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观分析的科学反应

从科学哲学的观点看,我想与熵有关的概念必定要列为19世纪对科学思想的一大贡献。它标志着如下观点的一种反应,即科学需要关注的每个事物,都是由物体的显微分析所发现的。它提供了一种替代的见解,其中感兴趣的中心从普通分析(源自电位等)所获得的实体转移到了体系总体所具有的性质,这些性质不能够再分和定位——这里一些,那里一些。艺术家热望把那些微观细节不能表达的意义传达出来,因此他求助于印象派画法。令人称奇的是,物理学家也发现同样有此必要,但是他的印象派体系准确地与科学一样,比起他的微观体系,在它的应用方面甚而更为实际。

由此,在研究坠落的石头时,显微分析显示出无数的分离的分子。石头的能量在分子间分布,分子的能量总和构成石头的能量。但是,我们不能采用那种方法分配运动中的组织性或随机因素,说组织性的一个特殊部分位于某个特殊分子中是毫无意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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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种研究观点认为,按顺序观察每个小的空间看看其中都含有什么,以便确定作为世界完整的构成目录都包括些什么,但这种研究方法会遗漏掉不处于微小空间内的那些特性。我们常常以为,在我们完成“一”的研究时,就完全知道“二”了,因为“二”是“一加一”的缘故,但我们忘记了我们依然还需研究“与”,中等物理是有关“与”的研究——即组织性的研究。

归功于19世纪独具慧眼的先辈们,科学才得以知道,按照物理学基本体系的编目方法,确实把某些实际很重要的东西遗漏了。尽管在任何空间内都没有发现熵,但它最终还是获得了公认。熵之被发现、被尊崇,是因为它对物理学的实际应用很重要,而不是用来满足任何哲学的需要。但是通过熵,科学才从致命的狭隘主义里得以挽救。如果我们完全依照编目方法,那么在物理世界中也就没有什么可以表示成“生成”,或许科学在上下求索之后会有如此报告:“生成”是一个毫无根据的心理幻影——就像美、生命、心灵以及其他无法造册登记的事物一样。

我想,可能会有质疑,这个新的物理量熵是否具有严格的科学性?熵与其他科学上所认识的物理量不是同一范畴,而它的广度如我们即刻就要看到的是在非常危险的方向上。如果你们一旦承认排列的性质属于物理学的主题,要有所区分就有难度,但是,由于熵是排列方式随机因素的度量,它在被发现之前就已在物理学上获得了稳固的地位。工程人员极其偏爱熵,他们的支持是对熵的优异特性最好的证明。因为在彼时,通常都假设“创造万物”是一个工程人员(而不是如现在那些时尚的数学家)的工作。

假定要求我们把下述事件分成两个范畴:距离、质量、电场力,熵、美、音乐。

我想,有最强烈的理由把熵与美和音乐归为一类而不是与前三者归为一类。熵只有把各部分联合起来观察时才能被发现,而美和音乐也是观看和倾听组合在一起时各个部分才被感知,所有这三者都是排列的特性。思量起来,这三类联合之一应该能够作为科学的普遍量。这个外来的熵能够比那些物理世界的原本的物理量胜出,原因在于它能够适用它们的语言,即数学语言。它有一与其自身相关的度量数,所以就在物理学上安了家。美学与音乐不具备数学密码,因此不能归属物理领域。这就教导我们,精密科学所寻求的东西不是某种特定范畴的实体,而是能够测度的实体。在下一章我们将看到,科学允许它们进入科学领域时,它实际上只允许可测度的性质进入,也只有这个性质才能在科学上有立足之地。对美学而言,假装拥有少量数学特性(例如表示成理想的对称比例)从而希冀获准进入科学领域,并在其中推动美学十字军活动,是毫无用处。我们会发现,数学图景受到正当许可,但它们的美学意义不能入内,因此熵也是因其数学图景受到许可。如果像我们模模糊糊怀疑的一样,它具有触及在我们意识之中显现为目的性(与偶然性相反)的深层意义,那么这种意义也不能入内。这些并不比必然具有单纯数值之外意义的质量、距离等更糟糕,果真如此,那种意义便在它们集成到科学体系——幻影世界时消失了。

你们可能倾向于把我的主张——即把熵从世界的微观内容目录内排除在外,看作咬文嚼字。如果在你们面前排列着所有的个体,那么它们的组合、排列与组织性等都自动显现在你们前面。如果你们拥有星球们,那你们也就拥有了星座。确实如此,但是如果你们拥有了星球们,你们便不会严肃对待星座,直至熵的星座构成一个孤立的例外,各个星座是不能获得严肃对待的——这已经成为与科学唯物论倾向密切联系的科学范式了。当我们把一幅绘画分解成无数颜料微粒时,就会失去绘画的美学意义了。颜料微粒列于科学的目录当中,它宣称在绘画中实际存在的每件东西都得以保存,但是这种形式的保存实质等同于丢失。绘画的本质是(区别于颜料的)排列,排列是保存了还是失去了?现行的回答好像不一致。若排列成其为绘画,那么就失去了,科学关注的是颜料而非绘画。若排列意味着组织性,那么保存下来了,科学与组织性关系很大。为什么我们要(现在我们以哲学家而非科学家身份)区别这两种排列方式?加以区分是由于绘画对科学家而言是无用的——科学家不能进一步研究绘画。类似的,作为不偏不倚的裁判,我们有责任指出熵对画家是无用的——他不能以之发展他的观点。

我并未试图主张在客观世界中存在一个与科学曾经深入分析的无数微粒相异的绘画的客观实体,我怀疑我这个说法是否有任何意义。如果这是真的,它也不能特别提高我对绘画的评价。我想说的是,我们人性的一面驱使我们关注自然及人类工作之美及其他美学意义,由此我们的环境对我们而言,具有远超在环境结构科学目录内所发现的任何事情所未保证的意义。一种压倒性的感觉告诉我们,这对于我们的生存目的是正确而必要的。但是这合理吗?理性如何才能不把它看作归根结底是自行其是的原子、以太波以及诸如此类的物体的聚集体的固执的错误表现呢?如果倡导理性的物理学家秉持这个态度,那就简单地对他低语几次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