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十世紀開創了歐洲的千年統一

歐洲思想發展歷史上,尖銳的衝突持續不斷;同時,在文明的其它廣大領域内,在一千年的長時期中又形成許多一致的發展。人們生活中某些共同的特點,雖然有語言、習俗、民族文化的不同,但所從事的一些活動,以及它們的形式與精神,卻又驚人地一致。[1]

歐洲文明的基礎可以追溯到史前時期。並把歐洲與非洲、亞洲聯繫起來。這個文明基礎直到十九世紀也基本未變,依然在各民族的文化與人們的思想中起作用。在這樣的基礎之上,歐洲發展了共同的以貴族、城市為主體的政治體制。[2]可以說自十世紀起的一千年裏,歐洲是貴族統治的時代。在這種貴族體制中產生了帝王公侯的著名家族。有些著名家族還追溯家族歷史,以神祗作為始祖,把遠古人類的集體發源作為本家族「自我」的由來,他們成為首批完全發展了的人:既符合基督教要求的標準,又有各自的個性。在這一千年之中,他們成為教會、社會、各種學校的領袖。[3]貴胄們的家族既是經濟事業單位,[4]又是政治、商業、社會、倫理、宗教上的獨立單位,它是農民以致市民階級仿效的榜樣。在家庭之中,父親[5]擁有無尚權威,他是一家之主,内外經濟關係與家人的工作、生活、閒暇時間,都要由他決定。同樣,貴族在自己的領地上也像家長一樣,享有無尚權威。人們通常容易忽略的是:這種父系權威统治的世界意味着在基督教國家中還保持奴隸制度;直到十九世紀中葉,[6]在西歐所有基督教國家中,都還如此;即使不擁有奴隸,也維護奴隸制。

這一千年,歐洲社會、經濟技術、政治體制都帶有同一性,[8]研究歐洲社會經濟史的路易·孟福德(Lewis Mumford)說得很對:[9]歐洲自公元一千年到一七五〇年,某些地區直到一八五〇年,有一個「反技術發展」時期。在此期間,歐洲人使用同樣的信息媒介,在同樣的經濟、科技秩序中認識世界。[10]從八至十九世紀,歐洲經濟生活所採取的形式只是有限的幾種。只有東方邊界上或地中海周圍才有不同的形式。農業生產大多是在貴族領地所有制下,由農民對土地進行三田輪耕制種植業。有些地中海國家則按傳統實行兩田輪耕制。「在低地國家(指今荷蘭、比利時北部),將近一千五百年,直到十八世紀或甚至十九世紀中葉,莊園和村落交錯聯繫,決定了那裏的生活結構。從農民的所有制和村莊的組織中,我們首先接觸到歐洲歷史中潛在的理性主義秩序,它是歐洲的偉大之處,也是它的危險所在。」[11]這裏所說歐洲的家庭組織,它是理性的、有秩序的,但也有無理性的成份,而且,理性的部分是由無理性的基層部分支撑並給與方向的。在農民的世界中,基層與表層相隔不遠,農民的生活與工作雖通過理性來安排,但卻要從民間傳統文化[12]中吸取營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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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廣大農村和貴族莊園中間穿插着小集鎮,這些集鎮開始時是由主教或貴族領主統治的。在意大利,很早就把貴族包括在公民之列。[13]在歐洲南部的許多地區,[14]把集鎮和農村都算作城市(civitas)。在城市的庇蔭保護下,享有安全和自由,從集鎮中發展起歐洲型的公民。歐洲的集鎮是歐洲人最初心目中的世界。集鎮生活中包羅了天地人獸,儼然就包羅了世界一切。貴族的城堡宫廷,加上集鎮,它們成為官方推行一體化、正統思想的堡壘,同時又是各種異端分子、外來分子的避難所。在集鎮中,有窮文人、無家可歸的流浪知識分子、學者、流浪歌手(goliards vagantes)、被撤職的教師、教授和牧師等,從八世紀到十九世紀形成集鎮中一個很長的行列。[15]

古老歐洲在政治體制、經濟組織的一致,社會結構中貴族和城市公民作用的一致,是由於思想上的共同理念的一致。無論是初期的修道院、大教堂及其附屬學校、或後來的大學、羅馬教廷、教會法庭;無論是它的初期代表——修道僧或教區神職人員,或後來十二世紀、十五世紀的人文主義學者、教會法專家、有文化素養的廷臣,羅馬公教會的學者或路德派的教授,有一件事是清楚的:從九世紀知書識字的神職人員到十八、十九世紀的學者和受教育階層,其間沒有中斷。同樣地,那些蠻族的純樸的神甫(simplex sacerdos)則是十九世紀末受教育的社會階層的精神先驅。這兩者之間的鮮明對照是歐洲思想史上連綿不斷的現象,雙方都很清楚地意識到這一點。

古老歐洲的文化是各種輝煌形式組成的一個封閉世界。它的文化、科學與宗教信仰的傳統都是遵照一個神聖的古代模式,[16]以其最初一代創立人為最高權威,世代相傳。[17]這種古代的權威成為每次復興運動、每次保守傳統的革命的典範和模式。[18]在這個貴族文化世界中的每個成員都有義務按這種權威的要求教育自己和別人。亞里士多德、柏拉圖、普洛蒂諾和普洛克勒阅读 ‧ 电子书库、西塞羅、塞内加、浮吉爾、奧維德、賀拉斯、普魯塔克阅读 ‧ 电子书库和薩勒斯特阅读 ‧ 电子书库、希波克拉蒂斯阅读 ‧ 电子书库和蓋倫阅读 ‧ 电子书库,歐幾里德阅读 ‧ 电子书库、弗初維烏阅读 ‧ 电子书库和多勒密阅读 ‧ 电子书库,教父從奥古斯丁起,到托瑪斯阅读 ‧ 电子书库和索阿雷兹阅读 ‧ 电子书库以及正統的新教徒,這些都被接受為文化教育領域中的楷模。宇宙是神作為第一動因阅读 ‧ 电子书库而治理的。留給人去做的只是按照外部世界中神定下來的模式,在世界内部(亦即低一級的人間世界)進行建設。歐洲中世紀強調學習古典拉丁文、修辭學、研讀古典著作,其原因就在於此。E.R.寇蒂斯[19]曾搜集了十分豐富的資料,說明由十到十九世紀歐洲經院文化和文學中的連貫性。拉丁文被奉為神聖的語言,因為歐洲人的文化、科學、信仰淵源都要靠拉丁文著作加以闡發。蠻族或一般民眾被認為歪曲褻瀆文化,要靠精研拉丁文的學者來保衛文化、科學、信仰。從十一到十八世紀,《聖經》被譯成各民族通俗語言,各種學術問題以致詩歌文學都以通俗語言來討論、創作。從古典眼光看,普通民眾的俚語就通往奇談怪論、異端、造反,要顛覆唯一的權威、自古代傳下來的基督教秩序。由於這個緣故,羅馬公教會從十三世紀到十九世紀,一直禁止將《聖經》譯成各國通俗語言(直到一八九三年才撤銷禁令),這與羅馬公教會反異端的鬥爭是一脈相承的。直到一七五〇年前後,在德國大學裏才漸漸通行用德語授課。但在學者、神職人員、宫廷詩人中間,在匈牙利甚至在官方文書交往中,直到一八五〇年,拉丁文還是全歐洲的語言。甚至現在歐洲一些羅馬公教會神學院裏還用拉丁語授課。

共同的政治體制使歐洲在政治與社會上有一致性,共同的文化與教育體制則帶來了歐洲思想上的一致性。這種大格局上的一致也包括其中不時興起的革命運動、不遵從國教運動,與正統思想形成一種正反命題相互作用的辯證運動。這種統一與分裂的辯證鬥爭當然要把宗教信仰、宗教生活捲進去。

這種内在的一致性,由於一千年之中的異端思想、宗教戰爭、對不從國教者的迫害而襯托得更加明顯。在正統與異端、教會與反教會、聖徒與小教派成員之間,就其深處來說,有一種内在的一致,它們在對峙之中也相互渗透。[20]湯瑪斯·阿查那的經院哲學若不是由於伊斯蘭思想的挑戰、猶太中世紀哲學的開明思潮、方濟各派修道僧的靈性主義和阿维洛斯阅读 ‧ 电子书库派的理性主義,是難以出現的。馬丁路德阅读 ‧ 电子书库、加爾文、伊拉斯謨阅读 ‧ 电子书库、羅耀拉阅读 ‧ 电子书库和阿維拉的德萊撒阅读 ‧ 电子书库是分不開的。十七世紀時,羅馬公教會的特倫特公會議神學與新教神學阅读 ‧ 电子书库,十八世紀公教的虔誠主義與新教的靈修主義也都是聯結在一起的。它們都以從查理曼到約瑟夫二世阅读 ‧ 电子书库制訂頒佈的一系列宗教-政治法規為基礎來看待政教關係。他們的格言是:「教隨國定」(cuius regio ejus religio)。「誰在我的法律管轄之下,就應隨從我的信仰。」其實,從賴克坦息斯阅读 ‧ 电子书库的時代,這種思想便已形成。(見其所著《神的憤怒》[De Ira Dei],第八章)。採取這種學說的政制是十分苛酷的政權統治,一切都掌握在统治者一人手中,他是神的震怒的代表,君臨全地,惟有靠他,社會的福祉、真正的知識和信仰全都由他保障。就查理曼來說,帝國和教會是亦此亦彼,同一回事。[21]此後奥托大帝阅读 ‧ 电子书库時也如此,自稱是「神所恩寵的」。腓特烈一世阅读 ‧ 电子书库也一樣,要求臣民「順服神,順服朕」(ad obediendum Deo et nobis)。[22]十六到十九世紀的國王貴族,無論他們信羅馬公教、路德宗、加爾文宗、聖公宗,或其它開明的教派,都不二致。

因此,宗教改革之後,歐洲在政治上和思想上都陷於空前的分裂,每個國家都以維護獨立自主為首要任務。每個國家像一個單子(monad),就其自身來說,是封閉的,沒有窗戶讓人透氣,但這些國家聚在一起,就成為到處都是窗戶。所有這些國家都不容許在自己國土内除國教外有不同的教派活動;但這些國家聚在一起卻構成宗教寬容和諧的局面,以致成為萊布尼茨阅读 ‧ 电子书库學說的現實基礎;使克勞塞維茨阅读 ‧ 电子书库接受萊布尼茨學說後,神往不已。我們考察歐洲思想史上創痕斑斑的劇烈鬥爭時,不要忘記,這些鬥爭是在一千年貴族—市民政制的安定環境之中進行的。正是這種世代相傳的貴族政制的穩定性,經受住不斷的政治緊張、爭奪與戰爭,為思想領域的矛盾、爭論、辯論提供了條件。它還提供了貴族中典型的寬容態度,讓各種不同的學派、學者,無論是雅典公民、波斯王公、中世紀領主貴族、穆斯林顯要、基督徒神學家或異教徒柏拉圖、亞里士多德、阿維森納阅读 ‧ 电子书库和孔子,都有抒發己見的機會。[23]

這一千年歐洲高層文化的輝煌形態,是由於歷史的黎明時期,古代的文化為它奠定了基礎,否則它不可能持續。這一千年歐洲思想史的重大運動也同樣離不開高層文化與底層文化之間的不斷辯論、不斷鬥爭。正是從與底層的辯論、鬥爭中,那些靈性上有創造性的思想才得到啟發,才得以形成。雖然這種思想影響往往並不能具體指明,但其影響卻是決定性的。我們從許多歷史人物,諸如坎特布雷的安瑟姆阅读 ‧ 电子书库、羅杰·培根、帕拉塞爾蘇阅读 ‧ 电子书库、路德、巴斯噶、笛卡兒阅读 ‧ 电子书库、康德、馬赫阅读 ‧ 电子书库的一生經歷中都能看到這種接觸,有時是童年時代的經驗,有些是由這種接觸引起的思想轉變,甚至有時是夢中的景象。可惜在這方面作研究的人很少。其實,每一個思想界的重要人物都與民間潛存的、非理性的文化有接觸。在這種接觸中,理性的、人本主義的、有形式的語言與底層的、前理性、還不具形式的文化,進行着有創造性的交流。這些有創造性的哲學家、科學家怎樣建立起他們的思想體系的?他們的基本思想怎樣成型的?他們心目中的世界的圖象是怎樣的?我們需要瞭解,但現在還知道得極少。

從古代世界解體直到十九世紀,高層文化的代表性人物經常生活在焦慮之中,擔心世界由於失去古典文化而墮入野蠻時代。他們時刻擔心知識、藝術、和純正的信仰理論會喪失。[24]出於這種恐懼,他們想用自己鑄造的鐵鍊鎖住生活中的創造力量,把它們壓制下去。他們把變革限制在他們可以容忍的範圍之内,決不能超過那個限度。遠在維柯阅读 ‧ 电子书库之前,這種恐懼、壓制便已帶來強烈的反應,那就是政治革命運動。正是那些「輝煌形式」的衛護人,要對所有文化大國分裂成統治者的國家與被統治者的國家負主要責任。這種分裂,在英、法兩國,早自十六世紀便已發生了。這樣的局勢引起一個正面的後果就是底層社會進入上流世界,在政府中也佔有一席之地,或者底層社會進行革命之後逕直宣佈自己的統治。

這種焦慮是有理由的。人類的年齡已經有幾十萬歲了。在這數十萬年裏,人類經受了許多嚴重的衝擊而生存下來,這些衝擊在人類中留下了很深的印記,構成一些基本的思想觀念。世上最難改變的,就是最有條件改變自身的生物——人。[25]因此,當我們看到在十九、二十世紀裏出現一些思想態度、思想模式,是只看事物表面的政客、神學家、人文主義者認為早已被克服了的舊思想,我們實在不必大驚小怪。歐洲的高級文化是一種孤島文化,它只是先在修道院,後來在學院,在城市中靠幾百個家族支撑固守的輝煌古董。基督教在歐洲的歷史告訴人們,即使是世上最強大的、推動改變的力量——宗教信仰——也需要許多世紀才能使人表面上依從它。如果要進入社會結構中心,並且改變它的運作,那就需要上千年甚至更長的時間。

歐洲遠古的史前時期,到有歷史可考的初期,都和非洲[26]、亞洲[27]有緊密相聯。西班牙人馬達里阿格特別強調這一點。在許多方面,西班牙與俄羅斯以及斯拉夫東方是相連的,因為這三者都是把歐洲、非洲、亞洲聯繋起來的國家。在歐洲之外的傳統社會是先被歐洲人侵入,而後在本世紀加以消滅的。歐洲人對這些古老的社會及其個人生活方式的無情摧毀,導致了許多次農民起義和革命。任何人要想知道歷史上歐洲與非洲的同一性,只要比較一下西非象牙海岸黑人為英國考文垂(Coventry)大教堂戰後重建雕刻的「基督為王」,與十至十三世紀日耳曼基督徒雕刻的「基督為王」比較一下。一九五一年在羅馬傳教展覽會上展出的比屬剛果黑人基督徒雕刻的「彼得三次不認主」中的雄雞與聖彼得大教堂的古代銅雕雄雞,[28]就會感到這些都來自同一個世界。

在新石器時代末期(約公元前一千九百到一千八百年之間),比克人阅读 ‧ 电子书库從現在的西班牙東部遷徙到西歐直到英格蘭;中歐直到匈牙利、波蘭;另一支則由意大利北部進入多瑙河流域。這些比克人雖經長期的遠途跋涉,其原始社會組織形式依然保持。隨着這些新石器時代人的遷徙,他們的鐵器和胸飾,鹽和琥珀,金和銅鐵,也隨之遷徙,連史詩、傳說、故事,神祗、崇拜也跟着遷徙(後來的民族遷徙,則連所從事的行業如牧人、農民、武士、商人等也隨之遷徙。)從公元前五世紀到公元後十世紀期間,各民族的飄流只是遠古時代人類飄流的迴音。正是在這些飄流之中,人類生存並延續下來。這種自古開始的民族飄流的傳統,逐漸受到限制。直到十八、十九世紀擁有絕對權力的國家便用強力加以禁止。例如,奧地利的女大公爵瑪利·特里撒阅读 ‧ 电子书库禁止朝聖香客到康波斯台拉阅读 ‧ 电子书库去,但是飄流漫遊還在繼續,手工匠人、石匠、泥瓦匠、織工、修道僧、傳教士,人文主義學者、朝聖香客、異端分子,十字軍徒,他們的民族包括叙利亞人、愛爾蘭人、蘇格蘭人、猶太人等。[29]在十世紀起的一千年裏,歐洲的普通民眾到許多著名的聖地去朝聖,G.許萊伯[30]以他的多年研究論證歐洲的聖地分佈、朝聖文化,以及朝聖旅行產生的巨大影響。這些民眾把自己崇拜的聖徒向途經的各地傳播,即使教皇亞歷山大制止也是徒勞。各民族的史詩、民謠連同民間文化在歐洲各地、在上千年的長時期内流傳、交融。例如,一八六六年,巴伐利亞一個農民去世。他一生之中,去了三次羅馬,兩次赴耶路撒冷,一次去西班牙的康波斯台拉。[31]

朝聖和流徙成為各種宗教運動、改革運動、不順從國教運動傳播的媒介。這些流徙漫遊的大眾,是法國南部阿爾比派異端阅读 ‧ 电子书库,瑞士的華爾多異端教派、意大利的方濟各派、捷克的胡斯派以及新教許多教派廣泛傳播的原因之一。

十八世紀末以後,古老的民間文化開始沒落。十九世紀中期更加快解體。[32]與此同時,歐洲原有的高級文化也開始凋零,彷彿沒有底層文化的根,它也無法維持生命。這兩種文化同時沒落是一個十分觸目的現象。高級文化儘管極力壓制由底層文化中興起的宗教運動、精神運動、政治運動,它又和底層文化有一種神秘的聯盟。因為高層文化也離不開人民大眾。歐洲基督教生命得以悠久延續與異教的不斷興起是不可分的。

在一萬年的長時間内,歐洲的村落[33]是社會、經濟、地方社團一致性的基礎。[34]在村落裏,活着的與死去的,男的和女的,老的和小的組成一個複雜的機體,分擔着彼此的勞動,歡樂與悲傷,幸福與災難。幾千年與生命和死亡打交道,經歷一個又一個的可怕危機,建立起的社會,其適應和經受最大困難的能力使人想起遠古初民所造的木筏,沒有任何鐡釘加固,初民卻靠這樣的木筏到海上去承受風浪的襲擊。這些村莊的封閉世界的形成是由於人們有許多共同性,[35]自然與人、上帝與世界、精神與物質被看為一個整體。這是歐洲民間在樸素的唯物思想上出現各種神秘主義、聖事主義阅读 ‧ 电子书库、魔術、技術的廣泛基礎。這種樸素的唯物思想與十八、十九世紀的精緻的唯物論哲學是不宜混淆的兩回事。在村莊的家族社團裏,在家庭成員之間,在夫妻之間有一種複雜的「内部結構」,[36]包括宗教與法律,來調節人們在生活中形成的各種關係。在一個家庭裏,每件東西,無論是武器、農具或衣服,每隻家畜都有其魔術(最初的宗教)、法律上的地位和作用。每座房屋都是一個神聖的空間單位,使活人與死人和諧合作,按照節期日曆為全家積累功德福祉。在同居的各代人之間有一種勞動分工。老人不從事體力勞動或繁殖後代。他們起一種司掌法律的作用,持守傳統的作用,是活的百科全書。[37]一部百科全書代表着在一個封閉世界裏經過檢驗的知識。口頭的、活的百科全書比六世紀到十八世紀那種文字的百科全書有更高的精確度。它把法律、史詩、歌謠,逐代相傳下去,[38]用一些諺語公式和歌謠把它們貫串起來。下一代還繼續過着祖輩度過的生活。因為保存了上一代的經驗和智慧。基督徒相信的永生與異教徒相信的死後生活,兩者之間是相關聯的。一直到一九四〇年至一九四二年,在法國南部克呂尼地方,還保持着原始的送葬風俗(為死者在陰間的旅程準備金錢)。從八到十八世紀,歐洲基督教對死人的崇拜、修墓、修墓誌、無數世俗的與精神的(靈性的)組織,都是在繼續培養民間文化中活人與死人之間的關係。死者的社團還在活人的社團中起作用。來世就是今世的繼續。在虔誠的歐洲民間宗教中,這個因素起了很大的作用。[39]從九到十九世紀,相傳一些基督教會的主教出席一種神聖的宴會,可以跟萬王之王的基督同席。死者往往給活着的人帶來信息,講述死後生活的情形。這對活着的人產生極大的影響。死者還能祝福莊稼、牲畜、人類,使人得享健康、勝利、福分或遭到災難。

在這種傳統文明中,善與惡,得救與受罰,生與死的界限往往並不明確,上帝與魔鬼往往是同一個力量的兩方面。語言學研究中一再顯示出這兩者間的界限模糊不清,在中世紀的一千年間,它從來就是如此。例如,在羅曼式建築阅读 ‧ 电子书库裝飾中,獅子既象徵基督,又象徵惡魔。神與聖徒的怒火有決定善惡的能力;因此,必須求神與聖徒施恩,不要降怒。

當遠古的社會開始把外部的自然世界社會化,[40]按一種社會制度分配土地,加以耕種或用以養育牲畜時,一開始便包含超自然成份在内。這種超自然色彩並不像有些人所想的,為了用魔力法術控制自然,而是與自然訂約或定期結盟的意思。自然與超自然[41]並不是兩個互相對立的詞,而是連結在一起,相依成一體的存在。人的現世生活與來世生活都是照同樣的形式組織起來的——以戶為單位的家庭、村落、部落,並且過同樣的節日,遵守同樣的年曆。這些節期的年曆把社會底層與宫廷、城市中高級文化圈聯繫溝通了。這是上層世界與底層世界之間最強有力的紐帶,若是缺乏這些聯繫溝通,就沒有古老的歐洲。[42]皇帝與國王、主教與修道院長、以及所有的貴族領主不僅要慶祝他們自己制訂的、屬於他們的那些節期,還要参與底層大眾的節日。日耳曼的傳統法和日耳曼的傳教師都要求皇帝每年五月一日要與貧賤民眾的私生子一起玩樂,這是民間傳統中紀念「五月之王」的日子。伐拉納克(Varagnac,法國歷史學家)從法國歷史中舉出大量實例。[43]法朗西斯一世阅读 ‧ 电子书库時,在「皇帝日」這天,要與貴族們打模擬戰爭;路易十四在聖約翰節日要到巴黎格列夫人廣場點燃聖約翰像的火炬;法蘭西共和國時代的總統法利埃在狂歡節時要在香愛麗榭總統府接待狂歡節上選出的皇后。

在很長一個時期裏,歐洲人無論是基督徒或異教徒,並不覺得在現實世界之中還需要再作甚麼區分。「超自然」這個詞開始出現是在翻譯偽戴奧尼修阅读 ‧ 电子书库的著作之時,其流行則遲至十三世紀,[44]當時,原來單一的世界已經開始解體了。時至今日,有些原始的非洲人、印度人還認為物質是白人發明出來的東西。[45]

節期日曆被認為是宇宙萬物的秩序,它使每一戶,每個家庭、村莊,感到自身在普世之中的地位是互相依存的,這樣聯結成為整體,構成一個神聖的秩序。人、動物、物體都是互相依存的。每一個人、每一件事物都處於戰爭、饑饉、瘟疫和各種邪惡力量威脅之下;因此,每個人、牲畜、物體——地方社團中的每一成員都應盡力服事整體。十二世紀時賓根的希爾德嘎德阅读 ‧ 电子书库對這種古代村社中相互依存的情景曾有過生動的描述。從中世紀到十九世紀,對這種萬物互相依存就稱之為「秩序」(ordo)。無論是經院哲學中所講的「秩序」,萊布尼茨所說「先定的」和諧,德國浪漫主義所稱「有魔力的理想主義」,都是反映在這種神聖的、一體的秩序之中,每個成員的工作或閒暇、技藝或拜神活動,都是在這神聖的整體中互相負責的。

這種「秩序」也在司法制度和司法活動中反映出來。公元一四七八年,洛桑主教向當地成災的毛蟲提出訴訟,審理結果是按教會法規對毛蟲施行取缔。十六世紀時,一位法國律師在奧東的地方控告老鼠案件中大出風頭。[46]—九二八年在奥地利南部一個村莊裏,還對一隻蟾蜍提出控告。一九五一年、一九五二年,在德國南部和北部還發生殘害女巫阅读 ‧ 电子书库的事件。[47]這種「邪惡的仇敵」——無論是人、是獸,或一件物品,如掛在躺上的刀劍自行落地都能行惡,為此,要用法律來取締,驅除邪靈。這些「仇敵」被認為是攪擾了自古以來的和平秩序。這便是定罪的根據。以後從十三到十八世紀,歐洲教會和國家對異端分子、小教派分子、各種各樣創新的人物,也依此例加以迫害,罪名也是攪擾了自古以來的神聖秩序。這成為歐洲思想史上一種突出的現象,其思想根源也就是封閉社會深怕它的神聖秩序被破壞。(這種憂慮來自民間,它與上層人文主義學者擔心文化失落、墮入野蠻狀態並無二致。)自原始社會起,家庭、民族、村莊都在維持神聖秩序。到了中世紀,這樣的作用已不足以維持秩序了,換句話說,它們已不再那樣對教會與國家俯首帖耳。自原始社會便已開始的壓制異端,對不願或不能適應群體勞動、生活和宗教要求的予以無情打擊。這是從最基層開始,成為歐洲保守主義的支撑力量。每當上層發動變革,迫使底層跟從時,往往會引起底層的流血反抗。傳統社會的戰鬥旗幟往往是「回到古代」,回復到古代的法制,回復到初期教會,回復到亞當和夏娃。農民起義往往在本質上是保守的。當他們認為神聖的傳統生活方式被迫改變時,很自然地要起來反抗。他們的一切思想、感情、行動都是以傳統為準繩。在這樣的封閉社會裏,需要一個強有力的信仰來維持傳統,需要使祖先的人格、思想、言行不斷再生,以保證神聖的生命之流持續不斷。這種傳统文化中的生產方式,往往抓緊土地和物質世界。社會上採用的生產工具,從古代直到十九世紀幾乎沒有改變,只要到巴黎的國立古代博物館參觀一下,就可以看到這一點。[48]經常從事同樣的工作,不斷重複,更產生一種生活的節奏,並表現在宗教活動之中:同樣的頌歌、同樣的祈禱(每天早禱、午禱、晚禱都有冗長的禱文格式),這一切支持着民眾的精神文化。各種節期——其中活動包括會餐、飲酒、唱歌甚至跳舞。信徒一生中重大事件如出生、成年、結婚、死亡,還有一年四季,播種與收割、冬至及夏至,都要同死去的先人一起度過。宴會時,餐桌上有死去先人的席位,要求先人保祐,要生者學習先輩的榜樣。

在史詩與民間傳說、神話之中[49]集中了民族的數千年歷史經驗,把古代世界的思想、知識和智慧壓縮成為結晶。它們形成一些明確的主題,和有代表性的英雄和聖徒(教皇亞歷山大三世曾告誡瑞典人,因酗酒貪食死亡的人,不能封為聖徒)。連人的思想——像做工和過節日、唱歌和說話一樣——意味着重複某種過程其中過去的典範式人物再活了一遍又一遍,他們的工作、話語、德性都在重複着。對英雄與聖徒的崇拜、對古代事跡的稱頌成為底層文化和高級文化之間的一種聯繫渠道。[50]高級文化與底層文化都同樣生怕革新家的出現。這種人「心裏想的和我們不一樣,不和我們一起宴飲唱歌,也不和我們一起禱告,一起做事,也不照着古代的神聖範式思想或行事。」相信人文主義的醫學博士對那些拒絕宣誓謹守古代聖書的革新家同樣進行野蠻的殘害,正如同經院派科學家迫害那些按照科學要求,敢於踏入禁區的同行,正統神學家猛烈反對信仰上的革新者,也如博學的詩人、哲學家反對沒身份的野蠻人、異端的思想家一樣。

在這一千年之中,古老思想與村社文化構成的世界,是由農村的民間文化、宗教改革之前的修道院、神甫和舊貴族來共同維護的。他們一起反對改革、反對外國事物的侵襲。許多資料都足以證明,在歐洲民俗之中,異教的節日習俗,敬拜死者,法律上追訴死者、原始的魔法、法術,在許多農村中一直持續到十九世紀中葉甚至二十世紀。[51]直到一九三〇年,在維也納附近,還沿襲有來自九世紀的符咒;在考古發掘中找到自三千年以前便已用羊獻祭的地點,還繼續進行着這類祭儀。每年不同季節的風俗連同一些古代的遊戲、半秘密的社團組織及其入會儀式(例如一百年前法國航海者的祭儀),[52]都長期保留着,只是簡化了而已;一直到現代科學技術、勞動方式打破古代世界觀為止。

民眾和舊貴族在這些方面的態度是一致的,再加上修道院,無論對貴族的文化或民眾的文化,都兼收並蓄地保存下來。九世紀卡洛林王朝制訂的教會法規中包括如下條文:禁止修女寫作情詩或替人遞送情詩。[53]從十一世紀到十八世紀的教會改革家都力圖破除神職人員和修道僧中間,趁假日或節期狂歡作樂的習俗,卻都毫無效果,它還是照舊舉行;甚至教皇、聖徒、國王、神聖羅馬皇帝、教會公會議(如特倫特公會議)都無法加以禁止。十一世紀班堡主教龔特[54]是第一個用日耳曼語言寫作,頌讚英雄人物的詩人。在巴洛克時期阅读 ‧ 电子书库,薩爾茨堡的主教們[55]就如同査理曼手下的帝國主教們那樣熱衷於節期的慶祝活動。奥托與霍亨施陶芬家族阅读 ‧ 电子书库出發作戰時,要有一批歌手、舞伎、雜技演員和占卜說預言的人隨行。[56]華爾特·梅普(Walter Mape,作品名,不詳)、夏蒂翁的華爾特(Walter of Chatillon,人名,不詳)和歌利亞預言(Golias Apocalypse,作品名,不詳)[57]都嘲笑諷刺十二世紀在修道院和教會神職人員中間的狂歡作樂、酗酒成風。此後,佩特拉克阅读 ‧ 电子书库、伊拉斯謨和直到十九世紀一切致力宗教改革的人都同樣攻擊這種現象。

在老式的修道院裏,修道僧中間還保持着古代民眾的生活、思想、習俗和苦楚。在宫廷裏收藏的藝術品是屬於高級文化的,而在修道院裏則收藏着民間藝術家的作品。[58]正是由於有修道院的保護,在羅曼式教堂建築和土魯斯的圓柱上還保存着原始的怪獸和惡鬼形象。直到十八和十九世紀,教堂的彩色玻璃還繼續保持它的傳統藝術語言,其中蘊積着基督教關於救恩的全部故事。

人民與他們的修道院修士聯結起來的是朝聖[59]敬拜聖徒,為死者禱祝升天,以及各種各樣的宗教節期儀禮。直到十九世紀,祭司以至俄羅斯正教會的牧首,都與人民密切相聯。這些站在民眾一邊的神職人員抵制書本式、教條化的高級神學。那怕舉行了一百次教區會議,也不能強制這批神職人員必須知書識字。對他們來說,學文化就是學外國經書、外國神學和外國思想。在經院哲學的黄金時代中(一二六〇至一三一〇年間),一二六〇年在科隆舉行的教會公會議規定:所有神職人員必須能誦讀和吟唱彌撒禮文。一三一一年,在拉文那的公會議上,把這項要求的範圍縮小,只要求大教堂的經師(canon)能達到這種要求。一二六八年在倫敦舉行的教會公會議指示,每個英格蘭教區的會吏總阅读 ‧ 电子书库,要確保所有的神甫都能懂得彌撒禮文全部内容的由來和含義,以及洗禮的禮文。[60]

舊式貴族通過他們自己建立的教會、指派的神甫(往往是奴隸,由領主選派當神甫之外,還兼園林修整、理髮等雜差),還通過他們的修道院,控制影響修道院文化。侍候貴族的神職人員除侍候這個家族活着的成員之外,還要保證死者得救。這是通過與聖徒訂立的法律契約來保證的。在十至十九世紀這一千年間,老式貴族及其主教、修道院都頑固地抵制年輕一代新貴族所主張的改革和他們帶來的虔誠、靈性、人道等新形式。老式貴族眷戀於傳統社會的思想和民間文化,鄙視年輕一代新貴族,認為他們背叛了貴族的傳統,對主張改革的主教、修道院、新的修會、新的宗教習慣以至新的詩歌、講道所用的新語言都加以壓制。

老式貴族在這一千年裏控制了基督教會(在法國,這種控制在大革命中被打破了一部分;在德國則繼續到一八〇三年;在東歐繼續到一九四五年;在西班牙和南美洲,則一直繼績到今日)。這裏可以舉三個例子說明。在八至十世紀間,貴族決鬥是維護榮譽和家族地位的需要。得到教會的認可,教會不得不肯定這種來自異教徒民間文化的習俗,並對神意審判法阅读 ‧ 电子书库中使用的東西:水、火、鐵板、鐡鍋、武器、盾牌等予以祝福。而且,決鬥及神意審判通常都是在教會中舉行。[61]古代社會的全部世界觀在老式貴族為百姓設立的教堂裏便表露無遺了。

從教會祝福人類決鬥,進一步便發展為貴族的最大成功:由教會祝福神聖戰爭。過去的家族戰爭現在成了聖戰或十字軍戰爭。由於在貴族領主的世界中,戰爭佔有很重要的地位,教會只好接受它、支持它。教會花費了一千多年方能擺脱支持政權進行戰爭的義務,而且這只是到第二次世界大戰末期出現原子彈以後,方始明確。基督教會現在譴責任何神聖戰爭,其激烈程度和過去支持政權進行的神聖戰爭幾無二致。拜占庭的皇帝、宫廷神學家和知識界曾經對西歐這種蠻族行徑感到震驚可怕。而在奧地利帝國,直到一九一八年帝國已在分崩離析時,奧地利皇帝查里一世才免除帝國官員進行決鬥的義務;在此之前,這個天主教帝國的任何官員,若感到殺人違反基督徒良心,便只有退職。

第一次世界大戰以後,在維也納城門下,一個神甫因講道反對領主對其莊園的農家姑娘出嫁享有初夜權(jus primae noctis),而被支持他的教會的貴族領主革職。一般說來,在古代世界裏,領主享有「初夜權」,被解釋為領主神聖血液流向屬下的百姓,是百姓理當歡喜的事。因為這樣,百姓和他們的領主就相通了,正如和自己死去的先輩在節期的嚴肅儀式中相通;在勞動中,藉着物質世界中的東西與自然相通一樣。

古代社會是歐洲文明的底層結構。西方文化、科學技術與宗教,在根本上是相一致的,它們靠這種相互關係的網絡,得以維持到十九世紀。民間文化、修道院、集鎮、老貴族、商行、同業公會、秘密結社等,彷彿由看得見和看不見的線相互聯繫在一起。現實世界和天上的世界、自然和超自然、神和人、自由與命運、觀念與理性、生命與死亡、靈魂與肉體、無生命與有生命、個體與集體、我你和它,這都構成有内在辯證關係的整體。在人們通常對事物的看法中,這個聯結在一起的體系需要靠崇拜儀式、節期,有節奏的生活以致死者的保祐來不斷更新、加強。在大多數場合下,歐洲的大眾語言(在很長時期内,古代社會以拉丁文作為共同語言,不同的民族語言則是其中的方言)對這種對偶性和它們之間的差異並沒有能用以表達的語言。

這樁難以解決的問題是屬於高級文化那個世界中的問題。人民大眾沒有這方面的語言,因為他們關心的問題是在其它領域。直到十四世紀末這樣晚的時候,古老社會所產生的天衣無縫的觀念世界才出現了破裂。民眾的語言開始侵入神學、哲學領域。在此之前的長時間中,通俗的詩歌(史詩、傳說、歌謠)以及習慣法是民間智慧對宇宙和混沌未開時期的認識反映。真正包羅萬有的歐洲思想史應當把歐洲一千年來底層世界與上層世界之間的鬥爭充分反映,它應當把被歷史割裂為兩種文化的歐洲看為一體來研究,諸如:阿爾庫因的半皮拉久派宫廷哲學與民間的《希爾德布蘭之歌》;盧潑斯·費里埃里阅读 ‧ 电子书库[62]的人文主義產生背景與高狄薩克(Godesalc,人名,不詳)的神恩理論;聖維克多的休伊(Hugh of St. Victor,著名修道僧,以主張人文主義著名)所主張的人本宇宙觀與古日耳曼民族史詩《尼勃隆根之歌》;神話故事和十八世紀靈性主義的哲學之間的内在聯繫。

這兩種文化的鬥爭通常採取三種形式:

(a)高級文化和代表它的政權對民間文化公開宣戰,動員起教會的大公會議權力、羅馬教廷、立法機構、大學、學院和教授們反對由底層興起的刺向高級文化的新思想,卻又不可能完全消滅民間文化,而且往往激起民間對政權的反叛,例如農民起義、異端戰爭等。

(b)同時與公開衝突平行發展的是同化與適應的多方面進程。貴族與城市市民的服裝、時式、建築、音樂和舞蹈下沉到民眾中去,同時貴族的思想、觀念、對事物的態度也滲入民眾的意識。這些觀念在擴散過程中往往被曲解,從而在民眾中產生巨大的反應。一些觀念、思想、感情的誤解很容易導致異端和革命。對一個觀念加以割裂肢解,會在民眾中引起巨大的爆炸。歐洲各民族的遷徙與彼此交往使各種思想由一處傳到另一處。民眾從統治者的文化宫殿裏檢起一些神學和觀念形態、思想體系的枝椏,把它們改變為自己的東西。

(c)在有創造力的偉大人物内心裏,經常進行着兩個世界之間的對話。夢想、幻象和童年的經驗所反映的底層文化與他們的哲學、神學思想體系經常摻在一起;與此同時,在他們下意識的内心深處,祈望着上層有秩序的世界與底層的世界合而為一。[63]

「城市被廢棄,修道院被焚毀夷平,農村淪為徵役的對象。有如人們起初不敬畏神,沒有法律觀念,全受野性感情支配;現在每個人都各行其是,藐視任何上帝或世人的律法,玩忽教會的命令。強者欺凌弱者,世上充斥着以暴力欺壓貧苦人,掠奪教會的財富。人們彼此吞噬就像海洋的魚類一樣。」[64]

這是公元九〇九年,特洛斯萊教區會議(The Synod of Trosle,於909年舉行)所描述的當時社會。公元九九一年,在弗爾齊的聖巴塞爾公會議(Council of Saint-Basle de Verzy)上,「法國主教們公開宣佈,他們確信教皇制即將破產」,[65]「我們似在看到敵基督阅读 ‧ 电子书库的來臨,這就是使徒所說的背棄真道者——不僅列國背棄神,甚至各教會也背棄神」。[66]曾被執事約翰(John the Deacon,人名)稱頌為復興文化、更新世界的教皇約翰八世(Pope John Ⅷ,於872-882年任教皇),他的慘死可以作為當時歐洲野蠻狀態的寫照。[67]他為抗禦阿拉伯(Saracens)入侵西歐,曾經拚死戰鬥,而結果卻死於同胞之手,被迫服毒自殺,而且因嫌他死得太慢,於是用鐵錘打得他腦袋迸裂而死。在羅馬兩派貴族權力鬥爭之中,教皇制幾乎土崩瓦解。公元八九七年,在臭名昭彰的「屍體審判會」上,教皇司提反六世把他的前任弗莫蘇的尸體從墳墓中挖掘出來,交付審判。羅馬曾經一度被一個悍婦席歐多拉和她的兩個女兒統治。而真正結束羅馬從四至九世紀黄金時代的是公元八四六年阿拉伯人洗劫羅馬城。然後,阿拉伯人從他們在法國東南部普羅旺斯(Provence)地區的強大據點出發(後被奧托大帝於公元九七二年收復),蹂躏意大利,南歐,中歐,直到聖·蓋爾(St. Gall)。匈牙利人則經東南歐湧入歐洲,席捲中歐;在八九九至九五五年間甚至抵達法蘭西中部的勃根第(Burgundy)和東北部香檳(Champagne)地區。法蘭西北部、西北部以及所有大西洋海岸都長期在諾曼人統治之下。直到九一一年,諾曼人完全在法蘭西定居下來。在西歐遭受戰爭塗炭的這段歲月裏,卡洛林王朝的後嗣也積極參預其中。九三九年,奧托大帝與紀貝爾公爵(Duke Gilbert)爭鬥中,把弗蘭德斯(Flanders)地區夷為廢墟。公元九四六年,路易與奥托作戰時,雙方都縱容軍隊在對方領土内肆意搶劫。十世紀中葉,撒克遜國王奥托一世洗劫羅馬,使羅馬被破壞得到處殘垣斷壁,羅馬統治地區的修道院也都倒閉了。按克呂尼修道僧奧迪洛(Odilo of Cluny,不詳)[68]的記載,教會與世俗的貴族、主教、修道院長、普通信徒,都以貪婪的眼光互相打量,只等機會來到,可以吃掉對方。從《聖本尼狄克的神跡》(Miracula Sancti Benedicti)一書中,可看到當時農民的悲慘生活,饑饉[69]和反抗。從七世紀起,自耕農便不得不對如狼似虎的領主進行生死鬥爭,而且規模日益擴大。細小的自耕農日漸消逝。早自八世紀,在中歐薩爾茨堡(Salzburg)的一個很小的地區,就有二十一個教會莊園,十二個公爵莊園,十七個不在地主阅读 ‧ 电子书库莊園,當地一百三十七戶小自耕農,陸續都被大莊園吞併了。被打敗了的小自耕農淪為農奴、佃農,他們被剃去頭髮(這是自由民的神聖標誌),從而喪失了受教育的機會。即使小自耕農得以殘存的地方,他們的自由也十分有限,充其量是只屬於國王,不屬於別人的農民。事實上,農民被禁閉在古老世界之中。小自耕農、自由勞動者、手工匠人被莊園主遂出,失去了自由,其精神結果則是古代文科(artes liberales)和修辭學校文化的最終勝利。這個人文世界拒絕採取科學實驗、實地考察和對自然的觀測,使之推遲了五個多世紀。自此之後,歐洲的被統治者——農奴、農民、流民、蠻族、異端分子(這是十二世紀聖徒克萊沃的伯納所劃定的)——只能和他們餵養的牲畜一起,在蘆葦和泥蓋的茅屋中生活。十七世紀時,聖文森特(St. Vincent)見到他們如此生活,直到十八世紀,盧騷和瑪麗·安托阿涅特(Marie Antoinette,法皇路易十六之皇后)時代依然如故。

早自八、九世紀,農民中間開始有秘密結社。他們運用自己僅有的武器——用匕首在黑暗中伏擊——對貴族作戰。[70]農民起義如此頻繁,以致紀年史家都認為不值得記述了。他們的著作所記述的是領主貴族世界中發生的事情,農民起義不屬於這個範圍。我們只能從其它著述中去暸解,才知道公元九九七年,諾曼第的農民曾多次起義;一〇〇八年,不列塔尼農民起義。在整個十一世紀,撒克遜、弗里斯蘭(Friesland,歷史上指荷蘭北部及德國西北部鄰近地區)、荷蘭、法蘭西農民都不斷起義。在諾曼第農民起義百年之後,民間歌手華斯阅读 ‧ 电子书库還在歌曲中紀念,這是農民的《馬赛曲》,其中喊出要平等要自由的聲音。[71]一直到黎歇留阅读 ‧ 电子书库的時代,法蘭西還為農民起義所震撼。

這些農民之得以組織起來,全靠古代世界中那些半秘密結社。從法蘭西和日耳曼民謠中可以看出,直到十八世紀,這種半秘密結社還繼續在活動着。其中有些是作戰的同僚的小團體,有些是宗教性的,有些是為了每年籌備狂歡節等活動,有些是同慶會。參加這些組織要有一定宗教儀式,參加人要宣誓守約。它本是異教的社團組織,後來基督教的思想開始滲入,農民們開始談論世人生來平等,要求回到亞當時代的自由世界。這些思想立即被統治者定為異端,並將其影響有意加以誇大,作為鎮壓的理由。正如今日的西班牙那樣,十至十一世紀的統治階級從來把下面提出的要求看作是對上帝所定的神聖秩序挑戰。但把它們指控為異端也並非毫無道理,從這類指控的頻繁程度也可看出一點端倪。例如一一六六年,奧良主教(Bishop of Orlean)鎮壓了「蒙頭的」異端分子。[72]

十三世紀在德意志北部施台定格(Stedinger)地區農民反抗不來梅大主教(Archbishop Bremen)的施台定格之戰是又一個實例,說明異端與農民起義的關係。事端開始於墾荒的農民拒絕納貢。此後幾十年,爭執始終沒有解決。這些墾荒農民很善於利用地形,對領主作捉迷藏鬥爭。領主的武裝討伐引起農民武裝起義,從一二二九年到一二三四年進行了五年十分激烈的戰爭。一二二九年農民軍擊敗了主教軍,一二三〇年,不來梅大主教宣佈施台定格農民是異端分子,因為他們「藐視教會的統治權力和教會的聖事,不聽教會的告誡,襲擊並殺害神職人員,搶劫並焚燒修道院和教堂,背棄誓約,褻瀆聖事,事奉邪靈,聽信女巫,並從事其它可憎惡的活動。」[73]—二三二年三月,皇帝腓特烈二世把不來梅的異端審判法庭交給多米尼克修士。同年十月,教皇格列哥利九世宣佈對施台定格農民進行十字軍討伐戰爭。一二三四年五月,由鄰近地區貴族領主組織起的十字軍打敗農民起義軍,施行殘暴的屠殺。全歐洲的上層世界都為十字架戰勝黑暗勢力而大事慶祝。

施台定格農民起義的歷史資料十分寶貴,因為它詳細描述了農民在政治不滿中又深受古老的民間文化影響。其實,施台定格農民所做的,如用聖餅行魔法,[74]與死者通靈,與神靈交通,婦女成為溝通兩個世界的媒介,[75]凡此種種都延續到十九世紀。在施台定格,農民抵制神職人員和主教,由此爆發了危機。這反映了民眾對他們的主人的仇恨。在整個中世紀,這種仇恨爆發為許多主教、修道院長、神甫被殺。這些反抗也反映了另一點:民眾在宗教上可以不必依賴神職人員,在本村、本族、本家裏,靠父老、婦女甚至兒童就可以舉行宗教儀式。他們不需要從外面來的神甫。農民並不重視神甫主持的聖事,從民間文學、史詩、歌謠對這一方面的忽視便足以說明。[76]從瓦爾多派阅读 ‧ 电子书库、威克立夫阅读 ‧ 电子书库、胡斯阅读 ‧ 电子书库、德國狂熱派(Schwarmer)和抗議「皇室神權」的「自由基督徒」等異端信仰,都在民眾中不脛而走,可以說都是由於農民有其自己的宗教觀。

十世紀是一個重要的分水嶺。正是那個暗昧的世紀,當匈牙利人、諾曼人、阿拉伯人從外面打進來,歐洲社會底層的力量從内部興起,它們奠定了歐洲的真正基礎。這可以說是近代歐洲的源起。卡洛林王朝時期敷飾的表面的文明動摇了。法蘭克各族從外面加諸被統治各民族的那種生活方式,也顯示得再清楚不過。按法蘭克神話傳說,最初建立墨洛溫王朝的家族是由人與海獸結合而來。[77]那些王室貴族的蠻族野性,雖經幾世紀也未曾改變多少。民眾雖經基督教會的教化、査理曼大帝提倡學校文化,但這些都沒有真正觸及廣大民眾。他們的愚昧悲慘,只是更加深了。教育和學術也趨於沒落。這種由外部和由底層發起的猛烈進攻導致了巨大的積極後果。

自四世紀起,古典文明和基督教文明經歷了一個奇特的蒸餾和結晶的過程,這個過程持續了五個世紀。到十世紀民族大遷徙的最後階段,古代傳統的最後起決定性作用的濃縮過程開始了。在古代文明和基督教信仰中,只有其中有持久價值的部分才得以保存下來。十世紀初的克呂尼派修道僧,對法蘭西、勃根第、西班牙北部的貴族子弟進行教育。它以節期的儀禮和敬拜死者吸引了越來越多的貴族家庭。它的教義與紀律訓練開始陶冶了第一批貴族子弟,使他們真正接受基督教文明,這樣,至少有一個社會階級真正接受基督教。此後的若干世紀裏,貴族是在社會多階级中真正接受基督教的唯一階級。後來基督教對社會各階級的影響也以在貴族階級中為最深。因此,在基督教的各種改革運動中,貴族起了特殊的作用。世俗貴族的基督教化逐漸地影響到靈性貴族,主教們開始發展「神的和平」阅读 ‧ 电子书库的觀念。十世紀末葉起,修建教堂的浪潮開始了。

「神的和平」運動肇源於法蘭西北部,隨後傅播到卡洛林王朝之後的全部歐洲,它是古代社會中某些因素與新的基督和教會秩序的不尋常的結合。現實環境裏,無論房屋、田野、教堂庭院都已失去昔日風光,處處都是陰鬱沉悶,令人意氣消沉。人們只有從教會年曆尋找有甚麼特別的節期,特殊的時間,可以使人們的精神振奮一下。於是他們劃出一小塊地盤,以求在其中能得到和平。教堂和它周圍的市場、集鎮,以及修道院因此被劃為受聖徒保護的地區,那裏的老百姓也佩戴各種聖徒的遺物進入教堂沂求呵護。

墨洛溫王朝和卡洛林王朝(即五至九世紀)的君王們在世時,經常「南征北戰」,這些君王對和平並沒有甚麼貢獻,倒是這兩個王朝時期已死的聖徒對和平很有裨益。在兵荒馬亂的年代裏,通常是自然條件比較偏僻的地方,便於人們躲過戰亂。這些地方便成為聖徒特別保護的地方,既神聖,又安全。十世紀末期,民族遷徙、爭戰减少一些,人們逐潮重建家園。國王、主教、修道院長有責任把教堂、修道院恢復起來。[78]垂範後世近千年的帝國大教堂,在這時開始興建了。十二、十三世紀的重建工程,基本是遵循十世紀下半葉奧托大帝時的模式。但由於社會終於安定到能夠進行真正的建設,人們便不再僅僅模仿拜占庭式、東方式或羅馬式,而想表現自己的思想。基督教化的貴族在興建教堂、修道院時,還受到一種思想的支配,便是憂慮世界末日即將來臨。

現代學者的研究已經否定了過去傳說的中世紀人們以為公元一〇〇〇年便是天地末日之說。但是十世紀時,隨着貴族接受基督教思想的增多,基督教末世論在人們頭腦中的影響也增長了,這個事實是學者們也不可否認的。過去蠻族入侵時期,人們害怕的是天地末日的可怖景象。

十世紀中葉,在德意志,奧托大帝使卡洛林帝國安定復興;在法蘭西北部,「神的和平」運動興起擴展;克呂尼修道院發動改革,在意大利南部也掀起了修道院改革;這些氣象使人們對天地末日的恐懼深化為對神的懼怕。伴隨着這種懼怕則是又抱着希望。無論懼怕或希望,都離不開歷史的現實,和由此產生的真實感覺。十世紀下半葉,奧托大帝時的帝國終究比八至九世紀初葉查理曼大帝初建帝國時不同。這種不同的地方漸漸擴大。其中之一便是婦女不僅在文化與文明中發揮重要作用,而且在帝國的社會政治中也有顯著的地位,例如女皇西奥伐娜(Theophano)以及奥托大帝時,撒克遜的修道院女院長。奥托三世阅读 ‧ 电子书库時女權的抬頭其實是反映了婦女首先受基督教影響,也首先接受基督教文化。

奥托時代文化復興中的女詩人霍洛兹維斯(Hrotsvith)完全生活在基督教對重生的希望之中。[79]她心目中的基督就如同日耳曼式的「世界之王」,在塵世烈火中走來,更新天地萬物。異教的日耳曼古老的《塵世烈火之歌》與基督教的思想感情第一次成功地結合起來了。這種新的結合正滿足當時人們頭腦中的需要。霍洛兹維斯生活於封閉社會的時代,當時傳统的語言習俗是神聖不可侵犯的,她卻敢於否定這種古老、神聖的事物秩序。霍洛兹維斯已經扎根於奥托的基督教秩序之中。這個基督教秩序代表着進步和啟蒙精神,因此她能去暴露、揚棄那反對進步與啟蒙精神的舊習慣。這是她對古代異教的羅馬文化的態度。[80]奥托王朝的日耳曼國王兼神聖羅馬皇帝,其加冕大典是古代異教習俗和基督教觀念的混合物。對霍洛兹維斯來說,國王、皇帝是神與世人的中介、又是教會的保護之主,她稱之為「我們的所羅門」、「大衛」,以表明國王—皇帝的虔誠信仰超過以前的國王—皇帝(她以這種方式悄悄的把查理曼大帝否定了)。她歌頌奧托大帝為基督戰勝了在神聖帝國境外的異教民族,實踐了他在加冕儀式中的許諾,建立了唯一真正的和平秩序:基督教會的和平(pax ecclesiae)。

在那些事奉奧托王朝的人們眼中,奥托一世於九六二年在羅馬加冕為神聖羅馬帝國皇帝,使帝國更新,奥托一世就是新的查理曼、新的西奥多修和君士坦丁。教會一基督的國度包括教會、修道院的再生,教育文化的復興,經濟的重建都與對異教徒的戰爭及傳教使命緊密聯結在一起。[81]過去卡洛林王朝宫廷人文主義文化振興的公式,現在都運用到奥托一世身上。[82]他的繼承人一面竭力反對拜占庭,一面抵禦穆斯林東方,這兩者被看為是沆瀣一氣的。[83]公元九六七年,在這「羅馬的形象帶來的英雄世紀」,[84]教皇約翰十二世歌頌奥托一世挽救了「羅馬這個世界中心,普世教會元首,在地上重建它先前的地位」。[85]

儘管奥托王朝與卡洛林王朝有許多内在和外表的相似之處,奧托王朝的帝國、世界和宇宙觀跟卡洛林王朝的虛有其表的人文主義卻有一點巨大的差異。誠然雷根斯堡或班堡(Regensburg or Bamberg,奧托王朝時首都)被稱頌為第二個雅典,某個修道院的復興採用了古代浮誇的讚詞來歌頌。修道院長被比擬為古羅馬城的執政,修道僧被比擬為羅馬城的元老院成員。在維海那或諾伐拉的意大利人文主義者們互相吹捧為知識界的明星。謝貝爾阅读 ‧ 电子书库被列在波愛修和西塞羅的旁邊。儘管如此,奥托王朝的皇帝們的思想傾向,對事物的看法和處理問題的方針都獨樹一幟。他們反對古代異教的羅馬,也敵視豪侈的拜占庭。他們要在與斯拉夫東方的鬥爭中建立並擴展帝國。馬德堡(Magdeburg)以它擁有的聖徒遺物(例如:聖徒茅希斯的長劍)而成為「德國在東方的首都」。[86]「從烏爾茨堡到班堡的距離,就足以說明從八世紀中葉到十一世紀初,日耳曼帝國向東方的擴展。」[87]由神聖羅馬皇帝亨利二世阅读 ‧ 电子书库創立的班堡主教區成為帝國的強固中心據點,它不斷鞏固帝國新取得的領域,並從侧翼支持帝國的東進。「這是奧托一世以高瞻遠矚制訂的斯拉夫東方政策的實施新階段。」[88]教堂和修道院星羅棋佈,它們的產業和權益向外擴展,控制了異教的斯拉夫東方。教皇本尼狄克七世已為向斯拉夫人傳教而在阿文坦(Aventine)建立了阿萊西奧修會。

這項服事神、帝國和教會的工作——基督的教化[89]——不能交給只圖私利的世俗領主。這些領主會把皇帝在東進中取得的成果很快便擭為己有。因此皇帝把這項工作交給帝國主教們。這種做法並不是奥托大帝發明的,羅馬時代的主教們、拜占庭的帝國主教們都有這樣的先例。

但奥托大帝首次使帝國主教們成為帝國的高層貴族。這些主教們,作為新興貴族,熱中於改革,正如同羅馬教會十六世紀特倫特公會議後的新主教們,為應付新教興起而致力改革羅馬教會一樣。從十二世紀來自根布羅地區的西吉貝主教(Sigebert of Gembloux)[90]到十五世紀來自庫薩的尼古拉樞機主教阅读 ‧ 电子书库以及十七世紀末的萊布尼茨,人們對這些傑出的牧者(pastor clarissimus)理所當然地十分崇敬。在這批主教中,列日的諾特克(Notker of Liege)可以算是最好的代表之一。[91]他有一大批家宰、侍從、武士和僧俗貴族簇擁前後,「這位列日的主教坐在他的座椅中,掌握世俗與靈性的兩把寶劍,既是王侯又是大祭司。」這些帝國主教們執行帝國對東方斯拉夫人傳教的政策。他們的宫廷裏供養着一批人文主義學者、歌手、雜技演員和漫遊的文人。這些宫廷就成為孕育《尼布龍根之歌》這類歌頌古代英雄祖先的史詩的地方,其次就是歌頌教區的古聖先賢。這些主教們興修了帝國各地的大教堂。但是,他們對東方的傅教活動卻遭到了失敗,因為他們的軍事力量和精神力量都不足以貫徹這個龐大的計劃。

在這時期執政的奥托三世(九八三至一〇〇二年)雖然為時短促,但也顯示出奧托王朝與卡洛林王朝在文明領域中的不同。奧托三世時期,古代世界的高層和底層文化以及基督教文化交融為西方的新文化,在這過程中又加添了一個新的因素。奥托三世雖是卡洛林王朝的後嗣,但他的母親是來自拜占庭的希臘人。他年輕時醉心於希臘文明,在與導師修道僧謝貝爾的著名通信中,奥托三世祈求導師幫他學習希臘文化,為登皇帝位作準備。謝貝爾覆信說:「我們所繼承的是羅馬帝國,……你屬於我們。你是羅馬人的皇帝與奧古斯督,有希臘皇室的血統,但你擁有的帝國權勢壓過了希臘人,憑繼承權,你要統治羅馬人。你的與生倶來的以及後天的文化素質使你既超過羅馬人,又超過了希臘人。」[92]

這位奧希拉克的謝貝爾就是得到奥托三世支持而就任教皇的西薇斯特二世。他的職責是輔佐奥托三世這位「新君士坦丁大帝」重建基督教會。他自稱其文化素養全靠奧托王朝三代皇帝。其實他來自法蘭西南部和西班牙的另一個世界。那個世界是希臘和阿拉伯文化影響下的地區。繼此一百五十年之後,希臘與阿拉伯文化對歐洲精神文明的歷史產生了巨大而決定性的影響。在奧托皇帝的宫廷裏或在羅馬城,謝貝爾都是一個外國影響下的人物。西歐基督教國家後來把他斥為「弄妖術的人」(sorcerer),不是沒有理由的,因為他來自歐洲與異教、伊斯蘭和法術接壤的神秘地區。年輕的奥托三世儘管把羅馬稱作「我們皇家的城市」,和意大利人文主義者、以及屬靈禁慾的改革家們交往,在羅馬人眼中,他還是一個外來份子。奥托三世自己也意識到這一點,因此他才一而再、再而三地為自己的出身和繼承皇位辯解,希望尋求神聖權力。正是因此,他對死去的好友和輔佐他的聖阿達爾貝(St. Adalbert),奉為聖徒。他希望從「聖」査理曼和聖阿達爾貝獲得同樣的祐護。按照梯特瑪(Thietmar)的叙述,奥托三世秘密地發掘了查理曼的陵墓,取出查理曼的一塊骨骸,掛在頸上的十字架和衣服殘片。這個子嗣需要祖先(査理曼)的神聖能力,也需要與神密切交往的阿達爾貝給他神聖能力。他需要這位聖潔的修道僧給他祈禱、獻祭和克己的能力,以便完成他那宏大事業。即排除民族的隔閡,使在他統治下的各民族共同服事萬王之王的基督。在謝貝爾協力合作下,他使東方國家從卡洛林王朝帝國教會统治下得到解放。他給波蘭人、匈牙利人獨自建立起本國教會的權力,這無異是確認了這些民族的獨立存在。如果在查理曼時代,這樣做——讓信徒脱離唯一的帝國教會——將被認為是犯叛逆罪。道森(Christopher Dawson,現代基督教歷史家)說得很對:「基督教國家的統一不再被看作是帝國專制統治下的統一,即一種德國式的沙皇制,而是一個自由民眾的協會,教皇與皇帝只在其中擔任會長」。[93]

在奥托三世身上,查理曼的兒子——虔誠的路易——復活了。虔誠路易要想改變査理曼建立帝國教會的道路,建立起真正的基督教。他的兒子又背叛了他父親,奥托三世為這種勇敢的努力付出了沉重的代價。他像許多着重靈性的人一樣,推崇開明理性精神。他暴露了把教皇國說成源自「君士坦丁大帝的贈禮」阅读 ‧ 电子书库是偽造歷史;他把羅馬公民對羅馬城的神秘信仰看得一文不值;他對世界的看法是簡單、明晰而純屬理性的。

奥托三世想引領東方各民族承認基督為王,而他自己則是基督眾僕人之中為首的一個。這是仿效教皇的高傲的稱號:神的眾僕人的僕人(Servus Servorum Dei)。他是基督和眾使徒的第一個僕人,作為基督的使徒——皇帝,他不願以阿痕(Aix)為帝國首都,而要在羅馬統治全帝國,也就是建立一個在一切領域都事奉神的基督教國家。就這種觀念來說,奧托三世開創了後來教皇格列哥利七世英諾森三世阅读 ‧ 电子书库的先河,與神聖羅馬皇帝麥克錫米連一世阅读 ‧ 电子书库、查里五世阅读 ‧ 电子书库相呼應。這是一種狂熱的、反歷史的理性主義(在以歷史事實填充起來的混雜的世界中,純理性主義就是最大的狂想)奥托三世不顧具體歷史條件,幻想推行一個宏大的計劃,使他與霍亨施陶芬王朝的腓特烈二世(Frederich Ⅱ Hohenstaufen)、普魯士國王緋特烈二世相媲美。這種靈性上的理性主義並不必定使人忘記政治現實。當奥托三世把波蘭與匈牙利從德國教會中劃分出來時,他可能考慮到教會沒有那麼大的力量把斯拉夫東方全部基督教化。僅以薩爾茨堡(Salzburg)對波希米亞(Bohemia)、莫拉維亞(Moravia)傳教的失敗就可以看出教會的弱點。也正因此,俄羅斯和巴爾幹落到拜占庭影響之下。日耳曼教會内在的軟弱,僅從它無力對神聖羅馬帝國統治下東方各民族和斯拉夫人傳教就充分暴露出來。對塞爾維亞人、立陶宛人、愛沙尼亞人(Esthonians)也進展極少。甚至到了十八世紀,在柏林周圍,在路撒蒂亞(Lusatia)和撒克遜還有異教徒的孤島。當東方最後興起,胡斯、路德、革命的虔誠主義阅读 ‧ 电子书库和熱誠主義迸發時,日耳曼教會就完全瓦解了,古老斯拉夫世界的各種力量也都得到解放了。


 
  1. [86] 普洛克勒(Proclus,約410-485),希臘哲學家。把形而上學與歐幾里得幾何方法結合,對新柏拉圖主義進行完整系統的介紹。
  2. [87] 普魯塔克(Plutarch,約公元46-約公元125年),希臘散文與傳記作家。最著名著作為《著名希臘與羅馬人傳略》,富有歷史價值,並以描寫人物性格,思想面貌見長。
  3. [88] 薩勒斯特(Sallust,公元前86-前34年),羅馬歷史家。著作中描寫人物性格十分生動,但描寫渲染成份多於信實。
  4. [89] 希波克拉蒂斯(Hippocratus,約公元前460-約前377年),希臘醫生,被尊為醫學之祖,其醫學著作強調對人體及其功能的理性研究態度與臨床觀察的重要性。
  5. [90] 蓋倫(Galen,約公元130-約200年),希臘醫生與哲學家。著有生理與解剖學著作,對中世紀醫學有巨大影響。
  6. [91] 歐幾里德(Euclid,公元前三世紀),希臘數學家,在亞力山大城活動,創立平面幾何學。
  7. [92] 弗初維烏(Vitruvirus,公元前一世紀)羅馬建築師,著有《建築學》,其中取材於希臘著作及自身經驗。對文藝復興有重要影響。
  8. [93] 多勒密(Ptolemy,約公元二世紀)在亞力山大城的希臘天文學家、地理學家。著有《地理學》,其中以地球為中心,太陽行星圍繞地球運行。直到哥白尼學說出現才被取代。多勒密並首創將時間量度再劃分為「分」、「秒」。並計算出圆周率值。
  9. [94] 托瑪斯(Thomas Aquinas,約公元1225-74年),意大利神學家,經院哲學家,深受亞里士多德影響。著有《斥外邦人大全》,針對阿拉伯哲學家阿维洛伊及其—派,用亞里士多德哲學否定基督教,作出回答。並著《神學大全》概括各科知識,被羅馬公教會奉為正統神學。
  10. [95] 索阿雷兹(Suarez,1548-1617年),西班牙耶穌會士,神學家,以其政治哲學及國際法著作聞名,其中否認「君權神授」說,認為政治權威應在於人民,由上帝接受而來;主張精神權威高於世俗權威。
  11. [96] 第一動因(The First Mover),亞里士多德哲學中認為神為第一動因,推動世界一切發展。
  12. [97] 阿维洛斯(Averroes,阿拉伯原名伊本·魯希德,1126-1198),阿拉伯哲學家,用亞里士多德哲學解釋伊斯蘭信仰,對西歐經院哲學發展,有深刻影響。由於其學說傾向泛神論、唯物論,被教皇譴責。除哲學外,還有醫學方面的著述。
  13. [98] 馬丁·路德(Martin Luther,1483-1546),德國宗教改革領導人。出身於礦工家庭。1501年入埃爾福大學讀法律,1505年放棄做律師打算,入奧古斯丁修會。1507年當神甫,1512年任聖經神學教授。1517年反對教皇特使推銷贖罪券,提出《九十五條論綱》,引起爭論,被控異端。路德拒絕認罪,又進而攻擊教皇權威,1521年被革除出教會。由於撒克遜選侯保護,幽居起來,並將《聖經》譯成德文。因反對德國農民戰爭,許多原來擁護他的農民轉而反對他。
  14. [99] 伊拉斯謨(Desiderius Erasmus,1469-1536),文藝復興運動在荷蘭的代表性學者、基督教人文學者。反對宗教與政治狂熱、反對暴政;與馬丁路德思想有分歧。曾在巴黎、牛津、劍橋、波隆那與魯文等大學任教。晚年在瑞士定居。
  15. [100] 羅耀拉(Ignatius Loyola,約1491-1556),西班牙神學家,反對宗教改革,為維護羅馬教皇,於1540年創立耶稣會,要求會士從事嚴格靈性修煉,完全聽命教皇。
  16. [101] 阿維拉的德萊撒(Theresa of Avila,1515-1582),西班牙公教會修會改革家,創立女修會。著有《走向完美的道路》,在基督教神秘主義著作中負盛名。
  17. [102] 特倫特公會議神學(Tridentine Theology),1545-47,1551-52,1562-63年,羅馬教皇召開特倫特公會議,按照反宗教改革精神,重新制訂公教神學,從教義與組織上加強羅馬教會,對抗宗教改革。
  18. [103] 約瑟夫二世(Joseph Ⅱ,1741-90),神聖羅馬皇帝並奥地利大公爵。曾在商業、税收、法律、教育方面進行廣泛改革。創立醫院,允許宗教自由,但由此引起巨大動盪,隨後又撤銷此項自由。
  19. [104] 賴克坦息斯(Lactantius),公元四世紀初基督教著述家,以其拉丁文語言風格著名;以致被稱為「基督教的西塞羅」。
  20. [105] 奥托大帝(Otto the Great,912-973),神聖羅馬皇帝(962-973)併吞日耳曼國王(936-973)。曾戰敗馬札爾人、斯拉夫人,又兼併德意志、意大利兩國王國,為當時歐洲最強大的統治者。
  21. [106] 腓特烈一世(Frederick I,1657-1713),普魯士的第一個國王(1701-1713),以提倡藝術科學受稱頌。
  22. [107] 萊布尼茨(Leibniz,1646-1716),德國哲學家、數學家。其哲學思想是理性的樂觀主義,認為自然是基本和諧的;由此出發,認為世界是由獨立的單子聯合形成,其間關係是和諧的,共同被神的意志所推動。
  23. [108] 克勞塞維茨(Clausewitz,1780-1831),普魯士將軍、軍事理論家,所著《戰爭論》,主張總體戰爭,對德國軍事戰略思想有重大影響。
  24. [109] 阿維森納(Avicenna,阿拉伯原名伊本·森納[Ibn Sina],980-1037),波斯哲學家、醫生。以醫學著述最著名,直到文藝復興之後還被奉為權威;此外,還寫了哲學、天文、數學、物理、鍊金術、地學、音樂等著作。
  25. [110] 坎特布雷的安瑟姆(Anselm of Canterbury,1033-1109),1093年起任坎特布雷大主教。經院哲學創始人之一。在國王跟教皇爭權鬥爭中維護教皇。
  26. [111] 帕拉塞爾蘇(Paracelsus,1493-1541),瑞士醫生,鍊金術家、自然哲學家。在文藝復興運動期間,以批判傳統的蓋倫及阿維森納醫學理論著名;其思想中既是現代科學萌芽,又有新柏拉圖哲學泛神論神秘主義。
  27. [112] 笛卡兒(Descartes,1596-1650),法國哲學家、物理學家、數學家。否定中世紀經院哲學,建立現代形而上學,從「我疑故我思,我思故我在」中衍伸出肯定自我存在,並重述上帝存在的本體論證明。
  28. [113] 馬赫(Ernst Mach,1838-1916),奧地利物理學家。
  29. [114] 維柯(Vico,1668-1744),意大利哲學家、歷史學家。在歐洲首次寫人類社會興衰歷史;並以神話、傳說、語言研究、詩歌作為歷史資料。其主要哲學著作《新科學》,在歐洲產生廣泛影響。
  30. [115] 比克人(Beaker People,公元前2000年至1000年之間由西班牙遷徙到西歐、中歐的古代人。因從墓葬出土器物中所使用的飲器的同一特點,而能予以確認。該飲器在英文中稱beaker,故被稱為「比克人」。
  31. [116] 瑪利·特里撒(Maria Theresa,1717-1780),奥地利女大公爵,匈牙利與波希米亞皇后(1740-1780)、神聖羅馬女皇。
  32. [117] 康波斯台拉(Santiago de Compostela),西班牙小城,其大教堂傳說建於聖雅各墳墓之上,為中世紀歐洲主要朝聖地之一。
  33. [118] 阿爾比派異端(Albigensians),約在公元1200年左右,在法國南部興起的基督教異端教派,否認基督的神性和道成肉身。1209年教皇英諾森三世發動對阿爾比派的十字軍戰爭,由此觸發法國北部與南部的二十年内戰,使富庶的南部淪為廢墟。
  34. [119] 聖事主義(Sacramentalism),把世俗生活看作聖事,看作宗教上的服事上帝。
  35. [120] 羅曼式建築(Romanesque),在古羅馬與哥特式建築之間的一種建築風格,重圓拱、複雜的裝飾性雕像、裝飾性拱頂甬道。
  36. [121] 法朗西斯一世(Francis I,1705-1765),神聖羅馬皇帝(1745-65),娶奧地利女大公爵瑪麗·特利撒為后。
  37. [122] 偽戴奧尼修(Pseudo-Dionysius),即最高法庭法官戴奧尼修(Dionysius the Areopagite,約六世紀初)的另一名字。
  38. [123] 賓根的希爾德嘎德(Hildegard of Bingen),中世紀德國著名女修道院長。
  39. [124] 殘害女巫(witch-hunting),歌洲中世紀廣泛流傳的迷信,凡人獸瘟疫、疾病都歸罪於女巫施行魔法。孤女寡婦往往被控為女巫,施加酷刑,屈打成招,而後處以火刑。
  40. [125] 巴洛克時期(Baroque Period),由十六世紀下半葉到十七世紀歐洲文學、繪畫、雕刻、建築、音樂的藝術風格,傾向於柔軟的線條形式,表現肉體歡樂與精神沉醉;流行於意大利、西葡、法國、南德、奧大利等天主教勢力強大、反對宗教改革的地區。
  41. [126] 霍亨施陶芬家族(House of Hohenstaufen),十二世紀中葉到十三世紀下半葉統治日耳曼、神聖羅馬帝國以及西西里的日耳曼王朝。
  42. [127] 佩特拉克(Petrarch,1303-1374),意大利文藝復興初期詩人、學者,以意大利北部特欺坎方言寫詩。此後其它歐洲國家詩人也不用拉丁文而用本國語言寫詩。他還收集翻譯古典文獻,就宗教、哲學、政治問題寫了許多論文、書札。
  43. [128] 會吏總(Archdeacon),羅馬公教會與聖公宗教會内,每個教區,在主教以下,可設一名會吏總,行政權力僅次於主教,神職身份則與一般神職人員相同。
  44. [129] 神意審判法:歐洲中世紀早期,法制尚未建立,如有爭執,採取神意審判法(trial by ordeal)。平民被控犯罪時要在熾熱的鐵板上走過,或從沸水鍋中取出東西;聲稱如無罪,即有神恩保祐,不致受傷。貴族之間爭執,則由雙方決鬥。
  45. [130] 盧潑斯·費里埃里(Lupus of Ferrieres),人名,不詳。
  46. [131] 敵基督(Antichrist),《新約聖經·啟示錄》第十九章預言,天地末日來臨之前,有敵基督出現,後被神戰敗。
  47. [132] 不在地主(absentee landlord),地主或領主不住在其莊園中,只靠收取田賦過生活。
  48. [133] 華斯(Robert Wace),十六世紀法蘭西諾曼族詩人、作家。
  49. [134] 黎歇留(Richelieu,1585-1642),法國樞機主教,法皇路易十三世時擔任國務大臣,對内鎮壓新教徒,對外聯合德國、荷蘭、瑞典打擊西班牙。
  50. [135] 瓦爾多派(Waldensians),十二世紀下半葉法國東南部興起的基督教教派運動。創始人彼得·瓦爾多(約1140-約1217),用本地語言宣講《聖經》,主張教會應當改革,重返貧窮簡樸的古代傳統。1184年被判為異端,此後屢受迫害,直到十六世紀宗教改革之後,方被容許存在。
  51. [136] 威克立夫(Wyclif,約1320-1384),英格蘭宗教改革家,攻擊教會在教義與教政上的錯誤。主張人人都有權閲讀《聖經》,並把全部《聖經》譯成英文,還主張信徒得救是靠神恩,不在於參加教會。因否認聖餐禮中餅酒經祝聖後轉化為耶稣聖體寶血,於1381年被判異端。其追隨者被稱為「囉拉派」(Lollards)。
  52. [137] 胡斯(Hus,約1369-1415),捷克宗教改革家,在威克立夫影響下譴責教會中的黑暗,不接受羅馬教皇權威。1414年赴康士坦斯公會議,由皇帝保證其安全,結果被判異端,受火刑處死。
  53. [138] 神的和平(Peace of God),自九世紀到十世紀末基督教會要求貴族領主在教會重要節期時停止戰爭,稱為「神的和平」。1095年正式成為基督教會制度。
  54. [139] 奥托三世(Otto Ⅲ,980-1002),任神聖羅馬皇帝(996-1002年)、日耳曼國王(983-1002年)。先由其母攝政,其母死後,又由祖母攝政。
  55. [140] 謝貝爾(Gerbert of Aurillac,940-1000),十世紀法蘭西著名修道院長。得奥托三世支持,任教皇(999-1003),係第一個法國人擔任教皇為西薇斯特二世(Sylvester Ⅱ,99-1003)。以擅長任教師著名。
  56. [141] 亨利二世(Henry Ⅱ,973-1024),神聖羅馬皇帝(1014-1024),日耳曼國王(1002-1024)。
  57. [142] 庫薩的尼古拉(Nicholas of Cusa,約1401-1464),日耳曼神學家、哲學家。曾主張教會大公會議的權威在教會之上,但後來又妥協放棄;主張進行教會改革,但又向舊勢力妥協,認為地球是圓的,且不在宇宙中心,成為哥白尼先驅。
  58. [143] 君士坦丁大帝的贈禮(Donation of Constantine),中世紀時,教皇把他統治下的教皇國偽稱是當初君士坦丁大帝的饋贈。
  59. [144] 英諾森三世(Innocent Ⅲ,約1160-1216),教皇(1198-1216),強調靈性權威高於國王權力;組織第四次十字軍;討伐阿爾比派異端;召開第四次拉特蘭公會議。
  60. [145] 麥克錫米連一世(Maximilian I,1459-1519),神聖羅馬皇帝(1493-1519),日耳曼國王(1486-1519)。
  61. [146] 查里五世(Charles Ⅴ,1500-1558),神聖羅馬皇帝(1519-1556)。
  62. [147] 革命的虔誠主義(Revolutionary Pietism,如德國神秘主義教派的艾克哈特·蘇叟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