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全班最优

2009年夏天,在印度卡纳塔克邦的那甘纳吉村,我们见到了40岁的寡妇珊塔玛,她是6个孩子的母亲。珊塔玛的丈夫4年前死于急性阑尾炎,她没有保险,家里也拿不到任何抚恤金。三个年长一点儿的孩子都上了学,至少上到了八年级,但另外两个小一点儿的孩子(一个10岁男孩和一个14岁女孩)都辍学了,女孩在邻居家地里干活儿。我们认为,由于父亲的去世,孩子们被迫辍学,年龄大一点儿的孩子便开始干活儿挣钱。

然而,珊塔玛纠正了我们的想法。丈夫去世后,她便将家里的地租了出去,自己开始干临时工,挣的钱足以满足一家人的基本需求。珊塔玛的确让女儿去田里干活儿,但那是在她辍学之后,因为珊塔玛不想让她待在家里没事儿干。其余的孩子都在学校上学——在三个年龄大一点儿的孩子中,有两个在我们见面时还是学生(最大的女儿22岁,已经结婚了,很快就会生下她的第一个孩子)。我们了解到,她的大儿子在最近的城镇雅吉尔上大学,将来准备成为一名老师。两个小一点儿的孩子之所以辍学,是因为他们自己不想去上学。村庄附近有几所学校,包括一所公立学校和几所私立学校。那两个孩子原本上的是公立学校,但他们经常逃学,最终母亲放弃了让他们上学的打算。在我们采访期间,那个10岁男孩一直和他的母亲在一起,嘟囔着上学没意思。

由此可见,他们不是上不起学。在大多数国家,上学是免费的,至少上小学是如此。所以,大多数孩子都有学可上。然而,我们在全球所开展的各种调查显示,儿童辍学率在14%~50%之间。1辍学往往并不是由于家里出现了紧急情况,有时可能是健康原因所引起的,比如在肯尼亚,孩子们会因接受抗蛔虫治疗而耽误几天课。2尽管如此,辍学情况或许还能反映出,孩子们并不想上学(这可能很普遍,我们大多数人都会想起自己小时候的这种状态),而且他们的父母似乎也无力或不愿让他们去上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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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某些批评家来说,这也意味着,全面提升教育的努力遭遇了巨大的失败:如果没有强大的潜在教育需求,那么建立学校、聘用教师又有什么用呢?相反,如果人们对技术有真正的需求,那么对于教育的需求自然就会显现,供应便会随之而来。然而,这一乐观看法似乎与珊塔玛孩子的故事不相符。卡纳塔克邦的首府是印度的IT中心班加罗尔,它对人才的需求量自然很大。珊塔玛一家中有一位未来的教师,他们意识到了教育的价值,因此愿意进行教育投资。

发展中国家的学校对学生不具有吸引力既不是因为入学难或缺乏人才需求,也不是因为家长拒绝让自己的孩子受教育。那么,阻碍究竟源自哪里呢?

供求之战

教育政策就像援助一样,一直是激烈的政策之争的主题。正如援助一样,争论的焦点并不在于教育本身是好是坏(每个人或许都会同意,受教育总比不受教育要好),而在于政府是否应该干预以及如何进行干预。而且,尽管教育与援助所产生的具体原因不同,但二者内部的分界线实际上处于同一位置,提供援助的乐观主义者们一般都是教育干涉主义者,而提供援助的悲观主义者们一般都支持自由放任的教育政策。

长久以来,大多数政策制定者(至少是国际政策领域)一直认为,教育其实很简单:我们要先将孩子们带进教室,最好由一位训练有素的老师任教,剩下的事情就好办了。这类人强调“供应学校教育”,我们将他们称为“供应达人”。这里借用的是印度的一个俗语——“供应商”(西印度语中的这类绰号有拉克达瓦拉——木材供应商、达路瓦拉——酒品供应商、邦度瓦拉——枪支贩卖者等),以便与供应经济学派区分开来。该学派的经济学家认为,英国经济学家凯恩斯的观点是错误的,实际上,他们在很大程度上反对任何形式的政府干预。

或许,在联合国千年发展目标中,我们可以看到关于供应达人立场的最清晰的表述。联合国千年发展目标是世界各国于2000年取得共识的8个目标,预计在2015年之前实现。其中第二、第三个目标分别是,“确保到2015年世界各地的儿童,无论男孩还是女孩,都能够完成小学教育的全部课程”以及“到2005年,争取消除初中等级教育中的性别歧视,并在2015年之前消除各级教育中的性别歧视”。大多数国家的政府似乎已经接受了这一观点。在印度,目前95%的儿童可以在距家不到半英里的学校上学。3几个非洲国家(包括肯尼亚、乌干达和加纳)已开始提供免费的初级教育,大批孩子进入学校。联合国儿童基金会指出,在1999~2006年间,撒哈拉沙漠以南非洲地区的小学入学率由54%上升至70%,在东亚及南亚则由75%上升至88%。全球学龄儿童的辍学人数由1999年的1.03亿减少到了2006年的7 300万。在我们针对18个国家的调查数据中,即使是那些极为贫穷的人(每天生活不足99美分的人),其子女入学率目前也在80%以上(被调查国家中至少有9个国家是这样)。

虽然普及中等教育(9年级以上)并非联合国千年发展目标的一部分,但这方面也取得了一定的进展。1995~2008年之间,撒哈拉沙漠以南非洲地区的中学入学率由25%上升至34%,南非由44%上升至51%,东亚则由64%上升至74%。4不过,中学的学费也变高了:聘用教师需要更多的钱,因为这些教师必须是更有资质的;而且对于父母及其子女来说,他们放弃的收入及劳动市场经验有更大价值,因为十几岁的孩子已经可以干活儿挣钱了。

让孩子上学是非常重要的一步,这正是学习的起点。然而,如果孩子们在学校里学不到什么东西,那么上学对他们来说就毫无用处。有些奇怪的是,学习的问题并未被摆在国际声明中十分突出的位置:千年发展目标中并没规定孩子们必须在学校里学到东西,只是说他们应完成基本的课程。2000年,塞内加尔首都达喀尔的全民教育峰会由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发起,在峰会的会后公报中,提升教育质量的目标被排在了第六名,即第六个目标。这其中的隐含意义或许是,学到什么没有入学重要。然而,遗憾的是,事情并非那么简单。

2002~2003年,由世界银行发起的世界缺席调查秘密派出一些调查员,到6个国家的公立学校进行抽样调查。他们的基本结论是,孟加拉、厄瓜多尔、印度、印尼、秘鲁及乌干达的教师平均每5天就会缺席1天,其中印度和乌干达的教师缺席率是最高的。此外,印度的调查显示,即使教师在校并授课,他们也经常在喝茶、读报或是和同事聊天。总体来说,印度公立学校50%的教师都在上课时间缺席。5在这种情况下,怎么能指望孩子们学习呢?

布拉翰(Pratham)是印度一家专门致力于教育的非政府组织,该组织于2005年决定进行深入研究,查明孩子们究竟在学些什么。布拉翰成立于1994年,其创立者为化学工程师马达夫·査万。査万拥有美国教育背景,他在创立布拉翰时怀着一种坚定的信念:所有儿童都应该学会阅读,并通过阅读来进一步学习。该组织成立之初,查万在联合国儿童基金会的援助下,将这家位于孟买的小小的慈善机构。发展成了印度最大的一家非政府组织,或许也是全球最大的非政府组织之一:布拉翰的计划涉及约3 450万印度儿童,而且目前正深入到世界其他地区。在《年度国家教育报告》(ASER)的指导下,布拉翰在印度的600个地区建立了志愿者小组。这些小组在每个地区都随机选择了几个村庄,对每个村庄的1 000多名儿童进行了测试——参加测试儿童总数为70万——并总结出了一份成绩单。印度计划委员会副主席蒙特克·辛格·阿卢瓦利亚看到了这份报告,但他从中所读到的却令他心情沉重。7~14岁年龄组中接近35%的孩子读不出一个简单的段落(一年级水平),而几乎60%的孩子读不出一个简单的故事(二年级水平)。只有30%的孩子会做二年级的数学题(基本除法)。6这些数字令人十分震惊——在第三世界国家中,小男孩和小女孩们在自家的摊位或商店里帮忙,总是在没有纸笔的情况下作一些更复杂的计算。难道学校让孩子们变得不会学习了?

并非政府中的所有人都像阿卢瓦利亚先生一样豁达。泰米尔纳德邦政府就拒绝相信政府的表现如《年度国家教育报告》所暗示的那样糟糕,于是便组织自己的团队再次展开测试。很遗憾,测试结果只是印证了原有的数据。1月,在印度的一次年度活动上,ASER的测试结果被公之于众。报刊对可怜的测试分数表示沮丧,学者们在专题小组会上讨论着那些数据,问题并没有得到解决。

遗憾的是,印度并非个案,其邻国巴基斯坦、遥远的肯尼亚,以及其他几个国家也得出了同样的结果。在肯尼亚,效仿ASER的尤维佐调查发现,27%的5年级孩子读不出一个简单的英文段落,23%的孩子读不懂斯瓦西里语(小学的两种教学语言),还有30%的孩子不会做基本除法。7在巴基斯坦,80%的三年级孩子读不懂一年级的课文。8

需求达人案例

一些批评家(包括威廉·埃斯特利)认为,除非有明确需求,否则根本没有必要提供教育。对于需求达人来说,这一结论涵盖了几十年来所有教育政策的缺点。在他们看来,教育质量之所以低下,原因就在于家长们对教育不够重视,他们觉得教育真正的好处(即经济学家所谓的“教育回报”)并不多。当教育回报足够高时,根本无须政府的推动,入学率自然会提高。人们会把自己的孩子送到专门的私立学校,如果私立学校学费太贵的话,他们就会要求当地政府建立学校。

需求的作用确实很重要。入学率与教育回报率息息相关:在印度的“绿色革命”期间,成为一名成功的农夫需要更高的技术水平,因此学习的价值也有所上升。在一些更适合播种“绿色革命”所引进的新种子的地区,其教育水平也得到了很大的提升。9近期,离岸呼叫中心便是个典型的例子。在欧洲及美国,人们常常指责这种呼叫中心减少了当地的工作机会,但它却大大增加了印度年轻女性的就业机会,从而成为印度一次小规模社会革命的一部分。2002年,加利福尼亚大学洛杉矶分校的罗伯特·延森与一些这样的呼叫中心合作,随机选择了印度北部3个城邦很少有人去招聘的几个村庄,在那里组织针对年轻女性的招聘会。结果在意料之中,较之其他一些未实施这种招聘方式的随机选择的村庄,这些村庄业务流程外包中心(BPOs)的年轻女性的就业率得到了提升。更为显著的是,这部分地区原本可能是印度歧视女性现象最严重的地区,但在招聘工作启动三年之后,招聘点所在村庄中5~11岁女孩入学的概率提高了5%。这些孩子的体重也有所增加,这表明家长们将他们照顾得很周到:他们发现,让女孩受教育同样会带来经济价值,因此乐于投资。10

在受过教育的劳动力供应方面,家长们有能力应对变化。因此,对于需求达人来说,最好的教育政策就是没有教育政策。只要找到一些急需人才的行业,让投资于这些行业变得富有吸引力,那么就会出现对受过教育的劳动力的需求,增加这方面的供应压力。这样,争论便会继续下去,因为家长们开始真正关心教育,他们会向教师施压,让教师根据他们的需要授课。如果公立学校不能提供高质量的教学,私立学校市场便会趁势形成。有人称,这个市场上的竞争会让家长们得到适合他们孩子的高品质教学。

需求达人观点的核心是,教育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投资:人们投资于教育,就像投资于任何其他领域一样,目的是挣到更多的钱,增加未来的收入。将教育看成一种投资所带来的一个明显问题就是,做出投资的是家长,而未来获得收益的是他们的孩子。而且,尽管实际上很多孩子会为他们的父母带来投资“回报”——给他们养老,但很多孩子并不愿那样做,甚至“不履行义务”,将他们的父母遗弃。即使有的孩子很孝顺,但这也并不一定意味着,他们因多上了一年学而多挣的那一点点钱,能够转化成父母们的收益——我们常常会看到一些心生悔恨的父母,他们的孩子非常富有,可以在外面自立门户,却让他们晚景悲凉。保罗·舒尔茨是耶鲁大学的一位经济学家,在谈到自己的父亲——著名经济学家及诺贝尔奖得主西奥多·舒尔茨时说,父母曾经反对他上学,因为他们想让西奥多留在农场。

的确,孩子学习成绩好,家长也会为之自豪(他们喜欢与邻居分享这种快乐)。从这个意义上讲,即使家长从孩子那里得不到一分钱,他们或许也觉得这样做是值得的。因此,从家长的角度来看,教育不仅是一种投资,而且还是他们赠送给孩子的礼物。然而,另一方面,大多数家长都有权支配他们的孩子——由他们来决定谁去上学,谁留在家里或是出去工作,以及他们的收入如何支配。有些并不重视教育的家长很在意孩子长大后会回报给他们多少钱,这样的家长或许会在孩子10岁时就让他辍学,并安排他出去工作。换句话说,教育的经济回报(其衡量尺度为受教育孩子的额外收入)固然很重要,但其他很多因素或许也不容忽视,比如我们对未来寄予的希望,对自己孩子的期望,以及对自己的孩子是否宽容。

“没错,”供应达人说道,“这就是有些家长需要点化的原因。儿童有权利享受正常的童年及充分的教育,一个文明的社会不能允许这一权利被父母的冲动或贪婪所剥夺。”要降低送孩子上学的费用,建立学校、聘用教师是必要的一步,但这或许还远远不够。这一道理解释了为什么大多数富裕国家都强制规定:当孩子达到一定年龄时必须送他们上学,除非父母能证明他们可以在自己家里教育孩子。然而,这在国力较为有限、义务教育难以强化的情况下,显然是行不通的。在这种情况下,政府必须从经济角度考虑,让父母觉得送孩子上学是值得的。这就是教育政策所选择的新工具背后所折射出的理念:有条件现金转移。

有条件现金转移的奇特历史

圣地亚哥·莱维是波士顿大学的经济学教授,1994~2000年期间任墨西哥财政部副部长,主要任务就是改革错综复杂的福利体系,其中包括几个截然不同的计划。莱维认为,如果将福利金与人力资本投入(健康与教育)相结合,培养身心健康、受过良好教育的一代人,那么无论是从短期还是长期的角度来看,今天花掉的钱都将有助于消除贫穷。这一想法激发了一种新的名为“进步”的教育计划的产生,这是一个“有附带条件的”转让计划,也是第一个有条件现金转移(CCT)计划:贫穷家庭会得到某些救助,但前提是他们的孩子定期上学,而且这个家庭得采取预防性保健措施。如果孩子上了中学,或者女孩也上了学,那么家长就会得到更多的钱。为了使该计划合法化,这笔钱被当作一种“补偿”支付给一些家庭,补偿他们因让孩子上学而非工作所损失的工资。然而,实际上,无论家长怎样看待教育,只要让他们觉得如果不送孩子上学就会受损失,该计划就会达到点化他们的目的。

圣地亚哥·莱维还有另一个目标——确保该计划不会因政府的换届而受影响,因为每届总统常常会取消其前任的所有计划,并制订自己的新计划。莱维认为,如果这一计划取得了巨大的成功,新政府就不会轻易取消它。因此,莱维首先制订了一个试点计划,只面向随机选择的一组村民,这样便可以清晰地比较他们与其他村民的情况。该实验毫无疑问地表明,这一计划的确大大提升了入学率,尤其是中学的入学率。女孩的中学入学率由67%上升到了约75%,男孩则由73%上升到了约77%。11

这展现出了一次成功的随机对照实验的说服力,但这也仅仅是这类实验的首批成果之一。政府换届时,这一计划也幸存了下来,只不过更名为“机会项目”。然而,莱维或许没有预料到,他带来了两个新的传统。第一,有条件现金转移计划如雨后春笋般漫布整个拉丁美洲,随后又蔓延至世界的其他地区。纽约市市长迈克尔·彭博也采用了这一计划。第二,当其他国家启动自己的有条件现金转移计划时,他们常常会开展一组随机对照实验,用来评估这项计划。在某些测试中,有条件现金转移计划呈现出多种多样的特征,这将有助于人们了解怎样更好地实施该计划。

矛盾的是,在马拉维,正是这些实际应用案例使我们得以反思这一教育计划的成功。它的制约性体现在,光增加收入是远远不够的,家长也需要得到一种激励。研究人员及从业者们由此发问,无条件现金转移计划是否能取得与有条件现金转移相同的效果?世界银行的一项研究极具煽动性,它表明,制约性似乎根本不重要——研究人员向有学龄女孩的家庭提供5~20美元(按购买力平价计算)的现金。在一组对象中,现金转移的前提条件是孩子要入学;在第二组对象中,现金转移没有任何条件;第三组对象(对照组)则没有现金转移。这一实验的效果非常明显(一年之后,对照组孩子的辍学率为11%;而其他两组孩子的辍学率只有6%),有条件现金转移与无条件现金转移的效果是相同的。12这表明,家长不需要被迫送孩子上学,他们只是需要经济上的援助而已。13

有几个因素或许可以说明,为什么现金转移在马拉维产生了一定作用:或许是家长们付不起学费,或许是他们不能放弃自己孩子可以挣到的钱。当然,借钱供自己10岁的孩子上学,并指望他在20岁时能挣到钱,这简直就是一个白日梦。现金转移可以使家长们摆脱极度贫困的状态,或许也拓宽了他们的思想空间,让他们拥有更长远的人生观:教育必须现在投入,而这部分费用要等到孩子长大以后才能得到补偿。

所有这些原因都使得收入与教育息息相关:贾马尔将受到的教育不如约翰多,因为他的父母更贫穷,即使两人受教育的回报一样多也是如此。的确,在我们针对18个国家的调查数据中,我们发现,随着调查的深入(从每天生活不足99美分的人,到每天生活费为6~10美元的人),教育费用在生活费用中所占的份额也有所增加。如果每个有收入家庭的儿童人数随收入而大幅度减少,那么每个孩子的教育花费比总花费增长得更快。这与教育只是一种投资的情况恰恰相反,除非我们愿意相信,穷人没有受教育的能力。

这一点很重要,因为如果父母的收入对是否进行教育投资很关键,那么有钱人家的孩子即使无任何天赋,也可以受到更多的教育,而天资聪颖的穷人家的孩子则有可能会被剥夺受教育的权利。因此,让市场操纵一切,并不能让每个孩子(无论他来自哪类家庭)根据自己的能力接受教育。除非我们能够完全消除收入差距,否则公共供应方的干预就是必要的,这种干预可以使教育变得更廉价,使我们更容易实现这一社会目标:确保每个孩子都能得到一次机会。

自上而下的教育政策有用吗?

然而,问题在于,尽管从原则上看完美无缺,但这种公共干预是否切实可行呢?如果家长们根本不关心教育,那么这种自上而下的教育推动只会浪费资源,这会不会太冒险了?例如,埃斯特利在《在增长的迷雾中求索》一书中称,非洲国家的教育投资对这些国家的发展毫无助益。

同样,回答这个问题的最佳方式是,研究特定国家在实施这种政策时所遇到的具体情况。值得庆幸的是,尽管教育质量低下,但学校还是有用的。在印度尼西亚1973年第一个石油繁荣时期之后,时任该国总统的苏哈托将军决定大规模修建学校。14这是一个自上而下的刺激供应计划:学校的建立遵循着这样一个规则,即优先考虑失学儿童人数最多的地区。如果这些地区没有学校,就说明人们对教育不感兴趣,那么这个计划就是一次可悲的失败。

实际上,总统特别基金计划是一次巨大的成功:为了评估该计划,埃斯特利找到了一些成年人(可以受益于新建学校的年轻人)和更年长的一代人(他们的年龄已使他们错失到这些学校上学的机会),并对二者的收入进行了比较。埃斯特利发现,相对于年长的一代,在建立了更多学校的地区,年轻人的收入要高得多。通过教育对收入的影响,埃斯特利总结出,因新学校的建立而每多接受一年小学教育的人,其收入将提高约8%。这一针对教育回报的估算,与美国的普遍情况十分类似。15

另一个自上而下的经典计划就是义务教育。1968年,台湾地区制定了一项法律,要求每个孩子必须接受9年的教育(之前的法律规定为6年)。对于孩子们的学校教育以及他们的就业前景,这项法律都具有重要而积极的影响,对女孩来说尤为如此。16教育的好处不仅在于金钱——在台湾地区,这一计划对儿童死亡率的影响也很大。17在马拉维,那些因有条件现金转移计划而没有辍学的女孩,其怀孕的概率也有所降低。在肯尼亚也是如此。18目前,一个对此方面颇有研究的重要团体正致力于验证教育的深远影响。

此外,这一研究还总结出,教育的方方面面都使人受益匪浅。那些喜欢阅读的人会轻松阅读报纸和公告栏,从而得知他们何时会从一项政府计划中受益。接受中级教育的人更有可能得到一份正式的工作,即使没有得到这样一份工作,他们也能把自己的生意做得更好。

这两种在哲学层面上相互对立的策略似乎再次失去了重点,供应策略与需求策略没有理由互相排斥。供应本身就会带来好处,但需求也很重要。的确,当城里出现了合适的工作机会,有的人虽未接受自上而下的教育,但也找到了受教育的途径;而对于其他人来说,来自他们居住区域所建学校的援助是至关重要的。

这一切并非意味着,自上而下的教育策略一定会带来很多好处。我们看到,学生们的确在公立学校里学到了东西,但公立学校的教育质量并不乐观。基于需求的方法是否会更有效?私立学校就是由需求推动的标准策略——即使有免费的公立学校,家长们仍会花费他们辛辛苦苦挣来的钱,将他们的孩子送入一所私立学校。难道说私立学校破解了教育质量的问题?私立学校很多人都认为,在完善教育体系的过程中,私立学校应发挥重要的作用。近期通过的印度《教育权利法案》得到了政界(包括“左”派,全世界的“左”派一直都反对将市场力量引入教育领域)强有力的支持。这就是所谓的凭证私有化的一个体现——政府给予公民“凭证”,用来支付私立学校的学费。

在教育专家提出警告之前,全球很多雄心勃勃的低收入家长已经决定,即使省吃俭用,也必须将自己的孩子送入私立学校。一个惊人的现象由此产生,整个南亚及拉丁美洲出现了很多廉价的私立学校。这些学校每月的学费仅为1.5美元。而且,它们一般都很低调,常常是以某人家里的几个房间作为教室,老师通常都是一些当地人,因找不到其他工作而决定办学校。一项研究表明,在巴基斯坦的一个村庄里,能够准确反映私立学校供应情况的是,该地区以前是否建过一所女子中学。19有些受过教育的女孩会寻找本村的挣钱机会,她们中有很多人都在村里当教师,进入教育领域。

尽管这些女孩的资质令人怀疑,但私立学校常常比公立学校效率更高。世界旷工调查发现,在印度,在公立学校教师出勤率较低的村庄,私立学校存在的概率更大。此外,与同一村庄的公立学校教师相比,私立学校教师于指定日在校的概率平均高出8个百分点。上私立学校的孩子学习成绩也会很好。ASER称,2008年,印度47%的公立学校五年级学生达不到二年级的阅读水平,而私立学校同等水平学生的这一比例仅为32%。在巴基斯坦学校学习及教学成就(LEAPS)调查中,与公立学校的孩子相比,私立学校的孩子在上三年级时,英语水平就已超前1.5年,数学水平超前2.5年。的确,那些决定将孩子送入私立学校的家庭或许是出于经济原因,但这并不能完全解释,为什么私立学校对于富裕家庭来说也很有吸引力:私立学校学生与公立学校学生在学习成绩上的差距,近乎10倍于最富阶层孩子与最穷阶层孩子之间的平均差距。在同一家庭里,即使这一差距没有那么大,20(这一点或许有些高估了教育的回报,因为父母可能会将最有天赋的孩子送进私立学校,或是以其他方式帮助这个孩子),上公立学校的孩子与上私立学校的孩子之间,仍然存在明显的差距。21

因此,私立学校的孩子比公立学校的孩子学到的更多。然而,这并不意味着,私立学校的教学质量完美无缺。在比较私立学校的教学质量与经过简单干预后的教学质量时,我们已经看到了私立学校的缺陷。

布拉翰与私立学校布拉翰是一家著名的非营利教育机构,该机构负责ASER的运营。该中心不仅揭露了教育系统的缺陷,而且还尝试去解决这些问题。在过去10年中,我们一直与该机构合作,几乎参与了其儿童教学及阅读教学的每一项新计划的评估。2000年,在印度西部城市孟买及巴罗达,ASER正式开始运营。在那里,布拉翰实行了其所谓的“儿童之友”计划。该计划从每个班里选出20个最需要帮助的孩子,将他们送到“儿童之友”——由团队中的一位年轻女性负责,研究他们各自具体的弱点。尽管经历了一场地震及地区动乱,该计划对这些孩子测试的结果仍取得了很大的收益——在巴罗达,私立学校所获的平均收益幅度几乎是印度的两倍。22然而,与普通私立(或公立)学校的教师相比,这些“儿童之友”所受过的教育要少得多——他们很多人只上过10年学,外加在布拉翰受过一周的培训。23

鉴于这些结果,很多组织都宁愿固守已有的成就,但布拉翰却并非如此。原地踏步绝不是布拉翰创立者査万的性格。精力充沛的鲁克米尼·班纳吉也是一样,他一直推动着布拉翰的迅速发展。布拉翰对更多儿童进行研究的一种途径就是,找一些组织接管该计划。北方邦是印度最大的一个邦,也是最穷的邦之一。在北方邦东部的江布尔区,布拉翰的志愿者们走遍一个又一个村庄,对那里的儿童进行测试,并鼓励整个机构都参与进来,看看孩子们知道什么,不知道什么。在孩子犯错误时,家长们的第一反应常常是打自己的孩子——但后来,机构里出现了一组志愿者,他们时刻准备着帮助这些小弟弟和小妹妹们。志愿者们大多为年轻的大学生,傍晚,他们在附近的居民区里开课。布拉翰为这些志愿者们提供一周的培训,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补偿。

我们也对这一计划进行了评估,结果令人十分惊讶:在计划结束时,所有参与该计划的孩子都已经认识字母了,而他们在计划实施之前还不会阅读(相反,在年底之前,对照村庄认识字母的孩子仅有40%)。那些最初仅能读懂字母的孩子,在参加了该计划之后,能读懂短篇故事的概率比没参加计划时提高了26%。24

近期,布拉翰将其关注点转移到了与公立学校体系的合作之上。比哈尔邦是印度最穷的一个邦,也是教师旷工率最高的一个邦。布拉翰为中小学生组织了一场救助性的夏令营,邀请一些公立学校教师前来授课。这一评估结果令人十分震惊:这些备受批评的公立学校教师其实教课了,而且收益也可与章普尔夜课所获得的收益相媲美。

布拉翰的实验结果使得印度乃至全球的很多学校都正在与这个组织联系。目前,加纳正在对该计划的一个版本进行测试,这是一次大规模的随机对照实验,是一个研究小组与政府之间的合作。他对那些正在寻找第一份工作的年轻人进行培训,然后让他们到学校里提供救助性教育服务。塞内加尔及马里的教育部代表团参观了布拉翰的活动,并考虑在本国复制这一计划。

这不禁让人觉得,如果那些志愿及半志愿教师可以创造这么大的成效,那么私立学校显然可以采取同样的做法,而且还应做得更好。然而,我们得知,在印度的私立学校,有三分之一的五年级学生还达不到一年级的阅读水平。为什么会这样呢?如果公立学校教师的教学水平很高,为什么我们在公立学校体系中看不到这一点呢?如果孩子们很容易取得较高的学习成就,为什么家长们没有需求呢?为什么在布拉翰的章普尔计划中,只有13%不具备阅读能力的孩子参加夜校呢?

毫无疑问,市场没有发挥其应有的作用。或许,私立学校之间缺乏一定的竞争压力,或者家长们没有获取足够的指导信息。稍后,我们将探讨几个更广泛的问题,如政治经济等。这些问题或许可以说明,为什么公立学校的教师表现得这么差。不过,教育所特有的一个关键问题就是,对于教育成果的具体期望会歪曲家长们的需求。这种期望包括公立及私立学校的价值、孩子们的成就,以及随之而来的巨大浪费。

期望的诅咒

虚幻的S形

几年前,在乌代布尔农村地区,我们在由赛娃曼迪管理的一个民间学校组织了一次亲子拼贴画活动。我们提供了一堆五颜六色的杂志,让家长们从中剪出一些图片,以表现他们对于教育的想法,以及教育能给他们的孩子带来什么。这一活动的构想是,让家长们在自己孩子的协助下完成一张拼贴画。

结果,家长们完成的拼贴画看上去都大同小异:拼贴画上密密麻麻地布满了黄金及钻石首饰,还有各种时下流行的名车模型。实际上,杂志中还有其他可用的图片——宁静的乡村景象、渔船、椰子树等。然而,如果他们的拼贴画中所表现的元素是真实的话,那么这些元素一定不是教育的全部。家长们似乎总将教育看成一种让自己孩子获取大量财富的方式。对于大多数家长来说,他们期望中的致富途径就是一份政府工作(如教师),其次是某种办公室工作。在马达加斯加,640所学校的学生家长们曾回答过这样一个问题,即孩子们上完小学之后应怎样谋生、上完中学之后又该怎样谋生。70%的家长认为,一名中学毕业生会得到一份政府工作,而实际上只有33%的中学生得到了这种工作。25

然而,能够上到六年级的孩子为数并不多,更别说通过毕业考试了。目前,这种水平是任何要求教育背景的工作的最低资质。而且,家长们并非没有完全意识到这一点:在马达加斯加,当家长们回答对于教育回报的看法时,他们一般都能做出正确回答。但是,他们对于教育优势和劣势的回答却有些极端——他们将教育看成一种彩票,而不是一种安全的投资。

帕克·苏达诺是印尼万隆西卡达斯贫民窟一个收废品的人,他实事求是且言简意赅地告诉我们,他是这一带出了名的“最穷的人”。当我们2008年6月见到他时,他的小儿子(9个孩子中最小的一个)就要上中学了。苏达诺认为,小儿子上完中学之后,很可能在附近的商城找到一份工作,他的另一个儿子已经在那儿上班了。这样的一份工作,小儿子早就应该得到了——但不管怎样,苏达诺认为让他上完中学是值得的,即使这让他少拿了3年的工资。苏达诺的妻子认为,这个孩子或许还能上大学,而苏达诺觉得这不过是一个白日梦——他认为,小儿子仍然有机会得到一份办公室工作,从安全及体面的角度考虑,这是可能得到的最好的工作。对于苏达诺来说,碰碰运气是值得的。

家长们会认为,前几年的教育付出比以后的教育付出少得多。例如,马达加斯加的家长们认为,每一年的小学教育会使一个孩子增收6%,每一年的初中教育增收12%,而每一年的高中教育则会增收20%。我们在摩洛哥发现了类似的情况。那里的家长们认为,每一年小学教育可以使一个男孩增收5%,每一年的中学教育则增收15%。而女孩在这种情况中的差别则会更明显。在家长们看来,每一年的小学教育对女孩几乎没有任何价值——仅为其增收0.4%,但每一年的中学教育则可以为其增收17%。

据估计,每一年的教育实际上都会按比例或多或少地增加收入。26而且即使对于未得到正式部门工作的人来说,教育似乎也是有好处的。例如,相对于没受过教育的农民来说,受过教育的农民在“绿色革命”期间挣的钱要多。27此外,还有其他一些非经济利益。换句话说,家长们看到的是一条实际不存在的S形曲线。

这条S形曲线表明,除非家长们愿意平等地对待每一个孩子,否则他们只能孤注一掷,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他们认为最有前途的那个孩子身上,确保这个孩子接受足够的教育,而不是将教育投资分摊给所有的孩子。在珊塔玛(她的两个孩子都没有上学)家附近,即那甘纳吉村里,我们见到了一个拥有7个孩子的农户家庭。家里除了最小的那个12岁男孩,其他孩子上学都没超过两年。他们对公立学校的教学质量不满意,因此这个12岁孩子只在那里上了一年学,然后就转学到村里的一家私立寄宿学校上7年级。孩子一年的学费会超过这个家庭农作物总收入的10%,这项投入对一个孩子来说已经很大了,显然,他们供不起全部7个孩子上学。这个幸运男孩的母亲向我们解释到,他是家里最聪明的孩子。用“笨”或“聪明”这样的字眼来形容自己的孩子,特别是当着孩子们的面,那情形就像选出一位世界冠军(并让家里其他人都支持这位冠军)似的。这种想法会催生一种特殊形式的同胞竞争。布基纳法索的一项研究发现,智力测验得分高的孩子,更有可能被学校录取,但当他们的兄弟姐妹得分高时,他们入学的概率就会降低。28

在哥伦比亚的波哥大城,一项关于有条件现金转移的研究发现了将所有资源花费在一个孩子身上的合理性依据。该研究的资金有限,家长们可以选择任何一个适龄孩子参加抽签,中签的孩子只要按时上学,其家长就可以得到一个月的现金转移。中签者越按时上学,就越有可能在下一个学年继续学业。在该研究的另一个版本中,现金转移的条件是上大学。在这种情况下,中签者更有可能会上大学。令人不安的一个发现是,有些家庭让两个或更多的孩子参加抽签,其中只有一个孩子中签了,那么与孩子都未中签的家庭相比,这些孩子上学的概率会有所降低。家庭收入的增加固然不会对此造成影响,却会让没中签的孩子从中受益。一个冠军产生了,所有的资源便集中到了他(或她)的身上。29

误解也是个关键问题。实际上,教育应该不存在“贫穷陷阱”:教育的每个阶段都是有价值的,但家长们认为教育的回报呈“S”形,这在无意识中营造着一个“贫穷陷阱”,进而催生一个真正的“贫穷陷阱”。

精英学校体系

不仅家长们将希望寄托于孩子毕业考试的成功,整个教育体系都包含着这种思想。学校的课程及结构常常可以追溯到殖民时期,那时学校的目标是培养出当地的精英,成为殖民统治集团的有效盟友,建立殖民者与当地人的不同等级。尽管新生大量涌现,教师们仍然认为自己的使命是为艰难的考试培养最优秀的学生。在大多数发展中国家,教师的作用就是保证学生顺利进入下几个学年或大学学习。与此相关的一种残酷压力是使课程“现代化”,更具有科学性,并且变成更厚更沉的课本——因此,印度政府目前将一二年级学生书包的总重限制在6.6磅(2.72千克)。

有一次,我们跟随布拉翰的成员来到印度西部巴罗达的一所学校,他们的到访已经得到了事先通知,一位教师显然想留下一个好印象:他在黑板上写出一串十分复杂的数字,巧妙地列出了欧几里得几何学中一个著名的论证,随后对图表进行了长时间的讲解。所有孩子(三年级学生)都整齐地坐在地板上,表现得很安静。有的孩子可能想在自己的小石板上写数字,但粉笔的质量太差了,根本写不出来。显然,他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那位老师也不例外。我们见过很多这种类似的例子,即发展中国家的教师具有精英偏见。在与帕斯卡利娜·迪帕和迈克尔·克雷默的合作中,埃斯特利对肯尼亚的一个班级进行了重新安排,利用多余的一个教师将学生们分成两组。这一区分使孩子们学到了以前没学过的知识。于是,教师们通过抽签被随机安排到“高级”或“低级”学区。被安排到“低级”学区的教师常常很沮丧,他们从授课中什么也得不到,还会因自己的学生成绩差而备受指责。因此,他们也相应地调整了自己的行为:我们在随机访问中发现,与被安排到“高级”学区的教师相比,被安排到“低级”学区的教师教课的概率更低,他们更有可能会在办公室里喝茶。30

问题并不在于学生们没有雄心壮志,而是家长们对于学生们能够取得好成绩的期望不高。我们曾前往喜马拉雅山印度段的山区,对犹他拉坎德孩子们进行测试。那是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不免让人觉得测试是一件烦人的事——参加测试的孩子肯定是这么想的。当我们问他是否上学时,他用力地点了点头;当我们告诉他,我们还会问他一些问题时,他似乎也很配合。但当测试者递给他一张表格时,他毫不犹豫地将目光转向了别的地方——一个7岁孩子常常会这样做。测试者尝试着让他看一眼表格,许诺给他几张漂亮的图片,再讲一个好听的故事,但他似乎心意已决;他的母亲一直嘟囔着鼓励的话,不过她的努力显然缺乏热情,这表明她不希望孩子改变主意。在测试结束之后,当我们走向车子时,一位腰间系着满是灰尘的短腰布(当地农民系的一种缠腰带),身穿一件黄色T恤衫的长者与我们同行,他说“我们这种家庭出来的孩子……”,让我们去猜他的后半截话。我们在一位母亲的脸上见过同样的忧郁,很多母亲的脸上都有这种表情。她们想说,我们其实是在浪费自己的时间。

在谈及关于穷人的话题时,我们常常会提到某种过时的社会决定论,例如,与阶级和种族相关的问题。20世纪90年代晚期,吉恩·德勒兹带领一个小组,就印度的教育状况撰写了一份报告,即印度的《基础教育公开报告》(Public Report on Basic Education Revisited),其中一个发现就是:

很多教师非常不愿意到偏远或“落后”的村庄去,一个现实原因就是交通不便,或是偏远村庄的生活设施太差……另一个常见原因是,他们不熟悉当地村民,据说那些村民常常把钱都用来喝酒,这些人根本没有受教育的潜质,或是“行为举止就像野蛮人一样”。偏远及落后地区常常被看作是教师的耕耘得不到收获的地方。

一位年轻的教师甚至告诉我们,自己根本无法与“父母粗俗的孩子”进行交流。31

为了证实这种偏见是否会影响教师对待学生的行为,教师们在一项研究中被要求为一组考试评分。他们并不认识那些学生,但随机选出的半数教师都被告知一个孩子的全名(包括种姓),其余都是匿名的。研究人员发现,平均而言,相对于教师们看不到学生所处阶层的情况,他们在得知学生所处阶层时给予底层学生的分数更低。然而,有意思的是,这样做的并非是来自上层的教师。来自底层的教师实际上更可能给予底层学生更低的分数,他们一定认为这些学生是拿不到好成绩的。32

过高的期望加上信心的缺失,会造成十分危险的结果。我们看到,相信S形曲线使人们选择放弃。如果教师和家长不相信孩子能够跨过顶峰,进入S形曲线的陡峭部分,那么孩子自己或许也不会尝试:教师会忽视成绩落后的孩子,家长也不再对孩子的教育感兴趣。然而,这种行为会产生一个本来不存在的“贫穷陷阱”。如果他们放弃了,他们永远也不会发现,这个孩子或许能取得好成绩。相反,那些认为自己的孩子能取得好成绩的家庭,或是不愿让自己的孩子缀学的家庭,一般都是精英家庭,他们最终会证实自己“较高”的期望。阿布比特小时候的一位老师回忆说,他上一年级的时候成绩较差,而每个人都认为,这是因为他学得比全班同学都快,因而感到厌烦了。于是,阿比吉特被转到了二年级,但很快他的学习成绩又落后了。老师甚至把他的作业本藏了起来,怕成绩好的学生看到后会质疑他是怎么跳级的。如果阿比吉特的父母不是学者而是工人,那么他肯定早就被送去接受救助性教育或是勒令退学了。

孩子们在评估自己的能力时,也会运用这种逻辑。社会心理学家克劳德·斯蒂尔展示了他所谓的美国“刻板印象威胁”的力量:那些未被告知数学能力差的女士,在数学测试中的成绩会更好;非裔美国人如果一开始就必须在试卷上填写自己的种族,那么他们的测试成绩则会更差。33继斯蒂尔的研究之后,来自印度北方邦的两位世界银行的研究人员让他们自己的低阶层孩子与高阶层孩子竞赛猜谜。34他们发现,只要阶层不被突显出来,低阶层孩子与高阶层孩子做得一样好,而一旦低阶层孩子得到提醒,意识到他们正在与高阶层孩子竞争(方法很简单,即在比赛之前问他们的全名),他们的表现就会差一些。作者称,部分原因可能是,他们担心比赛组织者的评判会有失公平,但也可能是这种“刻板印象威胁”的一种内化体现。如果一个孩子听不懂老师讲课的内容,觉得学习的内容很难,那么他可能会责怪自己,而不是老师,最终可能认为自己不是块学习的料,他会彻底放弃学习,在上课时做白日梦,就像珊塔玛的孩子一样拒绝去上学。

学校为什么会失败?

在很多发展中国家,课程与教学针对的都是精英,而不是一般学生。这样做的目的在于,通过提供额外的投入改善学校的功能,但这种努力往往都是徒劳的。20世纪90年代初,迈克尔·克雷默试图在发展中国家寻找一个简单的测试案例,旨在对该国的政策干预进行一次初度随机评估。在第一次尝试中,他想找到一个没有争议的案例,这样,干预才会产生明显的效果。课本似乎是完美的选择:肯尼亚西部的学校(开展这项研究的地方)几乎没有课本,因此几乎所有人都一致认为,课本是最重要的投资。研究人员从100所学校中随机挑选了25所,并将课本(官方指定的课本)发放到这些学校中。令人失望的是,收到课本的学生与没收到课本的学生,二者的平均测试分数并无多大差别。然而,克雷默及其同事发现,在收到课本的学校里,一开始成绩很好的孩子(研究开始之前测试分数接近最高分的学生)取得了显著的进步。问题的本质显现了。肯尼亚的教学语言是英语,课本也自然是英文课本。然而,对于大多数孩子来说,英语只是他们的第三语言(排在当地方言及肯尼亚斯瓦希里语之后),他们的英语说得很差。因此,对于大多数学生来说,英文课本的用处并不大。35在很多地方,各种形式的此类实验相继展开(从发放活动挂图到提高教师比例)。但是,在教学方法或鼓励机制没有改变的情况下,新的投入收效甚微。

现在我们应该明白,为什么私立学校在普通学生教育方面表现一般——他们的重点在于,为某种艰难的公共考试培养最优秀的孩子,因为那是通往更大成功的踏脚石。这种考试需要有超前的学习能力以及全面的教学大纲。然而,大多数学生的学习都跟不上,这一现实虽然令人遗憾,却是不可避免的。阿比吉特在加尔各答所上的学校实行一种较为开放的政策,即每年开除班里成绩最差的学生,因此到了毕业考试的时候,该班便可以实现一个完美的通过率。肯尼亚的小学也采取同样的策略,至少从六年级起是这样的。因为家长们也支持这种政策,他们没理由向学校施压,去改变这种行为。家长就像所有其他人一样,都希望学校向孩子们提供他们心目中的那种“精英式”教育——不过,他们根本无法实际检验这种教育,更不去想他们的孩子能否真正从中受益。例如,英语教学特别受南亚父母们的欢迎,但对于不会说英语的家长们来说,他们无法得知教师是否在用英语教学。同样,家长们对夏令营和夜校也几乎不感兴趣——对于那些没有“中签”的孩子们来说,这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们还可以看到,为什么布拉翰的暑期补习班会提高学生的成绩。公立学校教师似乎懂得怎样去教成绩较差的孩子,他们甚至愿意在暑假期间为此投入努力,但在常规的学年期间,这并不是他们的工作内容——他们一般是这样认为的。近期,同样是在比哈尔邦,我们对布拉翰的一项鼓励计划进行了评估。培训教师利用他们的材料,培训志愿者做教师助理,从而将救助性教育计划全面应用到公立学校中。在那些教师与志愿者都接受了培训的(随机选择的)学校中,效果非常明显,与我们之前看到的布拉翰实验结果一样成功。然而,在只有教师接受了培训的学校里,结果却几乎没有发生任何改变。那些在夏令营中表现较好的教师们,在此次计划中却表现平平:官方的教学方法以及过于注重教学大纲带来了很多限制,这似乎造成了一个很大的障碍。对此,我们不应将全部责任都推到教师身上。根据印度新的《教育权利法案》,完成规定课程是法律中所要求的。

从更广泛的社会层面来看,这种思想及行为体系意味着,大多数学校体系都有失公平,还很浪费资源。有钱人家的孩子不仅可以去教学质量更高的学校,还可以在学校里享受很好的待遇,从而使他们的潜力得到真正的挖掘。穷人家的孩子只能去教学质量较差的学校,这样的学校一开始就会表明,除非这些孩子表现出某种超凡的天赋,否则他们就会被开除,而实际上孩子们只能默默忍受,直至退学。

这就造成了巨大的人才浪费。在那些中途退学及从没上过学的人中,很多(或许大多数)都是某种错误评估的受害者:家长们放弃得过早,教师们从没真正教过他们,或是学生们缺乏自信。其中一些人完全具备成为经济学教授或工业巨头的潜质,但最后他们却成了劳工或是小店主;如果他们幸运的话,可能会成为某公司的初级职员。他们的真正位置多半已被一些平庸的孩子所占据,因为那些孩子的父母有能力用钱为其赚取每一个成功的机会。

我们都知道一些伟大科学家的故事,从爱因斯坦到印度的数学天才拉马努金,他们二位都没有接受过正规的学校教育,却都非常有名气。而拉曼公司的故事则表明,这种经历或许并非只限于少数的优秀人士。20世纪70年代晚期,一位名叫拉曼的泰米尔工程师在迈索尔创立了拉曼公司。该公司制造工业用纸制品,如电力变压器所用的纸板等。一天,拉曼在工厂门口发现了一个名叫兰加瓦米的年轻人,他是来求职的。这个年轻人说自己来自于一个十分贫穷的家庭,有一定的工程教育背景,但他只有一张资格证书,没有取得相应的大学学位。由于他坚持说自己的工作能力很强,拉曼对他进行了一次快速智力测验。

测试结果令拉曼印象深刻,于是他决定将这个年轻人留下来,以协助自己解决问题。一开始他还需要拉曼的指导,后来逐渐开始独立完成任务,并能想出很有创意的解决方案。拉曼的公司最终由瑞典的跨国公司巨头ABB(艾波比股份有限公司)收购——目前是ABB全球(包括在瑞典的)众多分公司中效率最高的。兰加瓦米虽然没有工程学位,却成为工程领域的带头人。他的同事克里斯那查理也是被拉曼发现的——他以前是个木匠,几乎没有接受过任何正规的教育——而他目前是该公司一个主要部门的经理。

阿伦是拉曼的儿子,他在公司被收购前曾接管公司一段时间,目前他与在拉曼公司时的几个手下共同经营着一个小型研发公司。他的核心研究小组共有4人,其中有两人连中学都没有读完,其他两人也不具备工程师的资质。阿伦说,他们都非常聪明,但刚开始时,他们没有信心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在这种情况下,其他人怎么能了解他们的想法呢?正因为公司的规模较小,需要完成很多研发工作,他们才被发现。即便如此,要发掘他们的能力,还需要通过大量耐心的工作及不断的鼓励。

这一模式显然并不容易复制。问题是,人才的发掘不存在捷径,除非有人愿意花费大量时间,去研究教育体系应该做的事情——给予人们足够的机会展示自己的长处。然而,拉曼公司并非唯一一个认为自己有很多人才仍未被发现的公司。印孚瑟斯公司是印度的IT巨头之一,已建立了自己的测试中心,应聘者(包括那些没有正式资质的人)可以走进中心,接受一次智力及分析能力(而不是课本)测试。测试成绩优秀的人可以成为实习生,优秀的实习生便可以得到一份工作。对于没接受过正规教育的人来说,这一可选方案为他们带来了一线希望。在全球经济衰退时期,印孚瑟斯公司关闭了其测试中心,这在当时的印度是头版新闻。

不现实的目标、不必要的悲观预期,以及不恰当的教师鼓励机制,导致发展中国家的教育体系没能完成自身的两大任务——给予每个人一套健全的基本技能及发掘人才。然而,从某些方面来看,提供高质量的教育变得越来越艰难。

纵观全世界,各国的教育体系正面临着极大的压力。入学率比资源增长得更快,而随着高科技领域的发展,全球对于有教学经验者的需求也有所增加。现在,这些人都去当程序员、计算机系统管理员及银行家了。因此,找到中级以上的优秀教师将成为一个很大的难题。有什么解决办法吗?还是说这个问题太难办了?

教育重建

一个千真万确的好消息是,我们现有的一切证据都有力地表明,确保每个孩子都能在学校里学好基本知识不仅是可能的,而且很容易实现,但前提是人们能够专注于此。

以色列一个著名的社会实验表明,很多学校都能够做到这一点。1991年,15 000名贫穷的埃塞俄比亚犹太人及其子女,在一天之内离开了亚的斯亚贝巴(埃塞俄比亚首都),疏散到以色列各地。这些犹太孩子的父母们平均都上过一两年学,他们的孩子与其他以色列孩子一起上小学。还有一组家庭的孩子既有来自俄罗斯的定居者,也有刚从那里移民而来的,他们的父母平均上过11.5年学。两组孩子的家庭背景差别极大。几年之后,当1991年入学的孩子即将中学毕业时,两组人的差别缩小了很多。一直上到了十二年级的埃塞俄比亚孩子占总数的65%,而从俄罗斯移民而来的孩子的这一比例稍高,为74%。结果显示,即使是家庭背景及早期生活条件稍差的孩子,也可以通过教育来提升自己,至少在符合条件的以色列学校中是这样的。36

一些成功的实验给我们带来了很多关于如何创造这种条件的启发。第一个因素就是,关注基本技能并坚持这样一个信念:只要每个孩子及其老师付出足够的努力,他们就能掌握这些技能。这不仅是布拉翰计划的一个基本原则,也是一种态度,与美国特许学校“不要找借口”的意味类似。37这些学校包括“知识就是力量(KIPP)”计划学校、哈莱姆儿童地带等,主要面向贫穷家庭的孩子(尤其是黑人孩子),其课程侧重于基本技能的牢固掌握,以及不断测量孩子的认知水平,因为如果没有这样的判断,他们就不可能对孩子们的进步进行评估。通过对奖励入学赢家与输家的对比研究后,我们发现,这些学校的办学效率很高。对波士顿特许学校的一项研究表明,通过将特许学校的规模扩大4倍,同时保持现有的学生人数不变,可将全市黑人与白人孩子在数学测试分数上的差距缩减40%。38这种机制正是我们在布拉翰计划中看到的:在一般学校体系中迷失的孩子(在进入特许学校之后,他们的考试分数落后于其他孩子)又得到了一次机会,很多人都抓住了这次机会。

还有一项关于布拉翰计划的研究表明,培养一位合格的救助性教师相对容易,至少就低年级教学来说是这样的。这无疑是个好消息。能够成为这类老师的志愿者一般都是大学生,或是经过10天教学培训的人。此外,他们的教学内容并不仅限于阅读及基础数学的教学。比哈尔邦的这一计划安排志愿者们走进教室,教那些在学习时能充分发挥自己阅读能力的孩子,布拉翰将其称为“阅读式学习”,也就是更基础的“学会阅读”的续篇,其效果十分显著。特许学校主要聘用充满活力的年轻老师,他们对中小学孩子的学习帮助很大。

而且,通过对课程及学生进行分组,让孩子们以适合自己的进度学习,确保落后的学生专注于基本知识,这样做可以实现巨大的收益。追踪学生学习进度的目的也在与此。在肯尼亚,前面提到的一项研究将一个班的学生分成两组,并对两种不同的实验模式进行比较。在第一种模式中,孩子们被随机分到一个教室里,而在另一种模式中,他们则被以知识水平的高低进行分组。此时,教师们可以更好地了解他们的需要,每一知识水平的孩子都会取得进步。而且,这种效果是持久的:到三年级期末时,在一年级和二年级时被追踪的学生,其学习成绩一直领先于未被追踪的学生。39或者,我们还可以找到其他一些因材施教的方法。其中一种可能性就是,将年级之间的界限变得更具灵活性。如果一个孩子根据年龄应该上五年级,但他需要完成二年级的某些课程,那么他就可以先上二年级而不会觉得难为情。

一般来说,要改变一个人不切实际的期望,我们还需要做很多事情。马达加斯加的一项计划告诉家长们,让家庭背景与他们相似的孩子多上一年学,其家庭的平均收入就会提升,孩子的成绩也会受到很大的积极影响。有些家长发现自己低估了教育的好处,教育为其带来的收益可达到原来的两倍。40在多米尼加共和国的一项早期研究中,高中生也取得了类似的成果。41由于教师向家长传递信息是完全免费的,目前在所有经过评估的干预方法中,这是已知的提高考试分数的最廉价的方式。

尽量设定一些更为直接的目标,对于教师及学生来说都未尝不是个好办法。这样一来,每个人都不会太过专注于难以定性的多年以后的成果。肯尼亚的一项计划提供购买力平价20美元的年度奖学金,获得者是在一次考试中得分排名前15%的女孩。该计划不仅使女孩们更努力地学习,还促使教师更努力地工作(帮助女孩)。这意味着,男孩们即使没有奖学金,也会更努力地学习。42在美国,对实现长期目标(如得高分)的孩子给予奖励并没有效果,但对他们增加阅读量给予奖励却被证实非常有效。43

在当今世界,好老师很难找到,信息技术发展得越来越快,使用成本也越来越低,因此,更多地采取这种方式似乎是合情合理的。然而,教育部门对于在教学中使用技术的观点并不十分积极。但这种经验主要是基于富裕国家的,它们的计算机教学在很大程度上还有另一个选择,即找一位受过良好教育、充满活力的教师取而代之。正如我们看到的那样,这在贫穷国家并不容易做到。实际上,这种方式在发展中国家的应用效果虽然不明显,但仍透出了其积极的一面。2000年年初,在印度巴罗达的一所公立学校,我们与布拉翰联手对该校的一项计算机辅助学习计划进行了评估。这项计划很简单,几组三年级和四年级学生按要求在计算机上玩游戏。游戏的主要内容就是解决逐渐难算的数学题,如果学生成功地算出每道题,他们就有机会射击外太空的垃圾(这一游戏很有挑战性)。尽管学生们一周只能玩两个小时的游戏,但这一计划对于提高其数学成绩起了不小的作用,效果相当于多年来各领域尝试过的最成功的教学干预法。总的来看,事实确实如此——最优秀的孩子做得更好了,成绩最差的孩子也取得了进步。这明显展现出了计算机作为一种学习工具的好处:每个孩子都能根据这一计划调整自身的学习节奏。44

降低家长们的期望、注重核心能力的开发、使用技术辅助或在必要时利用教师代替的教学方式,与某些教育专家的观点是相悖的。他们的反应或许可以理解——我们似乎是在建议一种双重教育体系。这一体系一方面是为富人的孩子设置的,他们无疑会在昂贵的私立学校里接受最高标准的教育;另一方面是为余下的孩子设置的。对此的反对意见并非毫无根据,但遗憾的是,这种差别已经存在。不同之处就在于,目前的体系似乎根本没为大部分孩子提供任何机会。如果课程得到彻底的简化,教师的职责被严格限定为让每个人都掌握一些知识,孩子们也可以根据自己的进度学习,在必要的时候重复学习,那么大多数孩子都能在上学的几年间学到点儿东西。此外,有天赋的孩子还有可能会在这一过程中发现自己的才能。不过,要想与那些上精英学校的孩子取得同样的成绩,他们的确还需要付出一定的努力。但如果他们学会相信自己,他们就可能抓住一次机会,当这一体系愿意帮助他们实现其目标时尤为如此。45要想建立一个能够向每个孩子提供机会的学校体系,首要的一步或许就是,认识到学校的服务对象是其现有的学生,而不是他们可能想要的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