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节省一砖一瓦

乎在任何一个发展中国家,从市中心驱车前往较为贫穷的乡村地区,令人印象最深的应该就是那些未建成的房屋。有的房子四面有墙但没有屋顶,有的房子有房顶却没有窗户,未建成的房屋可能只有一两面墙,房梁伸出了屋顶,墙上有画过的痕迹却不完整。在那里,我们看不到水泥搅拌机或泥瓦匠,大多数这样的房子只建了不到几个月。然而,在摩洛哥丹吉尔市一些较新的社区里,比较显眼的都是一些建好的、刚刚被粉刷过的房屋。

如果你问房主为什么保留未建成的房屋,他们的回答通常很简单:这是一种省钱方式。这种情况听上去很熟悉。当阿比吉特的祖父多赚了一点儿钱时,他就会多建一间房子。一次建一间房子,他家住的房子就是这样建成的。较为贫穷的人建不起一整间房子。阿比吉特家过去有过一个司机,他偶尔会请一天假,买些水泥、沙土和砖,然后用请假的时间盖房子。他的房子已经建了很多年了,一次只垒100块砖。

乍看上去,未建成的房子似乎并不是最具吸引力的省钱方式。人们不能生活在没有屋顶的房子里;只建了一半的房子下雨天会坍塌;如果在房屋建成之前急需用钱,那么房子就要在这种状态下出售,未建成房子的价值比最初买砖的成本或许还要低。出于这些原因,节省现金(如存到银行)似乎更实用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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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钱积攒到了一定的数目,他们就会至少建一整间带屋顶的房子,一次到位。

如果穷人仍然一砖一瓦地节省,那么原因一定是,他们没有省钱的更好方式。银行是否还没找到一种吸纳穷人储蓄的方式,还是将会发生一场“小额储蓄革命”?或者是我们还未想到的一种原因,导致未建成的房屋成为一种具有吸引力的投资?我们是否应为人们超凡的耐心而感到震撼——他们每天的生活费常常低于99美分,而为了建成自己的房屋,他们很多年都享受不到一点点生活乐趣。或者我们应惊讶于这样一个事实,即如果一砖一瓦地建房是拥有一所房屋的唯一方式,那么他们为什么不存更多的钱,将房屋建得更快一些呢?

为什么穷人不存更多的钱?

鉴于穷人几乎没有获取贷款的渠道,也没有有效的风险应对措施,他们不是应该尽量储蓄更多的钱吗?储蓄可以使他们在遭遇灾年或疾病时有所保障,还可以使他们做点儿自己的生意。

在这一点上,一个常见的反应就是,“穷人怎么存钱?他们没有钱啊?”但这仅仅是一个表面意义:穷人应该存钱,因为他们同所有人一样,都有一个现在和一个将来。他们今天只有一点儿钱,除非他们晚上能捡个装满现金的袋子,否则明天可能仍然只有一点儿钱。的确,他们应比富人有更多存钱的理由。如果他们存了一定的钱,将来就能躲过一场灾难。例如,通过这样一种金融缓冲,印度乌代布尔地区的贫穷家庭在钱花光时就不至于减餐,他们曾说减餐会使他们感到十分不快。同样,在肯尼亚,如果一个市场小贩患上了疟疾,那么他的家庭为了给他买药,就要拿出一部分运营资金,但小贩病好后却很难继续做生意,因为他几乎无货可卖。如果他们以前存了一些买药的钱,不就能避免这一切了吗?

维多利亚时代的人认为,这本来就是穷人的状态——耐心不够、不会未雨绸缪。因此,他们相信,避免穷人陷入懒惰生活的唯一方式就是,如果他们偏离正轨,就以极度贫苦的生活来吓唬他们。所以,他们有噩梦般的救济院(穷人住的地方),还有查尔斯·狄更斯笔下的欠债者监狱。有观点认为,穷人是一个完全不同的群体,天生就目光短浅,所以才会贫穷。这种观点一直以各种不同的形式延续多年。今天,在小额信贷机构的批评者当中,我们也看到了这一相同的观点,他们指责小额信贷机构助长了穷人的浪费之风。诺贝尔奖得主、“现代经济学之父”加里·贝克在1997年的一家报纸上称,拥有财富可以激励人们投入时间,变得更有耐心。其言外之意就是,贫穷会永久性地腐蚀人的耐心。1

最近,小额信贷热衷者和其他一些人发起了一项运动,即认识每一个贫穷男人及女人内心的资本主义萌芽。这项运动使我们放弃了对于穷人的这种观点,即穷人并非无忧无虑的,也不是完全无能的。

我们在第六章关于风险及保险的部分提到,穷人实际上始终在担心未来(特别是潜在的灾难),他们会巧妙利用所有廉价的或昂贵的预防措施,降低他们会遇到的风险。穷人在管理自己的经济时,也会表现出同样的聪明才智。他们很少在正式的储蓄机构开户。在我们针对18个国家的调查数据中,在中等发达国家(如印尼),7%的农村穷人及8%的城市穷人都有正式储蓄账户。在巴西、巴拿马及秘鲁,这一比率低于1%。然而,这些国家的人们也会存钱。斯图尔特·卢瑟福是“安全储蓄”(SafeSave)的创始人,这是孟加拉一家专门帮助穷人储蓄的小额信贷机构。卢瑟福在两本书中讲述了他们是怎样做到这一点的。即《穷人和他们的钱》(The Poor and Their Money)和《穷人文件夹》(Portfolios of the Poor)。2作为这两本书的背景,孟加拉、印度及南非250个贫穷家庭向调查研究人员描述了其每一笔经济交易,研究人员会连续一年对这些家庭进行走访,每两周一次。他们的一个主要发现就是,穷人找到了很多巧妙的储蓄方法。他们同其他储蓄者们结成“储蓄俱乐部”,其中每一位成员都要确保其他人能够实现他们的储蓄目标。自助小组在印度的某些地区非常流行,在很多其他国家也很常见。它利用全体成员积攒的储蓄,向其组员提供贷款。在非洲,最流行的方式是轮转基金——在说英语的非洲国家,更普遍地被称为“旋转木马”,而在讲法语的国家则被称为“唐提式保险”。轮转基金的成员会定期见面,每次见面时,所有人都将相同数量的钱存入一个公用钱罐。基于轮换的方式,每一次会有一个成员拿走整个钱罐。其他的储蓄安排包括,雇用收款员取走他们的存款并将其存入银行,将储蓄存给当地放债人并留下“看钱人”(免费或收取一点点儿费用、负责照看一小笔钱的熟人)。还有我们看到的,慢节奏地建造一所房屋。美国也有类似的机构,大多是在新移民的社区里。

珍妮弗·奥马是肯尼亚西部布玛拉小镇的一个市场小贩,她充分展示了其聪明才智。奥马贩卖玉米、高粱和豆子。在我们整个谈话期间,她熟练地挑选豆子,将白豆子放到一边,红豆子放到另一边。我们见到她时,她同时加入的轮转基金不少于6家,这些机构只是规模及见面频率有所不同。在其中一家,她每月存入1 000肯尼亚先令(购买力平价17.5美元),而在另一家,她每隔两个月会存入580肯尼亚先令(其中500先令存入钱罐,50先令用于支付茶水、甜点——这是会议场合的必要支出,另外30先令用于福利基金)。在另一家,她的存款为每月500肯尼亚先令,再加上200先令的额外储蓄。然后,还有一个每周轮转基金(每周150先令),有每周见面三次(50先令)的,每天都见面的(20先令)。奥马说,每个轮转基金都有一个独立而具体的目标。到小一点儿的机构存钱是为了她的房租(在她建房之前),而到大一点儿的机构存钱则为了一些长远的计划(如修缮房屋或交学费)。奥马认为,与传统的储蓄账户相比,轮转基金有很多好处:不收取费用,可以进行小额储蓄,而且在每周存相同数量的钱之后,她会更快地取走钱罐。此外,轮转基金还是一个寻求建议的好地方。

然而,她的储蓄文件夹中并不止6家轮转基金。2009年5月初(在我们见到她之前两个月左右),她从一家轮转基金中取走一笔贷款,用于购买价值6 000肯尼亚先令(购买力平价105美元)的玉米。她还是村储蓄银行的成员,在那里她开了一个储蓄账户,不过目前账户里没多少钱。账户里的钱被她用于在村银行购买了价值12 000先令(购买力平价210美元)的股票。连同她手中已有的一些股票(每张股票允许借款人从村银行借款4先令),她可以借到7万先令(购买力平价1 222美元),为自己建一栋房子。她还存了一点儿私房钱,分别藏在家里的不同位置,用于应对一些小危机,如健康需要等。不过,她还指出,有时健康储蓄也会用于招待客人。最终,很多人都欠了她的钱,包括她客户的1 200先令,还有村银行共同责任组以前一个成员欠她的4 000先令。这个成员已经违约了,他还欠银行6万先令(购买力平价1 050美元),导致该组全体成员都要为他垫资,而他目前仍在慢慢地还钱。

作为一位嫁给了一个农民的市场小贩,珍妮弗·奥马每天的生活费可能低于2美元。然而,她有一组精确协调的金融工具,我们常常会看到这种经济才智。

然而,穷人的所有储蓄才智可能仅仅展示了这样一个现象,他们无法拥有更常规、更简单的选择。银行不喜欢操作小额账户,主要是因为这方面的行政成本过高。吸收存款机构受到严格的监管,理由很充分,政府担心逃债者会卷走人们的存款——但这意味着,相对于银行希望从这类小账户中所赚的钱,操作每一个账户都需要银行职员做一些文案工作,他们很快就会觉得枯燥乏味的。珍妮弗·奥马向我们解释道,在村银行开储蓄账户并不是小额存款的好方法,因为取款手续费太高了。取款低于500先令收取手续费30先令,取款在500至1 000先令之间收取50先令手续费,而更大数目的取款将收取100先令的手续费。由于这一高昂的管理费,即使可以在银行开户,大多数穷人或许也不想这样去做。

由于缺少获取适当银行账户的渠道,穷人会采取复杂而又利息高昂的存款策略。这一事实或许还意味着,如果他们有了一个银行账户,他们就会尽量存更少的钱。为了弄清事情的真相,帕斯卡利娜·迪帕和乔纳森·罗宾逊找到当地一家银行,支付了开户费,他们代表的是随机选择的一些小业主(自行车出租司机、市场小贩、木匠等)。这家银行在各个主要市场都设有办公点,小业主们都在这一地区做生意。这种账户不支付任何利息,反而在每次取款时还会收取一定的手续费。3

几乎没有人使用这种账户,但约三分之二的女性至少存过一次钱。而且,与没得到这一账户的女性相比,有账户的女性会存更多的钱,并会为自己的生意投入更多,在生病时取出运营资金的概率也更小。6个月之后,她们每天为自己及家里所购买的食品平均增加了10%。

尽管穷人能找到一些巧妙的存钱方法,但这些结果表明,如果银行开户费用更低,他们的生活就会变得更充裕一些。实际上,肯尼亚每个账户的开户费用为450先令,而在任何至少用过一次的账户存款,则平均需要5 000先令。这就意味着,如果迪帕和罗宾逊没有为那些贫穷的客户支付开户费,他们就要为拥有一个账户而支付近10%的“税费”,这还不包括取款的手续费。在这方面,我们还需要加上穷人去银行的成本,因为银行一般都在距离他们住所很远的城镇中心。在储蓄账户对穷人放宽经济政策之前,银行操作小额存款的成本必须有所下降。

在印度及其他地区盛行的自助小组推行了一种减少成本的方式,并提出了这样一种想法,即如果组员共用存款并协调他们的存取款,账户中的存款总量就会变大,那么银行将会很愿意接手。此外,技术也会发挥一定的作用。在肯尼亚,M-PESA手机支付系统允许用户们将有存款的账户连接到他们的手机,然后用手机向其他人的账户汇款,进行支付操作。例如,像珍妮弗·奥马这样的人,就可以在当地任何一家是M-PESA关系户的杂货店存入现金。奥马因此会得到M-PESA账户,给在缅甸拉穆的表弟发个信息,他的表弟就可以凭借这一信息到当地的一家M-PESA关系户取款。一旦表弟将款取出,奥马M-PESA账户中的钱就会相应减少。一旦M-PESA账户与银行连接,人们就可以通过当地的M-PESA关系户进行汇款、转账,无须长途跋涉前往银行办理。

当然,没有任何技术可以消除对于银行账户管理的需求。问题的一部分来自于这样一个事实,根据现有规定,只有银行的高薪职员才有权处理客户的存款,这或许没有必要。相反,银行可以利用当地店主收取存款,只要店主发给存款人一张票据,存款人就可凭该票据到银行取款,这样存款人就可以受到保护。接下来,确保店主不会卷走存款人的钱就是银行的责任。如果银行愿意承担这一风险——很多银行都愿意——那么管理者还在乎什么呢?这一认识近年来经过了系统的过滤,很多国家都通过了新的法律,允许这种形式的存款(例如,在印度,这种形式被称为“银行代理法案”)。最终,这种存款方式可能会改变整个存款业务体系。

目前,比尔和梅琳达·盖茨基金会发起了一项国际运动,旨在拓宽穷人获取储蓄账户的渠道。小额储蓄将成为下一场革命。然而,缺乏正式的储蓄账户渠道是唯一的问题吗?我们是否应专注于将储蓄变得简单而安全?迪帕和罗宾逊的研究结果表明,这并不是问题的全部。首先,一个令人不安的事实就是,大多数男人都不使用他们的(免费)账户,很多女人也不使用或很少使用这种账户。40%的女性没有在这个账户中存过钱,很多人只用了很短的时间。在肯尼亚的一项研究中,只有25%的夫妇在免费得到的三个账户(夫妇俩一人一个,还有一个共同账户)中存过钱。4而对于那些免费得到一张银行卡的人,这一使用率上升至31%,因为用银行卡取钱更简单、更便宜。储蓄账户显然帮助了一些人,但缺少这种账户并非是阻碍穷人存钱的唯一因素。

在前面的章节中,我们已经看到,有些人有大量的存钱机会,但他们并未加以利用:如陈耐市的水果贩,她们每天早晨以每天4.69%的利率借款约1 000卢比(购买力平价45.75美元)。假设这些小贩决定连续三天少喝两杯茶,那么她们每天能节省5卢比,这样就可以少借一些钱。第一天她们可以少借5卢比,也就是说,到第二天快要过去时,她们可以少还款5.23卢比(少借的5卢比加上0.23卢比的利息);第二天继续少喝两杯茶,她们就可以少借款10.47卢比;以这一逻辑来看,到了第四天,她们已经节省下来15.71卢比,可以用这笔钱来购进水果而无须再借款。然后,她们可以照常喝茶,但继续将三天来省下的15.71卢比用作周转资金(也就是说借款更少)。这一数目将逐渐增加,9天之后,他们就可以完全还清欠款。他们每天都可以省下40卢比,这相当于半天的工资,一切都来自6杯茶的价值。

关键在于,这些小贩似乎就坐在随处可见的摇钱树旁边,他们为什么不再用力摇一摇呢?

存款心理学

了解人们思考未来的方式,有助于解决这些明显的矛盾。安德烈·施莱费尔或许最能说明一种理论(他创造并推广了“噪音交易者”一词,用来描述天真的股票交易者的行为,他们受到那些无情的股票老手的剥削),即很多人有时会做傻事。他最近刚刚从肯尼亚回来,与我们分享了他在那里观察到的现象:一组修女耕种的田地非常肥沃,而她们邻居所耕种的田地却不怎么好。修女们使用了化肥和杂交种子。施莱费尔问我们,为什么会这样呢?这难道标志着农民们不够耐心(修女的职业或许使她们更有耐心,因为她们相信来世的好处)?

他的研究触及了我们心中长久以来的一个谜团。在几年来所开展的调查中,迈克尔·克雷默、乔纳森·罗宾逊和埃斯特发现,肯尼亚西部布西亚地区只有约40%的农民用过化肥,而只有25%的农民每年都用化肥。5他们做过这一实验,即向随机一组农民提供免费化肥,让他们在自己的地里用一小部分,然后与那些没使用过化肥的地对比。结果表明,使用化肥的土地年均收益超过70%:每支付1美元购买化肥,普通农民就可以额外收获价值1.7美元的玉米。那么他们为什么不多用点儿化肥呢?或许农民们不知道怎样使用化肥。或者,他们低估了化肥所产生的回报。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至少那些免费得到化肥及高回报的农民会非常热衷于在下一个耕种季节里使用化肥。实际上,克雷默、罗宾逊和埃斯特研究发现,在一个季节里免费得到化肥的农民,他们在下一个季节使用化肥的概率平均增加了10%。但这仍然意味着,大部分农民都不使用化肥。这并不是因为他们对化肥不感兴趣:大多数农民都表示自己相信化肥的效果,而且起初还说过他们肯定会使用化肥。

我们问一些农民为什么他们后来没有使用化肥,大多数人都回答说,在耕种季节到来时,他们手头没有足够的钱买化肥。令人惊讶的是,化肥可以少量购买,因此即使对于只有少量存款的农民来说,这似乎也是一个不难抓住的投资机会。这表明,问题在于,在丰收至耕种期间,农民们甚至很难存下一点点钱。为家里存钱很难,因为他们总会有要用钱的问题出现(有人生病、有人需要买衣服、有客人需要招待),人们很难对这些问题说“不”。

我们还遇到了一个名叫威克利夫·欧迪诺的农民,他找到了一个解决该问题的方法。在收割之后,他总是针对是否买化肥做出决定。如果收成足以支付学费及一家人的口粮,他就会立即卖掉余下的农作物,用这笔钱购买杂交种子;如果还有多余的钱,他就会用来买化肥。欧迪诺会将种子和化肥储存到下一个耕种季节。他向我们解释说,他总是提前购买化肥,因为他知道,钱放在家里根本存不住。他说,只要钱一放在家里,就总会有事情发生,钱就会被花掉。

我们问欧迪诺,如果他买了化肥而家里有人生病了,他是否会以亏本价卖掉化肥?他的回答是,他觉得没有必要卖掉化肥。相反,他会重新评估事态的紧急程度,如果实在需要花钱而手中没钱的话,他会杀一只鸡或是兼职做自行车出租司机(他在农闲时也会做这样的兼职)来赚钱。欧迪诺认为,努力找到一种可选的解决方案,而不是花掉家里的钱,这样做更有效。

因此,为了帮助这样的人,克雷默、罗宾逊和埃斯特设计了存款与化肥行动计划(savings and Fertilizer initiative,sAFi)。在收割过后——当农民们手中有钱时——他们得到一次购买一张优惠券的机会,他们可以凭券在耕种季节使用化肥。6ics(该地区一个非政府组织)执行了这一计划。化肥以市场价格出售,但ICS人员上门向农民们出售优惠券,而且可以在农民需要用化肥时送货上门。该计划将使用化肥的农民人数至少提高了50%。确切地说,这一计划的效果超过了给化肥减价50%的效果。正如克雷默所预计的那样,只要在正确的时间提供上门服务,农民们就会很愿意购买化肥。

然而,这并不能解释农民为什么不自己提前买化肥。大部分购买优惠券的农民都要求立即送货,他们会将化肥储存起来以备后用。换句话说,正如欧迪诺所说,一旦他们有了化肥就不会再卖掉。但是,如果他们真的需要化肥,为什么不自己去买呢?我们得到的答案是,化肥店在收割季节之后并不一定总有货,只是在更晚的时候或播种前才有货。对于欧迪诺来说,这并不是一个问题,因为他在做兼职自行车出租司机时,可以常常到城里看看化肥是否有货,而且可以在任何一家有货的店里买到化肥。而对于住得离城里较远的人来说,他们却很难做到这一点。这一小小的不便降低了人们的储蓄及生产效率,而我们要做的就是,消除这个小障碍。存钱与自我控制印度水果小贩及肯尼亚农民的经历表明,有些人即使能够获取良好的存钱机会,也仍然存不住钱。这说明,存钱的障碍并非全都来自外部压力,部分原因还在于人类的心理因素。

我们在第三章关于预防性医疗的部分讨论过,人脑会以不同的方式对现在和未来进行处理。本质上,我们似乎可以预见自己将来的行动,但这常常与我们今天的行为方式不一致。这种“时间矛盾”的一种表现形式就是,我们在花钱的同时,也在计划着将来省钱。换句话说,我们希望,“明天的自己”比“今天的自己”更有耐心。

“时间矛盾”的另一个表现形式就是,买下我们今天想要的东西(酒、糖或脂肪类食品,小饰品等),但计划着明天将钱花在一些更合理的地方(学费、蚊帐、修缮屋顶等)。换句话说,我们想象着会在将来购买的东西,并不总是我们今天已经买下的东西。从这一意义上讲,酒对于很多人来说具有很大的诱惑力,它会使我们立即产生反应,却不会给我们带来任何预想的快感。相反,电视机或许不是一种有诱惑力的产品,但很多穷人都会为了买一台电视机,计划并存了几个月或几年的钱。

一组经济学家、心理学家及神经病学家共同研究确定,这种决策上的分裂有其生理基础。7他们让参与者们选择各种各样的奖品,通过使用有时间期限的礼品卡,可以在不同的时间点获取不同的奖品。因此,每位参与者都要做出很多决定。例如,现在收到20美元或两周后收到30美元(现在与将来);两周后收到20美元或4周后收到30美元(将来与稍远的将来);4周后收到20美元或6周后收到30美元(稍远的将来与更远的将来)。关键在于,参与者在作决定时会受到核磁共振成像扫描,他们脑部区域的运动将得到呈现。他们发现,只有在对今天与将来的奖品作比较时,脑部的边缘系统(应对即刻奖品的思维)才会产生运动。相反,无论做出选择的时间是怎样的,侧面的前额皮层(大脑更具计算能力的部分)在应对所有问题时,都会产生类似的紧张程度。

大脑的这种工作会摧毁很多良好的意愿。的确,我们看到很多这样的例子,如从新年决定到未实现的体操馆会员身份。然而,很多人(如欧迪诺)似乎完全意识到了这种不一致性。为了解决这一问题,他们谈到了以化肥的方式将钱冻结。他们似乎还确信,他们所面临的一些“紧急事件”,其实是一种具有诱惑力的产品。

在海得拉巴市,我们明确地问那些贫民窟居民,有些产品是否是他们愿意舍弃的。他们很快想到了茶、零食及烟酒。的确,从他们的答案及我们搜集的数据来看,他们的预算有很大一部分都花在了这些东西上。

鉴于这种自我意识,穷人的很多存款方式似乎都是为了保障钱的安全(既要防别人也要防自己)。例如,如果你想实现一个目标(买一头奶牛、一台电冰箱或是让房子有屋顶),加入一家足够实现这一目标的轮转基金,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因为你一旦加入,就要每周或每月存入一定数量的钱,而当你拿到钱罐时,你就有足够的钱去买你一直想买的东西,马上去买,以防钱从你手中悄悄溜走。要确保你的存款针对的是一个具体目标,一砖一瓦地建房或许也是一种办法。

的确,如果缺乏自我控制是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那么雇用某人来强迫我们存钱或许是值得的。矛盾的是,有些小额信贷机构的客户或许会为了存钱而借钱。我们在海得拉巴贫民窟遇到的一个女人告诉我们,她从斯潘达纳公司借了1万卢比(购买力平价621美元),然后立即将贷款存入一个储蓄账户。因此,她要向斯潘达纳公司支付24%的年利率,而从她的储蓄账户赚取约4%的利息。我们问她为什么这样做,她解释说,她的女儿已经16岁了,两年之后就会嫁人,而那1万卢比是女儿的嫁妆。我们问她,为什么不将支付斯潘达纳公司的钱直接存入她的储蓄账户,她解释说这是不可能的,因为总会有事情发生。

很明显,人们不应为了存钱而每天支付20%或更多的利息。设计一些具有小额信贷合同特色的金融产品,可以帮助很多人。一组研究人员与一家银行共同对菲律宾穷人进行研究,并开发出了这样一种产品:一种与每位客户储蓄目标绑定的新型账户。8这一目标可以是一定数量的存款(客户要承诺在实现目标之前不会取款),也可以是一个取款日期(客户要承诺在这一日期之前不动用账户中的钱),由客户自由选择。但是,一旦做出了选择,计划就会生效,银行就可以强制执行。这一账户的利率并不比普通账户高。在一组随机选择的客户中,每四人中约有一人同意开户。在开户者当中,三分之二多的人会选择取款日期目标,而余下的三分之一则选择存款数量目标。一年之后,尽管每四人中只有一人开户,那些选择这一账户的人,其账户的余额比对照组(没有选择这一账户)平均多出81%。然而,实际效果可能比预想的要小,因为尽管当时有不取款的承诺,但并没有推动客户存钱的动力,所以很多已开户的账户都处于休眠状态。

然而,大多数人宁愿不选择这样的账户。他们显然是在担心,自己或许无法承诺在实现目标之前不取款。迪帕和罗宾逊在肯尼亚便遇到了相同的问题——很多人并未使用提供给他们的账户,有些人是因为取款手续费太高,不想将自己的钱锁死在账户中。这凸显了一个有意思的矛盾之处:有些方法可以解决自我控制的问题,但要利用这些方法,则常常需要一种原初的自我控制。

在另一项关于波玛拉市场小贩的研究中,迪帕和罗宾逊对此进行了很好的说明。9他们注意到,很多小业主(或其家人)在生病时会丢掉生意,还要花钱买药。所以,他们想帮助人们专门存一笔钱,用于应付这样的意外事件,或是购买预防性医疗产品(如消毒液或蚊帐)。他们联系了几家轮转基金的会员们,给了他们一个有锁的箱子,专门用来存入应急健康款。有些人(随机选择的)得到了打开箱子的钥匙,而另一些人则没有拿到钥匙:当人们因健康问题需要用钱时,这家非政府组织的职员会来为他们打开箱子。给人们一个保障健康的箱子有助于他们将更多的钱花在预防性医疗上,但给他们一个带锁的保障健康的箱子,结果恰恰相反,这有些出乎迪帕和罗宾逊的意料:他们根本就不会将钱存入箱子,因为他们担心在需要时会拿不到钱。

因此,意识到问题并不一定意味着这些问题就能够得到解决。这可能仅仅意味着,我们能够预见自己会在哪些方面遭遇挫折。

贫穷与自我控制的逻辑

由于自我控制很难实现,自觉的决策者们会采取其他行动,减少自己将来受到诱惑的可能性。一个明确的策略就是,不存那么多的钱,因为我们知道,明天我们就会把钱花掉:可能我们今天就经不住诱惑,这种关于诱惑的逻辑对于穷人或富人都一样,但后果对于穷人来说或许更为严重。

诱惑是生理需求(性、糖、脂肪类食品、烟等)的表现。在这种情况下,富人更容易满足“受到诱惑的自己”。在决定是否存钱时,他们认为,任何为将来而存的钱都会用于实现长期目标。因此,如果糖和茶是一种诱惑物的原型,那么富人不太可能会有所困扰——他们并不是不会受到诱惑,而是无须担心多喝一杯茶就会花掉自己辛苦赚来的钱。

这种效果会通过这样的事实得到加强,即穷人真正期望拥有的很多东西(如一台电冰箱或自行车,或是自己的孩子上一所更好的学校)都较为昂贵,而他们的手中只有一点点钱(穷人会听到这样的声音,“你永远都买不起那台电冰箱,还是喝杯茶吧……”)。结果形成了一个恶性循环:对于穷人来说,存钱的吸引力更小,因为在他们看来,目标太遥远了,而且他们知道一路上会遇到很多诱惑。不过,如果不存钱,他们会一直穷下去。10

对于穷人来说,自我控制更难实现还有另一个原因:无论是穷人还是富人,关于存多少钱的决定都很难做出,这些决定需要考虑到未来(对于很多穷人来说,想象未来可能是不愉快的),还要列出大量可能发生的事件,需要与配偶或孩子商量。我们越富有,这些决定就越容易做出。为了每周或每月都能存下钱,穷人需要一次又一次地克服自我控制问题。然而,自我控制就像一块肌肉:我们用这块肌肉时就会感到劳累,因此穷人很难存下钱也就不足为怪了。11此外,穷人还生活在巨大的压力之下,而由压力产生的皮质醇会使我们做出更冲动的决定。因此,穷人只能以更少的资源完成更艰苦的任务。

我们可以预见到,富人会根据其目前的资本净值存下更多的钱,因为今天的存款是明天的资本净值的一部分,这就会产生今天的资本净值与明天的资本净值关系的S形曲线。穷人存的钱较少,因此他们的未来资源一般也较少。随着人们变得越来越富,他们就会存下越来越多的资源。这也就意味着,富人比穷人拥有更多的未来资源。最终,当人们足够富裕时,他们不再需要为实现将来的目标而存下那么多财富,这与中产阶级的情况不同(这或许是他们省下钱来买房的唯一方法)。

在现实世界中,我们确实可以看到今天的资本净值与明天的资本净值之间的S形曲线。图8–1体现了泰国家庭1999年所拥有的资源与其5年后所拥有的资源的关系。12这是一条平缓的S形曲线。今天较富有的人(拥有更多资源)明天一般会更富有,这当然没什么可奇怪的。较为突出的一点是,这一关系曲线在资源处于很低水平时表现得很平坦,但在完全变平之前突然有所上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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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8–1 泰国1999年与2005年财富对比

正如我们之前看到的那样,这一S形曲线会产生一个“贫穷陷阱”。那些从左边起步、财富曲线只到达45°角的人,他们的富裕程度不会超过这个点。他们的财富不会积累得更多——他们处于“贫穷陷阱”之中。然而,那些超过P点的右侧曲线正在存储更多的财富。穷人仍然处于贫穷状态,因为他们存得不够多。

逃出陷阱

存款行为关键取决于人们对未来的预期。对于那些认为自己有机会实现梦想的穷人来说,他们有充分的理由节衣缩食,将省下来的钱用作未来的投资。相反,那些认为自己没什么可失去的人,他们一般会做出反映这一绝望心态的决定。这不仅可以解释穷人与富人之间的差别,还可以说明穷人与穷人之间的不同。

水果小贩是一个很好的例子,迪安·卡尔兰完全还清了贷款。13一段时期内,很多小贩都做到了没有负债;10周之后,菲律宾仍然有40%的小贩身无欠款。因此,这些水果小贩似乎有足够的耐心,可以在一段时期内摆脱欠款。然而,几乎所有小贩最终还是会欠款,通常是由一场灾难(疾病、紧急需求)导致的,而一旦这样的情况发生,他们并不能独立还清欠款。想要摆脱欠款与无法摆脱欠款之间的矛盾表明,自我控制很难发挥作用。

然而,乐观与希望却能够对此产生一定的影响。希望可以是很简单的,比如,你觉得自己一定能买下一直想买的那台电视机。我们在对斯潘达纳公司的小额信贷计划进行评估时,帕德马贾·蕾迪带我们到贡土尔市(该机构的创办地)贫民窟见她的客户——几个女人,她们给我们端上了茶水。我们听到她们在谈论,怎样通过削减茶叶、零食等花费改善她们的未来。

大多数小额信贷机构都不同意借款购买消费品——有些机构甚至会努力确保其贷款用于购买一些赚钱的资产。然而,蕾迪认为,只要她的客户用这笔钱实现了任何长期目标,就足够了。在蕾迪看来,要想摆脱贫穷,首要的步骤就是对长期目标进行思考,并习惯为此做出一些短期的牺牲。

在对斯潘达纳公司的小额信贷计划进行评估之前,我们问一些女性她们想在那些方面省钱。其实,我们无须担心,蕾迪了解客户的所思所想。我们在第七章关于贷款的部分看到,获取小额信贷的最明显影响之一就是,减少在一些物品上的消费(茶叶、零食、烟酒等)。对于那些因该计划获取小额信贷的家庭,每个家庭每月在这些物品上的总消费减少了约100卢比(购买力平价5美元),或者相当于普通家庭消费的85%。就一份1万卢比的贷款(20%利率)来说,这方面消费的减少可以支付每月还款的10%左右。后来,我们在摩洛哥的农村地区发现了类似的情况:有些客户削减了社会消费,并为自己存下了钱14

当然,就实现穷人的一些长期目标而言,小额信贷只是我们为他们想到的很多种方法之一。为他们的孩子提供更好的教育,或许也会产生同样的效果。而为他们提供一份稳定安全的工作,则是我们在下一章将会讨论的问题。或者为他们提供医疗或自然灾难的保险,这样他们就无须担心自己的成果会毁于一旦。或者是一种社会安全网络:如果人们的收入下降到一个特定范围,他们就可以得到一个最低收入支持。这样他们就无须担心没钱存活下去。这些方法可以为人们提供一种安全感,从而鼓励人们存钱,减少人们的压力,让他们对未来抱有希望,这两方面直接关系到决策能力。

更重要的是,一点儿希望、保障及安慰可以成为一种强大的激励措施。我们都很容易过上一种安稳的生活,制定一些我们有信心实现的目标(一台新沙发、50英寸的平板电视,第二辆汽车),寻求一些机构(储蓄账户、养老金计划、住房贷款)的帮助。然后,像维多利亚时代的人那样,依据动力与规则行事。但实际上,人们总会担心,他们会宠坏那些懒惰的穷人。而我们认为,在很大程度上,情况恰恰相反:当你想要的一切看上去都很遥远时,你很难感受到动力。将目标设置得更近一些,或许是穷人实现这些目标的有效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