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十二月二十五日上午,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让乔西陷入一场决定他未来的深思。

为了把卢克的汽车从积雪的包围中解救出来,几个好友努力了将近一小时。昨天,大雪纷纷扬扬地下了一整晚;清晨,铲雪车经过时,又把路面上的积雪全部推到马路两边,使清理工作难上加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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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西和卢克一刻不停地铲雪。霍普和她的两个朋友拿着临时找来的工具,清除车轮周围的积雪。

突然,乔西在一块薄冰上滑倒,摔了一跤。在卢克的爆笑声中,他用手套擦了擦脸。就在这时,雪花的气息,霍普的笑声,卢克催促他干活的声音,唤醒了沉睡在他脑海中的一段遥远回忆。

他十一岁那年的冬天,父亲带他去了康涅狄格州。自从他的母亲出门购物一去不返后,这是他们父子俩第一次去度假。

他的父亲租了一间简朴而舒适的房子,在索格塔克河口附近。

“灰溪镇。”乔西自言自语,“父亲租的房子就在灰溪镇,昆廷路的尽头。”

一帧帧画面不断浮现在他眼前。

他仿佛又看见了房子入口处挂着的纱帘、一楼的单间和小厨房,以及电视机前两张被磨得锃亮的皮椅。楼上是两间小睡房和一个淋浴间。房子里弥漫着一股旧木头和地蜡的气息。屋顶的挑檐上,缠绕着一圈装饰用的彩灯。乔西特别喜欢那些淡淡的灯光,它们仿佛在慢慢啃噬他房间里的黑暗和寂寞。

晚上,他会和父亲一起步行到一家杂货店。老板娘埃尔薇拉会把好几个比萨统统塞进一个大烤箱里。乔西就这样看着比萨的面饼在他眼前变成金黄色。

一天夜里,下了一场大雪。第二天早上,他帮着父亲清理汽车周围的积雪。

一开始,这项工作就像一场游戏。但很快,游戏就变成了噩梦。父亲因为他挖得不够卖力而嘲笑他。父亲越是笑,他就越是觉得自己没用、丢人。当父亲从他的手中夺过铲子,想要教他该怎么做时,却意外滑倒,把自己弄伤了。

“现在你知道你母亲为什么不爱我了吧?因为我什么都做不好。”说完,父亲为刚刚冲他发脾气而道歉。

就是在那个早上,乔西终于明白,母亲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怎么就把这段往事给忘了呢?”他在心里自问。

他开始琢磨是哪些因素共同促使他想起了这段回忆:他的滑倒、雪的气味、卢克的嘲笑。这三个因素好比三个数字,共同组成了打开“保险箱”的密码。

霍普说得没错。生命中的小点滴,其实一点都不小。

他立刻想到近几个月以来的实验。迄今为止,他存储在朗悦中心服务器上的所有记忆,都属于短期记忆。存储记忆时,卢克有时会向他提起少年时光,但他们从未想过要走得更远。

要走得更远的话,就必须进入埋藏在潜意识里的深层记忆。可是,如何才能激发这些深层记忆呢?

“你没事吧,乔西?”

霍普的声音显得很遥远。他深吸了一口气,朝她笑了笑。

“嗯,我没事。”

“摔疼了吗?”卢克一边帮他站起来,一边问。

趁卢克拉他一把的时候,乔西悄声告诉卢克,今晚在中心见。

下午,乔西在客厅的茶几上留了一张字条,便轻手轻脚地从家里走了出来,生怕吵醒了熟睡的霍普。

他跨上单车,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骑到街口。由于路面结冰,他只要稍微一使劲,车轮就左右摇晃,十分危险。在十字路口转弯时,车轮狠狠地打了一下滑,他赶紧稳住车把,把路边一个遛狗的人吓得不轻。又骑出三条街,单车才稳当了一点。刺骨寒风吹痛了他的面颊,可是什么也阻止不了他。他换了一个挡,加快骑行速度,一种自在感从心底油然而生。

当一辆公共汽车驶入车站时,他也正好赶到,顺势把单车往路灯上一锁,就跳上了车。

卢克答应去公交站接他。公交站离中心大概还有十分钟的车程。

卢克就坐在科迈罗里等乔西。

“我们非得在圣诞节这天干活?”

“你有没有想过入室盗窃?”

“没有,我不记得自己有过这种想法。”卢克回答。

“我有。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每次父亲边翻账单边抱怨,告诉我钱怕是挨不到月底时,我都会有这种想法。”

“别告诉我你……”

“不,我从来没有把这种想法付诸实践过。不然我也不会有这么多因为没钱而带来的问题。”

“你叫我来到底要干吗?”

“你看,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持械抢劫。我不喜欢暴力。我向往的是那种老式抢劫法,就像我父亲在电视里常看的那种。劫匪从下水道或通风管道进入存放保险柜的房间,就在银行最隐蔽的地方。那里才有真正的财宝,可以一次性改变劫匪的生活。”

“你想说的是什么?”

“好几个月以来,我们不过是小偷小摸而已。我想,现在我找到了方法,可以干一票大的。”

“你是不是又开始抽烟了?”

“自从我跟霍普在一起后,我连一根烟头都没碰过!哦,不,还是碰过一次的,那次是为了让她尝尝抽烟的滋味。结果她整晚都没离开马桶,而我就一直扶着她。不过我来这儿不是要跟你说这些的。”

“这我就放心了。”

“听着,藏在遥远记忆里的信息,并不是随时都可以提取的。好比银行柜员面带遗憾地对你说,保险箱设有程序,只在特定的时间才能被打开。”

“你可不可以忘了你的银行、劫匪和柜员,谈点与我们有关的事情?”

“好。不过你很快就会发现,我的银行柜员能帮上我们的忙。要使我们的遥远记忆重新浮出水面,需要一定的努力。我们掌握的背景线索越多,就越容易唤醒记忆。记忆流程得益于三元素:编码、储存和提取。编码受到注意力的影响。可如果我们储存了一段记忆,之后又忘了它的存在,那又有什么用呢?所以,我们的大脑用尽各种方式,就是想让记忆变得更持久一些,或者是给它记下的东西做个标记。举个例子:你向来都记不住和你打过交道的人的名字,那你还记得前女朋友叫什么吗?”

“你这个问题太狡猾了,你以为我真的已经忘记了塔利亚?”

“是缇拉!不是塔利亚!笨蛋。她才抛弃你几周啊?”

“我只是舌头打滑,说岔了。还有,你别搞错了,我们是协商分手的,不是她抛弃我。”

“我才不信呢。不过这并不是问题所在。二十年后,你还会记得她的名字吗?”

“我不知道,乔西。你把我搞烦了,你老提缇拉干吗?”

“对于她的智商,我一直持保留意见。她绝对不是智慧的化身。不过她的胸部确实很美。我和霍普私下叫她贝蒂。”

“为什么?”

“因为贝蒂娃娃19呀!”

“真没想到你们的水准这么低。”

“是的,我提到她时,不该用未完成过去时20。因为对其他人来说,她的胸部并不只属于过往。我知道有个打篮球的……”

“你是不是想下去走路?”卢克气愤地踩了一脚刹车。

“继续开。”乔西命令道,“你会理解的。我是故意激怒你,创造某种情境,在你脑中输入一系列与缇拉有关的编码。我把她的名字和她的胸部挂钩,又提到了现在跟她热恋的一个篮球运动员,并且还嘲笑了她。下次,当你去看一场篮球赛,或是在电视里看到贝蒂娃娃的动画片,或是有人嘲笑你喜欢的女人的体形时,你就会联想到我们的对话。我敢保证,那时你一定会记得,她叫缇拉。”

“你的推理方式还真是令人惊讶。”

“等我给出结论后你再说这句话。情境既是让我们牢牢记住某件事情的信息库,也是一个密码、一把钥匙,能让我们在日后重新开启这段记忆。如果没有这些情境线索,我们就不可能记住任何重要的事情。但是,一段记忆的形成,必须是陈述性的。我们要站在旁观者的角度,给自己陈述一段故事。就这样,一个故事接一个故事,我们的记忆就会刻画我们的个性。”

“你到底想说什么?该死的!”

“尽管海马体在我们的脑子里起到了档案管理员的作用,”乔西自顾自地继续说,“但储存信息的并不是它。因为大脑里并不是只有一个储藏间。我们的不同记忆分布在大脑的不同角落,以好几百万个电子脉冲的形式到处游走。只有当一系列电子脉冲在某个特定的时刻精准地再现某个特定的组合时,一段回忆才会重新浮出水面。说白了,海马体只不过是扳道工而已。好几个星期以来,我们整晚整晚地泡在中心存储记忆片段,却一直都没有切中要害。”

“你是不是吸食了烈性毒品?这样事情就好解释了。要不就是我没有切中要害。”

“两者都不是。我只是有一个比你更灵光的脑子。”

“以及一份与之相匹配的谦虚。”

“你瞧,这正是我所说的!你刚刚这句话让我想起了霍普,尽管我们根本没在谈论她。”

“行了。你倒是跟我说说,我们今晚来中心是干吗的?”

“我们是来让扳道工发狂的,我的老伙计。我们要不断刺激它,逼它吐露它所蕴含的所有编码。”

“你要对大脑进行干扰?”

“就像你干扰缇拉的胸部一样,说不定程度会更强一些。”乔西边开玩笑,边下了车。

卢克没办法,只好跟着他。进到实验室,乔西才跟卢克解释了他的计划。

计划的第一步,是开发一种新型头盔。这与他们目前用来捕捉脑神经冲动的那顶头盔大有不同。新型头盔不但配有电极,本身更是由神经元组织构成的。

“我们不再在硅板上而是改在脑脊液里培植神经元。我们要把颅内所有的内容统统复制到颅外来。”乔西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设想之中,“首先,我们穿刺提取老鼠的脑脊液;然后把脑脊液涂抹在一些薄膜上。”

“什么样的薄膜?”卢克问。他渐渐开始明白乔西想说的是什么。

“脑脊膜!我们可以培植脑脊膜组织细胞,直到它们形成膜状。再把神经元放到脑脊膜上,让它们联结成网。当网状物密度足够大时,我们就会得到一个沟通于电脑与人脑之间的完美界面,形成一种点对点的连接。这就相当于有好几百万个生物微电极,共同确保我的大脑皮质与中心的服务器之间的交流。就相当于把你爷爷用的‘猫’换成光纤。”

“你知道要完成这样一个艰巨任务,得花多长时间吗?如果我们有一天真能完成的话。”

“两年前,你觉得这个可能吗?”乔西激动地指着硅板上那些在光线中闪烁的小神经元。卢克一直以它们为傲。

“你所说的只能证明你有多疯狂。好吧,我们暂且认为你说得有道理。就当是玩脑力游戏咯!然后呢?”

“然后,我们将头盔打造成与头颅相吻合的形状。目前来说,就是与我的头颅相吻合。我戴上这顶头盔后,你要不断对我的大脑进行高强度刺激。我会佩戴虚拟实境眼镜,你就为我加速播放各种影像,要好几千张,可以从图库里找。同时,你还要给我听各种声音,我会戴个耳机的。什么风声、雨声、草地或卵石上的脚步声、关门声、铰链的吱呀声、树枝的断裂声、橡皮在纸上的摩擦声等等,越多越好。总之,就是那些人们在生活中常常听到却很少留意的声音,它们也是参与记忆的有效编码。”

“我们去哪儿找这些声音呢?”

“电影音效师用音效库已经好多年了。音效库里的素材无穷无尽,上网就找得到。”

“你有没有意识到,这样做有可能会把你的大脑烤煳?”

“那倒不至于,虽然我计划要做的还真有点这个意思。当千千万万种刺激以疯狂的速度落到大脑扳道工的身上,但愿它能因此而乱了手脚。”

“你想让大脑的海马回路脱轨?你完全疯了,乔西。”

“不是脱轨,而是逼它在同一时间打开所有通路。”

“然后呢?”

“然后,这将成为科学界最大的一场‘抢劫案’。我们终于能深入记忆的龙潭虎穴,在离开之前把它所有的存储都复制下来。你就是邦妮,我就是克莱德。21

卢克叹了口气,他被乔西不着边际的论调搞得都想回家了。但他听到背后有人鼓掌,于是转过身来。

弗兰奇刚刚走进他们的实验室。

“不要以为我在监视你们。我只是正好在旁边的房间工作,听到有声音,想看看谁会在这样一个夜晚来中心。”

“一个疯子。”卢克回答,“以及听他全程讲完的另一个疯子。”

“啊,我可不这么看,年轻人。尽管我刚刚听到的十分疯狂,但正是为了激发这种疯狂,我们才愿意为你们掏学费。你的推理既充满智慧,又像天方夜谭,所以才更有可能成为天才之想。我们不是说吗,‘没有什么比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会更快发生’。”

“谢谢您。”乔西说,毫不掩饰他终于被理解的满足感。

“至于你提到的那顶头盔,中心也许有让你们节省时间的办法。我们的研究团队之一刚刚发明了一种材料,一定可以大大帮到你们。我会尽快介绍你们认识。跨学科合作也是我们中心所推崇的理念之一,不是吗?”

“别摆出这副表情,我们又猜不到弗兰奇就在附近。”

“我可不觉得他是偶然出现在这里的。”乔西反驳。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跟他所说的恰恰相反——我们就是被监视了。”

“你觉得实验室里装了窃听器?”

“这不是不可能。”

“你去问他吧。”卢克一边说,一边把车开下高速公路。

他把乔西送到复式房楼下,答应会好好考虑今晚所谈的事情。两人约好明天在中心见面。

“你觉得,我把缇拉拱手让人,是不是挺傻的?”当乔西打开车门时,卢克突然问。

“这不是你要想的问题,至少不应该这样想。”

“那应该怎么想?”

“你应该想想,你是不是真的爱她。”

“跟她在一起时我感觉很好。我承认,她离开后,我还真有点寂寞。”

“对此我很抱歉,卢克。”

“这不是你的错,你不必抱歉。是我老待在中心,结果跟她搞黄了。”

“让我感到抱歉的不是这个。我想你之所以放手让缇拉离开,是因为你所爱的人并不是她。”

还没等卢克做出回答,乔西已经下了车,走进楼里。

霍普正盘腿席地而坐,膝头摆着一本书。她沉浸在阅读之中,根本没有听到乔西回来的声音。他正好趁此机会好好打量她。如果要他画一幅霍普的肖像画,他一定会把她画成现在这个样子。霍普总爱坐在地上复习功课,左手手指绞着一缕头发,嘴里叼着一支笔,就像叼着一支烟。

“我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了。”她头也不抬地说。

乔西从背后环抱并亲吻了她,然后在她对面坐下。

霍普狡黠地看了他一眼:

“又有什么新进展吗?”

“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你偷偷摸摸地出门,三小时后才回家,而且我听见楼下有卢克汽车的声音。你的表情看上去就像个刚刚被应允去迪士尼乐园玩一个星期的孩子。再说,你和卢克总能趁我不在的时候搞出点新进展来。在多方印证之下,你是选择跟我讲讲呢,还是选择去卢克家睡?”

乔西知道把事情向霍普和盘托出意味着什么,而霍普的反应跟他的预期完全一致。她先是祝贺了他,并着重强调,他的设想从理论上来说非常出色,只有天才的头脑才能诞生出如此绝妙的创意。霍普表示,对于乔西的才华,她佩服得五体投地……不,准确地说,是对乔西的部分才华佩服得五体投地。她进一步解释说:

“因为想法归想法。只有精神不正常的人,才会把这个想法付诸实践。乔西,你是不是疯了?你知道这样做的风险吗?如果你在实验过程中把脑子给烧坏了怎么办?”

乔西努力说服她:他得花好几个月的时间才能制造出这顶头盔,而且他已经想到了几条安全措施;对大脑的刺激过程会循序渐进,一开始,每场只有几分钟甚至几秒,两场刺激之间会留出必要的间隔,用来评估实验是否有副作用;一旦脑电监护仪显示任何异常,实验就会终止。

“我唯一希望的,就是你永远也造不出那顶该死的头盔。”霍普抱怨了一句,继续去看她的书了。

于是,乔西特意没有再说弗兰奇会帮助他们的事。

第二天回到中心,卢克开始思考制作头盔的步骤,乔西开始查找图库和声效库。他已经在笔记本电脑上下载了不少资料。

弗兰奇来到实验室,请他们跟他走一趟。他带着乔西和卢克穿过中心,来到他们从没进去过的一扇门前。

原来门的背后别有洞天。这里的空间更为宽敞,设备更为先进,就位于中心所在建筑楼的侧翼。

“你们很快就会搬来这里。”弗兰奇宣布,“请把这视为一种提拔,因为只有在我们看来极为重要的项目,其研究者才能入驻这片区域。理所当然,这片区域的安保工作更加严格。这里的信息从不外流。”

“您所说的‘极为重要’是指?”乔西问。

弗兰奇停下脚步,转向他。

“你喜欢看书吗?”

“喜欢,当我有时间的时候。”

“你们这一代人的通病,就是没有时间去看一部优秀的小说。其实,文学作品往往能预测科学的未来。有时我觉得,小说家比科学家更善于发挥想象力。要不就是科学家读的书还不够,想象力没有得到激发。总之,事情就是这样的。要知道,五十多年前,一个叫凯鲁亚克的年轻人写了一本书,受到当时整整一代人的追捧。书名叫《在路上》,你们读过吗?”

“没有。”乔西坦言。

“你应该去读一读,凯鲁亚克刻画了一个崇尚速度与自由的世界。书中有几个跟你们年纪相仿的年轻人,他们穿越美国,用全部的激情拥抱生活,爱是他们存在的唯一理由。这本书曾是我少年时代的枕边书。我知道,你们一定在想,我看上去不像是‘垮掉的一代’的狂热追随者。你们可别被我的外表给蒙骗了……几年前,另一个大作家也写了一本名叫《路》的书。这位大作家的名字是科马克·麦卡锡。”

“我看过由这部小说改编的电影。”乔西说。他终于能松一口气,不会显得那么无知了。

“电影远比不上原著精彩。不过这些暂且不谈。说起‘路’,麦卡锡笔下的是一条末日公路。他的小说人物活在一个遍地灰烬的世界里,他们互相残杀,唯一出逃的工具是一辆来自倒闭了的超市的购物推车。你们不明白我到底想说什么,对吧?我想说的是,在五十多年的时间内,人们对未来所抱有的希望已经幻灭了。描述世界末日、民主终结和人类毁灭的电影和小说比比皆是。反正不是狂妄者发起的战争,就是病毒或机器人来干掉我们。而在这里,我们对未来持另一种看法,并为了实现它而努力。所以,请你们把这片区域当作通往未来和希望的通道。”

说完,弗兰奇继续向前走去。卢克和乔西交换了一个好奇的眼神。

他们来到一间实验室。弗兰奇把他俩介绍给实验室里的六位科研人员。卢克很快就察觉到,弗兰奇和这些科研人员事先通过气。

其中一位科研人员向他们介绍了团队的项目。

“我们的项目名称叫作‘神经链接’。”他介绍道,“它的目的在于在微电极和大脑皮质之间建立一个高性能的界面,从而对大脑进行一些深层次的脑电波测量。我们的电极具备生化成分,因此与神经元信号形成了一种到目前为止精准度最高的互动。近几个月以来,‘神经链接’的设想已经在猴脑皮质实验中得到了验证。我们开发的性能超出预期的软电极,已经形成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脑机界面。我们将其称为ICO22。”

“也就是说,你们已经完成了猴脑的电子克隆?”乔西惊讶地问。

研究员没有马上回答乔西的问题,而是先看了弗兰奇一眼,等弗兰奇点头了,他才回答道:

“没错。我们的电脑可以模拟猴子的大脑。你们眼前的这个屏幕,也就相当于一个充满智慧的电子灵长类动物。”

“我相信你们的合作一定会非常愉快。”弗兰奇比任何时候都显得高兴,“给我一两周时间办理授权手续,之后你们便可以正式就神经链接项目展开合作。”

双方为即将到来的合作而握手。卢克已经想到这将给他们带来的若干好处,首先就是会为他们大大地节省时间。他的心头腾起一阵愉悦的兴奋感,夹杂着几许嫉妒的苦涩。

乔西首先想到的是霍普。他觉得,还是暂时不要让她知道这个新情况为妙。下次她来中心时,他得想办法瞒过她。在回去的路上,他把这一点跟卢克说了。卢克问他原因,乔西说,是因为霍普担心这种实验会对他的神经健康产生影响。卢克对此好像并不担心,答应守口如瓶。

霍普接到了父亲的电话,被问到是不是把他留给她的信用卡弄丢了。“是我配了一副镜片。”霍普狼狈地说。

“你配镜片配到服装店和家电店去了?”

“火奴鲁鲁热吗?”她问。

“请问和这事有关系吗?”

“我这里快冻死人啦!我们需要大衣和取暖器。”

“你可以跟我讲啊。”

“我不想打扰你和阿梅莉亚的私密时光。”

“别辜负我对你的信任,明白吗?”

“明白。”霍普嘀咕。

“我们这个周末就回去,到家了我就给你电话。其他的都还好吧?”

“还好啊,怎么啦?”

“因为你的声音听上去不太对劲。”

“我只是有点累。”

“那就好好休息!”

萨姆挂断了电话。霍普把话筒贴在耳朵上发呆。

想到那些花父亲的钱买下的东西,她突然感到无比自责。她恨不得立刻冲出家门,找到乔西,依偎在他的臂弯里。父亲说得没错,她确实感觉不太对劲。她想念乔西。冬天才刚刚开始,她就已经受不了了。她那种乐享生活的劲头去哪儿了?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跑去翻找那位日本同学的电话号码。电话打通了。巧的是她还在学校,而且她有车。和子答应半小时后到霍普家楼下接她,两人一起去中心。

和子去了自己的实验室。霍普朝乔西的实验室快步走去,却只看见了卢克。

“乔西去哪儿了?”她问。

“去弗兰奇那儿了吧,我想。”卢克局促不安地说。

霍普坐在桌子的一角上。

“我们俩好长时间没说过话了。”

“这段时间你不太搭理我们,再说你也不太喜欢‘贝蒂娃娃’。”

“乔西的嘴真碎。我们起这个外号并没有恶意,不过你得承认……”

“你来有事吗,霍普?”

“我来找乔西呀,可他不在。”

“等他一回来,我就叫他去找你。你呢,打算继续跟新朋友一起干,还是打算归队呀?”

“如果你们还愿意接受我的话……我想念乔西,也很想你。”

“又不是我们赶你走的。不过,既然你这么说,我能请你帮个忙吗?”

“帮什么忙?”

“除了乔西和我自己的脑电图,我还需要别的脑电图来做对比。你愿意把脑子借给我用用吗?最多十分钟。”

霍普接受了卢克的请求,自愿充当实验品。卢克让她坐在一把椅子上,给她戴上头盔。头盔上布满了电极,通过许多导线与一台电脑主机相连。

“你以前做过脑电图吗?”卢克一边帮她系好下巴下面的扣带,一边问。

“没有。这是第一次做。”

“你只需要听我的指令,睁眼、闭眼、抬手臂就行。想一想那些让你觉得安心的事物,再想一想那些你讨厌的事物,以此来刺激你的大脑,我正好把脑电波的反应记录下来。就这些。”

“没问题。”霍普回答。

她做好准备,在卢克的要求下睁开、闭上双眼,回想和父亲在一起的幸福时光、她与乔西的相遇、他们的第一个吻,又从脑子里赶走“卢克到底能从电脑记录的脑电波曲线中解读出什么来”这个问题。卢克俯身盯着电脑上的曲线,命令霍普举起左臂。当霍普按照要求举起左臂后,卢克又把这道命令重复了两遍。

“搞什么鬼!我已经举起来了呀!”当卢克再次高声下令时,霍普忍不住抱怨。

卢克转身看着霍普,发现她确实高举着左臂。他皱起眉头,把目光再次投向电脑上的曲线。

“你可以把手臂放下来了。”

他叹了口气,把转椅滑到霍普身边,扶了扶她的头盔,又紧了紧扣带。

“喂!你想勒死我啊!”

“对不起。”卢克说着,把扣带稍微放松了些。

他重新回到电脑旁边,请霍普把刚才的动作再做一遍。

“有什么问题吗?”霍普明显察觉出卢克的紧张。

“是机器出毛病了。好像有一片区域的电极都没了反应。”

“是我强有力的大脑把它们统统击溃了。”霍普开玩笑。

“别乌鸦嘴。年底之前我都没有可替换的头盔,整整一个星期就会泡汤。妈的!”卢克咒骂道。

“你的意思是乔西一连好几个晚上都会有空?上帝保佑这顶破头盔!”她边说边取下头盔来。

她捋了捋头发,从椅子上站起来,又亲了亲卢克。

“我可以走了吗?”她的话语中有一股掩饰不住的快乐。

“唉,你走吧。”卢克嘟囔,“还是要谢谢你。”

“明天来我家吃晚饭。我给你做焦糖排骨,以示道歉。”

“你为什么要道歉?”

“因为我那拥有超强智力的大脑击毁了你的实验工具。”

“明晚我们该去医院用CT机了,但愿它可别出毛病。”

“你要我也去吗?给我一个机会,让我把它也摆平了!这会令我无比开心的。”

“明天见。”卢克生硬地说。

一刻钟后,乔西赶到实验室。卢克正专心致志地检查头盔的电极,却没发现任何毛病。

“霍普不在这儿?”乔西焦急地问。

“在,就藏在冰柜里。”

乔西愣愣地看着卢克。

“你分明看到她不在这儿,说不定她正和那两个好朋友在一起呢。”

“哪天看到你脾气变好了,我才该着急了。你又遇到什么问题了吗?”

“没有,我只是希望这些用于实验的仪器能够可靠一些。你坐到那把椅子上去,我要确认一些事情。”

卢克给乔西戴上头盔,让他做了和霍普一样的实验。当乔西举起左臂时,刚刚那些没反应的电极又都恢复了正常。卢克死死地盯着屏幕上的曲线,想知道刚刚问题出在哪儿。既然一切归于正常,他便继续操作实验。

好几个钟头过去了,乔西感到疲惫。

“今晚我们已经做得够多的了。”他摘下头盔,“我去找霍普,你送我们回家吧?”

卢克点击保存键,然后关闭电脑。

“你们去停车场找我。别磨蹭。”

“我尽量。”乔西走出实验室。

“乔西,我想请你帮个忙。明天想办法叫霍普一起去CT室。”

“可以啊。怎么了?”

“她刚刚来这儿找过你,我正好请她录了一段脑电图。明天想再给她扫描一张,好做比较。”

“你刚才怎么没跟我说?”

“我这不跟你说了吗?而且我给你们相遇的那天做了一段美妙的记录。”

“是吗?给我看看?”

“下次吧。我都关机了,只想快点回家。不过你放心,电子记录显示,被测者回忆起这段往事时情绪十分激动,屏幕上的曲线歪歪扭扭地动个不停!好了,快走吧。”

“要不我们去塞勒姆跨年?”霍普钻进被窝,向乔西提议。

“我也想去。可我不好意思在跨年夜抛下卢克一个人,还把他的汽车借走。”

“你说得有道理,我的乔西。这样做确实有点不妥。”

“你什么时候开始管我叫‘我的乔西’?”

“从我明白我完全属于你的那一天开始。我得想个办法,让你也完全属于我。”

霍普推开被子,露出一丝不挂的胴体。

“你呢,你真的属于我吗?”她跨坐在他身上问。

很快,她就有了答案。

自从乔西搬走以后,卢克就把乔西的房间改成了书房。他原本是打算搬进去住的。可霍普也在这间房里住过,有时他仿佛还能感到她的存在。在这样的氛围中工作,他没问题;但在这样的氛围中入眠,他做不到。

他从外套口袋里掏出那些偷偷从中心带出来的资料,坐在书桌边认真研究起来。那些曲线非常奇怪,他越看越觉得问题不是出在电极上。这一异常现象让他坐立不安,只想尽快证明自己的猜测是不成立的。

霍普在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中苏醒过来。晨光透过复式房大大的玻璃窗,投射在清亮的木地板上,把他们的小家照得明晃晃的。乔西还在熟睡之中。她摆出顽皮的笑脸,在乔西脸上掐了一把。他哼哼着,把脸埋进枕头里。霍普抽走枕头,在乔西耳边轻声说:

“给我做煎饼吃。”

“霍普,别闹了。”他咕哝。

“还要加枫糖浆。”

“不行。”

“今天可是我们的纪念日。”

乔西转过身来,用怀疑的目光看着她。

“什么纪念日?”

“初夜纪念日。”

“真的吗?”

“你这么问有点无礼。可我喜欢。”

“算了吧你,我们的第一次是在十一月十日!”

“好了,既然你已经完全清醒了,就去给我做煎饼吧?”

“你真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女人。”乔西边说边起了床。

他套上牛仔裤,走到厨房的料理台边。

“你什么时候带我去见你的父亲?”霍普凑到他身边问。

“有谁能破解女人的思维逻辑吗?”乔西叹了口气。

“什么意思?”

“你是怎么从煎饼联想到我父亲的?”

“我的父亲经常给我做煎饼。他点煤气灶的动作和你一模一样:把手一缩,好像煤气灶要爆炸似的。”

“你这逻辑果然无懈可击。”

“怎么样,去不去见你父亲?”

“我和他已经很久没见过面了。”

“为什么?”

“因为我们闹翻了。霍普,我现在不想谈论他,就像不想做煎饼一样。”

“你们为什么闹翻了?”

“陈年旧事,说来话长。”

“我要你跟他和好。”

“不可能。再说这与你有什么关系?”

“如果有一天我们有了孩子,我希望他们能爱自己的爷爷。”

乔西转过身来,看着霍普,一脸奇怪的表情。

“看把你吓的,好像我刚刚宣布的是世界末日一样。我说的是‘如果有一天’,不是‘现在’。”

“我们能不能先喝杯咖啡,再谈世界末日和我的父亲?”说着,乔西往咖啡机里倒满水。

“除非你先答应我,会带我去见他。你听到了吗,乔西?”

“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这是什么说法?”

“我父亲的说法。你成功地让他‘人未至,声先到’。每次他教训我,最后总要说一句:‘我希望你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霍普踮起脚,从厨柜里取出两只马克杯。

“昨晚我做了一个噩梦。”她说。

“自从我们搬家以来,你经常做噩梦。也许这套房子你还没住惯,要不就是楼下的路灯太亮了,照得你睡不安稳。我会想办法把窗户弄一下,让它变得更遮光一些。”

“你不问问我梦见的是什么?”

“我大概知道。你说梦话了。”

“我都说了些什么?”

“你说我是这个世界上最有耐心的男人。”乔西把两块煎饼盛在盘子里,递给霍普。

“我梦见我们俩在海边散步,我突然转身朝大海走去。你没管我。海水很快就把我淹没了。当我沉在水中时,我担心的不是死,而是失去你。”

乔西把她抱在怀里。

“你比谁都会游泳,我又跑得比你快,所以那只是一场梦而已,不然我会在你失去平衡之前就拉住你。”

“最近我感觉不太对劲。”

“为什么?”

“我觉得不再是我自己。”

“我们最近工作太多了。你可能缺乏某种微量元素,像镁啊,铁啊什么的。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一起去看医生。”

“别说傻话,我父亲就是医生。”

“那就去问问他。说不定他能给你开点药,让你晚上睡得安稳些。”

“那可不行!涉及我的健康问题时,我父亲毫无理智可言。我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接种破伤风疫苗次数最多的人!随便一个小割伤,我就得去打疫苗!”

“那就去校医院验个血,看看是什么问题。”

“那也不行。我怕打针。”

“好……我想办法问卢克借车,咱们去海边转两天。你好好休息一下,回来就不会觉得不对劲了。”

“我身上到底哪点吸引了你……除了我的胸部以外?”

“你怎么突然这么问?”

“我真应该给我的乳房画上眉毛,这样你会时不时地以为自己在看着我的眼睛说话。”

“什么呀,霍普。我看着你的胸部,是因为你没穿衣服。”

“我的脸也没穿衣服呀!”

“你一丝不挂的,我怎么能不分神?”

“等等,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像你这样的男生,到底为什么会喜欢像我这样的女生?”

乔西抓起挂在厨房里的围裙,扔给霍普。

“有时,你没法解释自己对另一个人的感觉。”他说,“但你知道,这个人会带你去到你从没去过的地方。”

“那你在认识我之前,有哪些从没去过的地方,乔西·开普勒?”

“这是我第一次听你叫我的全名。”

“也许是因为这是你第一次对我说如此动人的情话。”

“跟你在一起,我走入了生命中最美丽的境界。为了证明这并不是一句谎言,我要告诉你:你拥有我所见过的最美丽的乳房。请你行行好,千万别给它们画上眉毛……”

乔西给卢克打电话,说要到晚上才能跟他会面,就在校医院停尸间的门口。

等他挂上电话,霍普这才露出笑脸。两人面对面地坐着,吃完了早餐。

上午稍晚些时候,他们搭乘一辆公交车来到河边,沿着河堤跑了一小时,好充分享受难得一见的太阳。傍晚,看完电影《绝美之城》出来——霍普成功地把乔西拖进了文艺片影厅——两人坐在一家蛋糕店里,边吃蛋糕边聊观影感受。霍普肯定地说,她看到乔西在影片最后湿了眼眶。可乔西坚决不承认。

“你为什么不承认自己被感动了呢?”

“我没说自己不感动,可远没有到哭的程度。”

“男人也有权利流泪,我的乔西。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在你没告诉我是什么事时,我不会答应。”

“那你就错了。因为爱就是从不怀疑对方。”

乔西盯着盘子里剩下的最后一口蛋糕,点了点头,然后把蛋糕塞进嘴里。

“春天一到,就该轮到我去认识你的父亲了。我们一起去看他。”

乔西呛了一大口,把满嘴的蛋糕都吐了出来。

他们比约定的时间晚到了。卢克已经在停尸间前等得不耐烦了。三人摸进走廊,急匆匆地往成像中心赶。

卢克站到CT机的操控台旁边,将移动U盘插入接口,把他在中心录制好的数据转存到CT机系统中。与此同时,乔西已经在检测舱内躺好。检测开始。二十分钟后,卢克停止操作,转向霍普。从一开始她就沉浸在课本中,对检测心不在焉。

“轮到你了。”卢克拿走她手中的课本。

“你要我躺到那个圆筒里去?这辈子都别想!我有幽闭恐惧症。”

“检测舱的两端都是开的,没什么好怕的。”

“电梯也没什么好怕的呀!可我从来都只走楼梯。”

“我需要你的帮助,霍普。”卢克坚持说,“最近几个星期,你基本上都没怎么参与我们的项目。现在,请你努一把力。”

“你为什么非得要我帮忙呢?”

“上次我已经跟你解释过了,这是为了比较数据。光有我和乔西两个大脑的记录还不够。来吧,乔西会陪在你身边。如果你真的受不了,我会立刻停止操作。”

霍普犹豫了一下。她心里清楚,自己最近确实没怎么管这两位伙伴,而是更多地投入她与和子的项目,尤其是在那位德国朋友被中心开除以后。卢克已经站到隔离玻璃的另一头,指了指检测舱。乔西的笑脸打消了她最后一丝疑虑。她摘下眼镜,放在操控台上,然后又摸了摸口袋,确保里面没有金属物件。

卢克请她先去小房间里把衣服脱了,换上挂在衣钩上的大褂。霍普耸耸肩,照做了。

乔西帮她在扫描床上躺好,调整好贴在她头颅两侧的泡沫塑料垫片,并答应会守在她身边。扫描床开始移动,将霍普送入检测舱。

一台圆形的扫描架开始在她头部上方转动。霍普选择闭上双眼。

卢克的双眼却紧盯着操控台的屏幕。当第一组剖面图出现在他眼前时,他倒吸了一口凉气,紧咬嘴唇,继续手中的操作。

二十分钟后,他看了一下手表。该走了。他把扫描数据下载到移动U盘上,将扫描床移出检测舱,并按下话筒按钮,告诉霍普她可以去换衣服了。

“拿到扫描图了吧?”乔西也走进操控间。

“是的。快点,我们要赶在维修队到来之前离开。我来关机,一会儿在走廊里见。”

他们走出医院,坐上卢克的科迈罗。乔西坐在副驾上,霍普坐后排。

“怎么样?”霍普凑向前方问,“这次总没有问题吧?”

“嗯。”卢克简要地回答。

“你们在说什么?”乔西问。

“没什么。”卢克回答。

“什么叫‘没什么’?”霍普转向乔西,继续说,“上次,你的这位好朋友叫我给他当实验品,把头盔戴在我头上,要给我做脑电图。结果我强大的头脑竟然把他的头盔都震破了。我神气极了,他却十分恼火。”

“这件事你怎么没跟我说?”乔西问卢克。

“我说了,只是你没有注意听而已。没什么大问题,头盔电极有点接触不良而已。你后来不是也来了嘛,那时我已经修好了。”

乔西转过身来,阴沉沉地看了卢克一眼。卢克却只管看路。

三人在复式房楼下分手。卢克很快就重新发动汽车。乔西目送科迈罗消失在无人街道的尽头。

“有什么不对劲吗?”霍普问他。

“没有。我们上楼吧,已经很晚了。”

一回到家,卢克就坐在电脑跟前。他将移动U盘插入主机接口,把霍普的脑部扫描图全部下载到电脑里。然后,他又重新站起来,从书柜里找来一本书,将书中的脑部扫描图与电脑屏幕上所显示的相比对。这一夜的大部分时间,他都在做这项工作。凌晨3点时,他给乔西发了一条短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