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希特勒孤注一掷

布加勒斯特的使命——“狼穴”茶室中的会谈——奥博扬附近的橡树林——7月5日,3点30分:“堡垒”行动开始——巨大的费迪南德——波内里校舍旁的决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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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马尼亚夏季的热浪笼罩着布加勒斯特。瓦拉其亚[1]正午的空气闷热无比,盘踞在城市上方,沉重地笼罩着庞大的城堡、白色的教堂和空荡荡的酒店。维克托·伊曼纽尔大街冷冷清清。这条大街上的第一座建筑便是德国大使馆。

“这么热的天,却要穿戴得一丝不苟”,冯·克林格先生抱怨着。他穿着外交制服,站在自己的办公桌旁。百叶窗已被放下,硕大的房间里一片阴暗。电风扇发出轻微的声响,推动着凉爽、不新鲜的空气在室内萦绕。

三个小时前,柏林发来的电报已经到达。“仅限大使阅览。”他将密码电报解译,随即要求与安东内斯库元帅会面。时间约定在下午四点,元帅先生此刻应该在郊外的小别墅里。该动身了。

下午四点,克林格的车准时驶入守卫严密的罗马尼亚国家元首官邸。

安东内斯库在一楼的客厅迎接了这位德国大使。一如既往,这位身材矮小、瘦弱结实的元帅穿着一身军装。

“那么,大使先生,是元首给了冯·曼施泰因元帅假期,让他访问我们吗?”他笑着问道。

克林格从口袋里掏出电报,用一种故作庄重的语气读道:“请您立即打电话给国家元首,陆军元帅冯·曼施泰因将于明天下午抵达布加勒斯特,值此夺取塞瓦斯托波尔要塞一周年之际,他将代表元首向安东内斯库元帅颁发金质克里木盾章。”

安东内斯库笑了,礼貌地表示感谢。但他开口时,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大使先生,克里木盾章是一个极大的荣誉,但对我来说,有机会与冯·曼施泰因元帅探讨军事形势,这一点更为重要。罗马尼亚已将她全部的军事力量投入战场,我为此承担着责任。在斯大林格勒,我损失了18个罗马尼亚师。我无法承担这种灾难再次上演的后果。我必须知道接下来将会发生些什么。Nous sommes alliés(我们是盟友),大使先生,但在腊斯登堡,不时有种将它忘却的倾向。三个月前,我曾在克莱斯海姆堡亲自向元首表达过这个看法。”

这句不祥的话语不能错过。幸亏曼施泰因将亲自赶来,克林格这样想着。但在表面上,他不露声色,平静地接受了罗马尼亚领导人坦率的言论。另外,这位来自萨克森的前海军军官,曾担任过自由军团的领导,也曾率领过“执政官”组织[2],不是个轻易会被吓倒的人。他们商讨了与曼施泰因来访相关的礼仪和组织事宜,随后,德国大使起身告辞。

刚刚过去两个小时,天台上的麻雀们便将德国“南方”集团军群司令曼施泰因将于1943年7月1日到访数日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布加勒斯特。

东西方情报机构的消息传播者和情报收集员,大大小小的间谍都匆忙跑向他们的发报机,将这个引人关注的消息发送给各自的总部。

莫斯科,苏联红军总参谋部第四局的收报机也活跃起来:曼施泰因将于明天抵达布加勒斯特!苏军最高统帅部的参谋人员点了点头:如果“南方”集团军群的司令官赶去罗马尼亚首都喝几杯香槟,而不是待在他位于扎波罗热的指挥部里,就表明东线战场不会有大规模军事行动发生。苏军肯定是这么想的,这就是他们的看法。

二十四小时后,曼施泰因做好了赶赴布加勒斯特的一切准备。就在这时,一名值班军官带着希特勒总部发来的电文跑了过来:立即赶往腊斯登堡,而不是布加勒斯特。

“元首希望您出席在‘狼穴’召开的绝密会议。布加勒斯特方面已被告知,由于气候恶劣,您已推迟起飞。”

就这样,曼施泰因去会见希特勒,而不是安东内斯库。这并非因为糟糕的组织工作,而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骗局的一部分。在元首总部,曼施泰因惊讶地看到了一大群高级将领:“中央”集团军群司令冯·克鲁格元帅;第4装甲集团军司令霍特大将;第9集团军司令莫德尔大将;装甲兵上将肯普夫;第24装甲军军长,装甲兵上将内林;第6航空队司令冯·格赖姆大将以及第4航空队的代表,高射炮兵上将德斯洛赫。

东普鲁士也处在高气压系统所带来的晴朗的夏日气候下。元首总部的混凝土小屋,屋顶上覆盖着植物和树叶构成的伪装网,看上去神秘莫测。

希特勒在他的茶室迎接了这些将领。他非常热情地问候他们,请他们坐下,随即以一番演讲开始了会议。

他的第一句话便揭示出一个大秘密:“我已决定将‘堡垒’行动的发起日期修改为7月5日。”

这就意味着还有四天时间。在座的将领们相互看了看,有人松了口气,也有人感到焦虑。莫德尔神情严肃;曼施泰因的表情高深莫测;霍特则不太高兴。

各种不同的反应并不是因为四天的计划时间过短。行动即将展开并未令他们感到惊慌,他们早已做好了准备。部队排练进攻已有几个月。沙盘推演和实际操练已使他们对库尔斯克突出部的地形了如指掌。他们已练习了用真枪实弹炸毁混凝土碉堡,突破铁丝网障碍,清除地雷,解决防坦克壕。此前的作战行动从未进行过如此全面的准备。

这些将领担心的是,希特勒现在决定发起进攻,此前耽误的时间会不会太久了些。对于希特勒在斯大林格勒惨败后不久便如此迅速地恢复东线攻势的计划,曼施泰因、古德里安、克鲁格、莫德尔以及其他许多将领原本就持反对意见。他们不赞成过早地投入预备力量,特别是古德里安用新型的虎式和黑豹式坦克重新组建起来的装甲部队,这很可能是一场冒险的攻势。

德国国防军指挥参谋部已发出警告。他们指出地中海地区深具威胁的态势发展,艾森豪威尔正在那里准备登陆意大利。敌人的登陆一旦发起,意大利地区将需要这些来自东线的装甲部队。

但希特勒也指出了库尔斯克突出部的危险形势。在这个有利的出发阵地中,苏军已集结起庞大的进攻力量。在那里,德国人发现了苏军的数个坦克集团军。实际上,苏军已将其40%的野战集团军,包括他们几乎所有的坦克部队都调入到了库尔斯克突出部内。

这股进攻力量的集结非常危险,但也是个极大的诱惑。如果能歼灭这股力量,苏联红军将遭到致命的重创。

这个构想令希特勒痴迷不已。而且,说实在的,他的将领们不得不承认他的观点很有影响力。最重要的是,他们倾向于缩短战线,而这一点可以通过消除库尔斯克突出部来实现。这样一来便可以腾出部队和预备队用于其他战线,例如意大利。

但这些将领赞同此次攻势的条件是,这一打击必须尽快展开,抢在苏军进攻部队做好彻底防御前发起。现在人人都知道,苏军是防御作战的高手。必须确保进攻的出其不意。

曼施泰因曾要求,进攻的发起不能迟于五月初。但希特勒一直犹豫不决。他再次显示出他的优柔寡断。此时已是七月初,是不是太晚了?现在发起进攻,还会有什么突然性吗?这是个关键问题。

因此,希特勒在茶室中的谈话再次列举了推迟这一攻势的原因。“这次我们必须取得胜利!基于这个原因,我们不得不等待最新式的重型和超重型坦克。我们必须抓住每一个机会打击敌人,他们正变得越来越强大,武器和部队都占有优势。”

将领们惊异地聆听着元首解释着详尽而又冗长的理由。他是否想过,拖延会导致一场灾难?接连推迟进攻日期,他会单独对此负责吗?

希特勒似乎对自己也不太自信。霍特大将后来说,元首讲话时,他一直看着他,并不止一次地感觉到,希特勒的思绪在别处。

但当希特勒开始讨论行动的细节时,作为一名令人神魂颠倒的演说家的天赋再度爆发出来。

他的计划非常简单——又是一次行之有效的钳形攻势。它就这样被简练地表述在他的作战命令中:“进攻目标是包围库尔斯克地区的敌军,通过协调良好、快速推进的两个攻击集团军,分别从别尔哥罗德和奥廖尔南部地区发起一次向心攻击,从而歼灭敌人。”换句话说,这就是一场沿袭了明斯克、乌曼、基辅、维亚济马包围圈打法的合围战。

这支铁钳的北颌,冯·克鲁格元帅已选中莫德尔大将的第9集团军。该集团军的任务是,从奥廖尔南部地区向东南方攻击前进,直扑库尔斯克,主攻由三个装甲军担任。他们将在库尔斯克东部的高地与“南方”集团军群的部队取得会合。

为实现这一会师,冯·曼施泰因元帅选中了霍特大将的第4装甲集团军。该集团军由两个装甲军担任主攻,他们将从哈尔科夫北部地区直奔库尔斯克:集团军配备的700辆坦克将冲破苏军沃罗涅日方面军的防御带(主要是近卫第6集团军的阵地),与第9集团军取得会合,歼灭被围的苏军部队。

第4装甲集团军的东翼将由“肯普夫”集团军级支队掩护。该支队的任务是以进攻行动攻向沃罗涅日方面军的左翼。

霍特大将的主攻师应在7月3日至4日占据其防线前的制高点,以便为火力控制取得适当的观察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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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3年庞大的夏季战役的起始阵地。第4装甲集团军和“肯普夫”集团军级支队将从南面夹断库尔斯克突出部,而第9集团军则从北面发起攻击。

所有的一切都已被详细制定。对这样一场有限战役而言,德军投入的兵力相当可观。30多英里的攻击宽度上,第9集团军部署了13个师;而“南方”集团军群则将15个师投入到50英里的进攻正面,另外,还有一个师(第16师)预计将于7月9日加入战场。

东线此前的战役从未有过如此密集的兵力或这般煞费苦心的准备。曼施泰因南集群拥有的坦克超过1000辆,外加近400辆突击炮。克鲁格北集群的实力与之相当,所以,总计有3000辆坦克和突击炮被用于此次攻势。

哈尔科夫和奥廖尔附近的各个机场上,排列着德国空军的1800架飞机,以便席卷“堡垒”行动的上空,并为地面上的坦克提供掩护。

要了解这一准备工作的规模,就应该记得,1941年6月22日,希特勒发起侵苏战争时,投入了3580辆战车和1830架飞机。

希特勒孤注一掷,将所有的本钱押了上去。为什么呢?

“这场进攻具有决定性意义。它必须成功,必须迅速、彻底地获得胜利,必须为我们赢得今年春季和夏季的主动权。库尔斯克的胜利必将获得举世瞩目。”

这就是希特勒在4月15日作战令中说的话,也是7月1日他在“狼穴”所强调的内容。在他的讲话中,希特勒不断强调的另一点是:“确保出其不意至关重要。不到最后一刻绝不能让敌人获悉行动的发起日期。”随后,他又警告道:“这次,我们绝对要确保我们的意图不被疏忽或粗心大意所泄露。”

要是希特勒知道就好了,他这个殷切希望并未能实现。间谍已潜伏在门后。

这一点我们先暂且不提。

冯·曼施泰因元帅(主攻将在他的防线上发起)结束了茶室中的会谈后,带着金质克里木盾章飞赴布加勒斯特,去会晤安东内斯库元帅。

就在记者、外交官和间谍们仍在充满各种小道传闻的罗马尼亚首都,将曼施泰因到访的消息传送回世界上各个首都之际,元帅本人早已返回东线战场。

他在一列火车上设立起自己的指挥部。此刻,这辆专列停在德军防线后方的一片小树林中。

 

北面25英里处,奥博扬(Oboyan)与普罗霍罗夫卡(Prokhorovka)之间的一条小峡谷,靠近佐林斯科耶德沃伊村(Zorinskoye Dvory)的一片橡树林中,坐着另一位将军。苏军坦克第1集团军司令员,米哈伊尔·叶菲莫维奇·卡图科夫中将,将他的指挥部设在这里的一组小木屋内。夏日的阳光下,一小群牛在峡谷的山坡上吃草,一名老妇照料着它们。这群奶牛也是伪装的一部分——这片祥和的景象专用于欺骗德军侦察机上的照相机,奥博扬与普罗霍罗夫卡之间的山丘上,这些飞机不时在湛蓝的空中盘旋。

的确,他的参谋长沙林将军会在凌晨三点被那位半聋的老妇寻找一只走失的奶牛时“我的小心肝,你跑到哪里去了”的叫声所惊醒,并破口大骂起来。但他们对此无能为力。战争中的伪装工作至关重要。

7月2日,几乎就在“狼穴”中的阿道夫·希特勒让他的将领们获悉年内最大的秘密的二十四小时后,卡图科夫小屋里的电话响了起来。坦克第1集团军军事委员会委员波佩利拿起了听筒。

“我是波佩利中将。”

他听了很长一会儿,然后点了点头。

“是,是。当然,尼基塔·谢尔盖耶维奇,完全明白。”

波佩利放下电话,大步穿过小小的外廊,朝参谋长的木屋走去,此刻,卡图科夫将军正在那里。

还没迈进门他便说道:“米哈伊尔·叶菲莫维奇,尼基塔·谢尔盖耶维奇·赫鲁晓夫刚刚打来电话。一个小时内,他和瓦图京将军会来这里,并为我们带来些特殊的情报。”

卡图科夫,这位1942年在杰米扬斯克附近艰巨的战役中表现顽强的坦克指挥官立即站起身。前线各地段的地图——快,快!

卡图科夫知道,沃罗涅日方面军司令员瓦图京和他的军事委员会委员赫鲁晓夫,这两人都是急性子。如果他们亲自赶到自己的指挥部来,那肯定是出事了。就在两个星期前,赫鲁晓夫曾召集沃罗涅日方面军的高级指挥员们,在同一条长满橡树的峡谷中,就出生于1925年,对新应征入伍的年轻人的训练问题发表了讲话。这番讲话引起不小的轰动。

“你们真的应该更有效率地照顾好这些年轻人,”他朝这些指挥员咆哮道,“不要搞那些愚蠢、陈腐、模糊的宣传。新型火炮的口径,如何使用粘性炸弹,法西斯敌人的特点——这才是他们必须知道的东西。别把时间浪费在让他们学习口号上,而是应确保他们中的每个人都了解德国人虎式坦克的薄弱点——确保他们将此牢记于心,就像我们曾熟悉无比的主祷文那样。”结果,主祷文这句话成了教员中被引用得最多的一句。

快到下午4点时,赫鲁晓夫和瓦图京来到这条峡谷。他们直奔参谋长所在的小木屋,此时,一些作战地图已被钉在墙上。

与东普鲁士“狼穴”所发生的情况一样,这次突然来访的秘密被第一句话所揭开。“法西斯分子将在7月3日至5日间发起进攻,”赫鲁晓夫说道。他眨着眼补充道:“这不是猜测,而是事实。我们知道这一点。”

司令员瓦图京点了点头。“今天早上我们得到最高统帅部的指示,”他用强调的口气说道,随即走到大幅态势图前,伸出大手按在奥廖尔地区上:“莫德尔的第9集团军将从北面对我们的中央方面军发起进攻。沃罗涅日方面军将成为德国两个集团军的主要目标。他们的主攻将放在中央和左翼。我们的近卫第6集团军不得不承受敌人最初的主攻。”政治委员[3]波佩利中将在他的回忆录中写下这番话,却没有记录下瓦图京流露出的情绪。毫无疑问,瓦图京向他的集团军指挥员们传达了整个战争中最富戏剧性、最耸人听闻的消息之一,他那清晰的嗓音中肯定带有某种满意的自信。在场的听众——卡图科夫、波佩利和集团军参谋长沙林将军——对这个情报的可靠性没有丝毫的怀疑。

当然,中央方面军和沃罗涅日方面军麾下的各集团军,针对德国人进攻计划的一般模式,已进行了数周的准备工作,他们演练了反击措施,他们加强了防御,他们将自己的主防线移至更有利的地形上——但是,仅仅是怀疑对手的某个意图与明确了解这一意图之间有着天壤之别。

赫鲁晓夫用几句简短的话结束了这次会晤:“现在,开始工作吧!准备迎接法西斯分子们!”

希特勒的大秘密,“堡垒”行动,已不再是个秘密。德国元首期望一举扭转战争态势的决定性战役被出卖了。苏联方面的官方文件、官方战争史以及苏军将领近似于官方的回忆录,都以惊人的坦率证实了这一点。

叛徒是希特勒最亲密的随从中的一员。在苏联的间谍情报网中,对他的称呼是个化名:维特。

 

几个小时后,7月3日的黎明打破了德军的防线。富尔曼中士和他的传令兵加布里埃尔趴在洛克尼亚村(Loknya)附近一小片牧场的灌木丛后,察看着别尔哥罗德—苏梅铁路线上方的高地。

夜间,“大德意志”装甲掷弹兵师沿着沃尔斯克拉河(Vorskla)进入作战阵地,这条河位于托马罗夫卡(Tomarovka)西北方,在那里,德军第332步兵师据守着修建和伪装得都很出色的阵地。

“俄国人就在那里的高地上。我们做的每一件事,他们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可我们却不知道山后面的情况。我们不知道伊万们在忙些什么,也不知道他们的炮兵阵地在哪里,”富尔曼说道。

“我们前方,就是那里,那些向日葵地、牧场以及遍布树木的小丘中,究竟有些什么?”加布里埃尔问道。

“据332师说,什么也没有,”富尔曼说道,“除了巧妙布设的大范围雷区外,没别的。在那后面是苏军的巡逻队,但他们通常只在夜里活动。”

富尔曼喜欢听见自己被称为“第3连的参谋长”,他继续解释着:“6月初以来,俄国人已将他们的主防线向后撤了五六英里,就在那片高地后,这样一来,我们就无法窥探到他们的防御阵地,就连我们的炮兵也无法轰到他们了。要想对他们发起攻击,首先要穿过这片该死的中间地带,当然,俄国人的大炮整齐地排列在重要的地段,可以实施有效的弹幕射击。前方的高地是苏军的观察哨,会指引他们的炮兵来对付我们的一切举动。”

“所以,我们的处境不太妙,对吧,中士先生,”加布里埃尔做出了简练的总结。

“没错!”富尔曼答道。

富尔曼中士和加布里埃尔下士对态势的分析完全正确。这恰恰是霍特大将与他的参谋长以及作训处长在几个星期的准备过程中反复商讨的问题:德军炮兵必须彻底打垮苏军的大炮,否则,甚至还没离开出发阵地,进攻便会崩溃。如果无法做到彻底消灭,至少在进攻期间能压制住敌人的炮火。

同样重要的是,进攻发起时,攻击重点处的敌军主防线应被猛烈的炮击所摧毁。

可如果一个人是“睁眼瞎”,无法查看到敌人的阵地,这一切又如何能做到呢?

从第4装甲集团军的出发位置,既看不见苏军的炮兵阵地,也看不到他们的防御工事。空中侦察所拍摄的照片,其价值也令人怀疑,因为从照片上无法分辨出敌阵地的真假。现在只有一个办法——必须夺下中间地带后方那片该死的高地。就是这处高地使苏军成了隐形人,但只要能看见苏军的防线,德军的进攻就能获得成功。因此,观察哨和炮兵阵地必须在“堡垒”行动的主攻发起前构建到高地的最前沿。

7月3日的夜间,闷热和雷雨笼罩着顿涅茨河与杰斯纳河之间的地域。21点50分,苏军的照明弹在中间地带升起。一挺机枪吼叫起来。强大的德军巡逻队已进入这片死亡地区。“大德意志”师的第2工兵连派出一个十人排雷小组。工兵们将在这片雷区清理出一条车道,并将其标出。这是一项危险的任务。探雷器毫无用处,因为过去的战斗早已使这片地带落满弹片,金属探测器会不停地发出警报。因此,埋在地下的地雷不得不用钢丝加以探测,然后用手将发现的地雷挖出,拆掉雷管后放在一旁。接着是下一颗地雷。

大雨和黑暗中,走错一步就意味着死亡或残废。每个动作都是与死神的擦身而过。

工兵是默默无闻的士兵,对这些沉默的英雄们来说,战争主要意味着汗水,但经常也代表着鲜血。

7月3/4日的夜间,在布托沃(Butovo)的这片山丘前,这支十人排雷小组清除了2700颗地雷。漆黑的环境中,五个小时,2700颗地雷。这意味着每个人每分钟排除一颗。而且,没有一颗地雷被意外引爆。

这些士兵精疲力尽地回到自己的阵地,头还没碰到地面便已睡着了。

与此同时,巴勒特斯霍夫中尉将清理出的车道标注在地图上。随后,一名摩托车通讯员将这份地图匆匆送至营部。

别尔哥罗德与拉基特诺耶(Rakitnoye)之间,山丘的另一端就是苏军,他们正等待着7月4日黎明的到来。从前一天起,他们一直等着德国人发起进攻。所有的一切都在待命。士兵们已进入据点和战壕。近卫部队的射手们蹲在他们的马克西姆重机枪后,弹链已塞入枪膛。手榴弹摆放在触手可及的位置。迫击炮瞄准了目标,炮兵连随时准备开火,反坦克炮手们也做好了准备。被苏军士兵称为“喀秋莎”,而被德国人叫做“斯大林管风琴”的多管火箭炮也已装填完毕,并做好了一接到命令就发射的准备。大口径高射炮的炮管从伪装物中伸出。机场上的战斗机也做好了起飞的准备。

苏军的方面军,上至司令部,下到营一级,所有指挥人员都已在各自的指挥部就位。无线电操作员专注地聆听着。

波佩利中将描述了坦克第1集团军眼中的这一时刻:“黑暗的户外充斥着引擎的轰鸣。一队队坦克和大炮布满尘埃,隆隆地驶入预计德军会发起猛攻的地带。就在德国军官们读出元首的日训令时,我们的防御也完成了最后的准备,以迎接敌人的进攻。我们加强了我们的前沿防线,将更多的大炮带入阵地,再次确定、完成了射击诸元,并协调了我们的计划。我们将集团军所属的两个炮兵团调入近卫第6集团军据守的地带。一个坦克旅加强到我们的步兵作战序列中。”

这是一种奇妙的状况,在军事史中相当独特:这种凝固的警报,详细得无以复加。

7月3日,什么情况也没发生。手表指针滑向7月4日中午时,苏军各级指挥员不禁松了口气:今天也不会有情况发生了。要是德国人发起进攻,他们会选在拂晓的黎明。也许会是明天。也许吧!苏军士兵们已荷枪实弹地等待了48个小时。48小时,这是段漫长的时间。

团长们纷纷打电话到师部:“我们还要继续保持高度戒备吗?能否稍稍放松一下?部队已出现疲惫的迹象。”

“不能放松,”上级的答复是这样,“全面警戒,高度戒备!”

12点25分至13点25分之间,苏军的战地厨房车赶至前线,分发了午饭。一场雷阵雨倾泻在烧焦的土地上,田野和树林冒出了水蒸气。苏军士兵们隐藏在他们的防水布下躲雨。

14点45分前,雨停了。别尔哥罗德、托马罗夫卡和法斯托夫(Fastov)之间一片寂静。苏军等待着。而在中间地带的另一端,德军也在等待。第48装甲军和党卫军装甲军[4]的各个营已进入前沿阵地。飞机的轰鸣清晰可辨,这种声音变得越来越响亮。

士兵们抬起头来。“大德意志”师燧发枪手团第3营营长莱克上尉朝飞机扫了一眼,又低头看看手表。“一秒不差!”他说道。

指针指向14点50分。就在这时,德国空军的斯图卡中队呼啸着掠过战壕,向敌方阵地扑去。战斗机在这些俯冲轰炸机的上方提供着掩护。斯图卡们急剧拉升,随即带着恐怖的尖啸俯冲而下。

德军阵地对面,格尔佐夫卡(Gertsovka)和布托沃的山坡上,喷泉般的烟雾腾空而起。苏军的炮兵观察哨就设在那里,紧贴在后面的便是他们的前沿阵地。

第二波次的斯图卡中队从德军阵地上方呼啸而过,接着又是第三波次、第四波次和第五波次。

2500多枚炸弹落在苏军所占据的2英里长、500码宽的狭长地带上。

15点整,最后一颗炸弹炸开后,德军炮兵开火了。这是个轰鸣、咆哮的地狱。

莱克营的前沿阵地位于铁路路基处。第15连连长,博士梅茨纳中尉蹲在连里的重武器旁。他看看自己的手表,随即向营长所在的掩体望去,莱克上尉也在看着手表。

还有十秒,五秒,时间到了!炮声的轰鸣中,莱克上尉大声喊道:“前进!”

左侧,右侧,法斯托夫与别尔哥罗德之间的德军阵地上,所有的营长都像莱克那样高喊着:“前进!”

梅茨纳博士看见莱克上尉率先跃出掩体,朝开阔地冲去。所有人都知道那是一片平整的地面,完全没有遮掩,而苏军正俯瞰着那里。这就是莱克冲出指挥所的原因,他想亲自率领全营执行这个艰巨的任务。

梅茨纳博士记录下自己永远不会忘记的这一幕。

各个连,各个排,下至各个班和士兵,跟随着他们的营长,排成堪称示范的楔形队列,像一群飞行中的候鸟,朝前方冲去。营长奋不顾身的行为像块磁铁,同样吸引了梅茨纳博士。他站起身跳出他的重武器连连部,尽管严格地说,他应该待在这里。他冲上前去,跟在莱克上尉左后方几码远处。

在弹幕的掩护下,步兵排的士兵们猫着腰,沿清理出的车道穿过雷区。突击炮紧跟在他们身后。再往后是反坦克猎兵。在他们中间的是战斗工兵,随时准备肃清任何意外的障碍。

尽管一直在严阵以待,但苏军近卫第6集团军的掩护部队还是被德军的攻击打了个措手不及,尤其是德国空军的轰炸力度。

德军的各个营冲过中间地带。跟在他们身后的是炮兵部队的装甲观察车和信号车,他们急于尽快在高地上获得新的观察哨。

但此刻,苏军依然完好的据点中的守军缓过神来,开始用各种武器还击。苏军的炮兵观测员,经历了暂时性的失明后,开始用电话向各炮兵连汇报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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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3年7月4日下午,第4装甲集团军率先发起进攻,以夺取德军防线前方的高地。

苏军炮兵开始投入战斗,投射下一道凶猛的弹幕。炮弹的一轮轮齐射轰击着德军的攻击区。德军车辆开始沿之字形路线曲折前进,苏军埋设的地雷不时在它们下方炸开。反坦克步枪的巨响和迫击炮的呼啸响成一片。红军士兵们高叫着,像鹰那样冲下,扑向携带着机枪和火炮,已到达山坡的德军突击队。

位于布托沃前方的“大德意志”师装甲掷弹兵团第3营较为幸运。苏军近卫步兵第199团防线上的措手不及,延续的时间过长了些。他们的营长显然没明白德国人到底要夺取些什么,并为此在自己的主阵地做好防御准备,此刻,德军的进攻没有遭到遏制。

还没等布托沃的苏军团长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德军已攻上村子西面的山脊。苏军的前沿防线被突破,他们的观察所被德军夺取。与此同时,村子东面的高地也被德军第11装甲师的士兵们拿下。

时间是下午16点。16点45分前,德军炮兵观测员已在山上。现在,北面的视界一览无遗。他们第一次将苏军的防御体系尽收眼底。

集团军右翼,党卫军装甲军的几个营同样成功地从苏军近卫步兵第52师手中夺取了亚洪托沃(Yakhontovo)和斯特列列茨科耶(Streletskoye)的高地。但另一方面,集团军左翼,格尔佐夫卡附近,德军的进展不太顺利。在这里投入战斗的是“大德意志”师燧发枪手团第3营和第3装甲师第394装甲掷弹兵团第1营,苏军近卫步兵第71师的前沿防线对突发形势做出的反应比他们的友邻师更快些。他们立即展开了有效的抵抗。

莱克上尉的各个连队已前进了大约500码……700码。突然,迫击炮的齐射在该营队列中炸开。莱克上尉当场阵亡。梅茨纳博士倒在地上,身负重伤。第15连有三分之一的士兵阵亡或负伤。其他连队也遭到压制。此刻,德军只能一码接一码地取得进展。每次实施连续前跃,站起身来的士兵越来越少。许多连长、排长阵亡。博尔克上尉刚刚接任第3营营长职务便负了重伤:一颗地雷炸飞了他的一条腿。

夜晚到来前,“大德意志”师的燧发枪手和第3装甲师的掷弹兵们终于夺取了山丘的斜坡,但直到夜幕降临后,他们才成功地拿下格尔佐夫卡东南方的山脊,并最终攻占了村子。

师属炮兵一股股向前而去,进入到相应的阵地。通讯兵疯狂地忙碌着,在部队、炮兵连与观察哨之间铺设起电话线,以确保对炮兵火力的控制。

此刻是7月5日凌晨1点,进攻发起日已经到来。两个小时后,大规模炮击将拉开“堡垒”行动的帷幕。

“还没跟集团军直属炮兵联系上吗?”阿尔布雷希特中校问他的团通讯官迈瓦尔德。

“还没有,中校先生。”

半个小时后,“迈瓦尔德,联系上了吗?”

“还没有。”

此刻距离预定的炮击时间还有15分钟。

还剩十分钟了。“大德意志”师的防区是进攻的重点所在,集团军属炮兵必须发起有效的炮击,否则,整个“堡垒”行动的成功将受到严重妨碍。

终于,他们的担心消除了,迈瓦尔德报告道:“联系上了!”此刻,这幅演练了上千次的画面开始展开:

命令。报告。

准备开火!准备开火!准备开火!

阿尔布雷希特站在电话旁,他已联系上各炮兵阵地:“一分钟内展开炮击,听我倒数!”

阿尔布雷希特中校倒数着。“南方”集团军群的230000名士兵等待着标志“堡垒”行动开始的雷鸣般的炮击。

 

北面125英里处,北集团,莫德尔的第9集团军同样等待着进攻的开始。7月4日,从小阿尔汉格尔斯克(Maloarkhangelsk)至特罗斯纳,奥廖尔南部战线上未发一枪。

这是炎热的一天,安静得就像乡间的周末。但莫德尔大将已在这片狭小的空间集结起三个装甲军和一个步兵军。15个师,20多万人。过去两天里,进攻部队已进入准备好的出发阵地。

莫德尔第9集团军的对面是罗科索夫斯基大将指挥的中央方面军,自7月3日以来,他的部队也已进入全面戒备。最高统帅部已通知他——就像通知沃罗涅日方面军那样——德军的进攻最早会在7月2日发起,并告诉他,德国人的主攻预计会落在他的右翼,即第13和第70集团军头上。

罗科索夫斯基下令,密切监视主防线前方的雷区。另外,他还得到一个引人关注的情报来源,这使他大获裨益。

夜里22点,苏军在塔吉诺(Tagino)发现一支德军排雷小组。苏军抓获了一名德国工兵——据苏联方面的记录,这名俘虏是布鲁诺·费迈罗下士。苏联的资料指出,这位下士隶属于来自莱茵—威斯特法伦第6步兵师的工兵营。但这并不代表他就真的来自第6步兵师的工兵营,因为第6步兵师已获得巴伐利亚第47步兵师的工兵营,该营作为统帅部预备队,为库尔斯克战役而配属给第6师。

费迈罗向苏军交待了德军正准备发起进攻的准确情报,并向他们保证,凌晨3点30分,一场短暂的炮击后,德军进攻部队将沿着雷区内清理出的车道展开攻击。

这个情报交待得如此可靠,因而被立即汇报给罗科索夫斯基。这位方面军司令员随即做出反应,他想出个令德国人大吃一惊的主意。

这是个晴朗、繁星闪烁的夜晚。但在隐蔽的阵地和伪装的火炮上方,蜷伏着的死亡使者播洒下令人窒息的炎热。

德军炮手站立在大炮旁,装甲部队已进入他们的出发阵地。掷弹兵和坦克组员们吸着进攻发起前的最后一根烟。

就在这时,罗科索夫斯基抛出他的“出其不意”,率先打响了这场战役。

凌晨1点10分,突然,苏军阵地上响起猛烈的炮火齐射。各种口径的大炮、重型迫击炮、多管火箭炮以及其他重武器将炮弹和火箭弹投掷向德国人的集结区、后方防线和前进道路。

第9集团军的参谋人员突然间产生了怀疑:苏军已猜到他们的意图,故而发起了大规模攻势,他们即将冲入德军的集结区。苏军的炮击持续了一个多小时,并给德军造成严重损失。但苏军并未就势杀来。德军指挥官们松了口气。

严格按照计划,3点30分,德军大炮的轰鸣打破了7月5日的鱼肚白。东线从未发生过这样的情况。

 

医疗队的赫尔曼·平格尔跟着第9连向前冲去。所有医生和医护兵都跟随突击队冲在前面。显然,伤员们将在现场得到救治,因为敌人的防御火力可能使他们无法被送回后方。

第9连的士兵们跃出战壕。在他们前方是200码平如桌面的开阔地,冲过去便是“松鼠山沟”,那里可以提供隐蔽。这就意味着一场狂奔。当然,山沟中布设着地雷,但与苏军实施顽强防御的大炮、火箭炮以及令人恐惧,被德军士兵们称作“噗—砰”[5]的平射炮相比,地雷又算什么呢?

平格尔气喘吁吁地跑入“松鼠山沟”边缘的灌木丛中。工兵们从他身旁爬过。他们正忙着清理出一条穿越雷区的车道。前进!

山沟的对面便是苏军的第一道战壕:这条战壕构建在山坡上,德军的炮击并未对其造成太过严重的打击。此刻,他们正用机枪火力扫射着山沟。

“担架,担架!”呻吟声穿过灌木丛。平格尔冲了过去。医疗队的奥瑟罗夫斯基下士已在那里,正为一名军士和两名士兵包扎伤口。

一片荆棘篱笆后,第一座急救站已建立起来。“奥瑟,你待在这里,”平格尔说道,自己跟上了前进中的连队。激战声从前方传来。

第258步兵师的卡尔·鲁登贝格下士是一名骑士铁十字勋章获得者,他带着机枪第一个冲上苏军阵地。鲁登贝格来自波美拉尼亚的斯武普斯克,患有口吃,从未正确地喊出过一道口令,但从沉着和勇气上说,他在第478掷弹兵团第3营内无出其右。

平格尔冲入战壕时,四下里仍是一片混乱。鲁登贝格带着他的机枪翻过战壕壁,排长紧跟在他身后。在一场近距离白刃战中,苏军设在“松鼠山沟”中的第一道战壕被德军夺取。

哈姆斯下士也是一名医护兵,他趴在三名重伤员身边,自己也负了伤,但他仍在为伤员们进行包扎。“到右面去,”他对平格尔说道,“卡尔在那里,他中弹了!”

平格尔匆匆赶了过去。死者和伤者随处可见。战壕很深,来到第三条横沟时,他愣住了。卡尔·鲁登贝格蜷着身子,靠着战壕壁,他的机枪放在身侧。在他脚下倒着个苏军士兵,双臂、头部和胸部被炸得支离破碎。卡尔的整个右半侧身子也被撕裂。

平格尔小心地扶着他躺在战壕的地面上。突然,卡尔朝那名苏军士兵点点头,平格尔平生第一次听见他流利自如地说起话来,毫无口吃的迹象:“他跳起身,攥着一枚拉燃的手榴弹向我扑来,他一直攥着,直到爆炸。”卡尔的语气里充满了对苏军士兵英勇无畏的敬佩。

“看上去很糟糕,是吧。”他又说道。平格尔撕开卡尔的军装,骑士铁十字勋章滑落到地上。平格尔将一团团纱布塞入卡尔被撕裂的躯体。

“我去找副担架来。”平格尔说道。

卡尔摇摇头,伸手抓住平格尔的肩膀。“不要去,赫尔曼,”他说道,“别离开我。要不了多长时间。”

确实没多长时间。但对医疗队的赫尔曼·平格尔中士来说,这十分钟似乎永无止尽。

 

“上校先生,第3营无法越过右侧山坡敌人的第二道战壕。第1营被困在山谷中的一片雷区。他们距离‘松鼠林’中山谷左翼的敌军阵地还有500码。有些连队已损失了几乎所有的军官和一半的士兵。反坦克连遭受到极为严重的伤亡。俄国人防御火力之猛烈难以言述。”小小的掩体中,副官一头扑倒在团长身旁,做出了这一汇报。他气喘吁吁。他的军装已被撕破。他刚刚从前线返回,一路上遭受着迫击炮和“噗—砰”的追击。

第478掷弹兵团团长阿斯曼上校,焦急地用手指轻叩着地图板。团部工作人员趴在“松鼠山沟”入口处一片茂密的灌木丛中,以防被空中侦察发现。

新式的“熊蜂”和“大黄蜂”自行火炮安装着装甲底盘,第一次大规模投入战场,它们排列在山谷的入口处,向苏军支撑点喷射出大口径炮弹。三个小时后,已临近傍晚,第1营克服了剩下的500码距离,趴在苏军步兵第280师前沿阵地的正前方。突击队成功地冲入苏军战壕。但面对苏军激烈、顽强的抵抗,德军进一步突入对方纵深防御体系的一切尝试均告失败。

第479掷弹兵团的状况也大致相同。整个第258步兵师,作为第46装甲军的右翼打击力量,任务是沿特罗斯纳(Trosna)—库尔斯克公路,以其第一次打击突破苏军的障碍,但对苏军外围阵地进行了一次代价高昂的攻击后,该师的进展几乎彻底停顿下来。

 

在此期间,措恩将军[6]第46装甲军的左翼,来自巴伐利亚的第7步兵师和来自不伦瑞克的第31步兵师,与来自黑森的第20装甲师相配合,越过黑麦地和茂密的苜蓿,对苏军两个步兵师的阵地发起了进攻。

巴伐利亚人一步步地取得进展,但很快,他们也被猛烈的防御火力所压制。德军士兵想在黑麦地里实施隐蔽,结果却遭遇到地雷。爆炸伴随着巨响,这里的农田被证明是死亡的花园。

霍斯巴赫将军[7]指挥的第31步兵师的运气要好些,该师的战术徽标是不伦瑞克的狮子。来自赫克斯特尔的工兵营在平坦的地面上忙碌着,完全没有任何遮掩,距离苏军的第一道防线仅有数百码。他们的任务是在雷区为等待发起进攻的重型“虎”式坦克开辟出一条宽阔的车道。

虎式坦克用88毫米主炮轰击苏军阵地,以压制对方的火力。尽管如此,对排雷的工兵们来说,这仍是个极度危险的任务。苏军士兵在又深又阔的战壕内用大口径迫击炮对他们轰击,或是在安全处使用“噗—砰”反坦克开火。这是一场不平等的对决,为此买单的是那些工兵。第2连连长和两名排长在最初的几分钟内便已阵亡。但工兵们还是为虎式坦克清理出一条道路。

这种工作需要稳定的双手和冷静的神经。每颗反坦克地雷,清理掉周围的泥土后,必须小心翼翼地将其一点点提起,因为许多地雷还连接着反拆除装置,通过一根短短的导线固定在挂钩上。这些工兵一码接一码地向前爬去,用他们的双手探测、清理每一颗地雷,小心地拎起地雷,拆除雷管后将这个“死亡陷阱”放在一旁。苏军的迫击炮弹落在这些工兵中。虎式坦克88毫米主炮震耳欲聋的呼啸声从他们上方掠过。

两小时后,他们终于得以穿过这片雷区。那些拥有700匹马力,身披几乎坚不可摧的102毫米正面装甲的庞然大物从他们身旁隆隆驶过。军士维勒斯向工兵弟兄们挥手示意:“咱们也跟上去,赶到俄国人的第一道战壕。”

维勒斯的工兵汇入几个排的掷弹兵中,这些掷弹兵猫着腰,跟随在虎式坦克的身后或侧面,穿过敌人的火力杀伤区。他们是第17掷弹兵团第3营的突击队——来自戈斯拉尔的猎兵。

清理出的车道旁,几个步兵班跑入到玉米地里。维勒斯高声呼叫,让他们赶紧回来。玉米地里也布满了地雷——小型的盒装地雷、绑在木棍上的炸药以及反步兵雷。

春季时,苏军便已埋设下这些地雷。现在,这些地雷与黑麦相混杂,已经无法看见。精细的绊发线纵横交错,随时可能引发地雷的爆炸,此刻,这些绊发线同样无法被发现。

即便在苜蓿地里——有些德军士兵穿过这些田地向前冲去——阴险的木制地雷也会发生爆炸。茂密的苜蓿已将那些小小的盒装地雷推出地面。对踩上这种致命的“雪茄盒”并触发盖子下雷管的士兵们来说,只能靠上帝保佑了。

在虎式坦克的火力掩护下,掷弹兵们向第一道战壕冲去。战壕是空的。德国人的炮击刚一开始,苏军便将战壕内的守军撤离,只留下观测员和反坦克枪手。

战壕又深又窄,小小的梯子靠在两侧的战壕壁上。每隔三四步便设有一个机枪巢。

“我们在这里停一停。”埃瓦尔德·比斯曼下士说道。虎式坦克越过苏军战壕向前而去。戈斯拉尔的猎兵们奔跑着,跟在这些钢铁巨兽的身后。德军的装甲楔子继续向格尼列茨村(Gnilets)而去。

此刻是上午9点。格尼列茨与博布里克村(Bobrik)之间的战场上,震颤着激战的轰鸣。强烈的阳光照耀着滚滚黑烟。第20装甲师的情报官带着一名俘虏,匆匆赶往前进指挥部去见师长。

“他所在的部队番号是什么?”冯·克塞尔少将问道。

“步兵第15师第47团第2营,将军先生,”翻译回答道,“据这名俘虏交待,我们的炮火轰击使苏军的各个连队损失惨重。”

克塞尔将军考虑了片刻,对自己的作战参谋[8]说道:“也许,那就是他们的薄弱点。”

他又对自己的炮兵指挥官说道:“投入所有大炮,对博布里克地区再来一轮炮击。”

然后,他转身对作战参谋说道:“让戴希曼的第1航空师对同一地区实施斯图卡攻击。”

他又对第20装甲师获得加强的装甲侦察营营长说道:“把你的营带至第1营右侧,合力冲破敌人的阵地。”

计划得到了实施。第103装甲炮兵团[9]的大炮轰鸣起来。一个斯图卡航空团也对敌军阵地实施了轰炸。然后,第20装甲师的坦克、反坦克兵和掷弹兵们朝苏军防线冲去。苏军步兵第47团的第2营被逐出。

德军继续向前推进,他们的攻击落在俄国人的第二道防线上。据守在这里的是苏军步兵第321团。德国人的进攻令该团的某些营不知所措,有些连队干脆逃之夭夭。德军席卷过该团的防线,坦克和第112装甲掷弹兵团第1营冲入博布里克村。

德国古老的战斗呐喊“呼啦,呼啦!”再度响起,压倒了战场上的轰鸣,在这场艰难的战役中,这还是第一次。苏军步兵第15师的防御阵地被攻克。

 

第20装甲师的进展相当顺利,在此帮助下,与他们相邻的第6步兵师同样获得了进展。炮击和斯图卡、轰炸机的轰炸结束后,第6步兵师于6点20分发起进攻。上塔吉诺(Verkhneye Tagino)水果农场的一间仓库外,霍斯特·格罗斯曼中将和他的作战参谋并排而立,在这座山丘上查看着奥卡河(Oka)河谷中的进展。“虎式坦克前进!”他下达了命令。

空中,德国空军第6航空队的战机编队呼啸着扑向敌人,对亚斯纳亚波利亚纳(Yasnaya Polyana)两侧的苏军阵地发起攻击。空中充斥着多管火箭炮的嘶嘶声以及大炮的轰鸣。掷弹兵团的突击队跃身向前,突击炮隆隆作响,反坦克炮和步兵炮叮当作响地进入到奥卡河河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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库尔斯克突出部北部,莫德尔的第9集团军遭遇到苏军精心准备的防御。德军第23军,由于掩护进攻的左翼,故而被牵制在距离小阿尔汉格尔斯克不远处。德国装甲军在奥利霍瓦特卡附近的高地获得了一个立足点。

“第58团正在过河!”副官喊道,并未将望远镜从眼前移开。“第18团已在亚斯纳亚波利亚纳村外。”

在亚斯纳亚波利亚纳,赫克中校冷静地带着他的几个营对苏军阵地发起了进攻。

“右侧有反坦克炮火,第58团的掷弹兵遭到压制。”副官在种植棚旁报告道,“俄国人的飞机发起了攻击。”

此时是上午8点。格罗斯曼派出了他的虎式坦克。

绍范特少校第505重装甲营的那些钢铁堡垒隆隆地驶过奥卡河。他们赶到亚斯纳亚波利亚纳,对苏军步兵第676团敞开的侧翼发起攻击。这一进攻在苏军中引发了连锁反应,该团与步兵第81师毗邻的侧翼开始动摇。

现在,没什么可以阻挡住这些老虎的前进。12点20分前,虎式坦克隆隆驶入布特尔基(Butyrki),已远远领先于掷弹兵们。

战役第一天的下午,苏军的前线态势报告反映出一种严峻危机的声调。步兵第15师的崩溃已威胁到第70集团军的整个右翼。这场战役即将就此被决定吗?

对哈佩将军[10]的第41装甲军来说,进攻同样取得了成功的进展。投入行动的部队包括来自莱茵—威斯特法伦的第86步兵师、来自梅克伦堡—波美拉尼亚,久经考验的第292步兵师以及来自萨克森第18装甲师的第101装甲掷弹兵团。

据守前沿阵地的是苏军步兵第81师,该师实施了顽强的抵抗。进攻发起的当天清晨,这里的苏军部队同样撤出最前沿的战壕,结果使德军的密集炮火落了空。

但哈佩的部队带来一种新的法宝,并对其寄予厚望,这就是隶属于第653和第654重型坦克歼击营的90辆“费迪南德”,这种超重型坦克歼击车被置于冯·容根费尔特中校的指挥下,为掷弹兵师充当突击大锤。

费迪南德是一款巨大的装甲怪兽,战斗全重高达72吨,配备着被实战证明相当有效的88毫米主炮,炮管长度21英尺。费迪南德的装甲板厚达200毫米。两台迈巴赫引擎为两具电动装置提供电力,每具装置单独驱动一条履带。尽管费迪南德沉重无比,但它的最高速度还是能达到每小时20英里。这是个机械工程的奇迹。这种移动的钢铁堡垒制造于奥地利圣瓦伦丁市的尼伯龙根工厂。

“费迪南德”这个平和的名字来自它的设计者,费迪南德·波尔舍。希特勒希望这是一种突击坦克,同时也是一款可移动的炮台,从而使战争发生决定性转折。它将使德军的进攻势不可挡。谁能抵挡这种怪物呢?何种武器能对付它?无论它的炮弹落在哪里,很长一段时间里那里都不会再长出杂草。进入“费迪南德”视线中的任何一辆T-34,几乎可以说难逃厄运。

但费迪南德有个致命的弱点——驱动力太弱,履带也太过脆弱。因此,许多这种庞然大物很快便发现由于履带损坏而动弹不得。费迪南德的另一个问题是,在与敌步兵近距离作战时完全无能为力。车上除装有一门大口径主炮外,甚至连挺机枪也没有,无法对付逼近中的敌反坦克小组。

尽管诺亚克少校[11]第654重型坦克歼击营的组员们在费迪南德上带了一挺MG-42机枪,情况不妙时,他们便用机枪透过炮管连续射击,但还是无济于事。毕竟,88毫米主炮的炮管不是机枪射孔。因此,“费迪南德”们像钢铁巨兽那样穿过敌人的防线时,伴随在左右的掷弹兵不是被仍蜷缩在经过精心伪装的散兵坑中的苏军士兵击毙,就是被迫寻找隐蔽。每辆费迪南德靠近尾部的装甲板上搭载着5~6名步兵,但这么点力量根本不足以肃清敌人的阵地。就这样,这些装甲堡垒在没有步兵陪伴的情况下继续前进,孤独地穿越敌方领土,它们形成了冲击楔子,却没有人跟随在身后。

古德里安早就意识到费迪南德不充足的武器装备和过于复杂的结构可能产生的后果。但希特勒没有听取他的意见。结果,这种起了个听上去很亲切的名字的巨型坦克,作为一股坚实的力量出现于库尔斯克战役,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7月5日傍晚,第41装甲军的作战区域内,进攻部队的整体情况依然较为有利。第86步兵师的各团已攻入苏军的第三道战壕线。比贝尔上校带着他的第184掷弹兵团,在布特尔基北部郊外投入了战斗。

突击炮和施泰因瓦克斯少校第653重型坦克歼击营的6辆费迪南德,在第292师的前方展开行动,他们向前而去,初次尝试便直抵亚历山德罗夫卡(Aleksandrovka),进入敌军防御纵深达3英里。苏军的炮兵阵地被摧毁。该师的突击队与第6步兵师已拿下布特尔基的战斗群取得了会合。

可是,面对轰鸣的虎式坦克和费迪南德坦克歼击车,苏军步兵并未惊慌失措。政治指导员和经验丰富的坦克组员曾对他们进行过为期数周的反坦克战术训练。为防止士兵们产生臭名昭著的“坦克恐慌症”,一切预防措施都已实施。成效是显而易见的。

苏军步兵让德军坦克从他们精心伪装的散兵坑旁隆隆驶过,随即探出身解决跟在坦克身后的德军掷弹兵。因此,向前推进的坦克车长们认为已经获胜的地段上,激战仍在肆虐。

德军的坦克和突击炮不得不折返回来,以帮助陷入苦战的掷弹兵。然后他们再次前进,再次折返。入夜前,掷弹兵们筋疲力尽,坦克和突击炮也耗尽了燃料。但德军的攻击已深深插入到苏军的防御纵深。

各营和各团汇报道:“我们正在前进!很不容易,战斗血腥而又代价高昂,但我们正在前进!”

所有指挥官都报告了相同的情况:“没有任何一处的敌人措手不及。没有任何一处的敌人被削弱。显然,他们一直在等待我们的进攻,许多战俘的交待证实了这一点。”

这一点令人吃惊。但尽管如此,第41装甲军前线的各部队仍抱有坚定的信心:“我们将打垮伊万!”

莫德尔的左翼,弗里斯纳将军的第23军,最初24小时的作战行动同样顺利。在这一地区,投入了一些经验丰富、英勇无畏的部队,例如第78步兵师的几个团,该师已为自己赢得了“突击师”[12]的称号。在这里,战斗的主要特点简直就像教科书那样清晰。

这片战场上同样部署了“费迪南德”坦克歼击车,同样隶属于诺亚克少校的第654重型坦克歼击营。另外,这些费迪南德还得到另一种“姊妹”坦克的补充,这就是起了个矛盾的名字,被称作“歌利亚”[13]的微型坦克,这种坦克只有2英尺高,2.2英尺宽,4英尺长。这些无人驾驶的微型坦克由无线电遥控,或通过展开其尾部一根长达1000码的电线控制。坦克上携带着200磅烈性炸药。这些微型坦克以每小时12英里的速度径直驶入敌人的阵地、反坦克巢或炮兵阵地。按下遥控器上的一个按钮,它便会发生爆炸。“歌利亚”到达目标后,造成的爆炸效果相当惊人。可是,大多数情况下,它们并未能到达目标处。

 

第78和第216步兵师来自符腾堡几个经验丰富的团,获得了猎兵营、自行反坦克炮、携带着迫击炮和火焰喷射器的战斗工兵的加强,另外还有一个突击炮营,向小阿尔汉格尔斯克岔路口周围的强化阵地冲去。

为了在苏军密集的雷区中给“费迪南德”开辟出一条宽阔的路径,莫德尔还投入了另一种“神奇武器”——这种低矮的履带式车辆有点像英国的弹药输送车,这种坦克覆盖着装甲,重达4吨,由一台博格瓦德六缸发动机提供动力,被称作B-IV。这种坦克上搭载着1000磅烈性炸药,驾驶员将其驶到目标区域附近后丢弃,再由一辆突击炮遥控引爆。第300装甲营在小阿尔汉格尔斯克上演了这种“地雷破坏者”的彩排;驾驶员将这些坦克开至雷区边缘,接下来的驾驶操作则由遥控完成。爆炸触发了半径40~50码内的所有地雷。当然,B-IV也被炸毁。驾驶员打开遥控开关后便跳离车辆,设法返回后方。

小阿尔汉格尔斯克郊外,八辆B-IV遥控坦克在400码深的雷区开辟出一条宽阔的车道。四名驾驶员成功逃生,另外四人则不幸阵亡。费迪南德隆隆向前,朝苏军阵地扑去。

在这里,左翼的高地上,近卫步兵第18军的两个师守卫着苏军阵地重要的支柱,但德军成功地达成突破。傍晚18点,苏军步兵第81师第410团被打垮。

苏军坦克第129旅的战车匆匆赶来发起反击。

 

7月5日入夜前,德军掷弹兵、坦克手、反坦克兵以及工兵们都知道,尽管集中了一切可用手段,尽管成功突破了对方顽强防御并经过强化的高地,尽管俘虏们正从他们身旁蹒跚而过,尽管这一切都表明决定性的突破已然实现,但苏军防御地带的顽强和深厚还是令他们感到难以想象。

“弗里斯纳的部队进入敌军阵地有多深?”7月5日午夜前,莫德尔问他的参谋长冯·埃尔弗费尔特上校。

“不到三英里,大将先生,第78步兵师已到达小阿尔汉格尔斯克的火车站。”

“关于敌预备队的调动情况,空中侦察有什么新消息吗?”莫德尔问他的情报参谋。

“包括坦克在内的大股部队,正从东面的利夫内地区(Livny)向小阿尔汉格尔斯克、波内里(Ponyri)和奥利霍瓦特卡(Olkhovatka)而来。”

莫德尔俯身查看地图。他意识到这段时间以来,弗里斯纳的师长们一直持怀疑态度的东西:第23军实施纵深突破,以此来掩护莫德尔两个装甲军的侧翼,这两个军承担着在中央实施主攻的重任。这个计划并不成功,既无法拦截由东而来的苏军预备队,也无法阻止他们投入这场战役。

莫德尔第9集团军里的几位军长,莱姆尔森、哈佩和弗里斯纳[14]都未入睡,他们与各自的参谋人员研究着地图,一直忙到深夜。当天的目标,自身的损失以及关于敌战斗力的报告——所有这一切清楚地表明,德军并未能以闪电般的速度成功达成突破。目前的状况是,他们正一点一点地向前推进。这不是个令人愉快的发现,尽管并不特别令人震惊。莫德尔大将曾考虑到这种可能性。他不止一次提醒过希特勒,德军空中侦察所揭示出的苏军防御体系的深度。

正因如此,莫德尔从一开始就将他的进攻设立在假定会遭到极度顽强的抵抗的基础上,他还制定了一个与这种预料相配合的计划——他不打算将自己所有的装甲力量投入到一场盲目的行动中,而是希望能有条不紊地强行打开一个缺口。

所以,他对第9集团军发起进攻的九个步兵师做了纵深配置,用坦克和突击炮对这些部队实施加强。第一攻击波次中,莫德尔只投入了一个装甲师,即第20装甲师。他的装甲部队主力,六个装甲和装甲掷弹兵师以及数个突击炮营,被他留在手中充当预备队。“先打开一个缺口,再将新锐部队投入进攻!敌防线上出现缺口后,坦克便能通过,并对敌人的侧翼和后方自由采取行动,直到将其包围。”这就是莫德尔的妙计。7月6日拂晓时,他面临着一个艰难的抉择。是将装甲预备队投入战斗呢,还是应该再等等?他决定将其投入战斗,特别是在布特尔基和博布里克地区,莱姆尔森将军第47装甲军的作战区域内。就是在这里,苏军步兵第15师的防线被撕开,莫德尔希望能彻底冲破敌人的防御。

因此,莫德尔将他麾下五个装甲师中的三个(第2、第9和第18装甲师)从集结区调至突破带,于7月6日将这些部队投入战斗。至于第4、第12装甲师和第10装甲掷弹兵师,他决定留作预备队。

通常情况下,像这样强有力的后续行动应该能取得决定性成功。毕竟,敌军位于公路与奥廖尔—库尔斯克铁路线之间的阵地已被撕开一个宽度超过20英里,深达4~6英里的缺口。如果强大的机械化部队冲入这样一个缺口,经验告诉我们,突破几乎是不可避免的。

但现在却不是“通常情况”。这场战役不能用通常的标准来衡量。到7月5日夜间,苏军防御体系根本没有被决定性地撕开。它依然保持完好,仍有6~10英里的纵深。战争历史上从未有过如此深度的梯次配置防御体系。

库尔斯克突出部拐角点的宽度超过15英里,因此,这里成了德军的攻击点。几个月里,这片土地已被苏军士兵的挖掘工具翻了个遍,变成步兵战壕、雷区和地下掩体所构成的迷宫。每一片树林,每一座山丘,每一个集体农场都已成为加强支撑点。俄国人将所有支撑点与具有相当纵深、精心伪装的战壕体系连接起来。在这二者间布满了反坦克炮炮位、半埋的坦克、纵深梯次配置的炮兵阵地、多管火箭炮、火焰喷射器以及数不清的机枪巢。

但是,苏军所拥有的不仅仅是庞大的防御,同样重要(如果不能说更加重要的话)的一个事实是,苏军最高统帅部部署了极为强大的战役预备队。方面军司令员罗科索夫斯基出色地调配着这些预备队。

据库尔斯克战役苏联方面的官方战史作者马尔金上校的说法,中央方面军的战役预备队早在7月5日中午便接到命令,按预定计划进入到发起反击的出发阵地。

按预定计划!由此看来,俄国人对莫德尔突破行动的目标和主攻方向了如指掌。

 

7月6日上午,来自维也纳的第2装甲师,带着140辆坦克和50辆突击炮出现在战场上。9点,冯·博克斯贝格少校带着第3装甲团第2营,以96辆四号坦克对卡沙拉(Kashara)北部高地发起进攻。

绍范特少校的第505重装虎式坦克营被置于该师麾下,已夺下索博罗夫卡(Soborovka)。

博克斯贝格少校继续向前,穿过索博罗夫卡南面的桥头堡。德军坦克排成一个宽大的楔形,穿过高高的谷地。坦克的炮塔盖敞开着,炽热的阳光烘烤着他们。

德军坦克冲过高地上敌人的战壕,但突至卡沙拉的行动却未获成功。苏军反坦克炮防线极为强大,布设得也相当巧妙。刚解决掉一门,马上又遇到另一门。

更为重要的是,苏军强大的坦克部队投入了战斗。波内里与索博罗夫卡之间9英里的正面战线,战争史上规模空前的一场坦克大战开始了。这场战斗持续了四天。

战斗高潮期间,双方共投入1000至1200辆坦克和突击炮。大批空军部队和3000门各种口径的火炮完善了这场可怕的决战。双方争夺的焦点是奥利霍瓦特卡高地及其至关重要的274高地。

这些高地是莫德尔最直接的目标。这里是他作战计划的要点,也是进入库尔斯克大门的关键所在。这些高地有什么特别重要的意义吗?

从战略角度看,奥利霍瓦特卡的一连串丘陵,在奥廖尔与别尔哥罗德之间形成俄国中部山脊的中间地段。这些丘陵的东端是奥卡河及许多较小河流的发源地。从山丘上可以获得远至库尔斯克的清晰视界,库尔斯克位于奥利霍瓦特卡下方400英尺处。谁掌握这片高地,就能控制住奥卡河与谢伊姆河(Seym)之间的地带。

莫德尔希望夺取奥利霍瓦特卡周围的这片地带。他想将自己的预备力量投入这一地区,以对付苏军部队,特别是罗科索夫斯基正处于不利地形上的坦克军,击败他们,冲向库尔斯克,与霍特会合。

但罗科索夫斯基早已识破莫德尔的计划,并集中起足够的预备队,以保护苏军防御体系上的这一薄弱环节。

绍范特少校的虎式坦克冲入林立的反坦克炮阵地中,进入到一片坦克陷阱的迷宫,面前的炮火犹如一堵不可逾越的墙壁。第2装甲师的掷弹兵们发现自己面对着一道接一道的战壕。进攻的第一波次崩溃了。第二波次向前冲了几百码后也停顿下来。冯·博克斯贝格少校的坦克作为第三波次向前冲去,但面对苏军的防御火力,他们的推进同样陷入了停顿。舍勒中将率领的来自奥地利的第9装甲师,进展也不顺利。7月8日,在萨莫杜罗夫卡村(Samodurovka)附近,第20装甲师的掷弹兵在炎炎烈日下打了一场类似的激战。不到一个小时,第112装甲掷弹兵团第5连的所有军官非死即伤。尽管如此,这些掷弹兵还是冲过玉米地,夺下敌人的战壕,再向下一道战壕冲去。各个营的实力迅速消融,连队则成了排。

亨施中尉召集起已寥寥无几的部下:“伙计们,我们上,下一道战壕!”机枪吼叫起来,一具火焰喷射器在他们前方嘶嘶作响,两辆突击炮为他们提供火力掩护。他们成功了,但亨施中尉已阵亡,他倒在离自己的目标仅有二十步的地方,在他周围,或死或伤地躺着半个连的部下。

这是一场残酷的激战。双方似乎都意识到历史总有一天会赋予这场战役的重要意义——这将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的决定性会战。

著名的阿拉曼战役中,蒙哥马利将军投入1000门大炮,以达成非洲战事的转折点,但与库尔斯克战役相比根本不算什么。就连斯大林格勒战役,尽管更加可怕,更具悲剧氛围,但在兵力投入方面也无法与庞大的库尔斯克野战相提并论。

 

7月8日,莫德尔将冯·绍肯中将第4装甲师的主力投入战斗。该师从第20装甲师夺取的阵地上发起行动,朝乔普洛耶村(Teploye)冲去。

斯图卡从前进中的团队上方呼啸而过。提供近距离空中支援的飞机在敌军阵地上俯冲盘旋。第20、第4和第2装甲师的坦克跟在掷弹兵中向前推进。庞大的虎式、四号坦克以及突击炮的主炮轰鸣着,将战场笼罩在烟雾和火焰中。

但罗科索夫斯基已采取了预防措施。前一天,两个步兵师、一个炮兵师、两个坦克旅和一个摩托化步兵旅已被他投入战场。

第33装甲掷弹兵团第2营,在这片地狱中杀开血路,直至乔普洛耶,并将村内的俄国人逐出。苏军撤至山丘上最后的防线。

第2营损失了100名士兵,但师长不想给俄国人重整旗鼓的时间。第3和第35装甲团[15]已在村子边缘取得会合。装甲运兵车也加入到他们的行列中。俯冲轰炸机在上空尖啸着扑向苏军主阵地。

“冲啊!”

对面的山坡上是苏军反坦克炮兵第3旅精心伪装的掩体,另外还部署着一些半埋起来的T-34坦克。他们的侧翼由一个配备着反坦克步枪的苏军步兵营掩护,在近距离内,这是一种简单但却相当有效的反坦克武器。这种武器的操作,与后来德国人的“铁拳”相同,需要勇气和冷静。

德军对高地的进攻开始了。苏军投射下一片密集的防御火力。

前进了几百码后,德军掷弹兵遭到火力压制。在这片狭窄的区域,苏军集中了数百门大炮,德国人根本不可能达成突破。只有坦克继续向这堵火墙冲去。

苏军炮兵让德国人的坦克逼近至500码处,接着是400码。在这个距离内,就连虎式坦克也会被他们的大口径反坦克炮击毁。

但德军的3辆四号坦克攻占了俄国人的第一道火炮阵地,掷弹兵们随即跟上,他们夺取了高地。但苏军立即发起反击,再次将他们逼退。

一连三天,激烈的战火在乔普洛耶村前的旷野上肆虐。第33装甲掷弹兵团攻上高地,但再次被驱离。

第2营最后一名活着的军官,迪森尔上尉,召集起营里的残部,又一次发起进攻。他们夺下了高地,但再次被逼退。

相邻的第6步兵师在奥利霍瓦特卡,同样只到达争夺激烈的274高地的山坡处。

突破地区的左侧,波内里村是双方争夺的重点。“我们永远不会忘记那个村子,”直到今天,第292步兵师参加过波内里争夺战的那些老兵仍会这样说。

被摧毁的波内里村和253.5高地成了库尔斯克突出部的斯大林格勒。争夺最激烈的地点是农机站、火车站、学校和水塔。铁路路基和村落的北部边缘已在进攻发起的第一天被德军夺取。但在那之后,残酷的争夺战便开始了,参与其中的包括第18和第9装甲师,另外还有第86步兵师。

7月9日,239.8高地被第508掷弹兵团(292师)夺取。现在必须对这一成功加以利用,果断拿下253.5高地。“费迪南德,前进!”师里下达了命令。六辆钢铁巨兽隆隆向前,喷吐出毁灭性火力。

“突击炮向波内里前进!”那些突击炮轰鸣着出发了。现在必须确保进攻取得成功。一旦拿下波内里,德军便可以转身扑向奥利霍瓦特卡。

第508掷弹兵团又向南推进了500码,随即遭到苏军发起的反击。

苏军步兵第1032团第1营营长,坐着他的吉普车行驶在全营最前方。到达学校校舍后,他跳下车,亲自率领前线步兵投入了战斗。

德军先头部队开始后退。第508掷弹兵团第3营营长蒙德斯托科注意到这个情况。他驾驶着自己的吉普车向前冲去。他也在学校处跳下车,端起冲锋枪朝路口猛烈扫射。苏军先头部队的进攻停顿下来。

苏军营长当场阵亡。但接下来的瞬间,蒙德斯托科也身负重伤倒下了。这是一场发生在两名英勇的军官之间的悲剧性决斗。

苏军控制着十字路口,德军则掌握着学校校舍。7月10/11日的夜间,莫德尔大将把他最后的预备队——第10装甲掷弹兵师——投入到这场激战中。该师进入第292步兵师的作战区域时,292师已遭到严重耗损。第10装甲掷弹兵师的一个个连队,搭乘着他们的雷诺卡车进入到出发阵地。

第10装甲掷弹兵师来自巴伐利亚,他们的战术徽标是一把钥匙,拥有强大的炮火能力——七个炮兵营、一个火箭炮团、一个重迫击炮营和一个突击炮营。

面对如此猛烈的炮火,苏军在第一天利用强大的坦克力量对波内里火车站发起的进攻失败了。

7月12日,德军组织出色的炮火再度打垮了苏军在白天发起的三次进攻。第20装甲掷弹兵团第10连的海因茨·尼切,看着阵地前方山丘上的树林慢慢消失在大炮和斯图卡制造的熊熊火焰中。他看见苏军队列向前涌来,停下,后退,崩溃。平生第一次,他目睹了“斯大林管风琴”呼啸的火箭弹。他想知道这东西是不是升起的太阳。但“太阳”的身后拖着长长的尾焰,尖啸着接近,随即落下,命中要害处炸开。

接下来的几天,苏军一次次试图从这些巴伐利亚人手中夺回波内里,但却徒劳无获。奥古斯特·施密特中将和他的作战参谋,总参中校乌尔里希·德·迈齐埃,冷静地将自己的王牌投入到关键地段。

舒勒中士站在他的反坦克炮旁,一发接一发地开炮射击。最终,七辆苏军坦克在他的阵地前起火燃烧,冒出滚滚浓烟。

第110装甲侦察营的正面,苏军以三个骑兵中队发起进攻,军刀在阳光下闪着寒光。

“距离800码,所有武器持续开火!”

天哪,那些可怜的马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