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与魔鬼交易

  我妈才走三天,志方就想强暴我。

  他的公寓有两间卧房,中间隔着一条走廊。我独自睡在志方和勇善对面的那间卧房。某天晚上,满身酒味的他爬上我的床,粗糙的手抓住我。我吓了一大跳,拼命踢他,想摆脱他的手。

  “安静!”他嘘声说:“你会吵醒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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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不放手我就尖叫!”我说,他只好不情愿地放开我,走回他跟女朋友的房间。

  过了两天,他又想侵犯我。这次他先把勇善给灌醉,趁半夜熘进我的房间,我一样又踢又叫还咬他。我想,唯一能自保的方法就是表现得像个疯子。我疯狂挣扎,他知道如果要得逞就得狠狠揍我,甚至杀了我,但那样我就不值钱了,于是他只好放弃。

  “算了。”他说:“但不准你再留在这里,我要把你卖给农夫。”

  “随便。”我说:“卖就卖啊。”

  几天后,当初买了妈妈、再把她卖掉的男人上门来把我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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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弘伟不是他的本名,但反正他说的话没一样是真的。他跟我说他今年二十六岁,其实是三十二岁。他不知道我的真实年龄,因为志方跟他说我十六岁。大家都是骗来骗去。

  我正在努力学中文,但听得懂的很少,弘伟只能靠肢体语言跟我沟通。他先带我去中国餐厅吃了早餐,才展开这段漫长的旅途。我很害怕,双手不停发抖。我在中国遇到的每个掮客都想强暴我,我想这一个也不例外。弘伟一直比手势叫我吃,但我吃不下。即使我仍然很瘦、营养不良,却完全没有食欲。我来中国原本是想吃饱,现在却想到食物就恶心。

  我们转了好几趟公车,才到弘伟的地盘:从古城朝阳延伸到热闹的港口城市锦州。一路上的停靠站很多,某一站有个小贩上车来卖冰淇淋。弘伟买了一支给我,我很久没吃东西了,食欲突然回来。我很难相信怎么会有东西这么好吃。我吃掉了整支冰淇淋,吃完之后还在脑中回味不已。

  那天晚上,我们在锦州郊外的小镇旅馆过夜。抵达时已经傍晚了,我又难受到吃不下东西,于是弘伟带我到杂货店买些补给品。我知道他希望我挑些自己需要的东西,但我从没看过那些奢侈品,一直跟他说我什么都不需要。他只好自己帮我选。后来他帮我买了一支漂亮的牙刷、肥皂,还有一条绣了花样的漂亮毛巾。他看到我因为营养不良又长期暴露在朝鲜的寒风中,皮肤变得很干燥,便买了保湿乳液给我。看到这些昂贵的东西,我渐渐卸下心防,心想或许这个人没那么糟。

  到了旅馆之后,他让我看一种我从没看过的手机。这种手机不只可以拿来讲电话,还可以播放音乐跟照相。弘伟正在教我怎么重播影片时,我母亲突然出现在荧幕上跟我挥手打招呼。我好开心,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妈妈!妈妈!”我对着手机大喊,从他手中抢过手机。我以为她在跟我说话,想要回答她。弘伟吓了一跳,他不知道他不久前才卖掉的女人是我母亲。之前,他也教了我妈手机的用法,还帮她拍了一段影片作为示范。

  当我发现妈妈不是透过电话在跟我说话时,我的心一沉。看到她的脸我好高兴,我想这表示我一定很快就会见到她。

  那天夜里,弘伟比手画脚跟我说他就是我的丈夫,要我跟他睡觉,然后试图强暴我。

  我再次反击,像个疯婆娘又踢又叫兼咬人。我叫得很大声,我敢说听起来一定很像我们房间发生了命案,所以弘伟只好作罢,乖乖睡觉。我整晚贴着墙壁,瞪着血红的眼睛,就怕他再侵犯我。

  隔天早上,弘伟想用礼物和温情收买我。他带我去一家店买了牛仔裤、毛衣和球鞋。我在朝鲜偷看中国的电视节目时看过那种鞋子,一直梦想要有一双。现在美梦成真了,我却高兴不起来。我渐渐明了,就算拥有全世界的美食和球鞋,也无法让我开心起来。物质的满足对我已经毫无价值。我失去了家人,失去了家人的疼爱,失去了自由,从此要过着躲躲藏藏的生活。我还活着,却失去值得活下去的一切。

 

  在小镇待上一天后,弘伟雇了一辆计程车载我们到锦州。他在一个老社区的四楼公寓租了一间套房,附近就是动物园和一座大公园。对我来说,那是个不错的地方,但我很怕跟弘伟在一起。他又想强暴我,我同样拼了命反抗他。我的体内仿佛住了恶魔,全身充满恐惧和愤怒,只要他睡觉时不小心碰到我,我都会发了疯地大哭大叫,想停也停不下来。我哭闹到差点昏过去,我想他也吓到了。弘伟知道他不能逼我就范,除非他想毁了我。

  于是,他把我关在公寓里好几天或好几个礼拜,我不知道有多久。只有送食物给我时,他才会打开房门,但我还是不肯改变心意。有一天,他决定让我看清自己的处境。

  我们搭了两、三个小时的车到乡下的一户人家。弘伟介绍一个怀了身孕的年轻朝鲜女孩给我,她跟一个中国男人住在一起。弘伟要她帮他翻译,确认我明白他的意思。他说如果我不跟他睡觉,他就要把我卖给农人,他要我明白他给了我更好的选择。

  “就让他卖了我。”我对那女孩说。

  弘伟不敢置信地摇着头,他把我留在屋里好好想清楚。女孩跟我说,弘伟预期我会卖到很高的价钱,因为我是处女,而且年纪显然很轻。

  我想我可以信任这个女孩,毕竟我们都是朝鲜人,她会同情我的处境。“你能不能救我?”我问她:“能不能帮我逃走,然后找到我妈?”

  她把事情告诉她丈夫,他们答应要救我,我们一起拟好了计划。于是,我趁弘伟不注意时从后门熘出去,爬出围墙,跑到森林里的一间破旧老屋。那女孩的中国婆婆很快就来跟我会合,几小时后,一个男人骑摩托车载我到他们亲戚位在深山里的一栋小屋。

  到了那里,我才知道自己上了当。朝鲜女孩和她丈夫联手把我从弘伟那里偷过来,现在打算自己把我卖掉。他们带了另一名掮客来山里看我,朝鲜女孩跟我说:“如果你答应跟这个男人睡觉,他会帮你在大城市找个年轻又有钱的丈夫,这样你就不用嫁给农人了。”

  我还是不肯,还跟他们说除非我死,不然绝对不可能。

  朝鲜女孩花了约一周在山里来来去去,试图说服我。这给了我充裕的时间练习中文,我学得很快。

  同时间,弘伟找了一些帮派的朋友帮忙找我。他们骑着摩托车到处找,搜遍附近的房子和小屋。把我偷走的那对夫妻骗弘伟说我逃跑了,但他不相信他们的话。他威胁他们,要他们把我交出来,但对方不肯招认,把我带走的中国男人甚至说要帮忙找我。

  弘伟透过他在这一行的人脉,终于查出我的藏身处。他去找那对夫妇谈判:他们要是不跟他合作,他就去警局告发他们,那个朝鲜女人会被遣送回国;如果他们把我毫发无伤地交出来,他会付钱把我买回去。他们答应了这笔交易。于是,弘伟第二次花钱把我买下。我从不知道实际的金额,只知道这次的价钱比之前他从志方那里把我买走时高很多。

  当另一个男人骑着摩托车来山中小屋载我,我以为我终于得救了。谁知道他直接把我载到市区,弘伟和一群模样凶悍的人正在那里等着我。

  “你没事吧?”弘伟问:“有没有受伤?”

  我摇摇头。我已经听懂更多他说的话,但我并不想跟他说话。

  朝鲜的新娘╱奴隶如果逃跑,掮客通常会把他们揍得很惨,甚至会杀了他们。但弘伟没有这么做,他看到我回来好像真的很高兴,还订了一桌酒菜犒赏帮忙找我的兄弟。那天晚上,我们就搭公车回锦州。

  从公车站走回公寓途中,我心里很笃定也很平静,因为我已经打定主意自我了断,不再忍受这种生活。我已经失去所有事情的掌控权,但起码还可以为自己下这个决定。离开朝鲜之后,我天天哭,哭到无法相信自己竟然有那么多眼泪可以流。但是在人世的最后一天,我不再哭泣。

  正当我想放弃,弘伟心中则充满了希望。他不是信仰虔诚的人,但有时会求佛祖保佑。宗教的概念对我来说很陌生。朝鲜人崇拜的对象只有金氏父子,我们相信的是“主体”,也就是金日成一手打造的民族自主教条。国内禁止人民信奉任何宗教,违者可能赔上性命。但朝鲜很流行算命(非正式核准),很多人对日期和数字很迷信,因此我可以了解弘伟为什么那么迷信。他边走回公寓边数步伐,进门之后还把相同数量的金纸(献给阴间或死去祖先的假钱)拿去烧。他希望这么做能为我们之间的关系带来好运,可惜没效。

  他又一次想强暴我。他把我的手按在床上,但我对他拳打脚踢,好不容易才挣脱他。我跑去厨房抓起刀子,然后冲去阳台,把刀子架在脖子上。

  我用朝鲜语大喊大叫:“你要是敢过来,我就跳下去!”他听不懂我在说什么,但看我的眼神就知道我想寻短。

  弘伟哄着我说:“别动,别动。”他说了几个我听得懂的简单中文字,然后比手画脚跟我说他心里的打算。“你当我老婆。”他说:“妈妈来,爸爸来,姐姐来。”

  突然间,他的话打动了我。我慢慢放下刀子。我们坐下来,他用肢体语言和简单的字汇跟我解释他的想法:如果我当她的“小媳妇”(就是小妾),他就帮我找到我妈,带她回来。之后再回朝鲜找我爸,付钱请掮客带他来中国。他也会帮我找到我姐姐。

  如果我不听话呢?现在他显然已经无法卖掉我,只好把我交给中国警方。我当然绝不容许这种结果。

  那时我根本无法理性思考,但是我看到一个不只能救我、还能拯救家人的机会。我一直以来只想到自己,现在得到一个把家人放在自尊之上的机会。我宁可死,也不要忍受被强暴的屈辱。但现在我有了另一个选择:自私地寻死,还是救我的家人?

  首先我要考虑的是:我能信任这个男人吗?

  从离开朝鲜到现在,每个人对我说的都是谎言,但弘伟对我提出这个条件时,却让我相信他是真心的。毕竟我逃跑之后,他想尽办法找到我。他也知道如果他不守诺言,我会自我了断;他虽然野蛮,对我却似乎是真心的。

  最后我别无选择。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把它当作一种交易,而不是强暴。直到现在,经过时间的洗礼,我才能接受其中的残酷和丑陋。当时我才十三岁又六个月,在同龄孩子中又特别娇小。当弘伟压在我身上,我觉得自己会裂成两半。我好害怕,而且过程痛苦、恶心又暴力,我无法相信那真的发生在我身上。过了一阵子,我真的觉得自己灵魂出了窍,坐在床边的地板上看着自己,但那个人并不是我。

  弘伟一办完事,我马上冲去厕所冲洗,一待就是好几个小时。我觉得自己好脏,心里绝望到极点。我用力摩擦自己的皮肤直到流血为止,那样让我觉得好过一点。我发现身体的痛减轻了内心的痛,有段时间我养成用粗布拧自己、刮自己皮肤的习惯。有时,那是我逃避内心痛苦的唯一方法。

  弘伟来查看淋浴间的水为什么流个不停,发现我瘫坐在地板上,全身无力,差点把自己淹死。他把我抱回床上时,一句话也没说,但我看见泪水淌下他的脸。

  我觉得自己随时会疯掉。性行为本身令人反感,我每天晚上都吐。有好长一段时间,我一天只吃得下几口饭。后来我变得麻木,弘伟以为我逐渐恢复正常。但我只是一边活着,一边从远处看着自己,像在扮演一部仿佛永无止境的电影里的角色。我的体内只剩下对那个男人日积月累的恨。我想像自己趁他睡着时杀了他再逃跑,但我能逃去哪里?还有谁能救我的家人?

  “我们很快就会找到你妈。”有天早上,弘伟告诉我:“但你还得帮我别的事。我要你帮我处理生意。”

 

  我才到中国两个月就开始帮弘伟做生意。他把他买的两个朝鲜女人带来公寓里住,我负责跟她们对话、帮他简短翻译。我替她们梳洗,就像勇善之前帮我梳洗一样,然后帮她们挑衣服和化妆品,教她们卫生常识。这些女孩跟我和我妈有点不同,她们逃出朝鲜时就知道自己会被卖到中国。她们说她们不介意,那样总比死在朝鲜好。

  弘伟带着我到乡下帮他卖掉这两个女人。成交之后,我们回到当初他卖掉我母亲的村子,我跟她的中国“丈夫”见了面。现在我会的中文更多了,可以用中文对他说,我想把我妈买回去。我们谈定一个价格,那是我第一笔货真价实的买卖。弘伟付了两千多美元买回我妈,我对他损失的钱暗自窃喜。

  几天后,我们跟那家人约在乡下一个隐秘的地点拿钱交人。那时是六月,草还很长,妈妈远远看到我,就从一条泥土小径跑过来抱住我。她不知道我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我是来接她的。有一次,她想办法偷偷打电话给长春的胖掮客志方,但他只跟她说我走了。见到了彼此,我们欣喜若狂,眼泪流个不停,那是我好几周以来第一次笑,甚至第一次觉得自己还活着。

  妈妈习惯性地把我背在背上,就像我小时候一样。

  “让妈看看我不在这段期间,我的小可爱长大了多少。”她说。但我已经不再是小可爱了。后来她跟我说,我穿着新衣服又化了妆,害她差点认不出来。其实我自己也认不出自己。我的样子不再像小孩子,心中所有童稚的一面也彻底消失。那就好像血管里的血都已流干,我成了另一个人。我谁都不同情,包括我帮忙卖掉的那些女孩,包括我自己。我现在唯一的目标就是让我们一家人重新团聚。

  我姐姐还是没有消息。弘伟告诉我们,他跟其他掮客打听过她的消息,但毫无所获。我们虽然失望,但我仍然抱着他能利用人脉找到姐姐的梦想。而且再过不久,我们就会见到爸爸了。

  我母亲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那个可怕的农场。我们三个人一起回到锦州。

  我还是很恨弘伟,但已经学会跟他一起生活。刚开始,他有时候对我很严厉,但随着时间过去,他对我的态度渐渐软化。我想他学会尊重我、信任我,甚至用他的方式爱我。

  弘伟的日子一直都不好过。他出生在朝阳以西的一个农场。朝阳是个庙宇、公园、摩天大楼和街头黑帮群集的古城。他十二、三岁时跑去都市,加入一个掌控连锁卡拉OK夜总会的帮派。那不是你在汉城或其他城市会找到的那种单纯欢唱吧,而是有女人提供倒酒以外的娱乐的特殊场所。弘伟没受过高等教育,但他会读会写又很聪明,十五岁就拥有自己的卡拉OK王国,而他是管理这座王国的帮派老大。他利用人脉参与各种事业,例如餐饮和房地产。我逃出朝鲜之前大约两年,他的事业扩展到人口买卖。有一阵子,这门生意大发利市。

  弘伟在朝阳有个中国太太和两个小孩(一男一女)。后来我才知道,他女儿只比我小一岁。弘伟把我妈买回去之后,她告诉他其实我才十三岁,而不是十六岁。我从没想过要告诉他我的真实年龄,因为我不觉得那会有什么不同。但他好像很震惊。

  “要是我知道她那么小,绝对不会跟她睡觉。”他说。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真心的,但之后他对我比之前更温柔一些,我几乎开始把他当人看。但我还是期望他兑现承诺,包括把我爸救出朝鲜。弘伟在长白市有联络人,包括来回边境帮忙跑腿的女人。她们的工作是帮逃出朝鲜的人送钱给家乡的亲人。她们也会走私中国手机,以便让分隔两地的家庭保持联络。这项工作很危险,但只要谈妥价钱就能安排。

  八月时,弘伟雇用了其中一名掮客去找我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