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尼克波尔以西

卡尔梅克人的反游击战——舍尔纳集群的“女士们,恕我失陪”行动——崔可夫的近卫部队期盼胜利——白刃战——马里林斯科耶的暴风雪——战争与和平之间16英尺的稻草——16个师安然逃脱——尼科波尔包围圈被打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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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4年2月初,下巴伐利亚的一个小镇中,山地猎兵格哈德·埃特尔的父母收到儿子寄来的一封军邮。他在信中问道:“你们知道尼科波尔离慕尼黑有多远吗?1055英里!我是从我们的炮兵竖立在炮位上的一块路标获知这一点的。”尼科波尔位于慕尼黑东面1055英里处。相比之下,当时同样在德国公报中日复一日出现的,著名的意大利蒙特卡西诺修道院,距离要近得多。意大利中部离慕尼黑只有440英里,1944年2月,德国伞兵和掷弹兵们在那里抗击着美国人。

严格地说,在信件检查制度下,列兵埃特尔不该提及他被部署在尼科波尔桥头堡。或者,这些话应该被检查员抹去。但从1944年年初起,这种检查制度已变得相当松散。另外,他的父母也已从他一名负伤的战友那里获知了他身处何方,他的话只是回答母亲在信中提的问题罢了。

慕尼黑、维也纳、杜塞尔多夫、什未林、柯尼斯堡、布雷斯劳和德累斯顿的母亲们对尼科波尔异常关心,这一点不足为奇。1944年初,每个德国人都知道第聂伯河上这座苏联的产镍城。一月份的第一周,德国最高统帅部每天的公报都以这样一句话为开始:“在尼科波尔桥头堡……”

二月份,措辞出现了意味深长的变化。最高统帅部公报现在的开场白是:“在尼科波尔地区,昨天……”

2月5日:“在尼科波尔作战区域,苏军加强了……”

2月6日:“在尼科波尔地区,我们的各个师继续……”

2月7日:“在尼科波尔地区,敌人继续以强大的力量……”

2月9日:“我们的士兵以堪称楷模的精神,在尼科波尔激烈的防御战中击退了……”

2月10日:“东线敌军在尼科波尔以西的尝试再度失败……”

最后,2月11日:“我们的东线军队,在尼科波尔以西地区和克里沃罗格南部,再度击退了强大苏军的进攻。”

接下来,一连七天,尼科波尔这个名字从公报中消失了。关于第聂伯河上的这座桥头堡,没有任何消息。有什么真相被掩盖了吗?

2月15日早上,一场暴风雪出现在第聂伯河下游。温度迅速下降至摄氏零下15度。刺骨的寒风和暴风雪造成的黑暗,为尼科波尔这场大戏的最后一幕构设起舞台。

第聂伯河南面的桥头堡阵地丢失了已有两周。的确,苏军未能成功突破德国人的防御屏障。在第聂伯河南面激烈的防御战中,来自东普鲁士的德军第24装甲师,以其装甲战斗群发起大规模反击,一次次挽救了危急的状况。该师击毁290辆敌军坦克、130门反坦克炮、60门各种口径的大炮、31门迫击炮和25架飞机,另外还抓获800名俘虏。该师自身的伤亡总计500人,其中包括一名出色的军官,骑士铁十字勋章橡叶饰获得者,来自汉堡的格奥尔格·米夏埃尔上尉[24]

但光凭英勇是无法打赢一场战役的。苏军近卫第8集团军从北面发起进攻,该集团军投入9个步兵师和数个坦克旅,穿过德军第16装甲掷弹兵师前方的缺口,进入到桥头堡后方,这座桥头堡在一月底已根据形势作出了大幅度更改。

负责指挥桥头堡内德军部队的是山地兵上将费迪南德·舍尔纳。希特勒将这个危险地点委托给这位非常适合这一任务的将领。1942年时,舍尔纳仍在指挥奥地利的第6山地师,我们介绍摩尔曼斯克战事时曾提到过。随后,他在北极前线担任第19山地军军长,自1943年10月起,他带着自己的军部人员接管久经沙场的第40装甲军,该军就此改称“舍尔纳”集群或“尼科波尔”集团军级支队,自11月25日以来,他一直指挥着桥头堡的防御战。每个总参军官都知道这位难相处的战地指挥官。他以杰出的个人勇气、坚韧和决心而著称,同时,他还具备出色的战术技能,并相信铁一般的纪律。他是个英勇无畏的军人。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作为德国阿尔卑斯军巴伐利亚步兵团中一名年轻的中尉,突破伊松佐河后,他与隆美尔及其符腾堡山地步兵营冲上克罗法特山防御严密的要塞,并拿下第1114高地。1917年10月24日,确认了这一壮举后,他获得帝国陆军颁发的最高勋章:蓝色马克斯[25]。隆美尔带着他的符腾堡猎兵,支援了巴伐利亚人的正面进攻,并冲入东北方30英里的玛塔杰尔山,这一战绩使他在10月27日也获得了蓝色马克斯勋章。这两位英勇的中尉,在二战期间都成为杰出而又冲劲十足的指挥官。

自1943年年底起,面对占尽优势的敌军,舍尔纳以极大的干劲和谨慎组织起尼科波尔桥头堡的防御。这是个艰巨的任务。德军防线划过一条弧线,长达75英里,但毫无防御纵深。防线后方6~9英里便是宽达650~1300码的第聂伯河,在其前方是普拉夫纳沼泽(Plavna),这片广阔的沼泽低地上活动着大批游击队员。

这些秘密部队活动在人迹罕至的沼泽中,如果不是威利·利林塔尔中士,这些游击队将对德军防线构成严重的威胁。这名来自汉堡的中士与卡尔梅克的阿布希诺夫少校于11月底赶到,他们还带着五个骑兵中队,来自卡尔梅克草原游牧部落的1200名志愿者。自1942年夏季起,这些人便站在德国一方与苏军作战。他们的妻子和家人曾跟随第16装甲掷弹兵师,从埃利斯塔周边的开阔地一路赶往西面。没有人比他们更擅长实施侦察和追捕。他们令普拉夫纳的游击队举步维艰。

战斗打响后,德国的两个军(第29和第4军)被置于第40装甲军的指挥下,这支部队被命名为“舍尔纳”集群。该集群共有9个步兵师,外加一个装甲师,第24装甲师,这是他们唯一的战术预备队。后来,克赖辛将军的第17军也加入到集群中。精明的参谋长冯·卡尔登上校成为舍尔纳将军理想的搭档。尽管形势艰巨,可舍尔纳一直遵从着希特勒坚守突出部正面的决定。但当崔可夫将军的近卫第8集团军于1月31日和2月1日从北面对桥头堡后方发起致命打击后,舍尔纳不再犹豫,也不再等待元首作出任何新的决定。他于2月2日发起“女士们,恕我失陪”行动。这意味着违背了来自元首大本营的一切命令,第聂伯河对岸的阵地将被放弃。南面防线的部队利用尼科波尔和列佩季哈两座饱受重压的桥梁渡过第聂伯河,赶去对付从北面冲来的苏军近卫第4机械化军和近卫第8集团军的其他部队。

战事再次稳定下来。在关键时刻,苏军向第聂伯河的突破又一次被遏制,第聂伯河与阿波斯托洛沃(Apostolovo)之间有一条狭窄的通道,这条通道一直保持着畅通。此刻,舍尔纳抵抗着希特勒的每一个干涉尝试,开始执行突出包围圈的计划。他的口号是“不能犹豫!”,这与希特勒的一次次犹豫形成了鲜明对比。就这样,舍尔纳将军和他的参谋长完成了一次杰出而又大胆的突围行动。

舍尔纳总是和他的士兵们在一起,所以他很清楚自己能指望这些疲惫之师做到些什么。正是这种判断使他在最后时刻阻止了一股充满自信的敌军完成其向第聂伯河的最后推进。

第3山地师首先被“舍尔纳”集群撤出尼科波尔桥头堡,并被部署在格鲁舍夫卡(Grushevka)的西面,以提供侧翼掩护。紧随其后的是第17步兵师,该师接管了远至马里林斯科耶(Maryinskoye)的防区。2月8日,“齐默尔”和“洛尔希”战斗群,以第17步兵师和第3山地师的部分兵力,在第4军的指导下,从那里发起对阿波斯托洛沃的进攻。德军的攻击目标是铁路线和托克阿波斯托洛沃车站(Tok-Apostolovo)。“米特”战斗群的进攻取得成功,但也让德军掷弹兵和山地猎兵们付出了巨大的代价——特别是第17步兵师,他们必须深深插入到敌军渗透区内。掷弹兵们不得不用帆布带扎紧自己的军靴,以免脱落在没膝深的泥泞中。乌克兰的泥浆,黏稠得令人难以想象。一门陷入泥泞中的轻型反坦克炮,甚至需要十匹马来拖曳。

付出巨大的努力后,沿狭窄通道延伸的保护线得到了加强。在这道防线的掩护下,第17军的部队向西而去。崔可夫的近卫第8集团军进入阿波斯托洛沃以西地区。

自2月10日起,第24装甲师的“林登贝格”先遣支队一直阻挡着苏军穿过阿波斯托洛沃这座交通中心继续向前推进的道路,甚至一度迫使对方退入城内。这为保持狭窄通道的畅通创造了先决条件。

第3山地师、第97猎兵师、第17步兵师和布莱尔将军第258步兵师的各个团已被严重削弱,但正是靠来自这些部队的小股战斗群,舍尔纳一次次击退敌人对狭窄通道侧翼的大规模进攻。崔可夫中将的近卫第8集团军疯狂地试图打破德国人撑开尼科波尔陷阱的屏障,但却徒劳无获。斯大林格勒的胜利者这次高估了他这支声名卓著的集团军的力量——原先是第62集团军,由于斯大林格勒的战绩,他们被授予近卫第8集团军的番号。

舍尔纳的各个师从第聂伯河撤离。就在第125步兵师被派去加强第4军之际,尾随其后的各部队利用格鲁舍夫卡和佩列维斯季耶(Perevizskiye)的桥梁渡过巴扎夫卢克河(Bazavluk)。苏军继续保持着压力。格鲁舍夫卡的渡口是一座小小的桥梁。在这里爆发出的恐慌很可能会危及到整个行动。舍尔纳将军驱车赶到现场。2月8日,他和一些宪兵站立在桥梁附近,不时命令轻型高射炮对着涌向桥梁的德国运输单位的头顶上方开炮射击,这个做法有些蛮横,却有效地提醒了大家:必须排队!

在此期间,第97猎兵师和第24装甲师的先头部队死死守住逃生口的西部支柱:大科斯特罗姆卡(Bolshaya Kostromka)。来来回回的争夺战中,双方士兵用冷兵器展开你死我活的搏斗。据守在另一端的是第3山地师的卡林西亚人和施蒂利亚人以及第17步兵师的弗兰克尼亚人。尽管地形复杂,气候恶劣,他们还是在马里林斯科耶与上米哈伊洛夫卡(Verkhne-Mikhaylovka)之间挖掘了阵地。来自下奥地利的第9装甲师,在约拉塞将军的带领下,正从北面赶来,以便与突出陷阱的“舍尔纳”集群会合。

 

1944年2月15日清晨,刺骨的霜冻中,第138山地猎兵团的贝格曼下士趴在他的机枪后,对整体作战形势一无所知。他只知道必须守住马里林斯科耶的防线,否则,整个“舍尔纳”集群将遭遇没顶之灾。

苏军的冲锋一次接着一次,他们下定决心要取得突破。漫天飞舞的雪花使能见度下降至10码。贝格曼射出一条又一条的弹链。突然,他仰面倒在一旁,鲜血从头部的一个伤口喷出。他的副射手立即接过机枪,对着左侧扫射起来,激战的喧嚣从邻近机枪阵地的前方传出。此刻,那挺机枪沉默下来。“要是他们被打垮,俄国人就会从那个缺口涌入,”负伤的贝格曼咕哝着,“我得去看看情况。”他朝那里爬去,但在途中,他再也动弹不得。贝格曼脸朝下,趴在地上死去了。

 

但马里林斯科耶,这个逃生通道的支柱被撑住了。它之所以能守住是因为每个德军士兵都付出了超出常人的努力——例如贝格曼,例如霍尔茨英格尔少尉。霍尔茨英格尔年仅24岁,他带着山地反坦克营的两辆突击炮,在上米哈伊洛夫卡击毁9辆T-34坦克,从而阻止住苏军坦克旅的突破。

夜间,山地猎兵们出发了。第387步兵师已经赶到,第125步兵师在其左侧,他们接管了通道的掩护任务。

暴风雪肆虐着。德军士兵们蒙着头踯躅而行。他们完全靠指南针指引方向,因为此刻的能见度不到一条胳膊长。这两周来,他们一直在进行战斗。他们蹒跚向前。有些士兵倒在地上,但这将意味着死亡,于是,他们的指挥官催促他们再次爬起身继续前进。顶着暴风雪,他们到达大科斯特罗姆卡。暴风雪中,他们遇到一股突破德军第24装甲师虚弱的支撑点的苏军战斗群。他们的枪栓被冻住,无法开枪射击,于是,不得不使用了刺刀。最后,这些士兵在西南部边缘找到几座房屋。随即,战斗平息下来。在这片冰冷刺骨的草原上,苏军的战斗意志和他们的武器一样,也被冻住了。

第144山地猎兵团第2营的战区内,摄氏零下30度的酷寒甚至导致了一场奇特的休战。德军士兵和苏军士兵同时发现了一个大草垛,他们不约而同地钻了进去。他们彼此发现了对方,但都挥着手高呼:“停战!”苏军士兵爬入草垛的东侧,而德军士兵则占据西侧。16英尺的稻草伫立在战争与和平之间。第二天早上,两股士兵默默地离开,朝各自的方向而去。然后,他们将转过身来,再次投身于战斗。

 

2月15/16日夜间,任务完成了——德军逃出尼科波尔包围圈。当天晚上,英国轰炸机群在西柏林投下3300吨炸弹。但两天后,尼科波尔这个名字再次出现于德军最高统帅部的公报。“争夺尼科波尔的战斗异常激烈。”公报中这样说道,随后,这份军事公报以委婉的语气最终宣布了桥头堡的丢失。

公报并未披露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博士马丁·弗兰克少校条理清晰的第6集团军作战日志却对此有着清楚的说明。他这样总结道:“第6集团军的16个师,大部分车辆都已损失。补给单位的大多数物资,特别是面包和肉制品加工连队、战地厨房,以及大批重型装备不得不被丢弃。但各个师的人员都已获救。”

但是,后撤行动之精准,最令人印象深刻的证明是:舍尔纳没有丢下一名伤员。1500多名伤兵在最困难的条件下得以挽救,他们躺在农用大车上,在第40装甲军哥萨克骑兵中队的保护下安全撤离。情报官坎杜希少校在他的日记中,对尼科波尔的最后一幕做了更多的个人记述。他写道:“包围圈被突破。舍尔纳已做了道别[26]。没有他和他的参谋长,我们此刻大概都得去西伯利亚。在尼科波尔战斗过的每个人,永远不会忘记是舍尔纳救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