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猶太、基督敎、伊斯蘭:
三個文化圈相互影響下的世界
——在西歐文化基礎中的地中海成份

在人們通稱的「中世紀全盛時期」(High Middle Ages)初期,一個開明的伊斯蘭知識分子曾說過:「一個完人應是東波斯人種,信仰上是阿拉伯人,教育上是伊拉克(巴比倫)人,敏銳靈巧如希伯來人(猶太人),處世為人如基督徒,虔誠有如叙利亞修道僧,科學知識上像希臘人,探究奧秘如印度人;最後,也是最主要的,在靈性生活上是蘇菲派(Sufi)。」[1]

當時,開明的伊斯蘭知識分子繼承了希臘人的世界合一觀(oikoumene),這是一種容納綜合各種不同思想、有文化素養的宇宙觀。這種思想孕育下的知識分子,要求有文化素養和良好的品德,謹慎辨別一切,聰明機智又通情達理。這種有教養的人,可以走遍伊斯蘭世界,從西班牙到巴格達,在宫廷中無論擔任官員、歷史家、詩人、醫生、星象學家,文牘秘書,都能勝任愉快。

在伊斯蘭世界中,古希臘宗教、哲學思想文化,都十分活躍。十二世紀時,它經由西班牙、法國南部、西西里、意大利南部以及威尼斯與拜占庭的密切交往,流入西歐。在西歐的貴族武士眼中,阿拉伯貴族是受過良好教養的異教徒。在巴黎的神學家們眼中,伊斯蘭哲學家擁有亞里士多德著作的可靠版本。但伊斯蘭的影響引起了各式各樣的反應。在不順從國教的激烈分子中間,人們以譏諷的口氣,談論把摩西、基督與穆罕默德稱作「三個硬要別人依從自己的人」。這種態度自十三世紀起成為不順從國教者的特點,直到萊辛寫作三個指環的寓言故事時[2]還是如此。所謂「三個硬要別人依從自己的人」,乃是穆斯林知識分子中間對穆罕默德的話的一種曲解。穆罕默德曾說:《舊約》、《福音書》和《古蘭經》是「神」這個字的三方面。這句話到西歐竟完全以訛傳訛,也反映了西方面對伊斯蘭文化挑戰下,在内部引起的混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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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穆斯林文明在各方面都優越於格列哥利之後的歐洲,歐洲人是深知的;正由於此,對反應也十分強烈。一〇七一年、一〇九〇年兩次譴責西班牙基督徒所用禮文有在政治上與穆斯林合作的嫌疑,就是這種反應的開始。[3]以後歷次十字軍、討伐阿爾比異端的戰爭,異端審判所的設立、托缽僧團的出現,以及經院哲學的興起,都是這種反應運動的繼續。教皇與日耳曼皇帝亨利四世的鬥爭,放在更大的歷史環境中考察,也可看作是歐洲為了應付穆斯林挑戰而必須戰敗亨利四世,因為當時的日耳曼帝國東半部與蠻族雜居,臣民中一半是蠻族、日耳曼國又墨守卡洛林王朝的成規,致使它在智識上、宗教上、政治上都不足以與穆斯林世界抗衡。

伊斯蘭在後期希臘文化圈内初起時,其思想可說是基督教的一個教派。[4]在此後的發展中,受到阿拉伯民間文化,波斯和來自更遠的東方的各種影響。它的先驅是猶太—基督教教派和叙利亞的基督徒思想家們。那些先驅者在東方一神信仰的氛圍中[5]極力掙扎保持基督教三位一體的信仰。

十三世紀阿拉伯哲學家法拉比(Alfarabi)與波斯哲學家阿維森納(Avicenna)隨叙利亞的基督徒醫師研習醫學,可看作是當時在阿拉伯世界中很普通的事情。

穆罕默德的宗旨是使民眾靠着伊斯蘭(完全順服真主)而得救,免於下地獄。唯一真主的含義中既吸收了阿拉伯人、閃族人古代的眾星神祗的信仰,又包含了對創造主與命運之神(dahr)的信仰。穆罕默德號召信徒在最後審判到來之前,為進入天國早作準備。人生要經受真主的不斷試煉,但先知與聖徒將幫助信徒戰勝這些試煉。魔鬼一直在人的身邊窺伺,施加引誘。唯一真主在聖戰中已戰勝了波斯和希臘的諸神。[6]世界分為信仰真主的部分(dar-al-Islam)和敵視真主的部分(dar-al-harb)。在這兩個世界之間,不可能有和平。因此,刀劍將是進入天堂免下地獄的鑰匙。

在伊斯蘭興起後一百年間(六三二至七三二年),穆斯林已征服了從西班牙到波斯的廣大地域。到八世紀初,伊斯蘭的宗教儀式已固定下來;到八世紀末,伊斯蘭的教義也固定下來了。此後的再有增衍就會被認為是異端邪說。穆罕默德曾宣告說:「穆斯林中的大部分成員不會追隨錯誤。」他定下教義的普世性的定義(酷似雷杭恩的文森特(Vincent of Lerins)就教義的普世性所下定義)使穆斯林有一個很牢固的自信,把伊斯蘭建立成為包括啟示、法律、文化、社會的封閉世界。這個封閉世界到一九一八年才瓦解,它的壽命與兩個對手——卡洛林王朝之後的最後一個神聖帝國奧地利和拜占庭之後的另一個神聖帝國俄羅斯——一樣長。其歷史意義無論怎樣強調也不會過分。自從君士坦丁大帝及其阿里安後裔開始,巴爾干半島就是這三個帝國之間的戰場。這三個帝國的最後掙扎也就在這塊古戰場上,在諸如薩拉耶沃阅读 ‧ 电子书库這樣的地區,完全不是偶合。在古老歐洲的最後一場聖戰(指第一次世界大戰)中,沙皇、奥匈帝國皇帝(都以雙頭鷹作為皇徽)以及君士坦丁堡的蘇丹—哈里發都一齊倒了下來。

伊斯蘭的宇宙觀是靜止的。天被看作是圓形的,或金字塔形的。人只要知道天堂和地獄,就知道了宇宙。而天堂和地獄所意味的則是:八福、樂園的八個名字,對天堂地獄圓球形結構的八種描述(可參看拜占庭和阿痕的八角聖殿;但丁對地獄的描寫,有許多地方是從伊斯蘭借來的)。宇宙是清徹的,可以明確描述、認知的。伊斯蘭信仰反映了井然有序的宇宙。按照絕對的預定論,人死後在彼岸世界中的地位也都早已指定。人可以不計後果地自由行動;[7]雖然按道理說,人應當行善,但由於一切都已預定,因此,不論人怎樣行事為人都無關宏旨。人從生到死,從摇籃到墳墓的歷程都已隱含在《古蘭經》和《聖訓》阅读 ‧ 电子书库之中。人世間一切重要的道理都已包括在穆罕默德的教誨之中。對真主虔誡就意味着:完全信靠真主,以謙卑、空無所有的心背誦經文、禱告。物質財富被認為是一種危險,世界被認為是轉瞬即逝的,聰明人應當棄絕世界[8]。

在穆斯林社會中,國家與宗教社團實際上是不分的。真主既是天地之主,就同時也是國家和宗教社團的主宰。國家的金庫和軍隊就是真主的金庫和軍隊。[9]法律都是來自真主,伊斯蘭法學就是把宗教法應用於現實社會。世俗的以及靈性的權力是不可分的。就教義說,在真主面前,一切穆斯林都是平等的,而這並不妨礙在穆斯林社會中等級森嚴的社會制度。[10]穆斯林社會制度和拜占庭對建立制度一樣,把臣民看作直接從屬於君主;[11]禮儀問題,身份尊卑,在各種場合中的先後次序都被認為十分重要,經常為此引起爭論。由於政治社會典制都被認為是真主規定的,因此儀文、禮節都不容忽視。因此,社會政治制度上不容許談論「進步」。經歷了許多世紀,伊斯蘭神聖帝國逐漸變成了化石,神學和詩歌也一樣;任何改革都是犯了大罪。[12]從法拉比阅读 ‧ 电子书库的時代,阿拉伯人已認為阿拉伯民族是真主的選民。阿拉伯語言是天堂中的語言,是最完美,最適合用於向世人傳達真主旨意的語言。由此,阿拉伯語言被真主選中,用以傅達神向世人最後的信息,成為神聖的語言,形成對阿拉伯語言的崇拜(一四五三年,奧圖曼帝國攻陷君士坦丁堡之後,這種東方式的語言崇拜又由希臘移民把它傳入西歐)。伊斯蘭封建社會中的領主們自然樂於支持這種推崇阿拉伯語言的人文主義文化。在民眾中間,還有一種信仰,認為每個世紀中都有真主差遣的聖賢(mujaddid)重新振興科學藝術[13],使古代神聖傳統重新發揚光大。在社會邊緣上還有刻苦禁慾的聖人、聰明的愚人,按社會習俗,可以自由批評社會。聖人可以用穆斯林傳統語言申斥君主[14],而君主(哈里發)雖是神王[15],也必須流淚靜聽。然後,君主要悔罪,撤換一些腐化的官員(正如西班牙世界中的惯例一樣),隨後便一切如常了。

穆罕默德曾經預言:「我的社團將分裂出七十三個異端(firaq),其中能得救的只有一個。」這個預言反映了穆罕默德對伊斯蘭封閉世界的憂慮。由於對分裂的恐懼,穆斯林社會把自己束縛起來,逐漸僵化。它對伊斯蘭之前的異教、任何政治宗教的政黨、教派都感到驚惶。對於外部世界,它深怕被希臘文化的精神、被科學與理性主義所吞沒;對内又害怕被伊斯蘭神秘主義所吞噬[16]。早自八世紀下半葉,在伊斯蘭知識界便有一股違反正統思想的浪潮。摩尼教阅读 ‧ 电子书库和祆教阅读 ‧ 电子书库都在擴展影響,動摇伊斯蘭信仰。(其餘波曾經由烏格爾的菲力克斯[Felix of Urgel]、里昂的阿果巴德[Agobard of Lyons]和都靈的克勞迪烏[Claudius of Turin]傳播到卡洛林帝國。)而愛情詩的語言則自七世紀末便已壓過宗教的聖潔語言。[17]這是因為宫廷文化對神聖事物往往漫不經心,在宫廷中詩人把情婦歌頌比擬為地上樂園。輕浮和罪孽沉重感往往在一個人身上同時並存,例如公元七〇〇年前後的瓦達·阿爾·亞門(Waddah-al-Yaman)。一直到九世紀末,《古蘭經》才終於打敗了人本主義的豐富詩歌[18]。十一世紀的者名阿拉伯詩人阿布赫·阿拉哈·瑪斯·阿里(Abu'l Aka'al Mas arri 死於一〇五八年)大概是最後一個敢於和《古蘭經》爭高低的詩人。

在正統伊斯蘭陣營中,反對世俗人本主義文化、反對阿拉伯、西班牙、波斯宫廷詩歌並與之作鬥爭的,只是其中一小部分人。人民大眾的宗教情緒則像洪水那樣沖向正统伊斯蘭的城牆。他們所要求的是得救的保證。他們把《古蘭經》看作一部能行法術的書;把穆罕默德看作一個行使神跡的術士;還把一些活着的或死去的人自行封為聖徒,加以崇拜。[19]正統神學並不反映群眾的要求。在民間信仰方面,中世紀伊斯蘭與中世紀羅馬公教會信徒有不少相似之處,但伊斯蘭沒有羅馬公教會的那種教階制組織,而且它的發展受制於一種嚴格的傳統主義(salafiyyah)和一種思辨的理性神學(kalam)。自一一〇〇年之後,伊斯蘭自身的哲學開始出現。[20]但它無非是神學家(mu'tazilah)中間保守派與開明派的鬥爭,而兩派神學家都同樣遠離現實。真正影響世界歷史和西歐精神歷史的重大事件在八、九、十世紀中發生。伊斯蘭正統派與小教派之間的哲學爭論,對當時西歐來說,由於它自身發展階段的局限性,還無法理解;過了許多年之後,歐洲才有資格介入這種爭論。八至九世紀間,伊斯蘭經歷的内部衝突與中期基督教會的内部鬥爭十分相似。伊斯蘭正統派遭受新柏拉圖主義阅读 ‧ 电子书库、諾斯替派阅读 ‧ 电子书库和亞里士多德理性主義的威脅,正如早期基督教會的遭遇一樣,在歐洲興起過程之中,西歐突然發現:古代世界後期,基督教所遭受的那些困難,後來已被忘記,到這時候卻又重新出現了。自十一世紀到十五世紀,已經死去的人,像從塵埃中重新站了起來,糾缠着西歐基督教國家中那些伊斯蘭精神文化的繼承人。[21]

基督教和伊斯蘭的並行發展與内在聯繫,在兩個方面特別明顯:正統基督教在發展過程中把許多先前認為合法的思想,後來都斥為異端;伊斯蘭教也是這樣;所謂「革新」,其實往往比「老傳統」還要古老,卻被後起的「老傳統」把它戰勝了。[22]其次,官方基督教會容納不了基督教信仰的豐富發展,伊斯蘭也一樣,它分裂成三大派:遜尼派、什葉派和卡拉吉派阅读 ‧ 电子书库等許多小教派。在一個信仰、一位真主、一部教法、一樣的禮儀之下,伊斯蘭宗教精英階層是分裂的:有些人獨立地追求真主,有些則持懷疑態度。極端的新柏拉圖派開始形成;對西方有重要影響的亞里士多德派更為發展。鏗第(Al-Kindi,死於八七三年)、法拉比(死於九五〇年)、阿维森納(死於一〇三七年)、阿文帕斯(Avempace,死於一一三八年)、與阿維洛斯(伊本·魯希德,死於一一九八年)阅读 ‧ 电子书库都抱着批判研究的態度,尋求亞里士多德的真正面貌。這就使伊斯蘭信仰與啟示轉化成為世俗的智慧和理性主義哲學。有關得救的知識受到文化科學知識的威脅而瀕於滅亡。從八到十三世紀,許多穆斯林思想家都被扣上異端分子、無神論者的帽子,遭受迫害,往往被長期放逐,從西班牙流徙到北非、埃及、叙利亞、巴格達,以至波斯;而且死於流徙之中。有些被酖毒、被殺害;著作被焚毀、禁絕,一直持續到十九世紀。

歷時三百年的長時期中,伊斯蘭幾乎瀕於死亡。正統穆斯林為此所感到的焦慮正如早期基督教會内正統基督徒的焦慮一樣,並不難理解。有諷剌意味的是,那些受迫害的思想家往往抱着维護正統信仰的目的,希望把講啟示的神學與講理性的哲學協調起來,把信仰與理性的知識結合。即使像阿維洛斯常遭到譴責的「雙重真理」說阅读 ‧ 电子书库,也是出自他力求明瞭《古蘭經》在世上的深一層意義。對亞里士多德哲學和對《古蘭經》的詮釋構成了伊斯蘭的哲學,它與在西歐興起的經院哲學有許多相近之處。兩者都致力於協調信仰與知識;兩者都感到有必要對「啟示」作出更滿意的解釋[23]。這些哲學家們都按照正統信仰所承認的「個人意志」去尋求事物的兩個對立面之間的统一、現象與本質的統一。他們研究所獲得的結論往往與正統信條相距很遠。伊斯蘭的偉大思想家都是尼哥底母主義者阅读 ‧ 电子书库,在這方面,他們也為西歐創了先例。[24]對人民大眾來說,知識與智慧如同烈酒,他們則只習慣於飲奶。因此,有智慧的人只能把更高的知識裝扮成與大眾的信仰一致,既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也為了保持那更高的教義的純潔性。由此引起一種在表達哲學宗教思想時的小心謹慎態度,事實上則是公開場合講一套,私下另講一套。正統派也不是那樣容易受騙的,往往每到一定的時候就發動一埸反擊(基督教歷史上也是如此,如弗洛拉的約阿金被控秘密傳播他自己的學說。十三世紀時在巴黎,秘密和私下講學是被禁止的。克萊沃的伯納聲討異端時,制訂一套罪名,就是異端分子從事秘密活動,暗中傳播邪說。)

由於啟示被哲學消融,神被自然律所消融,正統神學家為堅持信仰,就需極力排斥理性。有的正統神學家索性抛棄任何因果律的運用,主張世界之得以繼續存在,只是由於神的不斷干預。這種對「俗世常識」都一概否定的態度至終只能導致自我也被否定,因為它必然引起信仰與知識的對立,從而導致極端理性主義。伊斯蘭正統派在八至十一世紀與蘇菲派神秘主義進行三個多世紀痛苦鬥爭之後,才不得不謀求兩者間的和諧相處。理性極權主義認為不能容忍的東西,在信仰極權主義方面卻改取寬容的態度了。蘇菲派的神秘靈性主義曾受新柏拉圖主義和諾斯替學說的影響,只承認神是唯一的實體;人只有成為聖徒,才是真正的存在。[25]為此,人要經過三重否定,使個人不再存在(在這方面可與後來的德國神秘主義者如艾克哈特的思想相對照),而後上升為「與朋友(真主)相遇」。歸根結底,愛真主與對真主的知識是一回事,靈魂經過淨化後就是思想,又是理性,又是美。[26]而伊斯蘭正統派所教導的與此正相反。它認為《古蘭經》中的真主是絕對超越、不及的,人與真主不可能在靈性中相交(這種「靈性相交」的主張與新柏拉圖主義和東方基督徒的神秘主義思潮十分接近)。在伊斯蘭靈性主義思潮中,雖有極端靈性主義者連崇拜和教法都加以否定,但大體說來,正統派與蘇菲派終於匯合了。直到今日,這一匯合的歷史意義在於它奠定了伊斯蘭信仰中的個人色彩。在十世紀,儘管官方的伊斯蘭神學家、各派教法學者都強烈反對「内心的宗教」,認為它將動摇伊斯蘭世界中的神聖政治秩序,動摇政權,而在民眾中間,蘇菲派神秘主義始終是最強大的宗教推動力量。一〇四五年,蘇菲派的精神領袖庫夏里(al-Kushairi)的名著《里薩拉》(Risala)中,試圖溝通官方神學和蘇菲派出於神秘追求的虔誡。到十一世紀末,官方神學在不滿之中,只得承認這種帶有強烈宗教感情的運動。但這種妥協是極不穩固的。

蘇菲派與正統派之間聯盟的脆弱性,可從這個運動的最重要思想家格薩里(在西方稱Algazel)阅读 ‧ 电子书库的生平言行中看出來。他的思想與後來法國的巴斯噶可說是相互輝映。作為一個深受希臘文化影響的伊斯蘭知識分子,格薩里所嚮往的是希臘式的自由思想及其智慧。作為一個穆斯林,他極力想把伊斯蘭從一種律法的宗教變為心靈的宗教。但這樣一種以内心經驗為基礎的宗教,在現實中對伊斯蘭產生的嚴重後果使他躊躇。在兩難處境之中,他終於否定了因果律。這樣做正反映了他内心的矛盾,反映出他在當時歷史條件下,找不到真正的思想出路。格薩里既相信伊斯蘭,同時又是悲觀的懷疑主義者,這是他思想與生活中無法解脱的痛苦矛盾。最後,他只得在心神交瘁之中退隱,這正是十二到十九世紀伊斯蘭神權統治下許多知識分子的最後歸宿和共同特點。[27]他們受過教育,又住在通都大邑,社會生活中的矛盾十分明顯。他們知道神權政治下的政教關係自始至終是窳敗腐化的,伊斯蘭教法與現實社會的變化始終是脱節的,企圖靠伊斯蘭教法實行神權統治的歷史是一部失敗的歷史。在神權政治理論與現實的矛盾之中,犬儒主義和懷疑主義興起了。格薩里正表達了這批有精神創造力的人們的普遍幻滅感。他明知現存的權力結構與他信仰的真主和教法的本意是相背的,但仍然接受這個權力結構,只是為了避免政局陷入更大的混亂。[28]此後幾個世紀的政治思想,其特徵是更加悲觀失望。大馬士革的卡迪·伊本·賈馬(Kadi Ibn Jamaa,死於一三三三年)宣稱:「一個統治者只要未曾被一個更強有力的統治者推翻,他就有權統治下去。」這種赤裸裸的犬儒主義與拜占庭以及歐洲巴洛克時期馬基維利、博丹阅读 ‧ 电子书库、霍布斯等人的政治理論驚人地相似。[29]

十二世紀時在西班牙、北非、西西里,逼近歐洲門口的阿拉伯伊斯蘭,事實上已進入了巴洛克(baroque)時期。希臘文化思想、波斯二元論、宗教和政治黨派、靈性主義教派和亞里士多德哲學把社會拉往不同方向。這三百年裏,伊斯蘭精神世界只能維持一種十分脆弱的平衡。公元一〇〇〇年到一四九二年,西班牙的基督教君王貴族在西歐支援下,對摩爾人進行了長達五個世紀的戰爭,最後迫使摩爾人退往北非。可是,即使在戰爭頻繁的條件下,伊斯蘭思想界也沒有中斷發掘自身的精神財富。

貫串這些世紀東西方之間思想交流的重要中間環節是地中海地區的猶太人。猶太教派自伊斯蘭興起的摇籃時期便伴隨着它。在伊斯蘭對外擴張時,猶太人也是隨行者作為翻譯、星象家、商人、醤生;他們把希臘、猶太與伊斯蘭思想結合在一起。[30]從十一世紀末起,他們把這種綜合起來的思想帶入西歐;與此同時,他們自己的宗教哲學思想也被猶太神秘主義(Cabalism)、新柏拉圖主義、亞里士多德哲學滲雜進去。後來,托馬斯·阿奎那、西格爾阅读 ‧ 电子书库和艾克哈特都是這項複雜的遺產的繼承人。[31]猶太人是偉大的旅行家。以伊本·以斯拉(在西方的名字是阿伯拉罕·猶太)阅读 ‧ 电子书库為例,他約於一〇九〇年出生於西班牙當時的學術中心托萊多。我們知道,一一四〇年時他在羅馬;次年在薩勒諾(Salerno),一一四五年在維洛那(Verona),一一四八年在勒卡(Lucca);一一五六年在貝齊埃(Beziers);一一五八年在倫敦;一一六〇年在那博恩(Narbonne);一一六七年死時大概是在卡拉霍拉(Calahorra)。作為一個出生於西班牙摩爾王國的猶太人,他能把阿拉伯文的著述譯成希伯來文,是中世紀最重要的聖經註釋學者之一,成為近代聖經批判研究的先驅之一(在這方面,他深受斯賓諾莎的推崇)。他在西歐各地訪問猶太社團時,便從西班牙猶太教吸收伊斯蘭思想,形成他的理性主義,這種科學開明的思想傳播到各地。他的同胞也是同一宗教信徒佩德羅·阿爾方索(Pedro Alfonso,死於一一一〇年)成為卡斯蒂王國阅读 ‧ 电子书库國王阿爾方索六世的御醫;改信基督教後,又曾被英皇亨利一世聘到英國任宫廷太醫。他的有關神甫、修道僧的三十三篇故事被翻譯成若干種通俗語言文本,在東西方民間文學之間起了橋樑作用(也為喬叟[Chaucer]、莎士比亞提供了創作素材)。[32]他還寫了一本攻擊猶太人的小冊,對反猶太人運動起了推波助瀾的作用。而這個反猶運動竟改變了日後西班牙的命運。西歐在掀起基督教十字軍運動的同時,也掀起了反猶太人運動。一〇九六年、一〇九九年和一一四六年,萊茵河地區發生了三次對猶太人的有組織大屠殺,[33]這是西歐歷史上迫害猶太人的開始。許多猶太人長途跋涉,只是為了逃避迫害。十二世紀下半葉最著名的學者之一、西班牙猶太學者邁蒙尼德阅读 ‧ 电子书库,也不得不從西班牙流亡國外,最後客死開羅。十二世紀兩個著名的猶太旅行家圖德拉的便雅憫(Benjamin of Tudela)和雷根斯堡的佩塔海阿(Petahiah of Regensburg)都記述了在歐洲各地和近東的飄泊生涯,其足跡直到幼夫拉底河東岸。

猶太教思想於十一世紀西班牙達到全盛時期,其代表是伊本·迦比若阅读 ‧ 电子书库的新柏拉圖主義著述和伊本·帕庫達(Ibn Pakuda)的名著《心靈義務指引》。「伊本」是他們的阿拉伯名字(猶太名字應是「本」);用阿拉伯名字稱呼他們的確十分恰當,因為他們正是在阿拉伯宗教思想分化時期繼承發展了阿拉伯思想。伊本·帕庫達是以個人内心倫理超越社會道德習俗的先驅。他作為中世紀最重要的倫理思想家,不僅繼往,而且開來,為堅持個人獨立於舊權勢的西歐新倫理思想開闢了道路。教會與社會都只是外在的事物;在一定意義上說,伊本·帕庫達為九十年後阿伯拉的内心倫理學寫了前言。於是,在中世紀中期猶太思想運動發展之初,便奠定了強調「内在性」的基礎。帕庫達的著名同時代人有猶太詩人摩西·伊本·以斯拉阅读 ‧ 电子书库和葉胡達·哈列维阅读 ‧ 电子书库。哈列維是自聖經時代之後,以色列民族中最有影響的詩人。他的詩作有許多篇已列入猶太教崇拜禮文之中。十二世紀時,地中海西部地區猶太人已經在阿拉伯—希臘文化中浸潤了數百年。無論是東方的伊斯蘭文化、西方的伊斯蘭文化,都被吸收綜合到西班牙—猶太文化之中,在廣度與深度方面都取得輝煌的成就。[34]

猶太宗教和思想文化從三個中心向西歐幅射出去,這三個地方是薩勒諾阅读 ‧ 电子书库、法國南部以及西班牙。薩勒諾是意大利半島南部的文化中心,它的著名的醫學院大概始自那裏的猶太醫師。[35]薩勒諾又是猶太教《塔爾木》經阅读 ‧ 电子书库註釋學者中最負盛名的以撒·本·麥基洗德(Issac ben Melchisedech)的家鄉。法國南部的精神土壤本來就大量吸收了希臘、西班牙、阿里安異端(土魯斯地區於公元四一九到五〇七年間,仍處於西哥特人統治之下)和受摩尼教的影響。十二世紀時,這裏的猶太人聚居地區又以翻譯學校(如蒙特白耶的梯蓬家族[Tibbon family of Montpellier])和醫生者名。[36]與此同時,在西班牙則有伊斯蘭世界中六代行醫的著名醫生伊本·蘇爾(Ibn Suhr,約一〇九一至約一一六一)。他與其它許多穆斯林醫生不同之處在於強調行醫實踐經驗。西班牙在當時融合了阿拉伯、伊斯蘭、基督教、猶太教的思想文化,與法國南部形成一體。

也是在這時候,猶太教神秘主義開始形成。它的根源可以追溯到巴比倫,希臘和猶太古代。就性質說,它是諾斯替(神智)派的猶太教形式。它教導說:神是不可名狀,無限的「無」,從神到世界,中間經過不同層次,每低一層就更具有形式。在神周圍,則是最初的形式,以一些數字為代表。「無」(亦即「無限」)的第一個啟示就是最初的人,名亞當·卡德曼(Adam Kadmon)。這種猶太諾斯替派成為西歐各種自然哲學,從夏特學院派阅读 ‧ 电子书库經勞許林阅读 ‧ 电子书库和米蘭多拉阅读 ‧ 电子书库到帕拉賽爾蘇阅读 ‧ 电子书库和巴洛克時代的先驅。就是在這種講理性知識的神秘主義(intellectualist mysticism)發展過程中,嚴密的科學方法開始發展;而且往往是同一些學者,往還於兩種思想之間,從羅杰·培根直到歌德都有此特點。在十一、十二世紀,西班牙和法國東南部普羅方斯阅读 ‧ 电子书库的猶太學者是從對聖經語言的批判研究開始理性探討的,到一一六八年,在托萊多的猶太學者亞伯拉罕·本·大衛·哈勒维(Abraham ben David Halevi)第一次把啟示與亞里士多德哲學結合起來。

亞里士多德哲學在猶太教思想中取得勝利是以邁蒙尼德為標誌的。邁蒙尼德死於一二〇四年,自他以後直到十九世紀(與基督教内部的思想發展幾乎是平行的),猶太教哲學的演變圍繞着亞里士多德派、新柏拉圖派和神秘派之間的長期辯論而進行。邁蒙尼德與同時代的伊斯蘭學者阿維洛斯經常辯論,而他的著作所使用語言卻和阿維洛斯一樣,是東方的神聖語言——阿拉伯文。邁蒙尼德與阿維洛斯相似之處還在於兩人都試圖調和信仰和知識,他們兩人又都是醫生。當時,醫生與科學家多半相信在自然秩序之中有一種定命論,而人文主義者則主張人有神按他的形象所賦與的自由。[37]邁蒙尼德和阿维洛斯都屬於醫生一方,反對人文主義者的主張。這場鬥爭持續了將近八百年之久。為瞭解邁蒙尼德的帶個人特色的理性主義,就需要研究他的醫學實踐經驗和他的内容廣泛的著述。他的著述中,有對性的問題的科學考察,把神秘宗教經驗解釋為心理經驗,用民族習俗解釋猶太教律法。他的父輩七代都是醫生,因此他深知實踐知識是獨立於信仰與神學之外的。[38]他堅持知識的獨立價值,把亞里士多德置於猶太教權威之上。為此,他很快便遭到猶太教正統派的迫害,革除出教會。法國南部的猶太正統派還要求基督教的異端審判法官協助他們迫害邁蒙尼德。這樣,兩個舊世界聯盟起來反對新思想的進攻。此後五百年間,猶太教開明派都從邁蒙尼德汲取精神力量。邁蒙尼德對經院哲學、對阿奎那、艾克哈特、庫薩、萊翁·艾伯利歐(Leone Ebreo)、斯賓諾莎阅读 ‧ 电子书库和康德都有影響。這並不僅僅因為他堅持信念遭受迫害,更主要是因為他的哲學思想的開放性。他的思想既對神與信仰開放,又對實際知識開放。邁蒙尼德是為那些陷入「錯誤」哲學而失去宗教信仰的人寫作的。他不相信人只要溝通信仰與理性,就能重獲信仰。他的論點是:神不可能用任何定義來加以規範(可以對照奥古斯丁的話:「如果能理解,那就不是神了」),也不能用概念來把握;因此,只能有一種「負面神學」(negative theology)。即要說明神不是甚麼。邁蒙尼德用這樣的方法使人在理性上留出餘地,可以承認神創造世界,並解釋神給我們自由意志;同時也為人在世上的各種知識留出餘地。邁蒙尼德深知他的「開放的理性主義」來自非理性的深淵,兩者之間的關係是很緊張微妙的。通過這樣的表述,為經院哲學建立了基礎。

十三世紀初的一位紀年史家寫道:「到處都有猶太人。」其實,在十二世紀時,為反對「猶太人的有力宣傳」[39],基督教方面就已寫出許多論戰的小冊(包括道茨的盧佩爾、阿伯拉、可敬的彼得阅读 ‧ 电子书库、布洛阿的彼得阅读 ‧ 电子书库、諾尚的維貝〔Wibert of Nogent〕等人的作品)。倫敦西敏寺修道院院長吉爾伯·克里斯平(Gilbert Crispin,死於一一一七年)曾經說到過他與由邁因茨到英國辦公務的一個有學問猶太人之間的討論。在整個十二世紀,有關這類討論的紀載,在英格蘭、法蘭西、西班牙的史籍中屢見不鮮。[40]猶太神學家與基督教神學家之間的公開討論,在巴黎(一二〇八年)、特利埃(一二二三年)都明令禁止。最後,一二三一年,教皇格列哥利九世又通諭禁止。但都無濟於事。一二四〇年在巴黎、在法國國王路易九世親臨之下,一二六三年在巴塞羅那,在阿拉貢王國國王詹姆士一世親臨下,都舉行過猶太教與基督教神學家的公開辯論。換句話說,這都是在國王保護之下舉行的。在這些討論中,基督教思想界人言各殊,分歧之大正反映了西歐思想界當時的混亂和痛苦。有些人對猶太教思想故意歪曲後加以惡毒攻擊,其它一些人(如克里斯平、坎特布雷的安瑟姆、可敬的彼得)則抱一種持平的、開明的態度。十二世紀可以說是公開大辯論的世紀,各種新教派(指新修會如息斯特西安修會、克呂尼修會阅读 ‧ 电子书库等)之間、東西方神學家之間,羅馬公教神學家與異端思想家之間都進行論戰。進入十三紀之後,這種思想爭論就由刀劍、異端審判法庭和大學來解決了。

十二世紀地中海周圍世界得以保持開放,是由於旅行十分普遍。不僅猶太人、十字軍武士們大批旅行各地,世俗和教會法還把認罪朝聖旅行作為一種懲罰,強制推行。許多城鎮都依各類朝聖旅行的難度,列表作為量罪判處的選擇方案。[41]當時在意大利北部、拜占庭、羅馬和西西里島之間往還,有多少不同的路線,我們迄今還未完全弄清[42]。格列哥利之後的意大利正處於對日耳曼帝國鬥爭之後,要與拜占庭及伊斯蘭東方發展自己的經濟、政治、文化關係。這時,意大利北部威尼斯,比薩、熱諾亞等海港城邦正開始興起,「無數希臘文手寫體神秘地傳入西方」[43]是不難解釋的。一一一二年,米蘭大主教彼得·克利索拉努斯(Petrus Chrysolanus)與尼西亞的猶斯特拉圖斯(Eustsatus of Nicea)進行辯論。一一三六年,哈維堡的安瑟姆,柏格漠的摩西阅读 ‧ 电子书库,比薩的柏根迪歐(Burgundio of Pisa)和威尼斯的雅各(Jacob of Venice)在君士坦丁堡,在約翰·康姆奈諾斯第二(John II Comnenos)親臨下進行神學辯論。[44]這是東西方之間的大辯論。這種辯論對拜占庭和阿拉伯宫廷中人文主義文化傳统來說是司空見慣的。十二世紀的比薩正處於政治軍事力量鼎盛時期,它為西方與東方的交往提供了外交官、商人和通譯人材,其中就包括比薩的柏根迪歐,雨果·伊瑟利烏(Hugo Etherius)和特斯坎人利歐兩兄弟(Leo the Tuscan)以及安提阿的司提反(Stephen of Antioch)。前面已提及薩勒諾是意大利南部文化中心。距薩勒諾不遠的海港城市拿坡里在國王腓特烈二世治下,是另一個與東方交往的樞紐。托馬斯·阿奎那的青年時期就是在這裏度過的。在腓特烈二世的諾曼王國統治下,希臘人、阿拉伯人、各國穆斯林在意大利南部都受到保護[45],希臘巴錫爾派修道院建立起來後,修道僧攜來東方的書籍文獻,充實了修道院圖書館。在西西里王國首都帕勒莫,威廉一世、羅杰二世宫廷成為西西里翻譯家匯集的中心,阿拉伯科學家也在宫廷中得到保護。當時的著名學者如巴斯的阿德拉阅读 ‧ 电子书库、約翰·索斯伯里,布洛阿的彼得和威廉都在此受益。坎塔尼亞的亨利·阿里斯提波斯(Henry Aristippos of Catania)在這裏翻釋了柏拉圖的《美農篇》和《斐多篇》,後來,佩特拉克、薩魯塔蒂(Salutati)和庫薩的尼古拉都從中獲益。

十二世紀的教皇(如英諾森三世、尤金三世、亞力山大三世)、樞機主教、主教,國王們都四處訪求翻譯家和譯著[46]。這種對外來知識文化的飢渴反映西歐經歷十一世紀取得的勝利之後,開始感到自己強大到足以與東方文化較量了,因此敢於吸收及迎接外來文化。當時,三個文化圈下世界的中心在托萊多阅读 ‧ 电子书库。這個西班牙中部城市在摩爾人统治下前後三個半世紀(七一二年到一〇八五年)。托萊多孕育了許多著名人物,其中有艾立潘主教(Bishop Elipand),是他鼓勵了烏格爾的菲力克斯;此外還有大主教萊蒙德一世(Archbishop Raimimdl,死於1151年),他曾為調停東西方之間矛盾,新舊教派間矛盾作了極大努力。十二世紀時,托萊多雖已被西班牙人收復,當地卻仍使用阿拉伯語。猶太人,摩爾人和西班牙人,猶太教徒、穆斯林和基督徒在那裏共同生活。[47]

萊蒙德大主教在他的會吏總阅读 ‧ 电子书库(一個改信基督教的猶太人)協助下,創辨了一所翻譯學校,它像磁鐵一樣,吸引西歐各地的知識分子。[48]從英格蘭來的有巴斯的阿德拉,這位西歐第一個自然科學家和瑪爾文的華爾特(Walter of Malvern),後者的家族原在勃根第—洛蘭地區阅读 ‧ 电子书库,自十世紀起便從事介紹阿拉伯星象學、天文學和其它自然科學[49]。此外,還有從西班牙,法蘭西南部,弗蘭德斯阅读 ‧ 电子书库、布魯日阅读 ‧ 电子书库、意大利、和東南歐。(有趣的一點是所有這些與翻譯學校有聯繫的地區裏,後來都成為異端活動的中心。這也足以說明在有些地區裏,異端思想是有歷史性的)在西西里島,主要是大量翻譯了希獵文獻,在托萊多則是着重翻譯阿拉伯文獻,包括阿拉伯文的亞里士多德著作、新柏拉圖派及阿維洛斯、阿維森的的哲學,伊斯蘭世界的星象學、天文學及其它科學著作。

在托萊多、比薩、威尼斯、帕勒莫的早期經院派知識分子與日耳曼東方之間,有很大的鴻溝。只要把伊斯蘭一猶太一基督徒人文學者、醫生、神學家對外來知識的濃厚興趣、翻譯、辯論與海爾謀(Helmold)的斯拉夫人紀年史中關於日耳曼人東侵的描述對照一下便很清楚。海爾謀筆下日耳曼人的移民以十字軍方式對易北河對岸斯拉夫人進行了血腥的屠殺、放逐,強迫他們改奉基督教;其目檩是消滅不同的「另一個世界」,消滅鄰近的斯拉夫人。海爾謀於一--七七年死去。這一年,日耳曼皇帝腓特烈一世在與意大利城邦及教皇互相衝突二十年之後,開始媾和。當時的教皇亞力山大三世阅读 ‧ 电子书库是一位明智的法學家。他在對腓特烈一世堅持教皇權威的同時,深感憂虑西歐與日耳曼東方可能永久分裂下去,因為雙方發展的趨勢可以說是背道而馳。日耳曼人在北方與東方不斷向外擴張,深入到斯拉夫蠻族地區中去,似乎以此逃避面對西方内部世界。與此同時,西方的思想感情運動在希臘與阿拉伯文明的物質主義,理想主義汪洋大海中,則又很可能被淹沒。

在十二世紀下半葉,一種整合的趨勢興起,這帶來了中世紀中期的相對統一局面。西班牙、法國南部、西西里、拿坡里那種危險的「開放局面」被否定了。在西班牙的十字軍,在法國南部討伐阿爾比異端的十字軍戰爭,異端審判所以及諾曼—霍亨施陶芬開明政權和其宫廷文化的衰落,都是這個趨勢的組成部分。當時西歐在思想文化上,還在與外來文化爭持之中,而漸漸形成大體以巴黎、牛津、布魯塞爾、科隆和巴塞爾這些地區為重心的西歐。其中對東西方不同傾向,在古老的民間社會與新的高級文化之間,率先採取主動、設法協調的是十二世紀的法國。[50]

在歐洲自我認識過程中湧現出兩個傑出的人物:克萊沃的伯納和彼得·阿伯拉。伯納出身於法國東部靠近德國的勃根第,這使他在德國與法國兩種文化影響下,要尋求平衡;作為第二次十字軍東征的發動者和西歐心靈神秘主義的創始人,他承受着以基督為萬軍之主的舊傳統與吟詠「耶穌甘美的心」的新靈性主義之間的衝突。他稱自己是希臘神話中「獅頭、羊身、龍尾的吐火獸在十二世紀的再現」。當伯納致力於在内心感情上協調東西方,新舊精神傾向之間矛盾時,彼得·阿伯拉則謀求在思想上解決這些問題。兩人的目標是一致的,只是途徑不同。伯納那樣猛烈遺責阿伯拉,實在令人不解。阿伯拉是經院哲學之父。他把神學理性化,把基督教信仰中救恩的奥秘,轉變為一種理性探討的體系。作為一個倫理思想家,他否定舊日由貴族社會制定、以血統和家族榮譽為前提的道德,代之以内心的道德。這是他所主張的理性的同時又是靈性的新生活。他把舊體制下所有的權貴——主教、貴族、修道院長,和他們的親信——都置於他的屬靈的理性審判之下。由於他在巴黎講學,這位「凱爾特人之中的天才」轟動了全歐。與阿伯拉同時(巴黎、倫敦、坎特布雷和夏特),索斯伯里的約翰開始了他的學術生涯。後來他曾一度擔任坎特布雷大主教托馬斯·貝凯特阅读 ‧ 电子书库的秘書。貝凱特忠於教皇亞力山大三世,反對德國皇帝红鬍子腓特烈和英王亨利二世。貝凱特被殺後,索斯伯里的約翰長期流亡國外,寫了大量書信,這些書信成為歐洲最早的報紙,把意大利、法蘭西、英格蘭、日耳曼(科隆)聯結起來。他在早期曾根據自己對西歐宫廷政治的親身經歷和精神感受,寫作了《政治家手冊》(Polycraticus),要求君主維護公義,保障言論自由,教會自由;對不可救藥的暴君,可以殺死,為國除害。這成為新歐洲的第一個政治理論宣言。

夏特(Chartres)地處從西班牙到巴黎的交通要道上,是有悠久歷史的名城、聖地。在當地古凱爾特和羅馬神廟的基礎之上,修築起聖母大教堂。這座大教堂以其内部有無數先知聖徒雕像和精緻的彩色玻璃長窗馳名全歐,[51]成為各國信徒朝聖的一個中心地。它推動了十二世紀歐洲修建哥特式大教堂的熱潮。夏特大教堂附屬的新柏拉圖派學院成為巴黎大學的先驅。夏特學院是西歐學術的溫床,從十二到十八世紀,各種宇宙論的探索,自然人文主義思想以及理性主義神學都由這裏肇始。還有必要一提的是,夏特學院又吸收了由西班牙與阿拉伯東方傳來的方術,它在當地古代凱爾特人崇尚各種法術的環境中,很容易地發展起來[52]「夏特」這個名字就代表了「智性主義」,意味着通過探究大自然中運行着的宇宙力量可以去理解神、宇宙、自然和人,這在西歐思想發展史上是一個新事物。「從事神學就是把它哲學化」。在夏特學院以不列顛(Breton)兩修士著名的威廉與梯里(William and Thierry),創立了新柏拉圖主義宇宙理論,把神化為數字與幾何圖形,創世成為一種自動化進程。杜海姆(Duhem)說得不錯:「就勇敢、徹底的理性主義而言,無論笛卡爾或拉普拉斯阅读 ‧ 电子书库都沒有梯里走得那樣遠。」[53]另一個不列顛修士威廉則宣佈:與異教和古代基督教相比,「我們能夠看得更多、更遠。」梯里還以幾何圖形來解釋三位一體,其中聖子是一個幾何多邊形。聖靈由聖父、聖子而出,它們之間的一體關係就如同化學和機械中不同部分連接在一起。梯里的朋友、伯爾納多·西衛斯特里阅读 ‧ 电子书库在其新柏拉圖派自然哲學著作中,甚至完全排除了基督的思想成份。大自然祈求神聖的世界精神(或稱它世界的靈魂nous),在自然的混沌中建立秩序世界的靈魂,作為神聖理性的放射,就使物質具有形式。康契斯的威廉(William of Conches),(在英國文獻中稱他為雪萊)在夏特學院中是伯納(不是克萊沃的伯納)的學生,他在其《哲學世界》中發展了類似的宇宙論,並且把古代神祗解釋為隱喻和道德需要。由於這種解釋可以容易地引伸到基督教的神和聖徒身上去,因此後來他被控為異端。

夏特的學術發展由來於三個文化圈的相互滲透,特別是東方學術在西班牙和普羅方斯的傳播。一一三八年,梯里送他的學生、卡林西亞的赫曼(Hermann of Carinthia)到西班牙去從事研究,赫曼在西班牙逗留了四年,把阿拉伯學術著作大量譯成拉丁文。他還與英國切斯特的羅伯特(Robert of Chester)合力,把《古蘭經》譯成拉丁文。這項工作是由克呂尼修道院長可敬的彼得委託而進行的(可敬的彼得曾保護彼得·阿伯拉,把他接納入克呂尼修道院。)赫曼的譯著中還包括有阿拉伯的天文學著作。這為他的朋友康契斯的威廉提供了研究工作的許多方便。各種阿拉伯文獻在夏特學院產生的衝擊力又導致了後來引起反擊的結果。夏特的思想開放傳統,把新柏拉圖主義、阿拉伯思想與基督教混合起來的奇特風氣,經過兩、三代後,往往轉入正統。因為這些後代的學人並未完全抛棄古代的傳統。他們在與各種異端思想劇烈搏鬥中,為正統思想的形成作出很多貢獻。

因此,十二世紀法蘭西的一位著名學者黎伊的阿蘭努阅读 ‧ 电子书库(一二〇二年死於「異端傳染」下的蒙特白耶(Montpellier,法國南部名城)是伯爾納多·西衛斯特里的學生。能充分代表這一師承關係的是他把基督與蘇格拉底並列;[54]另一方面,他喟嘆人們背離了大自然指明的道路而沉緬於傷風敗俗的愛戀之中(這究竟是反對禁慾還是反對縱慾?似乎兩者都可適用)。阿蘭努認為,人是在自然之殿中被製造出來,這種看法直到密爾頓(Milton)創作他的詩篇時還被沿用,可以說,後來對自然的比喻與崇拜就是由他開始的。阿蘭努對同時代的清潔派、阿爾比派、華爾多派異端以及猶太人、穆斯林的新思想痛心疾首,撰寫文章猛烈攻擊,目的要使西歐知識界不要脱離基督教會的軌道。夏特學院的另一個傳人,亞眠的尼古拉阅读 ‧ 电子书库為進一步澄清梯里與伯爾納多·西衛斯特里提出的幾何和算術思考,建立了一種算術神學。他採取歐幾里德幾何的證題程序,從定義、原理中演繹出神學命題,其目標是按算術幾何的模式,運用神聖的數字,從理性上論證神學是數學的最高形式。[55]

在夏特這個世界中產生出最純粹的哥特式大教堂。它們如同新耶路撒冷自天而降。[56]就現實中的近因來說,它們是當時法國國王與聖德尼修道院長、萊姆斯修道院長等努力的結果。但其思想淵源卻可以追溯到古代凱爾特社會祭司施行法術的那種精神世界。東方在其中也起了重要作用。(例如關於耶穌主持最後晚餐時所用酒杯,演變成聖杯,這個觀念是由東方傳入的,首先在法國與阿爾比異端,華爾多[Waldensians]異端同時興起。它最初的含意是耶穌在十字架流血,為醫治天地宇宙的創傷。)阿拉伯人的度量衡反映了阿拉伯神智派的思想。他們承認物質的地位與作用,反映了後來西歐努力克服的兩元論異端。東方對光的崇拜先由西班牙的阿拉伯神秘主義者和醫師所繼承,傅入西歐後演化為「要看聖體發光」。[57]哥特式大教堂的巍峨建築與内部裝飾都是為把宇宙中多元的各種因素如光、數、形體、聲音,色彩,綜合到一起以表現神的榮耀與萬能,實際是反映對世界的認識這種努力的結果,初期是十分不穩固的。只是在經歷了多少世紀之後,這種種因素才逐漸協調;即使到十五世紀時,「回到夏特」還成為一時風尚,並延續了又兩個世紀。[58]庫薩的尼古拉在他的著作中一字不易地整段照抄梯里的著作。博菲的文森特所編的百科全書阅读 ‧ 电子书库把伯爾納多·西衛斯特里包括在書中,使後者的著述在阿维尼翁阅读 ‧ 电子书库、巴黎、海德堡、帕維亞阅读 ‧ 电子书库、英格蘭廣泛流傳。康契斯的威廉的著作,直到十七世紀還流傳全歐,特別是德國天主教會地區。阿蘭努的重要著作《反克勞迪恩(Anticlaudian)》於一五三六年在巴塞爾出版,一五八二年在威尼斯出版,一六二五年於安特衛普出版。文藝復興時期與巴洛克時期的許多關於泛神論,自然崇拜的著作都與夏特的宇宙論學者的著述有歷史因緣,可以說都是繼承了「三個文化圈影響下的世界」的遺產。


 
  1. [196] 薩拉耶沃(Sarajevo),在前南斯拉夫中南部黑塞果维那地區。
  2. [197] 《聖訓》(Surma),指穆罕默德創立伊斯蘭過程中,除傳述《古蘭經》之外的一切非「啟示」性言論,以及他的舉止、活動和他在場時未加禁止而默認的行為等。無論穆罕默德本人或其一傳、再傳弟子傳述的言行,都屬於「聖訓」,在伊斯蘭教中地位僅次於《古蘭經》。
  3. [198] 法拉比(al-Farabi,870-950年),穆斯林學者。突厥人,受教育於巴格達,卒於大馬士革。其哲學體系是柏拉圖派、亞里士多德派及伊斯蘭教蘇菲派神秘主義的混合物。除哲學外兼通醫學、數學、音樂。
  4. [199] 摩尼教(Manichaeism,公元三世紀波斯人摩尼所創立宗教,認為宇宙分受善惡兩神控制,將來才能分辨清楚,號召信徒過禁慾生活。一度在地中海地區及亞洲廣泛傳播。六世紀時絕跡西方;在東方延續至十四世紀。
  5. [200] 祆教(Zoroastrism),公元前七世紀下半葉至六世紀上半葉波斯人索羅阿斯特所創。主張宇宙有善惡兩神不斷爭戰,信徒當追求思想言語與行為潔淨。在公元七世紀伊斯蘭教興起之前,為波斯國教。
  6. [201] 新柏拉圖主義(Neoplatonism),公元三至六世紀風行一時,最初興起於亞力山大城。其内容是希臘思想與東方神秘主義的結合,認為神超越於一切存在,也超越於人的知識,但神的光照逐層下達,最後,人的心靈也得以參預神的光照之中。
  7. [202] 諾斯替派(gnosticism),古代地中海東部地區希臘文化圈内的一種來自東方的思潮,異教與基督教都受它影響,產生許多宗派。在它影響下的基督教諾斯替派認為《聖經》不能以字面解釋,要靠屬靈智慧去領悟;以此否認耶穌被釘死在十字架上。
  8. [203] 卡拉吉派(Kharijites),伊斯蘭教内極端保守的狂熱教派。
  9. [204] 阿維洛斯(Averroes或Ibn Rucshd),1126-1198年。
  10. [205] 阿維洛斯在主張宗教啟示的真理同時,又承認理性對外部世界的正確認識也是真理。由於這個看法傾向於唯物論與泛神論,遭到羅馬教皇譴責。
  11. [206] 《新的聖經、約翰福音》第3章叙述,耶穌開始傳道時,猶太人尼哥底母持善意懷疑態度,期待以理性解決信仰問題。
  12. [207] 格薩里(Al-Ghazali,1058-1111),穆斯林神學家,主要著作《宗教科學的復興》,其中把經過修改的蘇菲派神秘主義與正統伊斯蘭神學結合起來。
  13. [208] 博丹(Bodin,1530-1596),法國政治思想家,經濟學家。在所著《論共和》中,提出限制君權理論,而譴責民眾犯上作亂。
  14. [209] 西格爾(Siger of Brabam,約1235-1282),西歐中世紀人文主義學者。
  15. [210] 伊本·以斯拉(Ibn Ezra),又名Abraham Judaeus。
  16. [211] 卡斯蒂王國(Kingdom of Castile),十二世紀西班牙半島西北部的一個強大王國。後十五世紀時與東北部阿拉貢王國聯合,向半島南部穆斯林王國進攻,最後迫使穆斯林王國撤往北非摩洛哥。
  17. [212] 邁蒙尼德(Maimonides,1135-1204),西班牙猶太人哲學家、神學家、醫生,謀求協調猶太教傳統神學與亞里士多德哲學的矛盾。主要哲學著作有《迷津指引》(Guide of the Perplexed)。
  18. [213] 伊本·迦比若(Ibn Gabirol),在西方又名阿維西布隆Avicebron或阿文西布洛Avencebrol。
  19. [214] 摩西·伊本·以斯拉(Moses Ibn Ezra,約1070-约1140),西班牙猶太詩人兼新柏拉圖派哲學家,認為人就是世界的縮影。
  20. [215] 葉胡達·哈列维(Jehuda Halevy,1085-1140),西班牙猶太詩人兼醫生、哲學家。
  21. [216] 薩勒諾(Salerno),意大利南部海港城市。
  22. [217] 《塔爾木》(Talmud),猶太教除古代遗留律法書列入經典外,公元六世紀時又編纂口傳律法,稱《塔爾木》。為適應歷史情況發展,後代猶太教學者又對《塔爾木》不斷進行詮釋。
  23. [218] 夏特學院派(Chartres),法國巴黎西南小城,以其十三世紀修建哥特式大教堂著名。在十二、三世紀間其大教堂學院成為西歐人文主義思潮中心。
  24. [219] 勞許林(Reuchlin,1455-1522,德國人文主義學者。
  25. [220] 米蘭多拉(Milandola,十四世紀意大利人文主義學者,強調人在天地之間有其特殊地位。
  26. [221] 帕拉賽爾蘇(Paracelsus,1493-1541),瑞士醫生兼自然哲學家。在文藝復興時期以反對中世紀醫學理論著名,其思想既是近代科學萌芽,又有新柏拉圖主義色彩。
  27. [222] 普羅方斯(Provence),法蘭西東南部富庶地區。公元前一世紀為羅馬人征服,五世紀被日耳曼人佔領,八世紀被阿拉伯人侵入。後成為卡洛林王國一部分。
  28. [223] 斯賓諾莎(Spinoza,1632-1677),荷蘭猶太哲學家。認為神是無所不在的實體,人對神的知識中包含了人得拯救。
  29. [224] 可敬的彼得(Petr the Venerable),十二世紀中葉法國克呂尼修道院院長。
  30. [225] 布洛阿的彼得(Peter of Blois),十二世紀下半葉法國修道僧。
  31. [226] 克呂尼修會(Clunian),公元910年在法國東部克呂尼地方創立的本尼狄克會修道院,旨在推進修道院改革,於十至十一世紀間權盛一時。
  32. [227] 柏格漠的摩西(Moses of Bergamo),意大利的猶太神學家。
  33. [228] 阿德拉(Adelard of Bath),十二世紀初葉英格蘭西南巴斯城著名學者,遊學意大利後又到東方,將阿拉伯學術,科學介紹入西歐。
  34. [229] 托萊多(Toledo),西班牙中部城市,九至十五世紀成為文化中心。
  35. [230] 會吏總(Archdeacon),教區内低於主教而高於所有神甫的職位。
  36. [231] 勃根第—洛蘭地區(Burgundy-Lorraine,法蘭西東部。
  37. [232] 弗蘭德斯(Flanders),今荷蘭及比利時北部。
  38. [233] 布魯日(Bruges),今比利時西北部城市。
  39. [234] 教皇亞力山大三世(Pope Alexander Ⅲ),死於1181年,1159-81年任教皇。
  40. [235] 托馬斯·貝凯特(Thomas Becket,約1118-1170),出身商人家庭,英王亨利二世時任命為樞密大臣,後又被亨利二世任命為坎特布雷大主教。但貝凱特反對亨利二世各項政策,矛盾日深,後被亨利二世派人加以殺害。
  41. [236] 拉普拉斯(Laplace,1749-1827),法國物理學家,天文學家。以星雲收縮學假說解釋宇宙起源。
  42. [237] 伯爾納多·西衛斯特里(Bernadus Silvistris),十二世紀詩人兼哲學家,曾為羅馬詩人浮吉爾所著《艾伊尼德》作註釋。於1145-53年間著《論世界的普遍本性》(de mundi Universitate)。
  43. [238] 阿蘭努(Alarms ab Insulis,又作 Alarms of Lille,約1128-1202),在中世紀時被譽為「鴻儒」(doctor universales)。
  44. [239] 亞眠的尼古拉(Nicholas of Amiens,十三世紀上半葉夏特學院學者,以所著《公教信仰》呈教皇克雷門三世,以澄清羅馬教會信仰;「公教信仰」由此得名,並成為一門學科。
  45. [240] 博菲的文森特(Vincent of Beauvais)所編的百科全書名《Speculum Maius》。
  46. [241] 阿维尼翁(Avignon),法國普羅方斯地區古城。
  47. [242] 帕維亞(Pavia),意大利北部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