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无边的黑暗。

随后是一阵热,舔遍我的全身。这是地狱吗?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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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当然不是。我的头疼得要裂开,但我的意识正逐渐恢复。

一个响亮的咔哒声,随后——

随后深冻柜的盖子滑到一边。为吕特人量身定做的椭圆形棺材被缓慢地降到地板上。霍勒斯骑在它上面,她的六条腿紧紧抠住它,以防她自己飘走。她的前腿弯曲着,眼柄向下看着我。

“该……起……床……了,……我……的……朋……友。”她说。

我知道在这种情况下一个人该说些什么;我看到过汗·诺恩·辛问的是什么话。

“多久了?”我问道。

“四个多世纪。”霍勒斯回答道,“现在是地球年2432。”

就这么简单,我想。四百多年过去了,我却毫无感觉。就这么简单。

他们很明智地将深冻柜建在离心机的范围之外。我怀疑现在我是否能支持自己的体重。霍勒斯向我伸出她的右手,我伸出左手握住。我无名指上的金戒指看上去并没有被冰冻和时间改变。霍勒斯将我拉出黑色陶瓷棺材,随后她放开攀住棺材的六条腿,我们一起飘在空中。

“飞船已经停止减速。”她说,“我们到了曾经是猎户座一等星的地方。”

我全身赤裸着。不知为什么,一个外星人看到我这个样子会让我觉得尴尬。但是我的衣服已经在等我了。我很快穿上——一件蓝色衬衫,一条褐色裤子,它们是我以前挖化石时的工作服。

我的眼睛在聚焦方面还有些困难,嘴里也发干。霍勒斯一定预料到了。她给我准备了饮用水,水装在一个透明的球形杯中。弗林纳人从来不喝冰水,这正适合我现在的口味——我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冰的东西。

“我要做个身体检查吗?”把水挤人嘴里后,我问道。

“不用。”霍勒斯说,“它是自动完成的;你的健康一直被密切关注着。你——”她突然停顿了,我相信她是想说我很好,但我们都知道那不是事实,“你的状况和深冻以前一样。”

“我的头很疼。”霍勒斯以一种奇怪的方式动了动她的腿。我马上便意识到这是她在失重状态下跳跃的表现。“你会在一天之内经历各种不适。这很正常。”

“不知道地球怎么样了?”我说。

霍勒斯冲着最近的屏幕发出一阵歌声命令。过了一会儿,一个放大的景象出现了:一个黄色的盘子,直径大约为手臂的四分之一“你们的太阳。”她说,随后指着一个较暗的物体,它的直径大约为太阳的六分之一,“那是木星。”她停顿了一下,“在这么远的距离上,很难用可见光来显示地球,但是如果你观察射电图像的话,你会发现地球要比你们的太阳高好几个频度。”

“是吗?”我说,“在这么长时间后,我们仍然有无线电广播?”

这真是太棒了。它意味着——

霍勒斯沉默了一会儿,或许她对于我的兴奋感到迷惑不解。“我不知道。地球在我们后面429光年。现在到达这儿的光线只不过告诉了我们离开那儿不久之后发生的事。”

我伤心地点点头。她当然是对的。我的心开始怦怦直跳,我的视线也变得更加模糊。刚开始我还以为是唤醒过程中出了问题,但是事实并非如此。

我太震惊了。我没有料到现在的感觉。

我还活着。

我盯着那个小小的黄色圆盘,随后又低下头来看着环绕着我无名指的戒指。是的,我还活着。但是我亲爱的苏珊却死了。她死了。

我不知道在我离开之后她生活得怎么样。我希望她活得很快乐。

还有里奇,我的儿子,我的好儿子。

我看过一个电视节月,节目里有个医生说第一位长生不老的人可能已经出生了。或许里奇还活着,已经——什么?——438岁了。

但是我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小,更有可能的是,里奇长成了一个他自己希望成为的男子汉,他工作,恋爱,然后现在……

现在他已经走了。

我的儿子。我几乎可以肯定我活得比他更久。一个父亲不应该是那样的。

我感到眼里充满了泪水——一个小时之前还是冰的泪水;由于没有重力,泪水积在泪腺附近。我把它们擦去了。

霍勒斯知道人类的泪水代表的意义,但是她没有问我为什么哭泣。她自己的孩子,皮尔顿和卡苏德,现在肯定也已经死了。她耐心地飘浮在我的身边。

我不知道里奇是否有儿子,是否有孙子,以及重孙;想到我可能已经有了十五代或是更远的后代令我震惊。或许杰瑞克这个姓仍旧在延续。

我不知道安大略皇家博物馆是否依然存在,他们是否重新开放了天文馆,或者是否因为太空旅行变得便宜易行,已经彻底消解了天文馆存在的必要性。

我不知道加拿大是否依然存在,我爱这个伟大的国家。

当然,我更关心的是人类是否依然存在,我们是否逃过了德瑞克方程最后一项的毒刺,没有用核战毁灭自己。在我离开以前,我们拥有核武器大致有五十年的历史。我们能在八倍长的时间里避免使用它们吗?

或许……

Epsilon Indi上的居民选择了它。

还有Tau Ceti。

还有Mu Cassiopeae A。

还有Eta Cassiopeae A。

还有Sigma Draconis。

甚至是Groombridge l618上那些变态、那些傲慢的混蛋,那些将猎户座一等星炸掉的人。

如果我是对的,他们都上传进了一个虚拟的世界,一个计算机生成的天堂。

现在,经过四个世纪的科技发展,人类也应该拥有了相同的能力。

或许他们已经这么做了。

我看着霍勒斯飘浮在半空。真的霍勒斯,不是幻影。我有血有肉的朋友。

或许人类还从Mu Cassiopeae A的居民那儿得到了启示。他们可能己经炸掉了月亮,给地球戴上了如土星所拥有的那种陨石环,尽管我们的月亮比Cassiopeae的小得多,对于地壳的引力也较小。我们也可能已经在地质稳定的地方建起了警示性建筑。

我又自由地飘浮在空中,远离任何舱壁;我总是会不由自主这么干。霍勒斯设法飘到我身边,抓住了我的手。

我希望我们还没有上传。我希望人类仍旧是有血有肉的生物体。

但是无法确认这一点。

在四个多世纪之后,那个实体还会在那儿等着我们吗?

是的。

或许它没有一直待在那个地方。或许它计算了我们需要多少时间才能到达,并在此期间去了其他地方处理各种杂务。当马莱卡斯在以非常接近光速的速度航行时,它前方的光线都偏移进了不可见的紫外区。所以那个实体可能把在此期间的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其他地方。

而且,它或许并不是真的上帝。它或许只是某些非常高级的生命形式,代表了某个非常古老但是完全自然的种族。或者,它可能是一台机器,由一大群微小的技术实体组成。并没有理由显示为什么先进的技术就不能以生物体的外表出现。但是这么思考下去什么时候才是头呢?某个东西——某人为这个宇宙确定了基本常数。

在三亿七千五百万年间,某人至少干预了我们三个世界的进程。三亿七千五百万年大约是两百年——智慧生物种族在拥有无线电广播后继续以肉体形式存在的时间——的两百万倍。

而且,某人还拯救了地球、孔雀星座第四—Ⅱ和长蛇星座第二—Ⅲ,使它们免遭到巨大恒星爆炸的摧毁。他在短时间内吸收了相当于银河系内所有其他恒星散发出的能量,在此过程中还能避免受到伤害。

你怎么定义上帝?他或她必须是无所不知的?全能的?吕特人说这些定义只不过是些抽象概念,而且可能难以达到。难道上帝一定要被定义在科学的范畴之外?

我一直都认为没有东西能脱离科学的范畴。

现在我依然这么认为。

思考到什么时候才是头?就是这儿。

对于我而言,答案已经摆在了面前。你怎么定义上帝?

就像这样。我所能理解的上帝比那个难以理解的有趣得多,与我们的联系也更密切。

我飘浮在一座幕墙前,霍勒斯在我的左边,还有六个弗林纳人在她那一侧,我的右面有一串吕特人。我们都在看着他,看着它,看着那个实体。它实际上有十五亿公里宽——与木星轨道直径相近。它是如此之黑,甚至连马莱卡斯为了减速而对准这个方向长达两个多世纪的聚变尾气发出的亮光都不能被反射回来。

这个实体继续遮挡着猎户座一等星——或是它所剩下的东西——直到我们来到它跟前。然后它滚到一边,六条肢像轮辐一样运动着,露出它背后巨大的粉红色星云和星云中央一个小小的脉冲星——猎户座一等星的遗骸。

但是我觉得那只是一个确认我们到来的姿态。我再次希望飞船有真实的窗户:或许它能看到我们向它招手,而且会友好地回应,以优雅的姿态挥舞着它那黑色的肢。

这令人发狂:我离可能是上帝的东西近在咫尺,而它却对我的存在视而不见.就好像当初它任凭癌症在我体内发展一样。曾经有一次我试着和上帝交谈却没有收到任何回答。但是现在,为了拜访它,我们已经航行了这么远的距离,远远超过任何地球人、弗林纳人或者吕特人所达到过的距离;哪怕仅仅出于礼貌,它也应该和我们打声招呼。

但是这个实体并没有想要交流的举动。或者,至少我;或是朱,来自古老中国的我的旅伴;或是凯瑟,患有精神分裂症的女人;甚或是胡恩,那只银背大猩猩,都无法听懂。弗林纳人似乎也无法与其联系。

但是吕特人——

吕特人,凭借他们完全不同的意识、不同的视角、不同的思维方式——

还有他们从未动摇过的信仰……

很明显,吕特人正与那个实体进行心灵感应。在经过多年尝试与上帝交谈之后,现在,上帝终于以一种只有他们能理解的方式回应了。吕特人并不能描绘他们被告知了什么,就像他们虽然了解但却无法描绘生命存在的意义一样。但是不管怎样,他们开始在吕特人的离心机中制造起了某种东西。

在那件东西完成以前,马莱卡斯上的弗林纳医生,莱布鲁克,根据它的基本形态,确认了它到底是什么:一个巨大的人造子宫。

吕特人从他们中最年长的那个人,一个名叫卡特本的妇女身上,随后从最年长的弗林纳人,一个名叫基达丝的工程师身上分别提取了基因样本,然后——

不,不是从我身上。我希望我有这份荣耀;这会给我带来最后的完美。

他们从朱身上提取了人类的样本,那位古老中国的稻农。

四十六条人类染色体。

三十二条弗林纳人染色体。

五十四条吕特人染色体……他们自己却数不清楚。

吕特人取了一个弗林纳人的细胞,从细胞核中抽离所有的DNA。随后他们小心翼翼地往那个细胞中注射了那个由卡特本、基达丝和朱的染色体构成的倍数体。他们的染色体已经分裂太多次了,它们末端的着丝点已经完全消失。最后,这个含有来自不同种族的一百三十二条染色体的细胞被小心翼翼地放进了人造子宫之中,子宫中充满了嘌呤碱和嘧啶碱。

然后,令人震惊的事发生了——令我的心狂跳不止、令霍勒斯的眼柄分开到极限的事发生了。一道强光突然闪过。马莱卡斯上的传感器显示那个黑色实体的正中央射出了一束粒子流,正好穿过人造子宫。

透过一个放大扫描仪看去,子宫内发生的相互作用是前所未见的。

来自三个世界的染色体似乎在互相搜寻,连接成了一条条长链。有些长链是由一根吕特人的染色体连接两根弗林纳人的染色体。霍勒斯曾经说过他们那儿相应的先天痴呆症以及没有着丝点的染色体如何能连接在一起;那看上去是一种天生的,却又无用的功能。但是现在……

其他的链条则由由一根人类的染色体分别接起了一条弗林纳人的和一条吕特人的染色体。还有些则是由两条人类的染色体接在了一条吕特人的两端。有些链条只有两条染色体:大多是一条人类的和一条弗林纳人的:还有六条吕特人的染色体仍然保持着它们原来的状态。

显然,现在DNA链的功能变得更强大了,不像以前,没有了着丝点之后,它们只能死亡或是触发肿瘤。没有着丝点的染色体终于等到了它们命运中迟迟未至的下一个阶段。现在,多个世界上的智慧生物终于真正走到了一起,他们体内的染色体带着他们跃升到了这个境界。

我也终于明白了癌症为什么会存在——为什么上帝会需要那些已经没有了着丝点却还能不断分裂的细胞?在单独某一种智慧生物体内,癌症只不过是个不幸的副产品。就像卡纳曾经说过的,包括癌症在内的某些配置,虽然看上去不受欢迎,但它们可能蕴含着某种特别重要的功用。现在,我终于了解了这个功用:连接染色体,融合不同的种族,从而汇聚出新的生命——一种能制造出新生命的潜在生物功能。

我给这些染色体长链起名为“超染色体”。

随后它们开始像普通染色体般发挥作用:它们开始分裂,从头到尾将自己分成了两半;每个半条从营养汤中加入对应的碱基——胞核嘧啶配上鸟嘌呤,胸腺嘧啶配上腺嘌呤——补上另外一半,从而完成一次复制过程。

超染色体第一次复制时发生了令人意想不到的事:长链变短了。大段垃圾DNA在复制过程中被踢了出来。所以,虽然超染色体拥有的、活跃的DNA数量是普通染色体的三倍,但是由于剔除了垃圾DNA,它们反而变得更加紧凑,长度也更小。超染色体并没有挑战理论上的生物细胞极限。事实上,它们只是在同一空间内压缩了更多的信息。

随后,在超染色体完成复制时,它们所处的细胞也开始分裂,产生了两个子细胞。随后,这两个细胞又分裂了。

随后是更多的分裂。

不断分裂。

在寒武纪中期以前,一个受精卵分裂不可能超过十次。这一基本限制严重地制约了生物体的复杂程度。

后来寒武纪大爆炸发生了,生命突然间变得复杂了很多。

但是限制依然存在。一个胎儿就只能长那么大——地球人、吕特人和弗林纳人的婴儿都处于五公斤的数量级上。体型巨大的婴儿需要大得不可思议的产道来配合;虽然较大的身体能配上较大的脑袋,但是这多出来的脑容量几乎全被用在了控制庞大的身体上。鲸有可能,只是有可能和人拥有同等的智慧,但是它绝对不会比人更聪明。很明显,生命已经达到了可能的最复杂阶段。

但是超染色体推动着胎儿在人造子宫内继续长大。我们以为它在某个阶段会自动停止。一个弗林纳人可能会遭遇到一条双倍长的染色体;一个地球人也会碰到三条第二十一染色体。但是像超染色体这样的组合,这个疯狂的组合,实在是太不一般了,远远超越了任何限制。大多数怀孕——无论是吕特人的、地球人的还是弗林纳人的——一旦胎儿出现异常,就会在早期终结,孕妇甚至觉察不到自己怀过孕。

但是我们的胎儿,我们的不可思议的三合体,却没有。

所有三个种族中,个体生成——胎儿的发育过程——似乎重复了整个群体生成——生物的进化史。人类的胎儿发育过程中会出现鳃、尾巴和其他一些明显的进化遗迹。这个胎儿也在经历着不同的阶段,变幻着各种形态。眼前的景象令人难以置信——就像亲眼看着寒武纪大爆炸发生在你眼前。它已经尝试了一百多种身体形态,随后将它们放弃了。辐射对称、四象对称、还有中轴线对称;呼吸门、鳃、肺,还有一些我们认不出的东西。尾巴和一些不知名的附属肢,加上眼睛和眼柄,分段的和连续的躯干等等。

没人知道为什么胎儿会重现整个进化史,但是它肯定不会是整个进化过程的真实再现——这一点很明显,因为某些胎儿的形态在化石中没有对应物。但是现在,它的目的已经清楚了:DNA肯定含有某种最优化方程,它经过计算各种变形之后才会选定最适合的表达形态。我们不但看到了各种地球、长蛇星座第二和Delta Pavonian上的各种解答方案,还看到了一些将这三者综合起来的解答。

终于,四个月之后,胎儿似乎选定了一种解答。它的形态看上去和我们三个种族有本质上的不同。它的身体呈马蹄形,上面包裹着一层不知是什么材料,六条肢从这层材料上长出来。它有一个内部骨架,透过它透明的身体材料可以清楚地看到它。骨架是由一团毛糙的材料,而不是光滑的骨头组成的。

我们给胎儿起了个名字。我们叫她蔚布黛尔,是弗林纳语中“和平”的意思。

她是另一个我不能看到她长大成人的孩子。

但是,就像我的儿子里奇一样,我确信有人会收养她,疼爱她,将她抚育成人。她的养父母如果不是马莱卡斯的船员,就是旋转在舱外太空中那个巨大的黑色实体。

上帝就是一位程序员。

物理学原理和基本常数就是源代码。

宇宙就是应用程序,到目前为止,它已经运行了一百三十九亿年了。

那些过早的获得了上传能力并放弃肉身的种族是程序中的漏洞,一个设计上的缺陷,一个不受欢迎的插曲。但是,最后,通过认真调整,程序员已经填上了漏洞。

蔚布黛尔是什么?

蔚布黛尔是输出结果。所有一切努力的意义所在。

我希望她一切都好。

死亡是古老的行进,是一台驱动进化的引擎。一个生命结束,另一个诞生了。

我再次进入了深冻,在十一个月的时间里死亡暂时停止了脚步。但是当蔚布黛尔就要呱呱坠地时,霍勒斯再次将我唤醒了。我们俩都知道这已经是最后一次了。

吕特人宣布今天就是大家一直在期待的那一天。婴儿已经长成并将从人造子宫内取出。“她可能继承了我们身上最好的部分。”卡纳说。他是我碰到的第一个吕特人——那已经是好几个世纪以前的事了。

霍勒斯的躯干上下跳动着。她的一张嘴里发出了“阿”,另一张发出了“门”。

因为刚刚从深冻状态下解除,我仍然感到头晕眼花,但我还是欣喜地看着蔚布黛尔从子宫中移了出来。伴随着她来到宇宙的是一阵啼哭,就像我刚出生时一样,像数以亿计在我之前或之后出生的人一样。

霍勒斯和我花了几个小时,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她看上去这么怪,她奇异的身体已经有我的一半大了。

“我想知道她的寿命有多长。”我对我的弗林纳朋友说。这可能是一个不合时宜的问题,但是它就是这么突然蹦进了我的脑子。

“谁”“知”“道。”她回答道,“缺乏着丝点并不能阻碍她的生长。她的细胞可能会无限制地复制下去,而且——”

她停住了。

“而且它们会的。”她思考了一阵子之后说,“它们会的。那个实体——”她指着幕墙上中心位置处那个黑色物体“在上一轮大爆炸和大坍塌中幸免。我想,蔚布黛尔能够度过下一轮,并成为紧接着这一个宇宙的下一个宇宙的上帝。”

这是一个太过大胆的想法,尽管霍勒斯有可能是对的。但我不可能活着看到这一天了。

蔚布黛尔正在特意为她而建的、里头只有一张婴儿床的产房内透过玻璃窗向外张望。我拍了拍窗子,就像我的世界上无数父母都曾做过的那样。我拍了拍窗子,又挥了挥手。

蔚布黛尔察觉到了,向我挥了挥她短粗丰满的肢。或许现任上帝从来没有注意过我的存在,甚至当我来到他的鼻子底下,他仍然对我视而不见。但这位未来的上帝注意到了我,至少这一次,在这个时刻。

在这一时刻,我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但是很快,痛苦又回来了。它越来越强,而我却越来越弱。

没有多少时间了。

我给里奇写了一封长信,万一出现了奇迹他还活着呢?霍勒斯替我把信发给了地球。它需要将近半个千年才能到达。在信中我告诉了我儿子我在这儿的所见所闻,跟他说了我有多么爱他。

随后我要求霍勒斯帮我最后一次忙,给我最后一次关怀,像一个老朋友那样。我要求她帮我解脱。除了我的药和止痛片,我只带了很少的东西上飞船。但是我带上了一本生物学小册子,里面的信息足够让马莱卡斯的医生合成一些可以让我没有痛苦迅速死亡的东西。

霍勒斯亲自将药物注入我的体内。之后,她坐在我的床边,抓住我一只干瘪的手。她的泡状皮肤是我最后感觉到的东西。

我告诉霍勒斯写下我的遗言并把它发往地球,让里奇,或是其他任何生活在那儿的人可以听到我的话。就像我以前想过的,或是他,或是我的N世孙,可以把它加入到那本描写人类第一次与外星人接触的书中。

我对于我最后想说的话感到惊奇。“你知道吗?”我对霍勒斯说,她的眼柄在前后摇动。“我还记得我是怎样第一次迷上化石的。”

霍勒斯倾听着。

“我在一个海滩上,”我说,“玩着一堆石头。我惊奇地发现它们中间藏着一块贝壳化石。虽然我没有刻意地找,我还是找到了我潜意识里一直在寻找的东西。”

疼痛在慢慢地消失,一切都在悄悄溜走。

我握紧了霍勒斯的手,“我想我是个幸运儿,”我说,感到周围是那么宁静,“现在我又找到了第二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