的质疑。结果你猜怎么着?就好像天降奇迹,约翰·佩里带着种族联合体的舰队来了,说我们痛苦的根源不是总统,不是这个政府的政策,不是所谓的全球衰退,而是殖民联盟。我们敬爱的领袖真是太走运了,杰森,你说是不是?”

说到这里,路易莎·斯玛特开始猛拍控制室的隔音玻璃。伯恩鲍姆望了过去。你他妈搞什么?斯玛特比着嘴型说。伯恩鲍姆举起双手安慰她,像是在说别担心,我搞得定。

“我不确定这些事和世界政府有什么关系。”杰森怀疑地说。

“所有的事情都和世界政府有关系,杰森,对不对?”伯恩鲍姆说,“过去这几个月,我们除了殖民联盟什么都不谈,我们应该怎么应对殖民联盟,我们应该怎么处理殖民联盟,我们能不能信任殖民联盟。每天我们都在谈殖民联盟,而每天我们都忘了谈我们自己的需要、我们自己的问题和我们政府的错失——还有现行的政策。要我说,现在该换个话题了。要我说,现在该换一个官方表述了。要我说,现在该直面真相,而不是偏听偏信了。

“这就是真相,我现在就要说给你们听一听。真相不会受人欢迎,因为与官方表述有些抵触,我们知道政府机构有多么护短,我们知道他们在媒体内安插的煽动家有多么热爱那些官方表述,对不对?但现在请听一听真相,大家不妨试试感觉,看看合不合耳。

“殖民联盟?那是地球有史以来最好的朋友。毫无疑问,没得比,不是银牌也不是铜牌。对,他们给地球套上了一个防护罩。但你们难道没有看报告吗?在我们附近的太空里,有……多少来着?六百个外星智慧种族,几乎所有种族都以某种方式攻击过人类,包括被约翰·佩里捧上神坛的种族联合体——要不是殖民联盟及时阻止,他们险些杀光一整个星球的殖民者。既然他们能抹掉一颗殖民星球,假如他们认为地球并非无足轻重,你们凭什么认为他们会放过地球?

“你们会说,好,行啊,殖民联盟保障了我们的安全,但同时也不让地球人接触宇宙,除非我们成为士兵或殖民者。但想一想这代表着什么——代表每一个从地球进入宇宙的人都扮演了重要的角色,不是保护人类在宇宙中的安全,就是在星海中争取人类的地位。你们知道我一向赞美和尊敬穿上制服保家卫国的勇士,我又怎么可能不赞美和尊敬穿上制服保护包括地球百姓在内的全人类的那些勇士呢?先生们,女士们,在需要保护生命安全的时候,殖民联盟是站在我们这些地球人一边的啊。官方表述说这是奴役。我说这是责任。等我老到七十五岁,我会在地球上的摇椅里消磨时光直到蹬腿完蛋吗?妈的,当然不会!把我变成绿色,送我去太空!这个政府不让我或任何人加入殖民防卫军不是在保护我不被殖民联盟伤害,而是企图扼杀一个用来保护我们所有人的组织,从而威胁了全人类的安全!

“我知道有很多人还是会抱着官方表述不放,他们会对我说,但殖民联盟确实阻止了地球的技术和社会发展,对不对?我要反问他们,是这样吗?真是这样吗?还是说我们因此成为了全宇宙唯一真正自给自足的人类群体?我们没有能够偷看其他外星种族如何做事的优势。无论我们要什么,我们都必须自己制造。我们拥有其他种族不可能匹敌的知识库,因为他们把时间都花在了彼此窃取技术上!殖民联盟没有控制我们,而是让我们这些地球人独自追寻政治和国家的目标。杰森,假如没有殖民联盟的一贯支持,我们能避免被世界政府操控的命运吗?面对外星种族入侵的时候,人们难道不会一致拥护建立世界政府吗?”

“呃……”杰森说。

“你知道他们肯定会的,”伯恩鲍姆继续道,“也许有些人也想要那种独裁政府,但我不想。我们难道会天真到相信世界政府有可能是美国的这种政府吗?妈的,这帮官老爷正忙着出卖我们的权力,让我们变得像是其他国家的可怜百姓!

“所以我要说,朋友们,扔掉官方表述吧。请直面真相。真相是,殖民联盟并没有阻碍我们的发展,而是在保障我们的自由。我们越是沉溺于相反的观点,人类就越是接近灭顶之灾。也许我并没有所有问题的答案——我毕竟只是谈话节目的主持人嘛——但我很清楚一点,说到底,人类必须靠战斗在宇宙中保持生存。我愿意站在战士的那一边。朋友们,你们站在哪一边?接下来请听广告,然后我们继续讨论这个问题。卡诺加公园的杰森,谢谢你的来电。”

“我还有一点要说——”

伯恩鲍姆关闭线路,挂断杰森的电话,把控制权交给路易莎·斯玛特播放广告。

“好了,说真的,刚才你到底在说什么?”斯玛特在耳麦里说,“你什么时候变成了殖民联盟的应声虫?”

“是你叫我多花点时间考虑该怎么打一场翻身仗的。”伯恩鲍姆说。

“你觉得赞美一个坐在地球头上拉屎拉尿两百年的组织能帮你翻身?”斯玛特说,“我质疑你的判断,比平时更加强烈。”

“相信我,路易莎。”伯恩鲍姆说,“能成功的。”

“你真相信你刚才喷的那些话吗?”斯玛特说。

“只要能提高收听率,里面的每一个字我都愿意相信。”伯恩鲍姆说,“为了你的工作,路易莎,你也一样。”

“无论你有没有工作,我都不会失业。”斯玛特提醒他,“所以请允许我保留我的看法,不过你反正无所谓。”她低头看了一眼显示器,做个鬼脸。

“怎么了?”伯恩鲍姆问。

“看来你招惹了什么人。”斯玛特说,“有个从雾谷打来的电话。我向你保证,我们不是每天都能接到国务院的电话。”

“确定是国务院打来的?”伯恩鲍姆问。

“我正在查来电者的名字。”斯玛特说,“找到了,是负责太空事务的一名次长助理。考虑到你讨论的话题那么宏大,还只是一条小杂鱼而已。”

“无所谓。”伯恩鲍姆说,“广告播完了就接通他,让他尝尝我的厉害。”

“她。”斯玛特说。

“无所谓。”伯恩鲍姆说,振奋精神准备战斗。

伯恩鲍姆提供图片之后就开始满心期待华盛顿的客户提供战争了,但他没有料到那会是一场闪电战。

事实上,伯恩鲍姆那天的数字比平时还要低一个点,只有不到一百万人通过各种渠道实时收听了他的咆哮。但咆哮结束十分钟后,存档文件的收听数开始攀升。刚开始还比较慢,但随着越来越多的政论网站放出链接,存档文件的收听数迅速增加。两小时后,又有一百万人收听了存档文件。三小时后,两百万。四小时后,四百万。存档文件的点击率在接下来数小时内以几何级数增加。一夜之间,手持终端上的荒野之声程序被下载了七百万次。第二天的节目完全献给殖民联盟这个话题——接下来几天也是这样——实时收听者有五百二十万之多。到这一周结束的时候,每期节目的实时听众已经超过两千万。

就仿佛早已不堪重负的大坝终于出现裂缝,伯恩鲍姆支持殖民联盟的咆哮在政坛的一片沉默中迅速引发崩塌,赞同意见如洪水般滔滔而来。许多人支持伯恩鲍姆对现行政策的痛斥,认为不该将殖民联盟拒之门外。伯恩鲍姆在媒体资源中的位置恰当好处,他不算太有影响力,以至于无法公开宣扬有可能不受欢迎的(甚至疯狂的)观点;但也不算太不出名,言论会被公众直接归为疯人呓语。有足够多的华盛顿内部人士、政治家和记者很熟悉他。

政府准备不足,没料到这个问题的反对意见会像海啸般袭来,手忙脚乱地向伯恩鲍姆及其追随者作出了错误的第一反应。首当其冲的就是那位倒霉的太空事务次长助理,她被伯恩鲍姆打得落花流水,三天后不得不提交辞呈,返回蒙大拿老家,最后成为一名高中历史教师。

至少她还算全身而退。政府的反应实在糟糕,接下来几天内的笨拙措施甚至威胁到了他们和殖民联盟之间的谈判进程。

但还好只是威胁到,并没有导致失败,部分是因为伯恩鲍姆见好就收,不允许这种事发生。伯恩鲍姆从他新获得的有利高位散播观点,从两周前连问几点钟都懒得回答他的内部人士那里一点一滴地积累消息,设置探讨有关殖民联盟事务的时间表。

当然也有其他人试图抢夺话语权。和他竞争的谈话节目主持人被他的一步登天惊得目瞪口呆,纷纷抛出他们自己的殖民联盟话题,但他的先发优势已经难以追赶。一些曾经更有影响力的主持人在这个话题上似乎都被他甩在了身后。到最后,几乎所有人都承认了他的超凡地位,转而投向其他话题。政客试图转移话题,伯恩鲍姆或者拖他们上节目以满足他的虚荣心,或者大肆嘲笑那些不敢踏入他的录音室的家伙。

无论如何,这个话题都属于他,他尽其所能地压榨价值,仔细编排他要传递的信息,制造出政治家发言一般的效果。不,我们当然不能原谅殖民联盟把我们蒙在鼓里的行为,他会这么说,但我们也必须理解他们作出这个决定的前因后果。不,我们绝对不会屈服于殖民联盟或者成为联盟中的一颗普通殖民星球,他也会这么说,但双方结成联盟对彼此都有独一无二的好处。我们当然应该考虑种族联合体的立场,看清楚与他们谈判有可能为我们争取到什么好处,他还会这么说,但我们难道应该忘记我们的人类身份吗?说到底,除了我们自己的种族,我们还能够效忠谁呢?

路易莎·斯玛特偶尔会问他到底相不相信他对日益增多的新听众说的这些话。伯恩鲍姆每次都会重复最初的答案。最后斯玛特也不再问他了。

新的月度数字回来了。节目的实时听众增长了二十五倍。存档文件的下载量也差不多。手持终端程序新增四千万次下载。伯恩鲍姆打电话给经纪人,请她重新与希尔佛德尔塔公司商谈协约。尽管上次更新合同到现在还不到两年,但她还是去谈了。沃尔特·克林或许是一头身高两米的猛兽,但他对莫妮卡·布劳斯坦因出奇地恭顺,尽管这位来自纽约的犹太老阿姨站直了还不到五英尺高。他看得懂评测数字,见到金矿绝对不会放手。

伯恩鲍姆的生活里只剩下节目和睡觉。新玩物被他忘到九霄云外,很快就甩掉了他。他和茱蒂丝(他的第三任妻子,比他精明,想办法哄骗他没有签订婚前协议)之间的关系在所有方面都有所改善。他儿子本的足球队赢了比赛。伯恩鲍姆觉得最后这一条不是他的功劳。

“花无百日红。”两个月后,斯玛特向他指出。

“你这是什么态度?”伯恩鲍姆说,“别这么扫兴嘛。”

“我这叫现实主义。”她说,“最近你混得顺风顺水,我很高兴。但你的节目如今只关心一个问题。无论现在怎么样,这个问题用不了多久就会得到解决。到时候你该怎么办?你一瞬间就会过气。我知道你签了一份非常光鲜的新合同,但假如你连跌三个季度,克林一样会叫你滚蛋。而现在——天晓得是好是坏——你会失去的东西比以前多了许多。”

“我很高兴你以为我不知道这件事。”伯恩鲍姆说,“算咱俩走运,我正在采取步骤处理这个问题。”

“说来听听。”斯玛特说。

“集会。”伯恩鲍姆说,用发音把第一个字变成黑体。

“啊哈,集会。”斯玛特没有理会重音,“就是在国家广场举办的支持殖民联盟的那场集会,就是你计划两周后召开的那场集会。”

“对,那场集会。”伯恩鲍姆说。

“你有没有注意到?这场集会的主题还是殖民联盟。”斯玛特说,“也就是说,你还是在绕着同一个话题打转。”

“集会的重点不在这儿,”伯恩鲍姆说,“而在于谁将和我一起参加集会。参议院的多数派领袖和众议院的少数派领袖会和我一起登台。路易莎,过去这六个星期,我一直在和他们培养关系。他们给了我各种各样的内部消息,因为中期选举就快到了。他们想夺回众议院,我会帮他们完成这个目标。因此,集会过后,我们将把话题从殖民联盟逐渐转回更靠近家乡的事务。当然了,殖民联盟这匹马我们能蹭多久就蹭多久。但按照我的计划,等他们到最后奔向夕阳,我依然会拥有能够影响国内政治进程的地位。”

“只要你不介意充当一个政党的跑腿小弟。”斯玛特说。

“我更喜欢管自己叫‘非官方的议程制定者’。”伯恩鲍姆说,“假如我能在这次选举中贡献力量,那么我恐怕就可以换一个称号了。前途光明。”

“你在凯旋中昂首阔步走进罗马,我是不是该在你耳边说‘记住你终有一死’?”斯玛特问。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伯恩鲍姆说。他的世界历史知识比美国历史知识还要糟糕。

斯玛特翻个白眼。“不知道就算了。”她说,“但还是记在心里吧。说不定以后用得上。”

伯恩鲍姆很想记住这句话,但很快就忘了个一干二净,因为他忙着准备节目、操办集会和事后的各种活动。不过,这句话在集会那天短暂地跳进了他的脑海。众议院少数派领袖和参议院多数派领袖分别发表了煽动人心的十五分钟讲演,伯恩鲍姆随后登上讲坛,站在集会舞台的演讲台前,望着七万张面孔构成的海洋(比他们希望中的十万人少一些,但已经足够了,再说还可以四舍五入,估算不就是这么回事嘛)。这些面孔大多数属于男性,大多数属于中年人,带着敬佩和狂热仰望着他,眼神中写着他们知道自己参与了一次伟大的行动,而这一切都是他艾尔伯特·伯恩鲍姆一手打造出来的。

记住你终有一死,伯恩鲍姆在脑海里听见路易莎·斯玛特这么说。他不禁微笑。路易莎去参加婚礼了,所以不在集会现场。回头他会添油加醋地向她形容一番。伯恩鲍姆望着讲坛显示器上的台词,张开嘴正要说话。忽然之间,他脑子里一片混乱,因为他趴在讲坛上,喘息得像一条鱼,感觉到黏糊糊的鲜血从被打烂的肩膀上喷涌而出。他的耳朵捕捉到一声脆响,就仿佛远方的雷声好不容易追上了闪电,紧接着他听见尖叫声和七万人类惊慌失措的喧闹声,然后他失去了知觉。

伯恩鲍姆抬起头,看见迈克尔·华盛顿低头看着他。

“你怎么进来的?”伯恩鲍姆问,他花了几分钟回忆自己是谁(艾尔伯特·伯恩鲍姆),他在什么地方(华盛顿圣心天主教医院),现在几点钟(凌晨2:47),以及他为什么会在这儿(他遭到了枪击)。

华盛顿用戴着手套的手指了指胸口的徽章,伯恩鲍姆意识到华盛顿身穿警察制服。“不是真的。”伯恩鲍姆说。

“其实就是真的。”华盛顿说,“我平时喜欢穿便衣,但这会儿制服更好用。”

“我以为你是个什么掮客。”伯恩鲍姆说,“接受客户的委托。”

“我确实是,也确实接受委托。”华盛顿说,“有些警察的副业是开酒吧,我的副业是这个。”

“你在开玩笑。”伯恩鲍姆说。

“有这个可能性。”华盛顿说。

“你来干什么?”伯恩鲍姆说。

“因为我们的事情还没结束。”华盛顿说。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伯恩鲍姆说,“你要我鼓吹殖民联盟的好处。我做到了。”

“而且做得很成功。”华盛顿说,“不过到最后情况有点疲软。你那场集会招来的人不如预期那么多。”

“我们有十万人。”伯恩鲍姆无力地说。

“没有。”华盛顿说,“不过我非常赞赏你为之作出的努力。”

伯恩鲍姆开始走神,但他努力把注意力拉回华盛顿身上。“所以我们还没结束的事情是什么?”他问。

“你的死亡。”华盛顿说,“你应该在集会现场遇刺身亡,但我们的杀手打偏了。他说是因为他和目标之间忽然刮起一阵风。于是任务就落在了我的头上。”

伯恩鲍姆困惑道:“你为什么要我死?我完全做到了你要我做的事情。”

“我还是要说,你做得很成功。”华盛顿说,“但现在讨论应该再上一层楼了。让你成为烈士能引发这样的结果。没有什么比公开刺杀更能让一个话题进入国家意识的了。”

“我不明白。”伯恩鲍姆越来越迷糊。

“我知道。”华盛顿说,“但你从来就没明白过,伯恩鲍姆先生。要我说,你根本不想明白那么多。你根本不在乎我到底为谁工作。你只对我在你眼前晃的胡萝卜感兴趣。你的眼睛里只有那些东西。”

“你为谁工作?”伯恩鲍姆挤出嘶哑的声音。

“当然是殖民联盟了。”华盛顿说,“他们需要想办法改变对话环境。也有可能为俄国人和巴西人工作,他们不喜欢坐视美国人主导地球与殖民联盟的谈判,希望打破目前的困局。不,我为在野党工作,他们希望改变竞选局势。事实上,以上都是谎言:我为想组建世界政府的阴谋集团工作。”

伯恩鲍姆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应该在接受任务之前问清楚答案,伯恩鲍姆先生。”华盛顿说,“现在你永远都不会知道了。”他举起一支注射器,“你醒来是因为我给你注射了这东西。就在我们谈话的时候,它逐步关闭了你的神经系统。我们存心做得这么明目张胆,我们希望全世界能看清楚你是被刺杀的。我们在各种地方放置了许多线索,大家可以愉快地追查很久。你死后会变得更加著名。名声能带来影响力,只可惜你再也看不见了。但其他人会看见的,那就足够了。名声、权力和听众,伯恩鲍姆先生,我履行了我的承诺。你得到了这些东西。”

伯恩鲍姆没有再说什么,华盛顿的这番话说到一半他就死了。华盛顿微微一笑,把注射器插在伯恩鲍姆的病床上,大摇大摆地走出病房。

“刺杀被录下来了。”卡诺加公园的杰森对路易莎·斯玛特说,她暂时接过话筒,主持这一期纪念节目,“录像里有凶手给他注射毒药,在他死前和他交谈。就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就是在他揭露世界政府的阴谋的节骨眼儿上。”

“这就不得而知了。”斯玛特说,第一百万次地琢磨伯恩鲍姆怎么能和这些听众谈笑风生,而不是想要顺着信号流钻过去掐死他们,“录像的分辨率很低,而且没有音频。我们永远都不可能知道他们到底谈了什么。”

“还能是为了什么?”杰森说,“还有谁有这个本事?”

“杰森,这是一个引人入胜的观点。”施密特说,准备切到下一名来电者,聆听下一个疯狂的念头。

但还没等她切断信号,杰森又说:“我会想念艾尔的。他自称‘荒野之声’。他发声的时候,我们和他一起站在荒野里。但现在谁来充当这个声音呢?谁来呼唤我们?他们会说什么呢?”

斯玛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的问题,只好切换到了下一个来电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