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秘密渠道

“将军,让我们回到人类的问题上吧。”翁立·哈度说。

种族联合体的领导人塔瑟姆·高将军在讲台上,哈芙蒂·索瓦赫坐在他背后的座位上,尽可能轻地叹了一口气。种族联合体成立和代表大会创建的时候,联合体所有成员种族的代表为这个由四百多个种族构成的政治实体制定了法律和规则,高将军承诺每苏尔(四十标准日)一次,他和手下的行政人员会站在大会堂的中央,回答所有代表提出的问题。他通过这种方式向联合体成员保证领导团体将永远认真负责。

哈芙蒂·索瓦赫是深得他信任的一位评议员,她当时对他说,这么做只会让一些贪婪而野心勃勃的家伙抓住机会哗众取宠,除此之外就是在浪费他的时间。高将军像平时一样,感谢她的坦白和直率,但依然不管不顾地做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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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瓦赫越来越相信将军就是因为这个才总是逼着她坐在他背后欣赏这些问答闹剧。这样一来,他就不需要看见她脸上“我早说过了”的表情了。此刻她脸上就是这个表情,听着艾尔普利代表哈度再次用人类的话题纠缠将军。

“回到人类的问题上,哈度代表?”高轻快地说,“要是我没记错,你在问答会上就从没离开过这个话题。”在座的代表发出各种各样发笑的声音,但索瓦赫也在人群中看见了一些面容和表情中毫无愉悦可言。哈度是个烦人精,持有的观点在代表大会中是少数派,但这不等于他是无足轻重的小人物。

哈度站在他的座位前,脸上挤出一个表情,索瓦赫知道这个表情代表不悦。“你嘲笑我,将军。”他说。

“怎么可能呢,哈度代表?”高还是轻快地说,“我只是很清楚你对这个种族的看法。”

“既然你这么清楚,那么也许你可以告诉我——告诉整个代表大会——你打算用什么手段围堵他们。”哈度说。

“‘他们’指的是谁?”高说,“哈度代表,你很清楚人类现在分裂成了两个阵营——殖民联盟和地球。地球对我们不构成威胁。它没有飞船,除了通过现已疏远的殖民联盟之外,也无法进入太空。殖民联盟依赖地球提供士兵和殖民者,但现在被切断了供应。殖民联盟很清楚他们现在失去的士兵和殖民者都是无法替代的资源,因此他们在这两方面都变得谨慎而保守。事实上,据说殖民联盟现在更常用的手段是外交!”这句话引来了更多发笑的声音,“既然人类已经开始尝试与其他种族和平共处,我亲爱的代表,这就说明他们目前变得有多么谨慎了。”

“将军,你认为他们尝试使用外交手段就等于他们不再是威胁了?”哈度说。

“当然不是这样。”高说,“我认为他们无法像以前那样威胁我们,所以只能尝试使用外交手段。”

“将军,我不明白这两者有什么区别。”哈度说。

“我看得出来,哈度代表。”高说,“但区别毕竟存在。更重要的是,殖民联盟目前的工作重点是恢复与地球的亲善关系。既然你问到我打算用什么手段围堵他们,那么请允许我重复你应该已经知道的事实,那就是自从联合体贸易舰队带着约翰·佩里少校来到地球,我们已经与地球建立了良好的外交关系。我们在地球五大国的首都派驻特使,我们让地球各国政府和人民明白他们不该与殖民联盟和解,地球随时都可以选择加入种族联合体。”

会场内骚动起来,这个结果可想而知。殖民联盟在洛诺克殖民点上空摧毁了种族联合体的舰队,联合体所有会员各出一艘战舰组成了这支舰队。联合体的每一个成员都被人类割了一刀,也都明白联合体在那场惨败后有多么接近分崩离析。

哈度代表似乎尤其在意这些事情。“你难道会允许企图摧毁联合体的种族加入我们?”他说。

高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扭头对另一名代表说:“普洛拉代表,”他说,“请起立,谢谢。”

普洛拉是奥斯帕人的代表,它摇摇晃晃地伸直细长的腿,站了起来。

“要是我没记错,哈度代表,没有多久以前,艾尔普利人和奥斯帕人都试图将对方从太空和历史中彻底抹掉,为此挥洒了大量鲜血和财富。”高说,“你们两个种族在仇恨中消耗了多少生命?但今天,你们都站在这个崇高的会场中,和平共处,就像你们各自的星球那样和平。”

“我们彼此攻击,但没有攻击种族联合体。”哈度说。

“但我认为道理是相同的。”高的语气说明他难以理解哈度为什么会提出这种观点,“退一万步讲,攻击联合体的是殖民联盟,而不是地球。因为殖民联盟的行为而责怪地球和居住在地球的人类,这是误解了地球本身也遭到殖民联盟利用的本质。另外,哈度代表,针对你的观点,我们目前在通过外交手段阻止地球与殖民联盟结盟——甚至直接加入种族联盟,这个状态持续得越久,人类就越不可能到我们门口耍弄各种诡计。这难道不是你希望得到的结果吗?”

索瓦赫望着哈度坐立不安起来。这当然不是他希望得到的结果。他希望得到的是种族联合体彻底清除人类的存在。但这会儿高显然把他绕进了死胡同。索瓦赫心想,这大概就是他创办问答论坛的目标之一吧。他非常擅长把对手绕进死胡同。

“失踪的飞船有什么说法吗?”一个声音忽然响起,包括索瓦赫在内的所有人都转向普洛拉代表,自从被将军叫起来以后,它到现在还站在原处。普洛拉意识到自己成了注意力的焦点,它后退半步,但没有坐下。“有报告称,在种族联合体领土与人类领土接壤的区域,近期有十几艘飞船神秘失踪。会不会是人类在搞鬼?”

“假如是,我们为什么没有作出反应?”哈度从死胡同里跳了出来。

高将军扭头望向索瓦赫。她还是那个“我早说过了”的表情。

“对,我们在过去几个苏尔内丢失了一些飞船。”高将军说,“以商船为主。失踪地点并不属于海盗活动猖獗的区域。但是,在我们匆忙做出幕后黑手就是人类的结论之前,我们应该先考察一下更有可能成立的解释:诡称联合体公民的劫掠者。”

“我们怎么可能断定?”哈度说,“你已经下令优先调查此事,将军,还是说你想再次低估人类的破坏能力?”

这句话让整个会堂安静了下来。高担下了洛诺克溃败的责任,从未说过他不该负责之类的话。但只有白痴才会抓住这个话题不放,此刻看来翁立·哈度就是这个白痴。

“我们的政府一向把寻找失踪公民列为优先考虑的事务,”高说,“我们必定会找到他们,也会揪出要为他们的失踪负责的人——无论幕后黑手是谁。然而,哈度代表,我们不会拿飞船失踪当作借口,匆忙对另一个种族发动战争,这个种族已经向我们展示过,他们在觉得自己无路可退、别无选择的时候,能够使出多么大的力量来毁灭我们。你问我会不会低估人类,我向你保证我绝对不会。但我很想知道,哈度代表,你为什么这么想低估他们?”

会议结束后,索瓦赫去高将军的私人办公室找他。办公室很狭小,哪怕你不是拉兰人也会这么觉得——拉兰人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种族,而哈芙蒂·索瓦赫是个格外高大的拉兰人。

“没关系。”高在办公桌后说,看着索瓦赫钻进门洞,“你尽管说吧。”

“说什么?”索瓦赫问。

“每次你低头缩脖钻进这个门洞,直起腰环顾四周。”高说,“每次你脸上都会露出一个表情,就像吃到了什么不太喜欢的东西,所以你就尽管说吧,我的办公室很狭小。”

“我会说这是个安乐窝。”索瓦赫说。

高以他特有的方式哈哈大笑。“你当然会这么说。”

“考虑到你的地位,肯定有人说过你这间办公室有多么狭小。”索瓦赫说。

“我有一间很大的对外办公室,主要用来开会,还有在需要的时候震一震别人。”高说,“我对开阔空间的威慑力不会视而不见。但我大半辈子都在星际飞船上度过,开始筹建种族联合体之后也还是这样。我早就习惯了不占用太多的空间。我待在这儿觉得更舒服。谁也不能说我对自己比对任何一个成员种族的代表更好。这个呢,自然有它的优势。”

“我反正说不过你。”索瓦赫说。

“很好。”高说,指着显然特地为她准备的椅子,因为椅子符合她的身体曲线,“请坐。”

索瓦赫坐下,等高开口。高企图等她先开口,但和拉兰人比耐心实在不是什么明智的举动。“好吧,说说你脑子里的另一个念头。”高说。

“翁立·哈度。”索瓦赫说。

“你警告过我要注意的那种野心勃勃的贪婪之辈。”高说。

“他不会轻易让步。”索瓦赫说,“而且他并非没有盟友。”

“寥寥无几。”高说。

“但数量在增长。”索瓦赫说,“你要我参加这种会议就是为了数人头。我数了人头。每次会议,拥护他或倾向他的人都越来越多。这次你不需要担心他,下次也不需要,或许往后一连几次都不需要。但按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你手下就会出现一个小集团,这个集团会煽动大家去彻底消灭人类。全部人类。”

“我们之所以建立种族联合体,就是为了根除这种能不能够、应不应该消灭一整个种族的思想。”高说。

“我明白这一点。”索瓦赫说,“这也是我们拉兰人认可你和种族联合体的原因之一。但我也明白这个理念很难推行,尤其是它刚出现的时候。另外,我还明白联合体内没有一个种族不认为人类……呃……最礼貌的说法大概是让人为难吧。”

“他们确实有这个本事。”高说。

“你真的认为他们这么难以消灭?”索瓦赫问。

高对索瓦赫露出不寻常的表情。“一个不寻常的问题,让人吃惊的是居然出自你的嘴里。”

“就个人而言,我并不希望杀光他们。”索瓦赫说,“至少没那么激烈。拉兰政府也不会支持种族灭绝的政策。但按照你对哈度说的话,他们是难以应付的敌手。我好奇的是你是不是真的这么认为。”

“人类有能力和我们战舰对战舰、士兵对士兵地拼杀吗?不,当然没有。”高说,“哪怕我们在洛诺克的失败,四百艘战舰毁于一旦,对我方力量的打击也微乎其微。每个成员种族只出了一艘战舰,而我们每个种族都有几千几万艘战舰。”

“所以你并不这么认为。”索瓦赫说。

“我不是这个意思。”高说,“我说他们不可能和我们战舰对战舰地拼杀到底。但假如人类要和我们开战,他们才不会和我们战舰对战舰地拼杀呢。洛诺克有多少人类战舰和我们拼杀?一艘都没有。但我们依然失败了,而且全军覆没。种族联合体险些崩溃,哈芙蒂,不是因为我们在武力方面被比了下去,而是因为在心理方面被打败了。人类想毁灭的不是那些飞船,而是我们的团结。人类险些让我们分崩离析。”

“而你认为他们有能力让历史重演。”索瓦赫说。

“要是我们逼迫他们,他们有什么理由不这么做?”高说,“让联合体的成员回到自相残杀的时代,对人类来说这是最好的结果。我们忙着打打杀杀,他们趁机重建力量,巩固地位。真正的问题不是假如感觉到压力,人类——我说的是殖民联盟——会不会攻击甚至破坏联合体,而是他们在洛诺克之后为什么没有继续下手。”

“如你所说,他们在忙着把地球拉回大家庭里。”索瓦赫说。

“希望他们在这件事上一直耗下去吧。”高说。

“但有可能他们已经对种族联合体开战了。”索瓦赫说。

“你指的是飞船失踪的事情。”高说。

“对。”索瓦赫说,“哈度代表尽管很讨厌,但在人类领土附近有这么多飞船失踪恐怕不是能够掉以轻心的事情。”

“我不会掉以轻心的。”高说,“舰队指挥官已经派调查员去现场和邻近的殖民星球看过了,但目前还没有发现任何线索。”

“飞船很少会这么密集地失踪。”索瓦赫说,“没有线索这件事本身就说明了一定的问题。”

“但没有说明幕后黑手是谁。”高说。索瓦赫正要开口,高举起手让她先等一等:“我们在殖民联盟内部的情报网当然在加班加点地寻找人类和飞船失踪之间的联系。真的在找。但就算找到,我们也只会私下想办法解决,不会做出哈度和他的支持者希望作出的反应。”

“你的谨慎行事让他们很头疼。”索瓦赫说。

“他们爱头疼就头疼去吧。”高说,“只要能保障种族联合体的完整,这点小小的代价算不了什么。但是,哈芙蒂,我叫你来不是想和你谈那些失踪的飞船。”

“听候您的差遣,将军。”索瓦赫说。

高拿起办公桌上的一份手写文书递给她。

她好奇地看了将军一眼,然后才接过文书。“一份硬拷贝。”她说。将军的命令总是通过电脑传递给她。

“不是拷贝。”高说,“整个种族联合体内,这些信息只有你手上的这一份。”

“这是什么?”她问。

“新建立的人类殖民点清单。”高说。

索瓦赫望着高,震惊不已。种族联合体禁止不结盟种族建立新的殖民点。要是他们这么做了,新建立的殖民点会被迁移,假如殖民者不愿离开,殖民点就会被摧毁。“他们不可能这么蠢吧?”她说。

“他们当然不蠢。”高说,“至少殖民联盟不会公开这么做。”他指着清单说,“这些是人类所谓的‘非法殖民点’。也就是说殖民联盟不庇护也不支持它们。绝大多数这种殖民点活不过一年。”

“所以我们没法去找殖民联盟的麻烦。”索瓦赫说。

“对。”高说,“但有个问题:我们收到风声说布拉人发现人类企图在他们的一颗星球上建立非法殖民点,其中至少有几名殖民者是殖民防卫军的成员。殖民联盟试图拔除这个殖民点,但在过程中被布拉人发现了。殖民联盟掏出很大一笔赎金才让布拉人释放他们的人并保持沉默。”

“所以这些非法殖民点并不是真正的非正式殖民点,”索瓦赫说,“那么我们就回到了他们是不是真有这么蠢的问题上。”

“这是个好问题,但只是和我真正担忧的事情有关系而已。”高说。

索瓦赫挥了挥手里的那张纸。“你担心哈度和他的支持者会发现这些殖民点。”

“完全正确。”高说,指着那张纸说,“抄录出来的清单只有这一份,只抄录一份当然是想避免情报泄露出去。但我不蠢,也不会相信我的情报搜集者只向我提供情报。哈度和他的支持者也会发现的。要是他们发现了,而这些殖民点确实有殖民防卫军的成员,那么我们就别无选择,只能去拔除牵涉到的殖民点了。假如殖民者不肯走,我们就必须摧毁它。”

“假如我们摧毁殖民点,种族联合体就会和殖民联盟开战。”索瓦赫说。

“或者陷入其他差不多的泥淖。”高说,“人类知道他们目前处境不佳,哈芙蒂,他们处境好的时候已经很危险了,这会儿招惹他们会给所有人带来不愉快的后果。我希望这个问题在闹得尽人皆知之前悄悄得到解决。”

索瓦赫微笑道:“看来这就是我上场的地方了。”

“我打通了一条与殖民联盟沟通的秘密渠道。”高说。

“你是怎么做到的?”索瓦赫问。

“从我到我们在华盛顿特区的特使,”高说,“从他到约翰·佩里,从约翰·佩里到他在防卫军特种部队的一个朋友,然后顺着指挥链往上走。倒过来也一样。”

索瓦赫打个赞同的手势。“我的任务就是和这条秘密渠道见面。”

“对,”高说,“但这次你只能见到一个级别比你低的人——非常抱歉,人类很多疑。”索瓦赫挥挥手表示接受和别在意,“这个人是阿伯·里格尼上校,他的官阶不高,但职位很适合办理各种事情。”

“你希望我向他出示这份清单,告诉他我们知道殖民点有防卫军士兵的事情。”索瓦赫说。

“我希望你去吓唬吓唬他。”高说,“以你特有的方式。”

“天哪,将军,”索瓦赫说,再次拿出震惊的表情,“我怎么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高将军微微一笑。

“嗯,这位老兄的个子够高的,是吧?”索瓦赫说,仰望林肯纪念堂里的雕像。

“对人类来说确实挺高。”里格尼上校说,“对他那个时代来说就更高了。亚伯拉罕·林肯担任美国总统的时候,人类离进入宇宙还早着呢。当时不是每个人都能得到充足的营养。普通人往往长得比较矮,因此他会显得非常突出。但站在你们的族人之间,索瓦赫评议员,他恐怕会被视为发育不良的矮子。”

“啊哈,”索瓦赫说,“我们在已知的智慧种族中也被普遍认为身材高大,但肯定也存在和拉兰人一样高大的人类吧。”

“我们的篮球运动员,”里格尼说,“对人类来说非常高大,他们中最高大的大概和你们中最矮小的差不多。”

“有意思。”索瓦赫说,继续望着林肯。

里格尼让索瓦赫沉思片刻,然后说:“你想换个地方聊一聊吗,评议员?”

索瓦赫转向这名人类,微笑道:“非常抱歉,上校。谢谢你迁就我,在一个观光景点和我见面。”

“不用客气。”里格尼说,“事实上,我很高兴你选了这儿。离开地球前,我就住在这附近。你给了我一个回家看看的理由。”

“真是不错。”索瓦赫说,“见到了家人和朋友吗?”

里格尼摇头道:“我妻子早在我离开地球前就去世了,我们没有孩子。”他说,“我的朋友们现在都八九十岁了,对人类来说已经很老了,因此大多数都过世了,我不认为还活着的那些会很高兴看见一个二十三岁的我。”

“我看得出这似乎是个问题。”索瓦赫说。

里格尼指着林肯说:“他倒是和我离开时一个样。”

“希望如此!”索瓦赫说,“上校,介意咱们边走边聊吗?我来的时候路过国家广场,看见有人卖一种叫‘吉事果’的东西。我想尝尝人类的食物。”

“哦,吉事果。”里格尼说,“好选择。悉听尊便,评议员。”

两人走下林肯纪念堂的台阶,走向国家广场,索瓦赫放慢步伐,否则里格尼就必须小跑才能跟上她了。索瓦赫注意到其他人类好奇地打量她,外星人在地球依然是稀奇货,但在华盛顿特区不算特别罕见,因此这儿的人不会故作冷淡。她也注意到人们同样在盯着她身旁的绿皮人类看。

“谢谢你来见我。”索瓦赫对里格尼说。

“那是我的荣幸。”里格尼说,“你给了我一个来地球看看的理由。防卫军成员很少能得到这种机会。”

“还好地球成为了我们双方政府都认可的中立地点。”索瓦赫说。

里格尼咧了咧嘴。“嗯,呃,”他说,“从官方角度来说,事态的这个发展不该让我觉得心情愉快。”

“我完全理解。”索瓦赫说,“那么,上校,说正事吧。”她从长袍的褶皱中取出那份文书递给里格尼。

里格尼接过去,好奇地看了一会儿,然后说:“很抱歉,我看不懂。”

“别逗了,上校。”索瓦赫说,“我知道你的脑袋里有一台那种电脑,殖民防卫军所有成员的脑袋里都有。你们给它起了个很可笑的名字,叫什么来着?”

“脑伴。”里格尼说。

“嗯,对。”索瓦赫说,“我相信你不但把这张纸上的内容全都录入了电脑,而且电脑已经把它翻译成了你们的语言。”

“好吧。”里格尼说。

“假如你连这种小事也要和我作对,上校,那咱们就什么都没法谈了。”索瓦赫说,“要不是情非得已,我们也不会打通这条秘密渠道。请你给我必要的尊重,相信我不是第一次执行外交任务,谢谢。”

“请接受我的道歉,评议员。”里格尼说,把文书还给她,“我有个逢人只说三分话的坏习惯。就当是我的本能反应作怪吧。”

“很好。”索瓦赫说,接过文书,塞回长袍的褶皱里,“想来你肯定花了点时间看翻译结果,所以你不妨说说看这张纸上都写了些什么。”

“一个无人居住的星球列表。”里格尼说。

“上校,我对修饰词有疑问。”索瓦赫说。

“以官方身份说,我完全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里格尼说,“以非官方身份说,我非常有兴趣知道你们是怎么列出这份清单的。”

“很抱歉,我必须保守秘密。”索瓦赫说,“原因不仅仅是上面也没有告诉我。不过,现在我想我们可以打开天窗说亮话了,承认它们事实上是十个不该存在的人类殖民点。”

“它们是不受庇护的殖民点。”里格尼说,“也就是非法殖民点。我们无法阻止人们雇用飞船送他们去这么一颗星球,他们这么做并不需要我们的许可。”

“事实上,我相信你们可以阻止。”索瓦赫说,“但这并不是我要谈的问题。”

“种族联合体想因为非法殖民点的存在而责怪殖民联盟吗?”里格尼问。

“我们怀疑的是它们究竟是不是非法殖民点,上校,”索瓦赫说,“所谓非法殖民点,通常来说不会有殖民防卫军的士兵混在殖民者中间。”

里格尼一时间无话可说。索瓦赫等了几秒钟,见他没有开口,于是继续说了下去。“里格尼上校,我想你肯定明白,假如我们想把这些殖民点轰成气体,我们早就这么做了。”她说。

“事实上,我并不明白。”里格尼说,“就像我不明白这次对话的要点究竟是什么。”

“要点就是我替高将军给殖民联盟带个私人口信,顺便谈个交易。”索瓦赫说,“也就是说,口信来自高将军个人,而不是种族联合体的领袖,四百个种族组成的联邦,他们拥有的武力加起来能把你们像烦人的害虫一样碾碎。”

听见她这么评论殖民联盟,恼怒的神情在里格尼脸上一闪而过。“请让我听一听他的口信。”他说。

“口信很简单:他知道你们所谓的‘非法’殖民点只是个幌子,换了其他时候,你们得到这个照会的方式会是舰队压境,同时还有其他的报复手段,旨在强烈劝阻你们不要继续尝试殖民。”索瓦赫说。

“恕我直言,评议员。”里格尼说,“上一次贵方舰队压境的时候,得到的结果并不怎么美妙。”

“那是上上一次。”索瓦赫说,“上一次我方舰队压境,你们失去了地球。另外,我想你和我都明白,你们不会再有机会重复洛诺克的那种行径了。”

“因此将军想提醒我们,通常来说,他会把这些殖民点轰成气体。”里格尼说。

“他想提醒你们,这次他没有兴趣这么做。”索瓦赫说。

“为什么?”里格尼问。

“因为。”索瓦赫说。

“是吗?”里格尼停下脚步,“原因就是‘因为’二字?”

“原因并不重要。”索瓦赫说,“就这么说吧,将军目前不想因为这些殖民点和你们开战,想必你们也不愿意。但种族联合体内部有些人很乐意为此开战。有些事情是你们和将军都不希望发生的,虽说恐怕各有各的原因。目前种族联合体的政治高层中只有两个人知道这份清单的存在,也就是将军和我,但我想你足够了解政治,知道秘密不可能永远是秘密。在清单落到急于一把火烧光贵方殖民点甚至殖民联盟的那些人手上之前,我们只有很短的一段时间。”索瓦赫重新迈开脚步。

里格尼过了一会儿才跟上来。“你说很短的一段时间。”他说,“这个‘很短’是多短?”

“到下次高将军接受代表大会质询的那个时候。”索瓦赫说,“到了那个时候,代表大会中的好战分子肯定已经知道了至少一部分殖民点的存在,也会知道殖民者中有防卫军的士兵。他们会要求联合体采取行动,将军别无选择。这个时候是我们的三十标准日之后,差不多是殖民联盟的三十六天。”

“口信我听懂了。”里格尼说,“交易的内容呢?”

“同样简单。”索瓦赫说,“让这些殖民点消失,种族联合体就不会进攻。”

“说来容易做来难。”里格尼说。

“这就不是我们的问题了。”索瓦赫说。

“假如这些殖民点内确实有殖民防卫军的士兵,”里格尼说,“只是去掉他们难道不行吗?”

索瓦赫看着里格尼,好像他是个迟钝的孩子。里格尼看懂了这个眼神,他举起双手。“对不起,”他说,“我没多想就说出口了。”

“这些殖民点不该存在。”索瓦赫说,“假如它们真是非法殖民点,只要别增长得太大,我们倒是也乐于睁只眼闭只眼。但别人已经知道这些殖民点有防卫军士兵了。不要让它们成为种族联合体的目标,请在我们不得不正式关注它们之前让它们消失。否则的话,你知道会带来什么后果——对我们双方的政府都一样。”

里格尼又沉默了一会儿。“没胡说吧,评议员?”

索瓦赫不认识“胡说”这个词,但根据上下文猜出了意思。“没胡说,上校。”她说。

“这些殖民点十个里有九个不难清除,”里格尼说,“那里的殖民者只是不满足现状的联盟普通公民,几乎无法区分自由和被同胞或被你们奴役,也可能仅仅是不喜欢其他人类,只愿意和两百个同类待在一起。六个殖民点已经在饥馑边缘,应该很愿意逃离险境。换了我肯定愿意。”

“但还剩下一个呢?”索瓦赫说。

“对,还剩下一个。”里格尼说,“你们那儿有种族主义者吗?相信自己天生就比其他智慧生命更加优越?”

“我们有。”索瓦赫说,“大家通常叫他们白痴。”

“很好。”里格尼说,“剩下这个殖民点基本上全是种族主义者。不但敌视其他智慧生命——我想到他们会怎么看待你就要发抖——甚至还敌视基因表现型和他们不一样的人类。”

“听起来很可爱。”索瓦赫说。

“他们都是混球。”里格尼说,“但他们有良好的武装、组织和资金支持,他们那个殖民点发展得相当好。他们之所以离开,是因为不愿意留在种群混杂的殖民联盟内部,他们非常仇视我们,甚至觉得把自己烧成灰烬就能拖着我们一起下地狱。拔除这个殖民点会很麻烦。”

“对防卫军来说难道会成问题吗?”索瓦赫问,“别怪我的话说得难听,但从来没听说过防卫军会打心底里关心被他们碾碎的那些人。”

“这个倒不是问题。”里格尼说,“要是迫不得已,我们当然会弄走他们,因为不这样的话,结果会非常难看。但他们不但有良好的武装、组织和资金支持,而且还很有背景。他们的首领是一名殖民联盟高官的儿子。母子关系疏远,自家儿子变成一个种族主义混球,她也非常苦恼,但他依然是她的儿子。”

“我明白了。”索瓦赫说。

“如我所说,麻烦。”里格尼说。

他们走到吉事果小摊前。摊主仰望索瓦赫,一时间看得入迷。里格尼为两人买了吉事果,他们拿着点心边走边吃。

“真好吃!”索瓦赫咬了一口,惊叹道。

“很高兴你喜欢。”里格尼说。

索瓦赫又吃了一口,然后说:“里格尼上校,你担心只有流血才能带走这些信奉种族主义的顽固混球。”

“对,”里格尼说,“我们这么做是为了避免战争,但很希望还能有流血之外的选择。”

“嗯,”索瓦赫边嚼吉事果边说,“既然请你做这件事的是我,那我似乎也应该提出一个可供选择的解决手段了。”

“我洗耳恭听。”里格尼说。

“请记住一点,我将要提出的建议属于那种从未发生过的事情。”索瓦赫说。

“就像咱们这次谈话也从未发生过一样。”里格尼说。

“另外,我还必须请你再帮我一个忙。”索瓦赫说。

“什么忙?”里格尼问。

“再给我买一个吉事果。”索瓦赫说。

“再多走一步,外猪,我就轰掉你的脑袋。”站在索瓦赫面前的殖民者说,手里的霰弹枪指着她的胸口。

索瓦赫停下脚步,冷静地站在脱难殖民点的边缘上。她开着交通艇在一片宽阔草场的尽头降落,殖民点就坐落在这片草场上。她的长袍随着她的步伐沙沙作响,项链内安装有音频和视频装置,将信号传回飞船的电脑。她走得很慢,让殖民点有充足的时间召集欢迎她的队伍——当然,还有另一个目的。五个全副武装的男人站在她面前,举着武器瞄准她。她看见还有两个殖民者趴在屋顶上,正在用狙击步枪瞄准她。索瓦赫估计还有她看不见的人藏在暗处,但她并不担心,反正用不了多久就会见到他们了。

“早上好,先生们,”她说,指着他们皮肤上的标志说,“挺好看的,棱角分明。”

“闭嘴,外猪。”这个殖民者说,“闭嘴,转身,上你的交通艇,乖乖飞走,当一只好虫子。”

“我叫哈芙蒂·索瓦赫,”她愉快地说,“不叫‘外猪’。”

“你们这种东西就是外猪。”殖民者说,“我他妈才不在乎你叫什么,你给我滚。”

“哎呀,”索瓦赫诧异道,“你怎么这么凶?”

“去你妈的,外猪。”殖民者说。

“而且没什么新鲜话。”索瓦赫说。

殖民者抬高枪口,瞄准她的头部。“快滚。”他说。

“但我不会走的,”索瓦赫说,“还有,假如你或你们这些快活汉子有哪一位企图开枪,手指还没扣下扳机就会丢掉性命。你要明白,我的朋友,我有一艘战舰在环绕轨道上运行,在我走向你们营地的路上,它追踪和标出了你们殖民点内大于贵标准十公斤的活物。你们现在全部进入了舰载武器的目标数据库,船上的十二门粒子炮每一门都在追踪二三十个目标。假如你们当中有人企图杀害我,就会当场惨死,等每一门粒子炮顺着目标清单捋完一遍,殖民点内的所有人都会跟着你们上路。你们所有人——还有家畜和大型宠物——都会在贵标准一秒钟内死掉。我会弄得很狼狈,因为你们脑袋里的东西会溅到我身上,但我能活下去。而且我的交通艇上还有一身干净的衣服。”

这个殖民者和他的朋友们傻乎乎地望着索瓦赫。

“好了,快下决定吧。”索瓦赫说,“要么动手杀我,要么让我完成我的任务。这是一个多么清爽的早晨,我可不想浪费时间。”

“你要干什么?”另一个殖民者说。

“我想找你们的领导人谈一谈。”索瓦赫说,“他似乎叫杰科·斯迈特。”

“他不会和你谈的。”前一个殖民者说。

“为什么呢?”索瓦赫问。

“因为你是一头外猪。”他说,就好像这是全宇宙最显而易见的事实。

“真是太不幸了。”索瓦赫说,“因为呢,你要知道,假如十分钟内我还没有见到这位斯迈特先生,我说过的那些粒子炮就要开始瞄准目标开火了,允许我重复一下,你们都会死掉。不知道斯迈特先生是不是希望你们全都死掉,反正我无所谓。各位先生,你们最好还是用最后的这点时间去陪一陪家人吧。”

“我不相信你的话。”第三个殖民者说。

“有道理。”索瓦赫说,她指着一个小畜栏说,“你们管这种动物叫什么?”

“山羊。”第三个殖民者说。

“非常可爱。”索瓦赫说,“你们愿意牺牲多少头?”

“一头也不愿意。”第二个殖民者说。

索瓦赫气恼地叹了口气。“要是连一头都不愿意牺牲,你们觉得我该怎么做这个展示?”她说。

“一头。”第一个殖民者说。

“你们可以牺牲一头。”索瓦赫说。

“对。”第一个殖民者说,话音未落,其中一头山羊就炸成了碎肉,鲜血溅在其他山羊身上。它们受到惊吓,奔向畜栏的对面角落。

四分钟二十二秒后,杰科·斯迈特站在了索瓦赫面前。

“很高兴见到你。”她对斯迈特说,“你也有一个那种棱角分明的标记。”

“你要干什么,外猪?”斯迈特说。

“怎么又是‘外猪’?”索瓦赫说,“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猜得出肯定不是好话。”

“你要干什么?”斯迈特咬牙切齿道。

“我要干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要干什么。”索瓦赫说,“你们要干的事情就是离开这颗星球。”

“你说什么?”斯迈特问。

“我看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索瓦赫说,“但还是允许我再多说几句前因后果吧。我是种族联合体的代表。你们应该知道,我们禁止人类和其他未结盟种族继续殖民。你是人类——至少差不多算是吧。你们不该出现在这里。因此,我已经安排好了带你和你的整个殖民点离开。就今天。”

“他妈的想也别想。”索瓦赫说,“我不受殖民联盟管辖,也不受种族联合体管辖,我他妈更不受你管辖,外猪。”

“嗯,说得好。”斯迈特说,“但请允许我再和你说说道理吧。离开,你们就能活下去。不离开,你们会死,种族联合体会和殖民联盟全面开战,殖民联盟恐怕会输得很惨。我想你应该还是会在意的吧。”

“我愿意为我的种族和我的生活方式献出生命,我想不出比这个更壮烈的死法了。”斯迈特说,“假如殖民联盟因我们而死,我会乐于看见那些贱种充当我们前往地狱的仪仗队。”

“多么令人不安的念头。”索瓦赫说,“我听说过你相信种族净化之类的事情。”

“宇宙中只存在一个种族,这个种族就是人类。”斯迈特说,“人类得到保护和净化。与其眼看人类变成现在这么一个受毒化的怪物,那还不如大家统统去死好了。”

“了不起,”索瓦赫说,“我很想读一读你们的文献。”

“外猪没有资格看我们的圣典。”斯迈特说。

“你对你这些激进的理念这么虔诚,我都有点感动了。”索瓦赫说。

“我愿意为我的理念而死。”斯迈特说。

“是啊,像你这样的人都愿意。”索瓦赫说,“因为道理是这样的:假如你们今天不离开这个殖民点,你们就会死——要是我没弄错,你无所谓——但在你们死后,我会仔细研究这个纯洁的殖民点的所有成员,确定我理解了你们的精英本质。然后呢,种族联合体会去向殖民联盟下达最后通牒:或者杀死你们这种纯粹的人类,或者杀死全人类。然后嘛……斯迈特先生,你很清楚那些混血杂种会怎么决定。他们恐怕并不欣赏你们的纯洁理念。”

“你不能这么做。”斯迈特说。

“我们当然能。”索瓦赫说,“种族联合体无论从什么角度说都比殖民联盟强大。问题在于我们要不要这么做。这个要不要取决于你,斯迈特先生。是现在离开,还是把人类永远留给那些混血杂种,我给你十分钟作出决定。”

索瓦赫说完她和脱难殖民点的交涉过程,高说:“你的手段太下作了。”

“哎呀,确实下作。”索瓦赫说,“但是和一群下作的人打交道,你就只能学习使用他们的语言了。”

“结果成功了。”高说。

“嗯,成功了。”索瓦赫说,“那个可笑的白痴很乐意让全人类都去死,但要是只让他那个小小的表现型人格去死,他就受不住了。而且他深信我们会这么做。”

“我猜你向其他人类保证过我们不会这么做。”高说。

“和我打交道的里格尼上校不需要这种保证,”索瓦赫说,“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打算怎么做。我逼着那个可怜虫同意离开后,他和他的手下立刻就爬上交通艇,一溜烟地走掉了。整件事情是在当地日落前结束的。”

“干得好。”高说。

“我只是完成了你交给我的任务。”索瓦赫说,“不过我对那头山羊觉得很抱歉。”

“我希望你能保持你和里格尼的秘密渠道畅通,”高说,“你和他好好合作,我们也许能保持双方平安无事。”

“你对人类的顾虑会成为一个关键问题,将军,”索瓦赫说,“尽管这次会面的结果很好,但我认为我们两个文明体迟早会重新针锋相对。秘密渠道不可能改变这个事实。人类的野心太大。你也一样。”

“咱们就尽量往迟里拖吧。”高说。

“那么,你会需要这个,”索瓦赫说,从长袍里取出那份文书交给高将军,“让上面的情报一条不落地传到哈度代表的耳朵里。让他带着这些情报到大会上质问你。到时候你可以说你也看过这份清单,你已经派我方人员去过这些星球,但没有发现任何人类定居点的踪迹——当然不会存在,因为殖民联盟会彻底消灭所有证据。你可以指控哈度煽动战争,凭空捏造出这份清单。你可以打垮他,至少能打残他足够长的时间,这样你就不再需要担心他了。”

高接过清单。“哈芙蒂,我说你做事的方式很吓人就是这个意思。”他说。

“什么?将军,”索瓦赫说,“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