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不带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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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视上的饮食节目如此之多,畅销的饮食书出了一本又一本,就连从来只把吃喝当作维生手段的廉价旅行团也开始宣传自己的行程包含了地道美食。美食成了20世纪末以来的新经济焦点,因为这是一个讲究体验的年代。从前约会,男的不只要带女孩子上家好馆子,还要在烛光掩映下掏出一个精巧雅致的小布盒,等着对方打开然后“哇”的一声叫出来;那是“钻石恒久远,一颗永留传”的年代,而吃下肚的东西迟早还得拉出来。到了现在,光是一顿令人惊喜连连的晚餐就够了;侍者提起银盘罩的那一刹那,其效应或许胜似发现一枚熠熠生辉的细工钻戒。

这是许多老一辈不明白的,年轻人不打算勒紧裤带努力存款然后供一套住房的首期(在香港,反正你怎么努力都存不够),却宁愿把钱花在一趟父母眼中过于奢华的旅行。这样子搞下去,你将来该怎么办呢?旅行完了还得上班,吃过之后肚子仍然会饿,只有一间屋可以住上一辈子(如果不是遇上无良开发商,不漏水不掉砖的话)。

新人类的回应很简单:当我老去,住在养老院或者看护病房,唯有记忆不变,始终存在脑海,比如说那年在挪威看到的北极光,吃到的鲸鱼肉排。体验是一次过的,却也是一辈子的;所谓难忘经验,它真能不灭,且随日月叠加抹上一层层虚构的油彩,因而更显璀璨。难怪现在会有这么多人把临终前的最后一餐当话题,他们都认为那是生命中的重大经历。已经到了快要告别人世的地步了,为什么还不能满足这小小的最后欲念?

然而,就像所有“死前必至的旅游景点”一样,一切死前该吃的东西都会面对一个终极的挑战,或者说一种彻底的虚无。那便是反正要死,见没见过北极光,吃没吃过鲸鱼肉,这又能有多大分别呢?房子是你带不走的,体验亦然,它一样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我们如此珍视体验,是因为我们赋予体验众多重大的价值,比方说它能转化人的性格,改变人看待世界的方式。可是这种信念的前提是你还活着,并且得继续活下去,所以那一连串的转化与改变才是有意义的。但是站在死亡面前,再也无路可走,转变又还有什么意义呢?结局将至,于是你上了长城,吃了阿一亲手炮制的鲍鱼;然后呢?去了人生中非去不可的地方,吃了不吃会可惜一辈子的美食,你的死亡就会跟别人有点不一样吗?

这不是悲观消极,我的意思其实是大部分谈论最后一餐想吃什么的名厨,大部分热衷于罗列人生必吃美食的媒体,恐怕都不够严肃。虽然以死做话题,但他们大多没有认真冷静地思考死亡。死亡来临的时候,通常也是我们再也吃不下的时候。

你看那些要求最后大餐的囚徒,有的叫了一份32盎司的T骨牛排,有的叫了一整只烧鸡,通常还外加几大杯雪糕圣代和半公斤薯条。最后,他们往往什么都没动过。

2012.1.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