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是孤独的。即使大多数时间我们努力忘记这一事实,它依然不会改变。当我们生病时,更是在孤独面前无所遁形。任何一种形式的痛苦都是非常孤立的体验。此刻我的背正在跟我捣蛋,我只能让背平躺在沙发上,腿伸起来靠着墙,以这样的姿势打字。如果我正常坐着,弓着身子敲笔记本,我的下背部就会开始疼痛。当疼痛袭来的时候,即使知道数千万的人和我一样为背痛所苦,也丝毫不能减轻我的痛苦。

所以为什么要去爱呢?爱得再深,也不可能为爱人或自己拂去痛苦。

让我告诉你真相。它听起来可能有些老套和煽情,但我向你保证,我百分之百相信它。爱拯救了我。安德莉亚,她拯救了我。她对我的爱,我对她的爱,不止一次拯救了我,反反复复,一次又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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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发病时,我们在一起已经 5 年。从她 19 岁生日前夜开始直到现在,安德莉亚得到了什么呢?持续的收入不稳定?被酒精损害、差强人意的性生活?

大学期间,朋友们总以为我们是快乐的一对。确实是的,除去另外一半不快乐的时间,我们的确很快乐。

有趣的是,我们根本不是同一类人。安德莉亚喜欢睡懒觉,晚上睡得也早。我睡眠不好,是夜猫子。她职业道德很强,我不强(尽管抑郁症神奇地让我拥有了职业道德)。她井井有条,我是她见过最没条理的人。我们的结合,就像氯气和氨气的混合,显然不是个好主意。

但她说,我会让她笑,我很“有趣”。我们喜欢交谈。我们两人都比较害羞、内向,但各有各的方式。安德莉亚是个社交变色龙。她这样做是出于善意。她受不了别人感到尴尬,所以总是尽可能委屈自己,迁就对方。我想,如果我给了她什么的话,是让她做自己的机会吧。

如果确实像叔本华说的,“为了和其他人一样,我们失掉了四分之三的自己。”爱就是重新找回那四分之三自己的方式。找回童年就已失去的那份自由。也许,爱就是找到那个可以在他身边做古怪自己的人。

通过交谈,我帮助她成为她,她帮助我成为我。在一起的第一年里,我们常常通宵聊天。当夜幕降临时,我们先去沙普街尽头(我的学生公寓所在的街)的葡萄酒商店买一瓶葡萄酒,虽然那对我们来说太昂贵。天明后,我们会在那台需要不停调整天线才能看到画面的日立电视前看早间新闻,以此结束一整夜的交谈。

一年后,我们开心地扮演成年人,买来《河上咖啡厅食谱》(The River Café Cookbook ),邀请朋友们到我们阴暗潮湿的学生公寓来,吃托斯卡纳面包沙拉,喝昂贵的红酒。

请不要认为这是一段完美的关系。它过去不是,现在也不是。尤其是我们在伊比萨的时光,现在想来似乎是一场漫长的争吵。

听一听我们的对话:

“马特,醒醒。”

“怎么了?”

“醒醒,8 点半了。”

“所以呢?”

“我 10 点必须到办公室。开车得 45 分钟。”

“迟到也没人知道。这是伊比萨。”

“你太自私。”

“我是太困。”

“你是余醉未醒。昨天你一晚上都在喝柠檬味伏特加。”

“很抱歉我玩得那么开心。你也该试试。”

“滚。我要开车走了。”

“什么?你不能把我扔在别墅啊,我没车怎么出门啊,吃的都吃完了。等我 10 分钟!”

“我要走了。我一刻也受不了你了。”

“为什么?”

“是你要来这里的。没有我这份工作我们怎么能住上这个别墅?”

“你每星期工作 6 天,每天工作 12 小时。他们是在剥削你。他们现在还在派对疯玩呢。办公室 12 点以后才有人。他们重视你只因为你是个工作狂。你拼命讨好他们,对待我却像对待垃圾。”

“再见,马特。”

“该死的,你不是真要走吧?”

“你个自私的讨厌鬼。”

“好啦好啦,我准备好了……该死。”

但争吵只是表面。大浪之下的海水是静止的。我们也是如此。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们争吵,是因为我们知道争吵对感情不会有什么根本的影响。当你在某个人面前可以做真实的自己时,你会向外投射不满意的自我。在伊比萨,我就是这样,我不快乐。当我不快乐时,我会试图将自己沉浸在快感里。

那时的我——用心理治疗的术语来说——处于否认期。我在否认我不快乐,即使我的确是个脾气差、烂醉如泥的男朋友。

但我没有一刻停止爱她。我全心全意地爱她。我们的爱是菲利亚和爱洛斯 ,是友谊之爱,也是恋人之爱。在面对困难时,我们之间深厚、全然的友谊之爱显得至关重要。当抑郁症袭来,安德莉亚一直陪在我身边。她温柔地对待我,一切都那么妥帖。

我可以和她谈心,谈任何话题。和她在一起就像和另外一个我在一起。

那些她曾经只在争吵时展现的力量和愤怒,现在被用来引导我更好地生活。她陪我看医生,鼓励我打心理热线,和我搬进新公寓,鼓励我读书和写作。她赚钱养家,给我时间和空间,替我打理好一切生活琐事。

她填补了焦虑和黑暗制造的空白。她是我的第二个头脑,我的人生保姆,另外一半的我。她帮我代班,像战时的军嫂一样耐心等待我,等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