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起

在這大學裏最大的一片青草坪中央有一個池塘。幾條小河在這裏聚匯。這些小河在雨季裏是充滿了急流的水的。因之修整校園的人對他們也不敢輕侮,由著他們任性地在校園中縱橫地流著。小河們既是順了水勢而盤旋,小池塘的形狀也便生得很不規則。池塘中有個半島。半島上生滿了野玫瑰的多刺的枝條。這些枝條守護了由半島上去採擷的人必經之路,誰也不許通過。即使僅僅想伸一下不該伸的手也必得到應議的處罰。若是不妄想摧殘呢,那麼到池塘對岸去那裏有一片清新的美景可看。每年五月之初,這茂盛的花叢便早已長滿了精緻肥嫩的綠葉子,伸著每枝五小片的尖葉,鑲著細細的淺紅色的小刺,捧著朵朵豔麗的花。花朵兒不大,手心裏小的可擺下四朵,顏色不大紅,只是水生生地。塘水把看花人隔開一個最好的距離;也就是五六丈遠罷,站在那裏,看枝葉、花朵,都剛剛合適。望望花叢上的雨季晴日時特別潔淨的藍天,或是俯視水中那種迷惘閃爍的花影子,都叫人當時忘了說讚美的話,走開後回想起來,才知這是不厭人的一種至樂。這一叢亞熱帶氣候育養之下的雲南特產的野生玫瑰,因為被圈在校園裏了,便分外地為年青的學生們眷愛著。這些小朵朵的玫瑰!這圍著半島長上這麼一圈兒的!

每年花開的時候,不論晨晚,雨晴,總有些癡心的人旁若無人地對了這美景呆呆地想他自己心上一些美麗而虛幻的情事。只要這些花兒不謝,他們的夢便有所寄託。這些花與這些夢一樣是他們生活中不可少的一部分,是他們所愛護的。因此他們不用禁止,而人人自禁不去折花。這習俗既經建立,便在學生們心裏生了根。一年年地過去到了今天,如果有一個學生為了一時衝動,向花伸手,不要說別人將如何責備他,他自己亦不免戰慄、心跳,甚至不能站得安穩,馬上失足落到水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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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開的日子不長,六月底,學校將舉行大考時,在大家忙碌中便不為人察覺地那麼靜悄悄地,水面上就慢慢為落紅舖滿。雨水漲了,小河們把花瓣帶走,送到播了秧的水田裏去,送到金汁河裏去,送到盤龍江裏去,也許還流到紅河裏去罷?她們就走得遠遠地,穿過那熱帶的峽谷,帶著窒息的叢草的熱味,流到遠遠的地方去了,再也看不見,再也看不見了!小池塘上又是一片澄清,池塘水上只剩了灰色枝葉的影子。一片空虛就留在大家心頭,直到明年花開的時候。

很少幾個人是不信這叢野生的玫瑰是有一種靈性的。他們相信每度花開必皆象徵著一個最足為花神所垂顧的女孩子。這女孩子的命運必是雖晦澀卻詳盡地為這一度花開所表露盡淨。每年花季初來時也必有些朕兆。那些心中竊竊戰慄著自信為是被顯示的女孩子們,時時都不忘在水邊仔細察看花開的情景,猜疑每一片風,每一絲雨的旨意。那一瓣柔心就忍不住隨了嫩枝條戰抖。她們輕聲盤算花開花謝的日子默查蜂蝶數目,各人有各人問卜的方法。她們必每天為這叢花祝福為自己祈禱;求花開得長久,求一季沒有風暴,求逃免粗心人作踐,總之,求好景破例長留。

男孩子們呢?則在一邊細細地尋覓。他們自以為旁觀者清,各人有各人的判斷,一面找那真正為今年花朵所代表的人,一面嘲笑那些不為他們所看得上眼的。在尋找時也多少找到了些夢也似的經驗。所以有時他們也暫且收住野馬狂風似的心,為他胸中一泉春水默禱。他們粗直的詩文裏,倒也裝得滿滿地熱誠的句子。

這樣的風俗與迷信是已生了根了。當初有這麼一段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