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Chap.44
为生者干杯

“我是马哈茂德·鲁桑。犹太人占领了警察局。所有炮火,向那里开炮!”

从拉特龙的阿拉伯军团无线电网络中听到这个名字,冒着阿拉伯军团阵地遭到的猛烈攻击,有一个人跳了起来。真正的马哈茂德·鲁桑上尉抓起话筒:“我才是马哈茂德·鲁桑!犹太人妄图愚弄我们!任何人不得向警察局开炮!我们的人还在里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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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加纳的计谋被戳穿了,这让他们在6月9日晚上再度功败垂成。犹太军队第三次试图从阿拉伯军团手中夺取拉特龙,争取在停战之前重新打通到耶路撒冷的公路,终结敌人占据的制高点。为了实施这一目标,帕尔马赫从加利利调来最强的一个旅,换下了已经被打散的第七旅的一个营。他们的任务是用小规模、牵制性的攻击吸引阿拉伯人的注意力,然后从后面包抄他们警察局的阵地。由于指挥员的部分失误,这次努力反而比之前的两次让哈加纳在拉特龙更加接近成功。

因为走错了一道山谷,牵制部队误打误撞,冲进了阿拉伯军团的指挥部。他们占领了火炮控制中心,冲到距哈贝思·马贾利上校的指挥所仅几码远的地方,但是他们的进攻因为缺乏后援而退却了。天亮之前,匆匆集合起来的一批阿拉伯厨师、文书和通信兵,在团里的伊玛目率领下,高喊“真主至大”,重新夺回了拉特龙山头。阿拉伯军团在以后的19年里,将一直把守着这些山头。

哈加纳在拉特龙三战三败的消息传到耶路撒冷,全市笼罩在一片阴影之中。莱昂·安琪儿,就是还在坚持工作的两个面包师中的一个,觉得那年6月10日,星期四:“仿佛死神潜入城市。一切都沉默了。百叶窗紧闭。”饥饿使人们变得虚弱,他推测:“他们可能就待在家里,尽量不动,以节省体耗。”

那天早上,为了完成烘烤面包的工作,安琪儿用尽了他最后一点储藏。他将地板上的面粉扫起来,以增加一点自己的粮食配给。那些充满英雄主义精神的中年男子从拜特·苏辛出发,翻山越岭而来,但是救不了耶路撒冷。他们送来的面粉,为提振城市的士气打了一针强心剂,但不足以填补耶路撒冷的肚子和仓库。那天早上,这些仓库所存的面粉,还够烘焙大约三万块面包,每人分得三分之一块,差不多可让城市再活48小时。形势极为严峻,约瑟夫和沙提尔不得不考虑一个可怕的问题:让谁断顿,士兵还是平民?在施奈勒基地,这个星期四早上的粮食配给是六只橄榄、一片面包、一杯茶。

大多数家庭私藏的储备都没有了。即使黑市也已枯竭。饥荒真的在耶路撒冷门口徘徊。城里的一些东方犹太人已近乎恐慌,因为食品引发的骚乱可能造成灾难性结果,这些都向阿拉伯人表明,形势多么令人绝望,甚至可能导致他们放弃多弗·约瑟夫指望解救耶路撒冷的停火。丹·本-多尔建议,约瑟夫再减少一点耶路撒冷欧洲犹太人的粮食配给,多匀一些给东方犹太人。他认为西方犹太人更懂得坚持。

“什么?”约瑟夫大叫起来,“难道要为他们的弱点买单?决不!”

就算能得到更多面粉,他们也没有烘焙的燃料。那天早上,亚历山大·辛歌切开汽油桶底,取出最后一点汽油的沉淀物。这些最后的混合物可以间歇性发一些电——足够给耶路撒冷的面包店和医院大概供电36小时。只有兹维·莱博维茨储藏的水还能维持更长一点时间。

阿拉伯人的炮火蹂躏这座城市,已经是第26天了。在过去的48小时里,埃米尔·朱米安的大炮将670发炮弹倾泻到大街小巷。大卫·沙提尔的弹药供应仍然严重不足,面对如同洪水一样的炮火,只有几颗零星炮弹回击。然而,朱米安对于他未能予以回击倒是显得颇为仁慈。他希望掀起全世界对犹太人的抗议风暴,便向圣墓大堂和圆顶岩石清真寺发射了两枚炮弹,确信哈加纳会遭到愤怒的指责。

在炮火和饥饿造成的混乱局面里,城里的民众只抱有一个希望,那就是由联合国调解员福尔克·贝尔纳多特伯爵下令的30日停火。停火计划从第二天上午,6月11日,星期五10点开始。这条新闻没有引发任何庆祝活动。前面两次调解员确定的停火日,阿拉伯人都没有执行。

多弗·约瑟夫不去考虑他们要是还不执行停火将会发生什么。他一如整个战斗期间的从容不迫、心静如水,以最充满希望的工作度过了一个晚上:连夜检查补给,一旦停火生效,就立刻送进城里。他想,这是唯一值得去做的事情。万一停火协议没有生效,那么一切就完了。

* * *

距离多弗·约瑟夫办公室外20英里,巴伯·艾尔·瓦德笼罩在夜幕之中,两名美国新闻记者紧紧抓住摇摆不定的吉普车。沿着大卫·马尔库斯的推土机在可怕的地形中开凿出来的时隐时现的通道,他们艰难地前进。随着他们的通行,“滇缅公路”宣布正式通车。

这条新闻和道路的真实状况没多大关系。以色列人决定向全世界披露他们有一条秘密通道,有一个非常特殊的理由。现在他们要向全世界宣示,在停火协议生效之前,“滇缅公路”已经连通耶路撒冷和平原地区。因此,他们可以主张,它不属于联合国停战的监管范围。

在吉普车前面几英里,信仰基督教的阿拉伯人村庄阿布·戈实的教堂附近,枪声划破了静谧的夜晚。负责巴伯·艾尔·瓦德和耶路撒冷地区的哈加纳武装战地指挥所里的一个犹太哨兵,向他刚刚击中的那个穿白袍的人冲了过去。大卫·马尔库斯看不到他为之辛苦工作的道路“通车”仪式了。自犹大·马加比以来的第一位犹太将军死了,因为他披着床单到帐篷边的田里撒尿,被人误认为是阿拉伯人。

* * *

6月11日,星期五上午,8时刚过,另一名阿拉伯新闻记者走进阿卜杜拉·泰尔的办公室。阿布欧·栽德·阿布欧·里奇还没有来得及向这个阿拉伯军官提问,电话铃响了。

“是的,陛下,”他听到泰尔应声回答。然后,这位英俊的阿拉伯军官的表情变得难以置信地震惊。“陛下,”泰尔喘着粗气说,“我怎么做才可以阻止这些人呢?他们觉得胜利指日可待啊。”

国王明白,泰尔在执行停火协议时面临着棘手难题,不仅事关自己的部下,也事关穆夫提的游击队,便破例亲自打电话给他。阿布欧·里奇听到了这位君主通过电话发出的刺耳声音。

“你是一个军人,我亲自命令你,”国王告诉泰尔,“必须在10点下令停火。”然后,为了强调他讲话的严肃性,他说他打算到耶路撒冷的清真寺行午礼。

伤心欲绝的泰尔挂断电话。他用头巾的边缘擦了擦眼睛,一言不发,经过阿布欧·里奇冲到大街上。

在接下来的两小时里,耶路撒冷被几乎一刻不停的射击声所折磨,仿佛双方都意识到停火迫在眉睫,在生效之前要清空他们的弹药库。10点整,来了一次总爆发。然后射击逐渐趋缓,就像渐次趋弱的雷霆过后的阵雨一样。在老城的城垛后面,有一个词在阿拉伯军团士兵中间口口相传:停战(hudna)。在曼德尔鲍姆、圣母院、锡安山,在整个犹太区拉响警报声时,大卫·沙提尔疲惫的士兵枪口放了下来。到10点4分,一种怪异的、几乎是令人压抑的沉默笼罩着耶路撒冷。

在阿拉伯老城,对于停火的第一反应是惊人的难以置信、悲痛和愤怒。人们开始一小群聚集,抗议、游行,反对政客们剥夺了他们的胜利。一些穆夫提的狙击手开枪,企图破坏停战。泰尔的阿拉伯军团让他们停止射击,但是他们自己也深感不安。他们开始在大街上跳起贝都因人的葬礼舞蹈。

为了观察对方的反应,他们的指挥官爬上了大卫·沙提尔希望插上一面以色列国旗的大楼。恨恨不平的阿卜杜拉·泰尔,寻找他的视野中摆脱了炮火威胁、在城市走动的第一个人。那是一个女人,低着头,手提一个篮子飞快地跑出门,为她的家人弄些食物。看着她的举动,泰尔突然发现随着她的跑动身影,他的胜利也渐行渐远了。他再也不会像比这天上午那样更加接近于征服全部耶路撒冷了。

被这种沉默弄得茫然甚至有点麻木的新耶路撒冷的居民,从他们的地下室和隐蔽所爬了出来,在听惯了众多假警报之后,还不大敢相信射击真的停止了。既没有欢呼,也没有庆祝。他们因饥饿而变得太过虚弱,根本无法庆祝。街道上到处散落着碎玻璃、砖石,还有成堆的垃圾。耶路撒冷的石头民居幸存了下来,但是在每一个街角,破碎的屋顶或黑色的空洞证明城里经历的战斗何等惨烈。

多弗·约瑟夫忙着日常工作,根本无暇品味一下停战的氛围。他给本-古里安发去一条消息,急切提醒他立刻弄一车队粮食来,一定要送必需的食物。他想了一想,自言自语道:“这是一场人民战争,我们活下来,是因为我们的人民在战斗。”

在距其犹太代办处办公室几扇门之外,大卫·沙提尔集合起他的参谋人员。从办公桌底下的抽屉里,他拿出一瓶他的手下在5月14日进军时找到的法国香槟,为每个人倒上一杯。他庄严地向这些因停火而生命得到拯救的人祝酒。接着他警告说:停火是有限的,只持续四星期。这段喘息期的每一天都必须用来为新的敌对行动的爆发做好充分准备。他承诺,下一回合将由他们来采取主动了。

阿卜杜拉国王说到做到,他已经抵达耶路撒冷的奥马尔清真寺行午礼。之后,在热德学校的一间教室里,全城的领袖们为了向他表示敬意,举办了一场贝都因宴会。按照习惯,在一堆米饭上放上一只烤全羊,送到这位君主面前。关于阿卜杜拉的宴会,有一些特别的传闻:当他发现一个同伴是个话痨,就从羊头里扯下舌头,递给那位宾客;对于那些他认为愚蠢或者使他不高兴的宾客,他就送上羊脑。然而今天,他送上的只有荣誉,而第一个接受这份荣誉的便是阿卜杜拉·泰尔。他宣布要将少校晋升为上校。

当阿卜杜拉国王起身离去时,人们列队经过国王,亲吻他的手。通常他总是掌心向下。当他生气的时候,就会伸出拳头。面对这位他下令“去拯救耶路撒冷”的年轻军官,他给予了最高赞誉。他手掌向上伸出手。

对于另一名拯救了耶路撒冷的年轻军官而言,6月11日也是胜利的一天。走在第一批离开这座受到围困城市的车队前面,坐在一辆帕尔马赫吉普车后座上的,是一个头戴花帽、一本正经的英国中年妇女。约瑟夫·尼沃用尽了所有的关系和声望,才让她坐到了这里。那是他的岳母,这天晚上,他终于能够庆祝已经期盼了五个星期的大事,他的新婚之夜了。

在几英里公路之外,在许多人战斗和牺牲的交叉路口上,拉特龙的严规熙笃会修士怀着特别的热情,高唱圣巴纳比弥撒曲。然后,他们重新聚集在损坏的食堂里,决定为了纪念停战,他们要喝上那么一丁点儿戈达特神父酒窖里的甘露,好让他们简朴的用餐达到高潮。

对于特拉维夫书房里的大卫·本-古里安而言,此次停火为他陷入困境的国家赢得了30天喘息的时间,这简直是一场“黄金之梦”。如同5月14日的分治之夜一样,这一回他没有时间好好庆祝一番。他面前放着以户·阿弗里尔的一份报告,通报第三船武器已经准备离开南斯拉夫。他们在法国买了100毫米迫击炮。捷克人同意为他们培训飞行员、伞兵和装甲专家。能够从布拉格直飞特拉维夫的飞机也到达了。

国家终于幸存了下来,他知道潮流正在逆转,他的国家的历史开始了一个新阶段。

那一天,他的敌人“犯了一个错误,一个致命的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