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发现噪声

减少噪声不仅充满意义,而且迫在眉睫

1973年,马文·弗兰克尔法官呼吁要坚持不懈地减少刑事审判中的噪声,他这么做是对的。他那种不那么正式、依靠直觉的噪声审查以及随后更正式、系统的噪声分析手段,共同揭示了法官对犯下相似罪行的人进行判决时存在差异,而且差异之大令人震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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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噪声》这本书的大部分内容都可以理解为使弗兰克尔的主张成为常态所做的努力,以及对这些主张背后的心理学基础的阐释。在一些人看来,似乎只有刑事司法系统中的噪声令人无法忍受甚至汗颜,然而实际上,在其他很多情况下,噪声也不是完全可以接受的。据说,如果将私营企业和公共部门的人互换位置,他们会在工作中做出不同的判断。在保险行业、员工招聘及人力资源评估、医学、法医学、教育、商业以及政府部门中,个体之间存在的噪声是造成误差的主要根源。我们也看到,每个人都会受到情境噪声的影响,比如,一些看似无关紧要的因素可能会导致我们在不同的时间做出不同的判断。

但是,正如人们强烈反对量刑指南一样,减少噪声的工作常常遭到强烈甚至疯狂的反对。一些人认为,量刑指南死板、不人道,它本身就存在不公平。几乎每个人都有过这样的经验,他们向公司、雇主或政府提出合理要求,得到的回应却只是:“我们真的很愿意帮你,但我们也无能为力,因为我们这里有明文规定。”一些规则看起来很愚蠢,甚至无情,但它们的存在基于一个充分的理由:可以减少噪声,或许也能减少偏差。

即便如此,一些为减少噪声所做出的努力还是引起了人们的广泛关注,虽然总体而言,它们很难甚至不太可能得到应有的重视。算法和机器学习的使用让那些反对声音有了新的理由,没有人愿意让“算法”来主导自己的生活。

来自耶鲁大学法学院的凯特·斯蒂思(Kate Stith)和美国联邦法院法官何塞·卡布拉内斯(José Cabranes)发出的批判声音具有较大的影响力,他们对量刑指南进行了猛烈抨击。虽然他们的反对意见主要集中于刑事量刑领域,但也可以看成是反对教育、商业、体育等任何其他领域中的减少噪声策略。斯蒂思和卡布拉内斯认为,量刑指南的推动因素是“对行使自由裁量权的恐惧,也就是对判断的恐惧,以及技术官僚对专家和中央计划的信仰”。他们认为,“对判断的恐惧”妨碍了审判者对“手头上每起案件细节”的考虑,在他们看来,“没有任何机械性的解决方案可以满足司法要求”

这些反对意见值得深入研究。在涉及各种判断的环境中,人们常常认为,“追求正义”就是要禁止采用任何死板、机械性的解决方案,因而只能允许使用甚至不得不强制使用存在一定噪声的解决问题的过程和方法。许多人呼吁应注意“手头上每起案件的细节”,在大大小小的医院、学校和公司中,这种呼吁具有很强的感染力。我们已经看到,决策卫生策略包括多种减少噪声的策略,并且其中大多数策略不包含机械性的解决方案,当人们将一个问题分解成多个成分时,他们的判断就不再是机械性的了,然而,即便如此,还是有许多人不愿使用决策卫生策略。

我们已将噪声定义为不必要的变异,既然不必要,就应该被消除,然而,现实情况往往更复杂,也更有趣。在其他条件恒定不变时,噪声可能是不必要的,然而,情况并非总一成不变,消除噪声的成本可能会超过收益。有时,即使成本和收益分析表明不减少噪声造成的损失更大,对政府部门和私人机构而言,消除噪声也可能会造成一系列不好的甚至难以接受的后果。

关于减少或消除噪声的反对意见主要表现在以下7个方面:

第一,减少噪声的代价很大,不值得减少噪声的必要步骤可能非常烦琐,在某些情况下,甚至无法实现。

第二,为减少噪声而采用的某些策略可能会给系统本身引入新的错误,有时甚至会造成系统性偏差。如果政府部门的所有预测者都过分乐观,那么他们的预测结果或许就不只是有噪声这么简单了,有可能根本就是错的。如果医院里的所有医生针对每一种疾病开的药都是阿司匹林,那问题就不再是噪声而是大量误诊了。

我们将在第26章中探讨上述2种反对意见,在第27章中,我们将探讨另外5种反对意见。这些反对意见都很常见,未来你可能会在很多地方听到,尤其是在越来越依赖规则、算法和机器学习的场景中。

第三,如果希望让人们觉得自己受到尊重和有尊严,我们就必须容许一些噪声的存在。噪声可能是人们最终乐于接受的不完美过程的副产品,因为这个过程会让每个人(员工、顾客、求职者、学生、嫌犯等)有机会表达自己的观点,有机会影响“法官”行使自由裁量权,让每个人都有可能感受到被他人关注和倾听。

第四,噪声可能是容纳新的价值观乃至促进道德和政治的发展至关重要的事物如果我们消除了噪声,当道德和政治承诺朝着新的、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时,我们做出回应的能力可能被削弱。无噪声的系统可能会导致价值观僵化。

第五,一些力图减少噪声的策略可能会促成投机取巧的行为,导致人们利用制度的漏洞,或规避禁令。容许一些噪声甚至很多噪声的存在,可能是防止恶行所必需的。

第六,存在噪声的系统可能有很好的威慑作用。如果人们知道自己受到的惩罚可能很严重也可能很轻微,那么他们有可能会尽量避免犯错,至少对于风险规避型的人来说是如此。所以说,系统应该保留一些噪声,让它们成为一种能产生额外威慑力的方式。

第七,人们不希望自己被当成一件物品或机器上的一个小齿轮。某些减少噪声的策略可能会限制人们的创造力,并影响团队士气。

虽然我们会尽最大努力本着同理心来回应以上反对意见,但这并不代表我们认可这些反对意见,至少我们不认可将其作为拒绝减少噪声这一总体性目标的理由。这里我们要提出一个随后会反复重申的观点:一个反对意见是否具有说服力,取决于具体的减少噪声策略的应用情境。例如,你可能会反对机械地遵循量刑指南,同时却认为汇总各种独立判断作为参考是个好主意。考虑到这些情况,我们得出的结论是:减少噪声不仅很有意义,而且迫在眉睫,哪怕存在一些反对意见。在第28章中,我们会对人们每天都需要面对但并非总能意识到的困境进行探讨,进而找出支持这一结论的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