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简已经从医务室回来,在我们住处的门廊上等我,眼睛望着星空。

“在找什么?”我问。

“图案,”简说,“从我们抵达到现在,还没有人勾出任何星座。我得试试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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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样?”我问。

“很不妙,”她低头看着我,“我在哈克贝利星花了那么久才看见已经存在的星座,勾画还不存在的星座就更加困难了。我只能看见许多恒星。”

“集中精神看最亮的那些。”我说。

“这就是问题了,”简说,“我的眼睛现在比你的好,比这儿任何人的都要好。在我眼里,恒星都很明亮。也许正是因为这个,我到哈克贝利星之前一直看不到星座。信息太多了。人类的眼睛才能看见星座。我的人性又被夺走了一小块。”她再次仰起头。

“感觉如何?”我看着她说。

“我没事。”简说,撩起衬衫下摆。虽说光线暗淡,但她身体侧面的裂口依然清晰可辨,不过比起之前已经好多了。“曹医生帮我缝合,但她还没动手,伤口已经开始愈合了。她想取血样化验感染,我说不需要费事。血管里现在流的是智能血液了,但我不能告诉她。”她松开衬衫下摆。

“还好皮肤不是绿色的。”我说。 “对,”简说,“也没有猫科动物的眼睛和脑伴,但不代表我的身体能力没有增强,只是没那么显而易见而已,这一点我很感激。你去哪儿了?”

“看瓦伊德殖民点被摧毁时的视频的导演剪辑版。”我说。简好奇地看着我,我复述我刚看过的视频。

“你相信吗?”简问我。

“相信什么?”我问。

“那位高将军并不想摧毁那个殖民点。”简说。

“很难说,”我说,“谈判看起来很真诚。另外,如果他只是想摧毁这个殖民点,不需要假模假式劝说殖民者投降也一样可以摧毁。”

“除非那是震慑战术,”简说,“击溃殖民者的意志,迫使他们投降,但还是摧毁殖民点。把证据交给其他种族,挫败他们的士气。”

“有可能,”我说,“但前提是你想征服这个种族。然而种族联合体似乎不是这样的,它更像种族之间的联盟,而非一个大帝国。”

“我不会光靠一段视频就作出这种假设。”简说。

“我明白,”我说,“但我很不安。在殖民联盟给我们的文件里,种族联合体只是简简单单摧毁了一个瓦伊德人的殖民点。我们应该将他们视为威胁。但根据我刚才说的视频,事情没那么简单。”

“所以才被剪辑掉了。”简说。

“因为不够明确?”我问。

“因为会让人迷惑,”简说,“殖民联盟派我们来这儿,给了我们确切的命令和这些命令的背景信息,离开这些背景信息,我们就会对他们产生怀疑。”

“你不认为那是个问题。”我说。

“我将其视为一种战术。”简说。

“但我们做事的前提是种族联合体是个紧迫的威胁,会造成人类种族灭绝,”我说,“这段视频说明不一定。”

“你又开始从少量信息做过多假设了。”简说。

“你了解种族联合体,”我说,“搞种族灭绝符合你对他们的印象吗?”

“不符合,”简说,“但我说过了,我对种族联合体的了解完全来自查尔斯·布廷,而他密谋颠覆殖民联盟。他不够可信。”

“但我还是不舒服,”我说,“我不喜欢这种被人隐瞒信息的感觉。”

“殖民联盟管控信息,”简说,“因此控制整个联盟。我已经跟你说过了,又不是什么新鲜事。”

“我不禁要怀疑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我们不知道,”我说,“还有,为什么要隐瞒。”

“我们不可能知道,”简说,“关于种族联合体,我们只有殖民联盟提供的信息。就这么多。再加上这段新视频。没别的了。”

我思考片刻。“不,”我说,“不止这些。”


“你们俩能说谎吗?”我问希克利。希克利和迪克利站在我面前,我们在住处的客厅里,我坐在办公椅上,简站在我旁边。佐伊被我们叫醒,在沙发上打哈欠。

“我们从未向你们说过谎。”希克利说。

“但你显然会避重就轻,因为我问的不是这个。”我说。

“我们能说谎,”希克利说,“这是意识带来的好处之一。”

“我可不会说这是好处。”我说。

“说谎打开了沟通中许多很有意思的可能性。”希克利说。

“倒是没错,”我说,“但现在我对这些可能性不感兴趣。”我转向佐伊:“亲爱的,我要你命令这两位诚实地回答我的问题,不许说谎或回避。”

“为什么?”佐伊说,“怎么了?”

“听我的,佐伊。”我说。佐伊照我说的做了。

“谢谢,”我说,“你可以回去睡觉了,亲爱的。”

“我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佐伊问。

“不是你需要担心的事情。”我说。

“你命令我叫他们俩跟你说实话,然后希望我相信这不需要我担心?”佐伊问。

“佐伊。”简说。

“再说,我要是走了,可没法保证他们不对你说谎。”佐伊抢在简开口前一口气说完,她知道她可以和我商量,而简却是说到做到。“他们从情感上说可以对你说谎,因为他们不担心会不会让你失望,但他们不愿意让我失望。”

我转向希克利,问:“是这样吗?”

“如果我们感觉有必要,就可以对你说谎,”希克利说,“但我们不会对佐伊说谎。”

“你看。”佐伊说。

“禁止向任何人透露谈话的任何内容,否则接下来一年你就只能蹲马厩了。”我说。

“我的嘴唇已经封死。”佐伊说。

“没那么简单,”简走到佐伊身旁,“你要明白,接下来你将听见的内容,绝对不能告诉其他任何人。包括格雷琴。包括你的其他朋友。任何人都不行。这不是游戏,也不是好玩的小秘密,佐伊,而是非常严肃的正经事。如果你没有准备好,那就立刻出去吧。我宁可冒希克利和迪克利对我们说谎的风险,也不愿意拿你冒险。我们说禁止向任何人透露谈话内容,意思是你真的不能向任何人透露谈话内容,你明白了吗?愿不愿意?”

“愿意,”佐伊盯着简说,“我明白,简。一个字也不泄露。”

“谢谢,佐伊。”简说,弯腰亲吻佐伊的头顶。“开始吧。”她对我说。

“希克利,记得我请你们交出意识植入体那次的谈话吗?”我说。

“记得。”希克利说。

“我们谈到了种族联合体,”我说,“你说你不认为种族联合体对这个殖民地构成威胁。”

“我说我们认为他们的威胁风险微乎其微。”希克利说。

“你为什么这么认为?”我问。

“种族联合体更愿意清除而不是摧毁殖民地。”希克利说。

“你怎么知道这个?”我问。

“根据我们政府向我们提供的种族联合体的信息。”希克利说。

“为什么不和我们分享这些信息?”我问。

“我们得到命令,不许我们分享。”希克利说。

“谁的命令?”我问。

“我们的政府。”希克利说。

“他们为什么不许你们分享?”我问。

“我们政府有正式命令,禁止向你们分享你们没有通过正规渠道得到的情报。”希克利说,“这是出于对你们政府的尊重,你们政府在许多方面要求我们政府保密和信任。我们——我和迪克利——不会向你们说谎,但也不被允许主动提供信息。你应该还记得,离开哈克贝利星之前,我们问你是否了解这部分宇宙的现状。”

“记得。”我说。

“我们那么问是想知道我们可以和你们分享多少我们的情报,”希克利说,“其实不该说你们似乎知道得不多的,因为我们不能分享太多信息。”

“但现在你正在分享。”我说。

“因为你在问,”希克利说,“而佐伊命令我们不能说谎。”

“你看过那段种族联合体摧毁瓦伊德人殖民点的视频。”我说。

“对,在你给你们的殖民者看的时候。”希克利说。

“符合你们得到的视频吗?”我问。

“不符合,”希克利说,“我们的文件要长得多。”

“我们的版本为什么那么短?”我问。

“我们无法猜测你们的政府为什么这么做。”希克利说。

我停顿片刻,这句话的结构留下了许多诠释空间。

简插嘴道:“你说种族联合体更愿意清除而不是摧毁殖民点。你这么说是因为那段视频,还是因为你们还有其他情报?”

“我们还有其他情报,”希克利说,“那段视频仅仅是种族联合体第一次拔除殖民点。”

“另外还有多少个?”简问。

“不清楚,”希克利说,“我们和我们政府中断联系已经超过大半洛诺克年,但离开哈克贝利星的时候,种族联合体已经拔除了十七个殖民点。”

“其中摧毁了多少个?”简问。

“三个,”希克利说,“其他的只是清除。其中十个遣送回原种族,另外四个选择加入联合体。”

“你们有证据?”我问。

“种族联合体详细记录了每一次拔除殖民点的经过,与所有非成员种族的政府分享。”希克利说,“我们有我们抵达洛诺克星之前的全部拔除记录。”

“为什么?”简问,“这种信息和你们两个有什么关系?”

“我们的政府很清楚,尽管种族联合体已经发出警告,但你们还是执意建立了这个殖民点,”希克利说,“虽说不敢百分之百确定,但我们猜到殖民联盟会想办法向种族联合体隐藏这颗星球。等种族联合体找到你们的殖民点,我们会向你们展示这部分信息。”

“为什么?”简问。

“说服你们放弃殖民点,”希克利说,“我们不会允许它被摧毁。”

“因为佐伊。”我说。

“对。”希克利说。

“哇。”佐伊说。

“安静,亲爱的。”我说。佐伊恢复安静。我仔细打量希克利。“要是我和简不愿意放弃呢?”我问,“要是我和她决定让他们摧毁这个殖民点呢?”

“我们不想回答。”希克利说。

“不要逃避问题,”我说,“回答我。”

“我们会杀死你和萨根中尉,”希克利说,“你们,以及有可能导致殖民点被摧毁的其他殖民点领导者。”

“你们会杀死我们?”我说。

“对我们来说会很艰难,”希克利承认道,“我们必须先关闭意识植入体再动手,我猜想迪克利和我大概都不会再打开它了。我们将无法承担那份情绪。另外,我们知道萨根中尉身体的活动参数已经改回了特种部队级。杀死她会非常困难。”

“你怎么知道?”简诧异道。

“凭观察,”希克利说,“我们知道你尽量想隐藏,中尉,但各种小细节暴露了真相。你切菜的速度太快了。”

“他们在说什么?”佐伊问简。

“回头告诉你。”简说,扭头继续问希克利,“所以呢,你们还能杀死我和约翰?”

“如果你们不选择放弃的话,是的。”希克利说。

“你们敢?”佐伊站起来,气冲冲道,“你们无论如何都不能这么做。”

情感超载使得希克利和迪克利全身颤抖,他们在努力处理佐伊的愤怒。“这件事我们必须拒绝你,”希克利最后对佐伊说,“你太重要了。对我们,对所有奥宾人。”

佐伊怒不可遏道:“我已经因为奥宾人失去了一个父亲。”

“大家都冷静点,”我说,“别忙着喊打喊杀。谢谢。这根本不构成问题。佐伊,希克利和迪克利不会杀死我们,因为我们不会允许他们摧毁殖民点。就这么简单。我也绝对不会允许你遇到那种事,佐伊。希克利、迪克利和我都同意,你的生命太重要了。”

佐伊深吸一口气,开始啜泣。简搂住她,扶她坐下。我转向两个奥宾人。

“有句话我和你们两个说清楚,”我说,“无论发生什么,保护好佐伊。”

“我们会的,”希克利说,“永远如此。”

“很好,”我说,“顺便尽量不要杀死我和简。”

“我们尽量。”希克利说。

“很好,”我说,“问题解决。咱们继续。”我不得不暂停片刻,整理思路。得知自己成了暗杀对象,再看见佐伊因此情绪崩溃,我的心情也非常不好受。“你们说据你们所知,共有十七个殖民点被拔除。”我说。

“对。”希克利答道。

“十四个的殖民者活了下来,其中四个加入了种族联合体,”我说,“指的是这些殖民者加入,还是整个种族加入?”

“这些殖民者加入。”希克利说。

“因此这些被拔除殖民点的种族,没有一个因为这而加入种族联合体。”我说。

“对,”希克利说,“种族联合体内部对此也有所不安,他们以为至少会有一些种族接受邀请,加入组织。但拔除殖民点反而坚定了他们的抵抗决心。”

“种族联合体并不强迫别的种族加入他们。”简在沙发上说。

“对,”希克利说,“只是不允许这些种族继续扩张。”

“我想不出能怎么执行这条规定,”我说,“宇宙这么大。”

“确实是,”希克利说,“但没有哪个种族愿意放弃对殖民星球的管辖权,所以种族联合体总会有办法发现这些殖民地。”

“除了这儿,”我说,“所以殖民联盟才要我们藏起来。对人类来说,在宇宙间生存下去比控制星球重要得多。”

“也许吧。”希克利说。

“我想看一看你手头的那些文件,”简说,“还有我们那份加长版的视频。”

“我们需要去实验室转码。”希克利说。

“不如就现在吧。”我说。简和我亲吻佐伊道晚安,我们出门去黑匣子。希克利和迪克利走在前面。

“你刚才为什么那么说?”简边走边说。

“说什么?”我问。

“我们不会允许殖民点被摧毁。”简说。

“首先,我们的女儿当时濒临精神崩溃,以为希克利和迪克利要提刀捅死我们。”我说,“其次,要是一个选择是放弃殖民点,另一个是让殖民点的所有男人、女人和孩童化作灰烬,我知道我会选哪一个。”

“你又基于有限的情报作假设了,”简说,“我必须先看过那些录像,然后再对这种事情作决定。在此之前,一切选择都有可能。”

“我已经看出我们要绕着这个话题一直打转了。”我说,抬起头望着星空,简也跟着抬起头。“不知道哪一颗是哈克贝利的恒星,”我说,“也许我们就该待在那儿,这样洛诺克就会是其他人的难题了,至少暂时肯定是。”

“约翰。”简说,我转过身,她落后我几步,站在那里望着天空。

“怎么了?”我说,又抬起头,“看出星座了?”

“那儿有一颗我没见过的星星,”简指给我看,“就是那颗。”

我眯起眼睛,随即意识到我眯不眯眼都无所谓,因为我不知道哪颗星星应该存在、哪颗星星不应该存在。但紧接着我也看见了。非常明亮,而且还在移动。

“天哪。”我说。

简突然尖叫起来,抱着脑袋倒在地上。我扑过去。她开始抽搐。我想搂住她,但她挥动胳膊,手掌拍在我的头部侧面,把我打翻在地。我眼前直冒金星,不知道有多久无法动弹,难受得只想呕吐。

希克利和迪克利一人一条胳膊拽我起来。我头晕目眩地环顾四周寻找简,但她已经不在地上了。她发疯般的跺着脚走来走去,疯子般喃喃自语。她停下脚步,仰起头,女妖似的狂叫,吓得我也跟着大叫。

最后,她跺着脚走到我面前,说:“你只能一个人去见他们了,因为这会儿我会见一个杀一个的。”

“你在说什么?”我问。

“他妈的殖民联盟,”简伸出一根手指戳着天空,“就是他们,他们要下来了,来这儿。”

“你怎么知道?”我问。

简别开视线,发出怪异的笑声,我从没听她这么笑过,希望以后永远也不要再听到。“唉,记得上次我们谈到我的新能力时,我说我没有脑伴吗?”

“记得。”我说。

“好,”简说,“事实证明我错了。”


“我不得不说,还以为你见到我会很高兴呢,”里比斯基将军说,“你看其他人多高兴啊。”他对我窗外的街道挥手,清晨的街道挤满了洛诺克人,他们因为与世隔绝终于结束而兴奋得忘乎所以。“萨根去哪儿了?”

“你得告诉我这他妈的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将军。”我说。

里比斯基扭头看着我。“你说什么?”他说,“虽然我不是你的指挥官了,佩里,但我的军衔依然比你高。稍微尊重一点应该更合适吧?”

“去他妈的尊重,”我说,“也去你妈的。从你招募我和简开始,关于这个殖民点你就没说过一句实话。”

“我已经尽可能说实话了。”里比斯基说。

“尽可能说实话。”我说。我声音里的怀疑任谁都不可能听错。

“允许我换个说法,”里比斯基说,“我已经在我被允许的范围内尽可能说实话了。”

“你对我和简,还有整个殖民点的所有人说谎。”我说,“你把我们扔进这个宇宙的屁眼里,威胁说一个谁都没听说过的组织会来消灭我们。你接收受过现代装备训练的殖民者,然后强迫他们使用几乎没见过的古代机械。要不是我们凑巧有一帮门诺派教徒,你今天会见到的只有满地白骨。另外,你们没有仔细勘察这颗星球,不知道这儿还存在土生智慧种族,因为这个过去三天我们死了七名殖民者。所以恕我直言,将军,你他妈的实在混蛋。简为什么不在?因为如果她在,你这会儿恐怕已经死了。我本人对你也没什么好念头。”

“有道理。”里比斯基阴沉下来。

“现在,”我说,“回答问题吧。”

“既然你提到消灭,那你肯定知道种族联合体了,”里比斯基说,“你知道多少?”

“我知道你给我们的那些情报。”我说,没有提起我其实知道得更多。

“那么你就知道他们在积极寻找新殖民点并逐个清除,”里比斯基说,“可想而知,已经有殖民点被拔除的种族对此肯定很不愉快。殖民联盟在领导对种族联合体的抵抗运动,这个殖民点扮演的角色至关重要。”

“怎么个重要法?”我问。

“隐藏就是胜利,”里比斯基说,“天哪,佩里,你们来这儿快一年了。种族联合体找你们找得都快发疯了。他们一天找不到你们,可怕的程度就减少一分,就越来越像是——怎么说呢?全宇宙最大的金字塔骗局。在这个体系内,几个强大种族欺瞒一堆弱小种族,夺取了能找到的所有宜居星球。我们用这个殖民点为杠杆,撬动不那么坚定的一些种族。在种族联合体达到临界质量,压垮除他们外的所有种族之前,我们就动摇了他们的根基。”

“而这么做需要欺骗所有人,包括麦哲伦号的船员。”我说。

“非常不幸,是的,”里比斯基说,“你看着,知情者必须限制在最少数量内。殖民部部长、我、特种部队的斯奇拉德将军,还有他亲手挑选的几名士兵。我亲自监督并操纵了殖民者的部分人选。门诺派教徒不是偶然出现的,佩里。你们有那么多过时机械也不是偶然的。真可惜,我们不能告诉你,真可惜,我们找不到其他办法。但我不会为此道歉,因为计划成功了。”

“家里怎么说?”我说,“殖民者的来源星球怎么说?你这么玩弄他们亲友的生命。”

“他们不知道,”里比斯基说,“种族联合体的存在是国家机密。佩里。我们没有告诉过任何一个殖民地,他们还不需要担心这个。”

“你不认为我们的人民需要知道这部分宇宙有几百个种族结成了联邦?”我问。

“我相信他们会想要知道,”里比斯基说,“咱们私下里说说,要是我说了算,他们应该已经知道了。但下决定的不是我,不是你,也不是我们这些人。”

“因此所有人依然认为我们失踪了。”我说。

“对,”里比斯基说,“第二个失踪的洛诺克殖民点。你们很出名。”

“但你刚刚打破了僵局,”我说,“你来了,等你回去,人们会知道我们在这儿。另外,我的人已经知道种族联合体了。”

“他们为什么知道?”里比斯基问。

“因为我们告诉他们了,”我不敢相信他竟会这么问,“你开玩笑吗?我命令他们不许使用比联合收割机更先进的科技,但能不给出任何原因吗?我只怕会成为这颗星球上第一个被谋杀的人。所以他们知道,既然他们知道,他们在殖民联盟认识的所有人也会知道。除非你打算维持现状,那样的话,外面蹦跶庆祝的那些人会捆住你的大拇指,把你吊起来。”

“不,我们不会把你们塞回洞里,”里比斯基说,“但另一方面,你们也没有完全从洞里出来。我们来是为了办两件事情。首先是接回麦哲伦号的船员。”

“他们肯定会感激涕零的,不过赞恩船长估计很想问你讨回一艘飞船。”我说。

“其次是告诉你们,你们之前不能使用的所有设备,现在可以使用了,”里比斯基说,“和人类的第二个千年说再见吧。欢迎来到高科技时代。但你们依然不能向殖民联盟发送信息。还有一些细节等待完善。”

“使用现代设备会泄露我们的位置。”我说。

“没错。”里比斯基说。

“你是玩我对不对?”我说,“我们花了一年隐藏踪迹,方便联盟削弱联合体的力量,现在你又要我们主动泄露方位。也许是我没听懂,但我看不出让种族联合体屠杀我们能怎样帮助殖民联盟。”

“你只是猜测你们会被屠杀。”里比斯基说。

“还有其他选择吗?”我问,“我们苦苦哀求,种族联合体就会让我们收拾行李滚蛋?”

“我不是这个意思,”里比斯基说,“我想说的是殖民联盟之所以隐藏你们,是因为我们有这个需要。现在我们需要让种族联合体知道你们的方位。我们已经计划好了。等我们准备好了我们的小小惊喜,也就不需要再向各殖民星球隐瞒你们或种族联合体的秘密了。因为种族联合体将分崩离析,你们将是其中的关键。”

“这次你得告诉我们你们的计划。”我说。

“行啊。”里比斯基说,开始讲述。


“你怎么样?”我问简,我们在黑匣子里。

“不再想一刀捅死几个人了,你想问的是这个吗?”简用手指点了点额头,表示里面有个脑伴,“但我还是不太喜欢这个。”

“你怎么会不知道它的存在?”我问。

“脑伴是通过远程激活的,”简说,“我不可能自己打开它。里比斯基的飞船发出搜索信号,信号唤醒脑伴。现在它打开了。听我说,我看完了希克利给我的文件。”

“所有文件?”我问。

“对,”简说,“我已经被彻底改造,再加上脑伴,我恢复了特种部队的处理速度。”

“然后?”我问。

“都查过了,”简说,“希克利提供的视频和记录来自种族联合体,这部分虽然可疑,但每个个案都有相应的材料,来自奥宾人,来自有殖民点被拔除的种族,还有殖民联盟。”

“有可能全都是伪造的,”我说,“是个巨大的骗局。”

“不可能,”简说,“殖民联盟文件的元文本内有供验证的哈希码。我用脑伴查过了,是真的。”

“顿时让你对希克利老伙计刮目相看,对不对?”我说。

“是啊,”简说,“他说奥宾人不会随便挑两个人来陪佐伊,这显然不是空话。不过就我在这些文件里看到的,迪克利才是他们两个里的头儿。”

“天哪,”我说,“还以为你已经很了解这哥们了呢——或者姐们,或者就奥宾人而言:性别不明的生物。”

“不是性别不明,”简说,“而是雌雄同体。”

“这位高将军呢?”我说,“有他的档案吗?”

“有一些记录,”简说,“但只有最基础的资料。他是福伦星人,他在加长版视频里说的应该是真话,与凯伊星人的战争过后,他开始积极推动创建种族联合体。刚开始没什么希望,他因为政治煽动罪被投进监狱。但福伦帝国的统治者很快遭遇了很不幸的结局,下一个政权释放了将军。”

我挑起眉毛。“刺杀?”我问。

“不是,”简说,“慢性睡眠失调症。吃饭的时候突然睡过去,一头撞在餐刀上。餐刀刺穿大脑,瞬间死亡。将军本来可以成为福伦帝国的统治者,但他决定去推动建立种族联合体。他没有统治福伦帝国,福伦帝国甚至不是种族联合体的创始成员之一。”

“我和里比斯基谈话的时候,他说种族联合体是个金字塔骗局,”我说,“最顶上的种族获得好处,底下的种族只能挨宰。”

“也许吧,”简说,“就我在档案里看到的,联合体开放的第一颗星球只有相对较少的一些种族殖民。但这到底是说明某些种族有优先权,还是他们更适应这颗星球,我就看不出来了。即便是前者,事情和洛诺克星也没什么区别。我们的殖民者完全来自最古老的几颗人类殖民星球,它们比殖民联盟的历史还要悠久。无论是人种构成还是经济结构,它们和其他殖民星球都不太一样。”

“你认为种族联合体对我们构成威胁吗?”我问简。

“我当然认为,”简说,“文件说得很清楚,殖民点如果不主动撤离,就会被种族联合体摧毁。他们的行动模式永远相同:让战舰充满天空,所有飞船同时向殖民点开火。大城市尚且逃不过这种火力,更别说区区一个殖民点了。洛诺克殖民点会被瞬间蒸发。”

“你认为可能性大吗?”我问。

“不清楚,”简说,“现在手头的资料比以前更多了,但依然不够完整。我们缺少大半年的情报,我认为我们恐怕也弄不到。至少殖民联盟不会给我们。我现在可以告诉你的是,我的权限不够阅读希克利给我的殖民联盟文件。然而无论如何,我都不愿意不打一仗就把殖民点交出去。你告诉里比斯基我们都知道什么了吗?”

“没有,”我说,“我不认为我们应该告诉他。至少现在不行。”

“你不信任他。”简说。

“就这么说吧,我有顾虑,”我说,“里比斯基这家伙也没跟我说实话。我问他假如我们愿意,种族联合体会不会放我们离开这颗星球,听他的意思是他们不会。”

“他对你说谎。”简说。

“他选择不完全对我开诚布公,”我说,“我不确定这算不算说谎。”

“但你不认为这是个问题。”简说。

“我认为这是他的战术。”我说。简不禁笑了,因为在早些时候的对话中,我和简的角色恰好相反。“但同时也让我认为,我们不能轻信他对我们说的任何一句话。我们之前被耍弄过。我不怀疑他们会再次耍弄我们。”

“你越来越像特鲁西约了。”简说。

“我还真的挺希望呢,”我说,“他刚开始认为这都是因为他和殖民部部长的政治纠纷。到了现在,这个观点简直荒谬得可爱。我们就好像在迷宫里,简。每次我以为我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就会突然冒出来一堆新的复杂因素。我只希望能解开这该死的谜题。”

“但我们拥有的情报不足以解开谜题,”简说,“我看过了希克利的所有情报,但它们已经过时,我们不知道联合体的政策有没有改变,他们的权力是更加稳固,还是趋向崩溃。殖民联盟不跟我们说实话,但不确定是出于恶意,还是他们选择只告诉我们这些,免得我们分神。种族联合体和殖民联盟都有自己的盘算,但单凭手头的资料,我们推测不出他们到底有什么计划。更重要的是,我们卡在双方之间。”

“有个词语可以形容我们的处境,”我说,“卒子。”

“问题是谁的卒子。”简说。

“我认为我知道,”我说,“我跟你说说最新的进展吧。”

听我说完,简说:“我能想出十二种出错的可能性。”

“我也是,”我说,“我愿意打赌咱们的十二种还都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