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强的理由

2002 年,我恢复得不错,感觉好多了,当然这是跟最糟糕的日子相比。实际上,我依然焦虑重重,害怕服用任何药物,每次吃对虾、花生酱或任何可能引起过敏的食物时,我都深信我的舌头会肿大。我需要安德莉亚陪在我身边,只要看见她,我就无比平静。

大多数时候,这个需要并不难满足。我和安德莉亚住在一起,工作在一起,就在我们的小公寓。我们也都不认识什么擅长社交的人。在我们两个人中,我一直是比较喜欢出去结交朋友的,现在也没那个心情了。

2002 年,安德莉亚的妈妈被诊断出卵巢癌,可想而知,这改变了一切。我们搬进达勒姆郡她父母家里,弗丽达开始接受化疗。过去 3 年一直在修复抑郁症男友的她,现在又摊上一个身患癌症的妈妈。

广告:个人专属 VPN,独立 IP,无限流量,多机房切换,还可以屏蔽广告和恶意软件,每月最低仅 5 美元

她流了很多泪。我觉得接力棒传到了我手里。这次该轮到我做坚强的那个人了。

当初听到妈妈生病的消息时,她坐在床沿,哭得声嘶力竭,我从没见她那样伤心过。我搂住她,说不出话,突然感觉在悲剧面前语言好无力。幸好她先开口了。

“马特,你说一切都会好的。”她说。

“一切都会好的。”

两个月后,我在未来的岳父岳母家里,哀求着安德莉亚带我跟他们一起去医院。

“我得带妈妈去医院。”她说。

“好的,我和你们一起去。”

“他们想让你留在家里,等着给大卫开门。”大卫是安德莉亚的哥哥,他从伦敦赶回来。

“我可以和你们一起去。”

“马特,求你了。”

“我不能一个人在家。分离焦虑会让我惊恐发作的。”

“马特,我求求你。我妈妈病了。我不想让她压力太大。你真自私。”

“糟糕,对不起,对不起,可是你不理解。”

“你能做到的。”

“我不行。你告诉爸爸妈妈我也要一起去,不行吗?”

“好吧,行,好吧,我去告诉他们。”

忽然我改变了主意,说,“不。”

“不什么?”

“我一个人在家吧。我留在家里。”

“真的?”

“真的。”

“我把医院电话给你留下。”

“不用了,”我愚蠢地以为这是我和她的最后一次对话,“我自己找得到。”

“还是给你留下吧。”

“谢谢。”

“好的,你们出发吧。”

我在各个房间之间走来走去,等他们回来。她家有很多陶瓷装饰品,有牧羊姑娘小波比,还有一只粉红色美洲豹,跷着二郎腿坐在窗沿,用黄色大眼睛紧盯着我。

最初的 10 分钟,我的心脏狂跳,呼吸急促。安德莉亚死了,她父母死了,我脑海中的车祸情景太逼真,不可能是假的。20 分钟过去了,我要死了,胸口疼,大概是肺癌,我才 27 岁,但我抽了很多烟。30 分钟,一个邻居敲门问弗丽达的情况。40 分钟,肾上腺素开始下降,我独自待了 40 分钟,还活着。50 分钟时,我甚至希望他们在外面待够 1 小时,我觉得自己很强。50 分钟啊!持续 3 年的分离焦虑在 1 小时内被治愈!

无须说,最后他们回来了。

那是一个痛苦的夏天,但结果还不错。安德莉亚的妈妈胜算很小,但她打败了概率。她的早餐已经从一块饼干升级为一个猕猴桃了。我强迫自己强大起来,将自己置于不舒服的情境中。有时候我们有必要给自己制造一些不适感。正如波斯诗人鲁米(Rumi)在 12 世纪写道:“伤口是光进入你内心的地方。”(他还写过:“忘掉安全,在你害怕的地方生活。”)我写了第一本像模像样的小说,不完全是为了事业(小说是莎士比亚《亨利四世》的改写,主人公是会说话的狗,显然不是畅销书材料),更是为了让自己充实起来。两年之后,在安德莉亚鼓励下,这本书真的出版了,我把它献给安德莉亚,但我欠她的不仅仅是一本书,是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