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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奈德医生有六十岁左右。为了掩盖秃顶,他的头发被梳向一边。栗色的胡须为他增添了几许风度。他面带笑容,如慈父般邀请梅丽走进他的办公室(其实是一间小会议室)。这个房间根本不像心理医生的办公室。他告诉梅丽说他不喜欢沙发。人们到他这里是来沟通的,不是来午睡的。

和大部分的同行不同,他喜欢坐在病人的对面,而不是藏在他们的背后。心理分析成功与否,取决于病人在多大程度上信任自己的医生。据他所言,要建立良好的信任感,病人和医生之间必须看着对方的眼睛沟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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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承认,”他说,“坐在这张大桌子旁会让人有点紧张。不过,在听您讲述的同时,我必须也要观察您的行为。”

施奈德与众不同,但梅丽觉得他的做法不无道理。

第一次治疗,施奈德只是倾听。梅丽跟他聊她的失忆,告诉他有时她觉得自己的身体里好像住着另一个人。施奈德频频点头,还做了记录。

第二次治疗时,他请她具体讲讲,她所说的“另一个人”是什么样子的。梅丽说不出来。不过她告诉医生,她非常肯定自己曾经深深地爱过一个男人,可从她对自己过往的调查结果来看,情况并非如此。

施奈德推断,她可能是把艺术事业拟人化了。她把全部精力都倾注到音乐之中,音乐填满了她的日常,却又在她的生命中留下了一段空白。而人性是忍受不了空白的。梅丽对这个推断有所怀疑:难道某天跟自己一起在浮桥上散步的,是一架钢琴?

这时,一位助理敲门进来,在施奈德医生耳边低语了几句。施奈德医生向梅丽道歉,说他必须离开一下。他的一个病人情况非常不妙,他必须进行视频问诊,时间不会太长。施奈德说完便走了,只留下梅丽一个人。

梅丽坐在旋转座椅上转了一周,发现办公室一角的托架上有一台信息终端机。她突然想给西蒙写一封邮件,于是把椅子挪过去,对着屏幕眨了三下眼睛,想要打开邮箱。终端机没任何反应。

她又试了一次,还是没用。梅丽心想,一定是电脑坏了。

她正要离开,屏幕却突然亮起,出现一行字:

【1+1=1】

梅丽盯着这个奇怪的等式,俯身在键盘上敲入:

【1+1=2】

屏幕上的字消失了。不一会儿,那个等式再次出现:

【1+1=1】

种种迹象显示,这台电脑崩溃了。梅丽耸耸肩,发现屏幕上又出现了一行字:

【你好】

“你好。”梅丽大声回答,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1+2=1】

“对一台电脑来说,你的数学不怎么行啊。”

一段黑屏后,屏幕再次显示:

【别吃那些药】

梅丽感到心脏一阵狂跳。

“你是谁?”她问。

屏幕上出现两个字:

【霍普】

走廊里传来一阵脚步声。屏幕上的字消失了。

梅丽把椅子重新挪回桌边。助理走了进来,告诉她施奈德医生的那个病人所需要的时间比预计的长。施奈德医生不想让她久等,建议她改天再来。

梅丽问助理,她可不可以在办公室里再坐一会儿,因为她想趁热打铁,在现场好好回顾一下她与施奈德医生的对话。

助理觉得没有问题,因为下一位病人二十分钟后才到,梅丽可以一直待到那个时候。

等助理走了,梅丽又回到屏幕前,在键盘上输入:

“霍普是谁?”

【你】

“我不叫霍普。”

【1=霍普】

“我不明白。”

【1+2=1】

“我还是不明白!”

【2=乔西】

“不管你是谁,都别再写这些傻乎乎的公式了。请以明了的方式与我沟通!”

屏幕上的字消失了,只剩下一个小亮点,表示程序正在运行中。

作为对梅丽提问的回答,神经链接系统最终写道:

【霍普是过往对未来的承诺,

你是现在。

我无法再告诉你什么,因为你全都知道。】

“我什么都不知道!”梅丽气愤地说,“这些哑谜到底是指什么?”

【找回她。我把一切都还给你了。

再见,霍普。】

助理进来请她离开,把梅丽吓了一跳。就在梅丽转过身去的同时,屏幕自动关闭了。

走出中心,她想到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给西蒙打电话。她看了一下手表,现在他应该还在台上排练,不方便接电话。

沃尔特在门口等她。她坐上车,请沃尔特往市中心开。

“有什么问题吗,小姐?您看起来很忧伤。”沃尔特从后视镜看着梅丽,有点担心她。

梅丽不是忧伤,而是迷惑、不安。是谁在屏幕后面冒充她?霍普是谁?为什么数字2会等于一个男人的名字?还有,电脑说她“全都知道”,到底是指什么?这么多问题悬而未决,又来了一个新问题:为什么她的直觉告诉她,对刚刚发生的事情要保密?

可能是因为,如果说出去的话,别人会把她当成疯子。

看到梅丽沉默不语,沃尔特打开手套箱,从中取出一个银色的小瓶子。他打开瓶盖,把瓶子递给梅丽。

“您喝一点点就行,这东西可不是闹着玩的。”

梅丽喝了一口,然后剧烈咳了几声。沃尔特笑了,从她手中把小瓶子收走。

“喝这么多应该是够了。”她一边咳嗽一边说。

“我看也是,您已经红光满面了。现在呢,您想去哪儿?我觉得您好像不太愿意马上回家。”

沃尔特说得对,她不想回家。现在不想,今晚更不想。她记起西蒙的提议,于是请沃尔特把她送到联邦大道65号。

楼里的门房为她打开公寓的房门,然后把钥匙交给她。梅丽快速地在公寓里转了一圈:一间睡房、一间浴室、一间带厨房的客厅。公寓在四楼,面向广场公园。

透过窗户望去,周围的建筑物有飘窗和红色的墙砖,让人以为这里是梅费尔。

过了一会儿,梅丽从楼上下来,请沃尔特再帮她一个忙。

沃尔特回到巴尼特庄园,走进厨房,确定总管家不在附近,然后把小姐的请求告诉了多洛雷丝。

过了一会儿,沃尔特带着由多洛雷丝整理好的行李箱,重新驱车赶往联邦大道。他把行李箱放在门房那儿,然后离开。

晚上7点,晚餐时间到。多洛雷丝告诉巴尼特先生,他的女儿要离开几天。哈罗德很惊讶,女儿没有提前通知任何人。他甚至为此而感到不悦。多洛雷丝朝他使眼色,示意他跟她去配膳间。哈罗德不明白多洛雷丝意欲何为,但在她坚持的目光下,他不得不服从。

多洛雷丝首先要他发誓不告诉任何人是她泄密的,然后才用神秘兮兮的口吻告诉哈罗德,梅丽小姐要给他一个惊喜。她去找音乐界的朋友了,希望能够重新加入交响乐团巡回演出的行列。

哈罗德两手捂住张大的嘴巴,意思是自己会像鲤鱼一样缄默。他迈着欢快的步伐往餐厅走,还朝身后的多洛雷丝竖起大拇指,以示庆贺。多洛雷丝一直目送他消失在走廊尽头,心想,一个缔造了商业帝国的人怎么可以傻到这种程度。

一开始,梅丽还为要钻进西蒙的被窝而感到难为情。可后来她想起他们已经在皮娅家“同床共枕”过了。

整个下午,她都在街上闲逛,什么都不去想。不过话说回来,她也想不起什么来。

路上,她折进一家精致的小铺,买了些吃的东西,然后回家边看老电影,边吃晚餐。尽管她已经很困了,但仍旧扛到午夜,这时西蒙应该已经回宾馆了,但愿他今晚过得不错。她写了一封邮件给他,十分钟后又写了一封,希望能够得到他的回复。入睡前,她写了第三封邮件,告诉他,她已经搬到他家来住了。不用再被关在那个大庄园里,她觉得无比自在。这全都多亏了他。她眼皮发沉,在写下感激的话语、传达温柔的拥抱后,邮件还没发出,她就差点陷入深深的睡眠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