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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爹,请把饼干递过来”

一九四一年四月九日,天刚擦黑,约翰逊在华盛顿的公寓电话铃响了。沃尔特•詹金斯在坎农楼前门的警卫台告诉林登•约翰逊,他刚刚听到一个令人震惊的新闻:昨夜,来自得州的参议员,年资已长的莫里斯•谢泼德中风去世了。

“嗯,今天上午我不来了。”约翰逊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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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政部副部长阿尔文•维尔茨那天早上也早早就被叫醒了。他的秘书玛丽•拉瑟也听说了消息,所以到内政部办公室已经超乎寻常地早了,结果推开维尔茨私人办公室的门,却看到上司已经坐在办公桌边。“咱们想到一块儿去了吗?”他问。很快他和约翰逊就开始谋划竞选战略,要让约翰逊坐上谢泼德坐了二十七年的那个位置。

约翰逊当选的主要障碍,也是四年前他竞选众议员的主要障碍:大多数选民从未听说过他。当然,他那个第十区的选民都认识他,之前他做过议员助理的第十四区也是。但是在得州的另外十九个国会选区,他实在是名不见经传。谢泼德死后不久,东得州一家电台请听众寄明信片来,写上他们最看好的候选人。数百张回复,没有一张写着林登•约翰逊这个名字。

雪上加霜,有些潜在候选人的名字在整个得州家喻户晓:得州州长W.李•奥丹尼尔,年轻有为的检察长杰拉尔德•C.曼,国会议员、众议院非美活动委员会主席马丁•戴斯。在得州相当于盖洛普的机构贝尔登,于谢泼德去世后不久做了一次民调,结果显示,得州百分之三十三的选民支持奥丹尼尔竞选参议员,百分之二十六支持曼,百分之九支持戴斯,只有百分之五支持约翰逊。

要克服这项不足,约翰逊最大的希望,还是一九三七年发挥了重大效果的策略:把他的名字和那个在得州依然魔力无限的名字联系在一起。就在六个月之前,富兰克林•D.罗斯福在得州以超过四比一的优势碾压了威尔基。在即将因为谢泼德参议员突然空缺而进行的特殊选举中,总统有充分理由来积极支持一个自由派。他显然不想让戴斯当选,因为戴斯是加纳的忠实追随者,而且他的委员会已经开始调查新政的各个机构了;奥丹尼尔也不是理想人选,他思想保守,还是孤立主义者。白宫上下传阅的一份备忘录警告说,无论他俩谁当选,都是“不敢想的可怕结果”。但这个自由派不应该是林登•约翰逊,而应该是杰拉尔德•曼,这也有理由,有充分的理由。

曼是个十分热切的新政支持者,虽然从未面见过总统,“杰拉尔德是罗斯福的崇拜者”,一名助手回忆。其实,一九三七年曼为约翰逊工作过,就因为约翰逊表达了对新政的全力支持。而且,曼的胜算比约翰逊大多了。

曼出生于小城镇,在农场上干过活儿,还在当地一家旅馆做过服务生,挣了去达拉斯南卫理公会大学求学的费用。瘦瘦的他在橄榄球场上速度很快,打后卫,曾经两次入选大学全明星橄榄球队,被称为南卫理公会大学的“小红箭”,驰名全得州。他心中的三个热切追求,在政客中多少有些少见:信上帝,爱诗歌,讲法律。他认为法律是抽象的力量,能够宣扬公益。怀着要上全国最好法学院的决心,他带着妻子和尚在襁褓的小儿子来到麻省的梅尔罗斯,一边在哈佛法学院深造,一边每天在一家制衣厂轮两个班。之后,这个满怀热情的英俊小伙在格洛斯特公理会教堂的主日学校发表了精彩的布道,被教民们推举为牧师。因为橄榄球打得好,他进入政坛时已经是全州皆知了,而他在任上的表现,更是让这名声熠熠生辉。从哈佛回到得州,他成为州长詹姆斯•奥尔雷德手下一名助理检察官,提出了很多颇受重视的进步立法(包括更新山姆•约翰逊那份已经过时的“蓝天法”)。后来他做了州务卿,是艾德•克拉克的前任。一九三八年,三十一岁的他参加了州检察长的竞选,尽管在初选中排在一名经验丰富、颇受欢迎的政客后面,却在决胜竞选 (1) 中超过了他,以惊人的十三万票优势大胜对方。上任以后,曼把州检察长办公室那些只认钱的老政客解雇,重用优秀的年轻律师。该办公室本来因为底线和水平的低下臭名昭著,曼却一改颓靡之风,发动了得州历史学家瑟斯•麦凯伊所说的“持续战争”,对抗高利贷者和他们的公司。最重要的是,他还严格执行了得州的《反垄断法》。之前完全服务于商业利益集团的得州政府完全无所作为,忽略这项法律,使其形同虚设。他在头两年的任期办了数十起反垄断的案子,获胜率很高。他受到选民广泛的爱戴和欢迎,一九四〇年他再次参选时,没人出来和他同台竞争。一九四一年,三十四岁的他已经两次当选掌握整个得州权力的检察长,名气和受到尊敬的程度,远远超过得州其他年轻的公职人员。“他在得州政坛前途无量。”麦凯伊写道。谢泼德去世后,得州的几份大报自发共同请命,要他竞选参议员。奥丹尼尔已经说了他不参选,就算这个广受拥护的州长参选,曼打败他也是胜券在握。一项贝尔登民调显示,如果奥丹尼尔如自己所说不参选,曼会以较小优势打败戴斯。事实上,戴斯唯一的胜算,就要看会不会有另一个新政支持者(比如林登•约翰逊)参选,分走曼的一点新政选票。

这是很有道理的说法,要反驳这个说法,只需要一个小小的谎言。罗斯福和白宫人士当然对得州内政知之甚少,这一点在前一年的竞选中充分展现了。一九四一年和一九四〇年一样,总统听到的大部分关于得州的信息,都是来自约翰逊和维尔茨,还有约翰逊在白宫里的崇拜者(当然,他们的消息大部分也是来自约翰逊)。这些信息不一定特别准确。总统被告知,曼既不是对新政绝对忠诚,在整个得州名气也不够响,很难打败戴斯(如果州长参选,曼也无法打败奥丹尼尔);由约翰逊授意的一篇备忘录告诉罗斯福,曼“籍籍无名”。

好几个很有影响力的得州人,包括参议员汤姆•康纳利,都想把情况跟罗斯福解释清楚。但约翰逊颇得罗斯福欢心,总统自然选择相信他的一面之词。一九三八年的“清洗”之旅后,总统又恢复了原来的立场,绝不插手州内的民主党党内斗争,但这一次,他虽然没说出口,却专门安排了一次事件,显示他要插手这件事。他安排约翰逊四月二十二日来见他,就在周二例行的记者招待会之前,这样陆续到来的记者就能看到约翰逊从椭圆办公室里走出来。在记者们众目睽睽之下,约翰逊在白宫的台阶上宣布了自己要参选参议员,说他会“在罗斯福的旗帜下”开展竞选活动。记者们蜂拥而入椭圆办公室,问总统是否允许约翰逊挥舞这面旗帜,罗斯福回答:“第一,得州的参议员,要让得州人民来选;第二,人人都知道,我不可能插手初选;第三,坦白讲,我只能说林登•约翰逊是我很好、很好的老朋友。”接着,《时代》杂志写道:“记者们都笑起来,他也一起笑了。”“F.D.R选中约翰逊打败戴斯”,《达拉斯晨报》的大标题十分醒目。

因此,和一九三七年一样,约翰逊一九四一年的竞选只有一个议题:“罗斯福。罗斯福。罗斯福。”这位候选人在各个演讲中不断强调这一点。他说,美国所需要的,就是:“罗斯福和团结。团结在一个政府之下,坚持一个共同目标:为美国解除前方的危险。团结在罗斯福的领导下,我们将挽救美国免于被轴心国奴役的命运。”他说,如果自己当选,一定会“百分之百支持罗斯福”,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罗斯福参议员”,做“我的总指挥门下的一名小兵”。他的竞选徽章也充分表达了这个主题,上面印着罗斯福和约翰逊四年前在加尔维斯顿初次见面握手的照片。那张照片中,当时的州长奥尔雷德本来是站在两人中间的,但现在他被抠图修掉了。所以,照片上奥尔雷德曾经站着的地方就是一片空白,只剩下两个高个子男人面带微笑地亲切握手。这张照片用在了无数宣传册和竞选报纸上。还印了多张比真人还大的图片,贴在纵横得州的高速公路边数千个广告牌上,还不仅是通往达拉斯、休斯敦或埃尔帕索的繁忙道路,得州广大的空旷地区也没有被忽略。当有人驾车在西得州或者得州狭长地带空旷平坦的平原上疾驰时,远远就能看到巨大的广告牌上,两个巨大的人物在握手,红白蓝的背景,黑白的照片,在天空的衬托下尤其显眼。竞选口号也凸显了这一主题。这句口号本来是为“老大”竞选参议员服务的青管局小兵们私下流传的密码,但因为特别顺口,很快成为公开的竞选宣言,出现在新的宣传册和竞选报纸上,还出现在数十万份迅速印出来的红白蓝保险杠贴纸上,十分简明扼要:“富兰克林•D与林登•B!”

这次,被约翰逊高举大旗的那个人也积极参与到选举中来了。也许罗斯福一开始决定支持约翰逊,部分是出于对得州政治缺乏了解,但这不能解释他支持的热情和积极性。仿佛担心他在记者招待会上给的暗示还不够明显,白宫还透露消息给关系比较好的专栏作家。“罗斯福对年轻的约翰逊怀着慈父般的情感。”皮尔逊和艾伦写道。阿尔索普和金特纳写道:

战争当前,总统面临这个国家历史上最重大的决定,他日理万机,不堪重负,却依然亲自关注了自己这位门徒林登•B.约翰逊议员的竞选……有亲信透露,总统和他那几位顾问会定期收到关于竞选情况的报告,总统也不遗余力地为约翰逊提供一切可能的帮助……近几年来,约翰逊是受到白宫荫庇最多的候选人了。

总统的支持不仅限于暗示和透露消息。约翰逊希望副总统华莱士的助手,性格率真、能力出众的达拉斯律师哈罗德•H.杨在竞选期间协助他。副总统拒绝下派杨。总统插手了此事,等约翰逊从华盛顿飞去得州竞选的时候,杨就坐在他旁边。约翰逊问过,农业部有哪个官员能够给他最大的帮助,罗斯福显然是说了他会去搞搞清楚。下面的人报告说,符合要求的有米罗•铂金斯、马森•怀特和农业部副部长格罗夫•希尔。总统发给罗一份备忘录:“请你给林登•约翰逊传话,该做什么做什么。”该做的就是罗直接给这三个人下达命令,给予约翰逊一切他想要的帮助。

罗成为白宫和约翰逊候选团队之间的指定联系人。他最初的任务之一,就是确保联邦在得州的一切投入都要归功于约翰逊。他说:“我传话给所有部门,华盛顿的所有部门:没有通知林登•约翰逊,得州的任何项目都不能批准。”在某些领域罗的力量没那么大,就有更强势的人前来干预。托马斯•科科伦的“白宫汤米”已经做不了多久了,但在一九四一年四月,他仍然可以用这个绰号一言九鼎。而他都是帮着林登•约翰逊说话的。约翰逊前往得州的那天,他请某部门批准某个农村电气化的项目,还说要在自己离开之前批准。农电局的一名官员说,不可能这么迅速行动。于是那位官员办公室的电话铃响了:“我是白宫的汤米•科科伦。约翰逊议员希望今天就把这事办好,白宫也希望他今天就能办好。”罗、科科伦和罗斯福的其他下属不仅是因为命令才帮助约翰逊的,他们喜欢约翰逊,也害怕奥丹尼尔(或戴斯)获胜,所以特别殷勤地去帮他;哈罗德•伊克斯亲自打电话到戴斯的家乡,看这位议员有没有付房产税。“人人都在帮他,”罗说,“应该是各个地方的所有自由派,都在帮。”他们的情绪可以用“老爹”沃森的一份备忘录来总结,他之前就评价过,林登是“最佳罗斯福代言人”。得州一名政客写信来批评约翰逊,沃森在信上写道:“转给伊克斯部长细读,然后扔进垃圾箱。”

这些帮助的现场受益人其实是沃尔特•詹金斯。约翰•康纳利和赫伯特•亨德森去得州助力竞选,而他留守华盛顿。约翰逊需要联邦机构做什么的时候,詹金斯就必须去联系相应的官员。这个二十三岁的羞涩小伙在这方面没有一点经验。“我一直是负责写回信的。”他说。他是坎农楼的警卫员,很多时候都穿着制服在楼里巡查,空闲的时候就帮选民填写各种农业申请表。而突然之间,他就得跟史蒂夫•厄尔利、勒翰德小姐、格蕾丝•塔利、吉姆•罗和传说中的科科伦打交道了。约翰逊把这个新任务分配给他时,他的第一反应是“又害怕又紧张”。但是,他说:“我受到很热情的接待,真是不敢相信。”“木塞”汤米的态度好得不能再好了,“我跟他谈过很多次,他还是那么雷厉风行。你请他办什么事,他都办得到。”就连那些著名的坏脾气者态度都特别好。一次,约翰逊叫詹金斯面见伊克斯部长,谈谈一些电话里不方便说的敏感话题:“记得当时我心想,我怎么可能见得到伊克斯。”结果伊克斯办公室立刻回了他的电话,说部长可以见他,马上见。(“我特别激动。”詹金斯说。)他向伊克斯转达了约翰逊的需求,伊克斯说约翰逊可以放心,一定办到。詹金斯说,不管他让这些官员做什么,他们都一一照办。事实上,很多时候他都不用开口。白宫“经常”给他打电话,询问“我们根本没开过口的事情,我想罗斯福先生传了话,要尽一切努力”帮助林登•约翰逊,“只要说得过去就好……有时候说不过去也要办……他(罗斯福)热切希望约翰逊先生能赢”。

林登•约翰逊首次竞选参议员和首次竞选众议员,还有其他的相似之处。一九四一年和一九三七年情况如出一辙,所有候选人中,只有他,拥有一个高效运作的竞选组织。当然,现在的组织比一九三七年的要大很多,但从很多方面来看,可以说是同一个组织。从上(副部长阿尔文•维尔茨坐镇内政部指挥竞选策略)至下(卡萝尔•基彻再度成为约翰逊的司机)。亨德森兄弟又被征召。赫伯特(“天才笔杆子”)写演讲稿,查克负责和潜在选民沟通,写宣传信件。组织里的人基本都来自青管局,一九四一年约翰逊竞选团队花名册上的很多关键人物都和一九三七年相同,凯拉姆、迪森、厄尼斯特•摩根、芬纳•罗斯等等。约翰•康纳利听命于维尔茨,管理奥斯汀的竞选总部。

这个组织年轻、充满活力、能力很强,而且所有人都对组织领袖忠心耿耿。有人嘲笑卡萝尔•基彻,这次他竟然还只是约翰逊的司机,基彻的回答很简单:“人人都能为他做点什么,这就是我能为他做的。”约翰逊在任青管局理事时发起的“淘汰行动”,在凯拉姆手下得到了延续,现在的青管局下属都充分证明了他们有强烈的工作意愿,特别服从命令,是干事的人。他们和往常一样,被牢牢拴在约翰逊身边,不仅因为这位领导的人格魅力(芬纳•罗斯给自己的孩子取了“老大”的名字),还因为个人利益。一九四一年,他们和一九三七年一样,投入到约翰逊的未来当中,也是为自己投资,而且这次的赌注押得更大。J.J.(“杰克”)皮克尔作为一九三七年以后青管局招聘的最得力干将,毫不犹豫就辞掉了工作,去做薪水更低的竞选工作。一方面是因为——“嗯,反正竞选以后还能回去工作”,但最重要的原因是:“我觉得这次约翰逊先生有希望成为得州和全国的大人物,他会提携你的。这是值得赌一把的,是前进的最佳路径。”这个组织万事俱备,井井有条,每个人也都清楚自己的职责。毕竟,青管局本身也是一个组织得当、长期运转的单位,而实际上约翰逊的竞选团队是整个儿把得州青管局搬了过来。和约翰逊统领的所有团队一样,无论是青管局还是竞选团队,都有无懈可击的行政管理系统,叠加于青管局那群小伙子之上的,是维尔茨、康纳利和詹姆斯•布朗德尔(过去支持加纳,现在已经看清了未来的走势,转而支持新政,是康纳利的助手)。但下面的这个负责竞选日常事务的组织,基本就是青管局的组织。得州的选区划分和青管局的区域划分是一致的,青管局理事监管每个区的工作,对青管局的地方人员下达命令,而这些人对自己的小区域很熟悉。由于青管局是遍布全州的组织,所以约翰逊的竞选团队也是个遍布全州的组织。这还是得州史上第一个遍布全州的政治组织。约翰逊之前一直坚持让青管局的工作人员多去结交和培植地方官员,现在要见成效了。他需要各位市长和县长的支持,而手下已经有这些官员的朋友了,自然会去联系他们。他的竞选刚开始一个星期,就有十二个两人一组的小队从奥斯汀分散到得州的其他地区,传达“罗斯福和团结”的信息。而且,这些小队也知道在各个地方该找谁。另外,有了一九三七年竞选的经验,他们已经知道很多政治交易中的小把戏。约翰逊的先遣小队一来到温盖特•卢卡斯的家乡,检查他为约翰逊演说做的准备,卢卡斯就知道面前的是专业人士。到时候观众要坐在山坡上,卢卡斯的助手们把椅子“放得挨挨挤挤。约翰逊的人就说,政治集会的时候,绝不能把椅子摆得这么挤,要尽量显得人多。”他们在每个椅子之间留出了一个椅子的空,“把椅子摆满了整个山坡”。后来媒体报道的约翰逊吸引的观众人数,也比实际的要多。“现在说起来好像很简单,”卢卡斯说,“但当时我根本不知道。”

一九四一年和一九三七年一样,约翰逊有钱。

在得州进行全州范围内的竞选,一直都很费钱。一是由于这个州太大,从北到南有将近一千三百公里,从西到东也差不多。比整个新英格兰(再加上几个州)都要大。二是由于乡村地区占了得州的很大一部分,六百四十五万得州人中,只有三分之一居住在城市,三分之一居住在小城镇,另外三分之一还留守在偏僻的农场。很大一部分农民没有收音机,有些甚至连周报都看不到。一九四一年,要接触到这些人,唯一的办法就是使用得州数十年来传统的竞选手段。“你找辆车,安上大喇叭,在后备箱放上书面宣传资料,为司机标好路线,把他派出去。”开过一个个周六才比较热闹的小镇,发放传单,在镇上法院的广场上发表演说,D.B.哈德曼说。单人的汽油和食宿等花费并不高(小镇上比较好的旅馆也就是两三美元一晚,一天的伙食费也差不多,一个竞选工作人员回忆:“一天跑的路顶多也费不了两美元的汽油。”),但总的算起来,这样的竞选就很贵了。工作人员需要钱修车,“请沿途的哥们儿喝杯啤酒,这样才能受到重视,能够表现得像‘总部的重要代表’”。这样一个在外奔波的人每周大概需要一百美元,加上得州这么大,需要很多人在外奔波。光是跟这些人保持联系就需要很多钱——长途电话可不便宜。得州的辽阔让每一项竞选花费都成倍增加。候选人想用高速公路的广告牌造成较大影响,几百个是办不到的,数千个倒是可以。想在周报上登广告的候选人,必须考虑到整个得州有四百多份周报。日报也没有覆盖面很广的,所以候选人必须尽量买下所有六十份日报的版面。而竞选沟通的新媒介(也是最高效的)——电台,是所有手段中最贵的,而且没有覆盖面特别广的电台,只能六十个电台全都上。

一九四一年的竞选还没开始,金钱就已经有了重要的戏份。华盛顿最顺理成章的候选人是议员赖特•帕特曼。四十八岁的帕特曼渴望坐上参议员的位子,这是他多年的夙愿。而且,他为人民奔走呐喊,为平民的事业鞠躬尽瘁,赢得了崇高的声誉,坐上这个位子也可谓不负众望。但梦想必须向现实妥协。“我想参选,”他后来说,“但是我没钱参选……我当然知道进了参议院我能做更大贡献,但我告诉雷伯恩先生:‘林登有资金,竞选参议员需要很多钱……我没那么多钱在得州二百五十四个县奔走。我没有好的组织和足够的资金来支撑。林登有……’”得州最顺理成章的候选人是詹姆斯•奥尔雷德,四十二岁的他已经不做州长了,现在成了一名联邦法官,也很想坐上这个位子。但奥尔雷德也面临同样的现实,而且他之前已经进行过两次全州范围内的竞选,负债累累。作为一个不愿意与得州政坛金主(反新政石油与商业利益集团)为伍的官员,这笔债很难还。出版人休斯敦•哈特是一名新政支持者,在得州,只有他的连锁报业规模能与马什比肩。哈特派D.B.哈德曼和另一个年轻的自由派来记者艾利克斯•路易斯去这位前州长的家中,承诺说哈特-汉克斯旗下的七家日报都会支持他,请他参选。“我们把奥尔雷德的兴奋劲儿提起来了,他走来走去,开始发表竞选演说,”哈德曼说,“但是第二天一大早,他就来敲我们的门,请我们跟他出去走一走,然后……他告诉我们,妻子已经跟他定了铁则。乔•贝斯说:‘你这辈子第一次快把债还清了,你不能再参选了。’”竞选还没开始,缺钱的问题就把两个最强的潜在候选人淘汰了。

但林登•约翰逊有钱。

钱来自华盛顿,有的出于理念,有的出于个人利益。在汤米•科科伦的运作下,新政资金的传统来源都捐了钱。比如律师们,其中一个通过威利•霍普金斯捐了钱,因为他“正在做一项法务工作,有(也可能没有)一些客户也许能从中受益”。钱来自纽约,来自制衣工业,因为科科伦向杜宾斯基和鲁宾保证,约翰逊是支持劳工的自由派(“这样你就会有个得州的自由派参议员啦!”科科伦朝他们喊道,“夫复何求啊?”),而他们奉为偶像的领袖又是这么关注这次竞选(“人人都知道他是罗斯福的爱将”),还来自华尔街,来自大公司。艾略特•詹韦明白,新政派认为,保林登•约翰逊当选是第一要务。(詹韦说,威廉•O.道格拉斯法官每三天就给他打个电话,问:“你现在在帮林登什么忙?”)詹韦干得很不错。他开玩笑说,一九四一年,他在纽约为约翰逊筹的款多得“引起了纽约的收支平衡危机”。筹到的款交给信任的人送到得州。霍普金斯说:“我……那些天筹到的钱还不错,几千美元。”他说:“有支票,还有些现金。”而把这钱带去得州则是新的经历,他说,“我当然是从来没经历过的,这辈子兜里还没揣过那么多现金呢。”被问到这些捐款是什么形式,罗回答:“那时候基本都是现金。”但按照霍普金斯的描述,事实并非如此。不过,无论什么形式,很快就不断有人拿着支票或现金赶往奥斯汀的林登•约翰逊竞选总部了。

钱来自达拉斯,来自反新政的石油人,只要林登•约翰逊继续保护他们的利益,石油人们根本不在乎他的政治观点。一九四一年,招人恨的伊克斯提出的联邦规范像个幽灵,就要降临到石油人头上,他们前所未有地需要华盛顿的保护伞。而他们万分信任的顾问阿尔文•维尔茨向他们保证,约翰逊能够做这把保护伞。而和这个年轻议员有私交的投机分子也能够向同行保证,约翰逊和过于独立不好掌控的雷伯恩不一样,他是会服从命令的。(事实上,四月二十三日的电报往来也凸显了他们对他的专横霸道,和他讨他们欢心的迫切。阿奇•安德伍德,反新政的石油与棉花大亨,叫约翰逊帮他在华盛顿帮个什么忙,而约翰逊没有回复。下午两点,安德伍德给约翰逊发了封电报,内容只有几个字:“给我个交代。”收到安德伍德的电报几小时后,约翰逊回复了,说:“打电话到达拉斯想找您,但被告知您刚离开了……(哈罗德)杨将和我一起于周五晚离开这里。我会在离开之前努力帮您办好。”比尔•基特雷尔和比尔•麦克罗同为约翰逊在石油业的联系人。在约翰逊宣布自己参选后不久,基特雷尔就给他电报:“联系了莱希纳、阿奇、阿米施泰德、布鲁克斯、普尔和克拉克。都没问题。”他们的确没问题。相关记录中查到了几笔石油人给约翰逊竞选团队的捐款:W.T.莱特,两千美元;锡德•理查森,三千美元;克拉拉•德里斯科尔,五千美元。但大多数捐款都是无迹可寻的。石油人是通过麦克罗或基特雷尔或维尔茨给的现金。一次,基特雷尔递给约翰逊一个胀鼓鼓的信封,里面装满了钞票;在离竞选总部千里之外的私人办公室运筹帷幄的维尔茨多次叫威尔顿•伍兹去见他。伍兹说维尔茨给了他一些钱,以供“办公开支”,而维尔茨给他的总额达到了两万五千美元。

钱来自查尔斯•马什。约翰逊之前本来承诺艾丽斯•格拉斯,他会退出政坛,离婚,娶她,结果却毫不犹豫地抓住这个可以高升的机会,这使他和马什情人之间的关系出现了裂痕。(选举之后不久他就修补了这个裂痕,之后他们的关系进入了一个特别热烈的阶段。)但马什当然是对这关系一无所知的。谢泼德去世那天,这位出版人就向约翰逊表示支持,后来还说,至少支持他“当二十五年的参议员”。一开始,出于只能猜测的原因,约翰逊竟然没有回应,也没有向这个乐意提供帮助的人求助。但是现在,他需要马什,所以开口了,而且这口开得可谓技艺高超,让马什放下一切私事赶往得州。马什喜欢写演讲稿和制定选举策略,给他一种打入政坛内部的感觉。竞选的十个星期里,他就开着那辆别克敞篷车在整个得州奔忙,只要林登•约翰逊到了某个大城市,他都在那里待命。开车的同时(和很多得州富人一样,他没有雇司机),他向艾丽斯的妹妹玛丽•路易斯口述演讲稿和备忘录。这位秘书就坐在他身边。等见到林登,他就能把写好的稿子交给他。那时候还没有自动空调技术,他驾车的路途往往很遥远,经常还要行驶在又窄又烂的路上,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实在难忘。“一天之内,”玛丽•路易斯回忆,“查尔斯和我从阿马里洛开车去了圣安吉洛,一整天都在热浪包裹中。”但能为自己喜欢的年轻人帮点忙,马什是心甘情愿的。马什不仅写演讲稿,还能让稿子播出去。联邦通信委员会要求上电台发表政治演说要提前付费,马什就提前付费。虽然按照他的标准来说,这段时间灵活资金有点周转不开,但还是给林登的选举捐了好几千美元,还另外筹了几千:他的合作伙伴E.S.芬特雷斯就捐了五千美元。困难时期在马什的帮助下保住租约的石油投机分子不止理查森一人,博德-弗罗斯特石油公司的杰克•弗罗斯特就是另一个。弗罗斯特对政治没兴趣,但现在反正是有钱了,马什叫他捐钱给哪个政客,他就捐给哪个。而马什叫他捐钱给林登•约翰逊。玛丽•路易斯说,只要马什经过达拉斯,就会“找些人来碰面”。在这些碰面中筹到的钱和他自己的汇在一起,进入他自己的银行账户。到了某一个城市之后,马什首先会开车或者派玛丽•路易斯去当地的电台,自己签支票预约电台时间,如此这般,马什的账户几乎成为约翰逊选举的官方助力。

但约翰逊最大的金主,还是布朗&路特。赫尔曼•布朗热切地期望修大工程,从中赚大钱。现在,因为林登•约翰逊,他已经有这个能力了。事实上,大工程和大钱的规模可能已经满足他的梦想了。但欲壑难填,胃口越来越大,他的梦也越做越大了。众议员约翰逊已经为布朗&路特带来了数百万美元的利润,那么参议员约翰逊还有什么做不到的呢?一九四一年五月五日,休斯敦举行了一场午餐会,三十四名布朗&路特的次级承包商出席,他们都是从马歇尔浅滩大坝和科珀斯克里斯蒂海军航空站分了一杯羹的人。午餐会上他们被请求支持约翰逊的竞选。赫尔曼•布朗也没有叫别人冒自己不能冒的风险。要是布朗&路特给约翰逊的竞选捐钱,可能要违法,但布朗没有让法律阻止他彻头彻尾地为自己的候选人撑腰。他只是做了很好的预防措施去掩饰自己的行动,这些预防措施的范围还必须比前一年的要广,因为他这次捐的钱更多了。公司以“法务费”的名义向各个代理人发了支票,让他们把这些钱送到约翰逊的竞选团队手上。代理人们把支票兑现,从自己的账户中转账同样多的钱(有时候要收取百分之十的服务费),或者直接支取现金,要么是带去休斯敦或奥斯汀的约翰逊竞选总部,要么寄过去,要么通过更曲折的途径送到他们手中。一个律师收到一万二千五百美元的“法务费”,他先把一部分给了一个合作伙伴,作为“利润分成”;对方又立刻返回给他,他再把这个钱捐给约翰逊竞选。布朗&路特的副总裁都拿到了“奖金”,有两个分别拿到三万美元,一个拿到三万三千八百美元,还有一个拿到十万美元,后来,根据美国国税局探员的说法,他们被命令至少拿出这笔钱中的一部分,当作自己对约翰逊选举的捐款。在约翰逊参选参议员的头几个星期,布朗&路特就为他筹集了十万美元做坚强后盾。

战前岁月,在全得州开展一场选举活动一般的花费是五万美元左右。花费再高昂一些的话,也就是七万五到八万美元。在那个时期运作过很多选举活动的一名政客说:“这么多钱才能办成事。当然现实情况是很少能筹到这么多,但要是筹到这么多钱了,就能办成事。”然而因为有了赫尔曼•布朗,有了汤米•科科伦、艾略特•詹韦、威利•霍普金斯、锡德•理查森和查尔斯•马什,林登•约翰逊筹到的款比那还多得多。他可以不吝重金,广纳最优秀的人才。很快,各大报纸顶尖的政治记者就被吸引到了竞选团队中,在赫伯特•亨德森的指挥下,为约翰逊写新闻通稿,培植媒体的人脉(有些时候就是跟他们的总编牵线搭桥)。他招聘的公关人员,都是最好的业内专家,包括传奇人物、公关法师——达拉斯的菲尔•福克斯,据说给他开的周薪是三百美元。而且约翰逊还能保证他的通稿在得州几百家周报上按照新闻报道的样子发出来,因为这些报纸的编辑通常都能用钱收买。对个中猫儿腻很熟悉的一位原得州新闻人说:“你去找一家小日报的出版人,说:‘只要你的观点正确,我们每周就登二十五美元的广告’。”很少有在全州范围内参选的候选人能把这手段大规模使用,因为候选人们很少能有这样的资金,十个星期,每星期登二十五美元的广告,还要乘以数百份周报,这么一算,要好几万美元了。约翰逊雇得起足够的打字员,当然也租得起足够的桌椅和打字机供他们使用。要让一个默默无闻的候选人迅速家喻户晓,给每个选民一一寄宣传信是手段之一。有数十个自告奋勇的志愿者来帮他打这些信,但约翰逊还想要专业人士。很快,在奥斯汀史蒂芬•F.奥斯汀酒店夹层的一个大房间里,就有八十二名秘书在忙碌工作了。指挥他们的不只有查克•亨德森,还有各公司秘书管理处的专业主管们。(奥斯汀的信件之多,规模之大,后来连八十二个秘书都做不完了。于是奥斯汀一个秘书学校的学生又被征召,每星期负责七千封信件。)国会大道上全是巨大的“约翰逊做参议员”和“约翰逊支持罗斯福与团结”的招牌,得州的老政客们会从州议会大楼出来,沿着这条大道走去酒店,亲自看看那个忙碌的夹层。得州政坛还从未目睹过这种写信寄信的规模。

在所有的报纸上(甚至包括那些编辑不会被金钱影响的报纸),约翰逊都会通过买广告的办法,确保自己的名字不断出现,并且一再强调他和广受爱戴的罗斯福紧密相连。要在全州六十份日报和数百份周报上登广告,一周就要几万美元;竞选一共十周,约翰逊在很多个星期里都是以这样的规模登的广告。他还利用当地一家十分合作的周报的场地和他付钱招募来的记者,出版了自己的报纸,足有四版,全开版面。这份报纸的标题上罗斯福名字的出现次数几乎和约翰逊一样多。有文章对竞选口号做了朗朗上口的改编,很适合唱出来:“整个得州都认定,要选就选富兰•D与林登•B!”(当然,头版的照片就是那唯一的一张:两个男人在加尔维斯顿的握手,大标题写着“亲密老朋友”。)这份报纸被印了数十万份,寄往得州各地。约翰逊大量预订了电台时间。要在足够覆盖全州的电台各买半个小时,大概需要四千美元。当然还有那几千块“伟大握手”的广告牌,在战略位置比较重要的地方,一块就要二百美元到三百美元。约翰逊的烧烤集会是得州政治史上最奢侈的(现在他还采纳了艾德•克拉克的意见,肉管够,来参加的人不仅这顿能吃得很饱,还被鼓励带回家,再吃上几顿),他的集会排场最大(舞台上会悬挂巨大的幕布,上面是罗斯福与他握手的照片,以及醒目的大字:罗斯福与团结)。

约翰逊需要有地方“代言人”和巡回演说家,帮他在烧烤聚会和集会上发言,并且代表他在家乡地区奔走宣传。尽管跟他私交很浅,有些还是愿意为他的竞选助力,因为他们深信,他代表了新政。然而,很多人需要其他的动力。杰西的弟弟巴斯特•凯拉姆向杰克•皮克尔报告J.爱德华•约翰逊的态度。这位律师是出了名的演说高手,同意了陪凯拉姆到达拉斯北部的农村县区为约翰逊做巡回演讲。凯拉姆报告说:

约翰逊先生不满意五十美元的薪水。我尽量解释说,需要的话,还会有更多。但他还是不满意,很清楚地说明他不可能花自己的钱。而且巡回演出期间他自己的工作也不能做,所以应该给更多钱。他还说至少得有足够的钱来承担两个星期的差旅费,否则他很难决定走不走……我希望等您接到这封信时我们已经启程,但我知道,他不多拿点钱是不会走的。

大多数代言人的要求都被满足了,很快就有数十个人开始四处吹嘘这位他们素未谋面的候选人了。

四年前,约翰逊在一个自己名不见经传的选区竞选,竟然击败了远比自己名气大、经验多的候选人,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在那个选区以前无古人的规模挥金如土。现在,他以同样的规模,在整个得州的二十一个选区砸钱。林登•约翰逊第一次竞选参议员,其资金实力就让整个得州叹为观止,可谓前所未见。

* * * * * *

有那么一段时间,这次竞选似乎是约翰逊一九三七年竞选的重演。

一点小幽默让选举活泼了起来。这是一次特殊选举,不是常规党派初选,任意一位公民,只要出一百美元就能成为候选人。所以除了约翰逊之外,还有二十七名候选人抓住了这次机会。其中一位候选人是在电台节目上推销产品的小贩,他的产品是用山羊内脏做成的混合物,有好些功效,其中之一是壮阳。还有个候选人是泻药制造商(“疯狂水结晶”的哈尔•科林斯),他在集会上也吸引了一大批观众,卖点是哪对夫妻带来的孩子最多,就送免费的床垫。还有个“海军准将”姆斯•汉特菲尔德,他觉得罗斯福做得还不够,这位准将认为,应该立刻建立一支遍及五大洋的海军,军需款用全国卖彩票的方式来筹集。候选人名单上还有“旋风”戴维斯,住在达拉斯一座高架桥下,还宣布他根本不用竞选,因为“天意将让我进入参议院”;一名地理学家建议每个六十五岁以上的老人每月要有五十美元的津贴,其他人每月五元;还有脊椎按摩师、走私酒贩子、自称犯过绑架案的人、两个留着大胡子的所谓“先知”、两个“假圣人”(包括一个自封“编外农民”的富人,说他是支持“劳苦大众”的,也就是为他劳作的大量穷苦佃农);还有两个候选人,是凭着跟过去得州著名人士的血缘关系来参选的。约瑟夫•C.比恩是两个得州传奇人物的表亲,一个是有“佩克斯以西法律化身”的法官罗伊•C.比恩;一个是艾利斯•P.比恩,得州对抗墨西哥期间的战斗英雄,因为在墨西哥监狱里度过多年,只有一只名为“比尔”的宠物蜥蜴陪伴而著名。艾德温•沃勒尔三世就只有一个著名的祖先了,但这个祖先是艾德温•沃勒尔一世,可谓名垂青史,就是他发起了墨西哥战争中第一个“公然行动”,被称为这场战争的发起人(仔细调查一下,其实就是沃勒尔和几个墨西哥人因为一条小船的使用权起了争执)。

除了约翰逊之外,在竞选的头六个星期,只有两个比较严肃的候选人:马丁•戴斯和杰拉尔德•曼。

戴斯本来是很多人期待的种子选手,但他一加入竞选,这种幻象就破灭了。这位性情炽烈的议员是个很不错的演说家,很会调动听众的情绪。他在美国青年代表大会上警醒大家某某主义正在侵蚀国家,请达拉斯的母亲们注意,一番讲话引起了歇斯底里的疯狂欢呼。但他很少演讲,很少巡回,只在大城市发表了不多的几次讲话。甚至连这些演讲在电台广播的时候,公众也常常不知道。因为戴斯手里虽然有很多广告经费,却有很多根本没花出去。要在他自己的东得州国会选区之外建立一个组织,戴斯几乎完全没有兴趣。在得州的大部分地区,戴斯根本没有组织。他的竞选几乎只有一个主题,就是某某主义的威胁。很快形势就很明朗了,一些很坚定的“超级爱国者”也许会给他投票,但除此之外的支持者寥寥无几。他宣布参选的那周,支持率一路飙升到百分之二十七,但之后每周的民意调查,他都在节节败退。

曼的竞选就完全不同了。这位年轻检察长的高尚个人品质本身就能吸引一群死忠。他办公桌后面的墙上挂了一块牌子,上面写着:“我坐上这个位子,没有牺牲任何原则;我也不会为了保住它牺牲任何原则。”那些了解他的人深知此言不虚。他还习惯随身携带一本《圣经》,喜欢背诗,很少有人觉得他是虚伪。就连最多疑最玩世不恭的政客都不得不承认(用其中一个的话说):“你不敢叫这个人犯哪怕一点点错误。”奥斯汀记者、得州政治的敏锐观察家D. B.哈德曼说,曼是个“发自内心的虔诚基督徒,一个很真诚的人,很干净的人,政治上经济上都是如此。一个非常温良的人。他是我见过的所有公务人员中,拥有最崇高理想的人”。哈德曼说,曼“聚集了一批非常出色的下属,因为他们对他都很忠诚”。谢泼德参议员去世时,这些年轻的检察长助理请求他参选,并主动请缨,辞去现职,为他竞选,也就是说,他至少能有个小型的竞选组织。

当然,他的名声也是遍及全州,而且相当受人尊敬。各大报纸主动发表社论,和他的助手们一样请他参选;第一次贝尔登民调他的支持率也很可观,仅次于奥丹尼尔州长。而且他和约翰逊一样,精力充沛,干劲十足。一九三八年他取得惊天逆转获胜,竞选时也和一九三七年的约翰逊一样拼尽了全力。现在他又以同样的热情投入了新的竞选,每天驱车成百上千公里,做几十个演讲,走遍得州的每个角落。他热情、认真,演讲起来也十分引人入胜;身材瘦高,棱角分明,英俊潇洒,他站在县法院前也令人赏心悦目。奥丹尼尔仍然说自己不会参选,五月十二日的一项民调显示,如果州长不参选,曼会拿到百分之四十二的选票,戴斯百分之四十,约翰逊百分之十五,其他的候选人加起来是百分之三。曼觉得消极怠工、懒得组织的戴斯并不是很大的威胁。而对约翰逊,曼还算欣赏,但觉得“得州人民都不知道林登•约翰逊”。他觉得自己能赢。

然而,曼的竞选在两个方面跟约翰逊截然不同。他原来的助手中,有十几个正充满热情地帮他到处奔走。按照得州传统的标准来说,这些核心人手足够了。但和约翰逊的竞选比起来,就远远不够了。曼的手下都是训练有素、能力非凡的律师,却并非训练有素、能力非凡的竞选工作人员。他们不像约翰逊的手下一样认识地方官员。“约翰逊有一群青管局的手下,年轻气盛……曼根本没法比,”哈德曼说(他自己加入了曼的竞选团队),“他们更了解如何组织竞选,如何在每个县和每个市都指派一个竞选经理,如何派人贴标语、发传单、登门拜访选民……约翰逊在政治手段上,就是比杰拉尔德•曼操作得好。”

曼的竞选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缺陷,就是资金。曼第一次竞选检察长时虽然相对来说花费很少,却已经入不敷出。一九四一年,距离当时竞选已经三年,他还在还上次选举欠下的债。他的两位竞选经理分别是弟弟盖伊•L.曼和过去的法律合作伙伴,达拉斯的山姆•麦克柯尔克。曼告诉两人,这次选举他们不能增加他的负债了。两人没有听他的话。竞选资金很紧张,只能从达拉斯的国家共和银行贷款。但这笔贷款和其他曼的支持者的捐助加起来,和约翰逊一比也是杯水车薪。这个差异在奥斯汀非常明显。约翰逊在酒店夹层召集了八十二名打字员,还有另外几十个竞选工作人员;而曼的参议员竞选总部只有哈德曼和另外几个志愿者。其他城市也存在同样的鲜明对比。约翰逊的总部里全是拿钱办事、训练有素的工作人员。“我们在任何地方人手都不多。”曼说。比如,在达拉斯,“我的组织基本就只有盖伊•曼和山姆•麦克柯尔克”。缺乏人手的坏处数也数不清。比如,约翰逊那些奔波在外的“先遣队”就在走访每个小镇的时候发回潜在支持者的名单,每个名字后面都记录了一点个人资料。等这些名单到了总部,查克•亨德森和约翰逊手下其他的专业写信人就会为公函添上一点有人情味的特色,寄给每个人(有候选人的亲笔签名)。那之后还会不断寄去“追踪信”,争取或者维持他们对约翰逊的支持。成千上万封信被起草、打好、寄出。曼根本做不到任何可与之一争高下的事。

曼的手下也没法出太多远门,如果在外奔波,一个人一周可能就要花掉一百美元,这开销太大了。约翰逊有十二支二人“先遣队”一刻不停地在外奔波,而曼说:“我们在外面没有任何团队。光是我巡回演讲,再加上买点广告,就花掉了我们所有的钱。我们根本没那个差旅费。”

有时候,曼的竞选总部连和工作人员保持联系都很难。哈德曼回忆:“要在一个比整个新英格兰地区都要大的州打电话,花费真是难以承受。”

约翰逊在路上时,演讲稿撰写人与“先遣队”也和他一起,而曼经常是一个人奔波,只有一个助手自愿做他的司机。

金钱对竞选的影响在媒体上表现得最显著。一家很有名望的日报为杰拉尔德•曼背书的内容,只会见报一次,要是运气好,可能会再重复一次。但林登•约翰逊在日报上的背书会重复出现,有的是广告,有的是在总部写好的“新闻报道”,刊登在那份日报发行地区的数十家周报上,每周刊登。每周寄出去的宣传册上也会印这份背书,寄到全州的选民手里。工作人员(青管局员工、布朗&路特的员工、电力公司的查表人和修理工、联邦房管局收贷款的人)塞到选民手里的数十万传单上也会印;他们还会面对面地向选民们强调传单上的内容。背书中最响亮的话被电台节目日复一日地不断高喊或者深情背诵。曼站在选民面前发表演说的时候,也许很有说服力,也许还会感染到地方电台的听众,不过也就仅限于此。约翰逊不是个好的演说家,但他一开口,就能覆盖全得州大部分地区,因为他的演讲会在全州的电台网络播出。很多地方领袖和演讲高手欣赏这位年轻的检察长,他们愿意为曼发声,但选举的头几个星期过去,供他们上路的差旅费用光了。很多时候,一个德高望重的演讲者要在某个地方组织会议上演说,申请曼总部调拨少许经费,那边都捉襟见肘。而约翰逊的总部接到这样的要求,演讲者立刻就派出去了,所有的费用全部解决,经常还配个“托儿”,混在观众席里炒热气氛。报纸广告能够招揽听众。曼的总部想登广告,得千方百计地这里省一毛那里挤一块,甚至还不一定能派演讲人去。很多时候,这个钱都省不出来,机会就这么白白溜走了。哈德曼这个并不算德高望重的得州人,只能自己去发表一些演讲,因为他没钱派别人去。

因为旁人的好心,曼还不知道约翰逊的广告到底铺得有多开。他每天都在全州上下长途跋涉,能看到的只有地方报纸。“我都在外面竞选,所以只能看到一个广告,不是一次一百个。”他回忆。工作人员则努力对他隐瞒真相。哈德曼说:“你要让候选人相信他能赢。所以不要跟他说这样的事。”但哈德曼是个很敏锐的候选人,他知道有事,坏事。“看人群就看得出来,”他回忆,“不知道该怎么说,在外面巡回演说的时候,你能感觉得到事情对劲还是不对劲。”现在他觉得事情不对劲了。“听众要么没那么多了,要么没预想的那么热情了。”渐渐地,他明白了。“四处奔波的时候,我能明显感觉到约翰逊那些钱的效果。广告、人手、得州每个县都有总部……他们花的钱太多了,我完全能感觉到。”曼的感觉很对。但他自己资金紧缺,根本无法采取任何措施。现在的他,和一九三七年的林登•约翰逊一样努力,通宵达旦,没有周末,每天坐车十六到十八个小时。他筋疲力尽。“只在车上坐一会儿也能睡着。要是我睡不着,根本就坚持不下来。找张地图看看,你就知道得州到底有多大,这些镇子离得有多远了。但你要是不亲自从一个到另一个试试,还是没法想象。”他说,自己“基本上变成个机器人了”:一直睡到汽车开进镇子上停下,醒过来,下车,发表演说,回到车里,然后立刻睡着。每天都是这样过的。但这样的努力也斗不过林登•约翰逊雄厚的资金。曼进行的是得州传统的竞选,做得已经非常出色,但他斗不过新型的竞选,林登•约翰逊的竞选。

林登•约翰逊一九四一年和一九三七年的竞选也有个很显著的不同,就在于候选人本人。

一九四一年的这位候选人,和四年前那个瘦高个子、手脚笨拙、精神紧张的年轻人大相径庭。把西装外套脱下来,能很明显地看到,林登•约翰逊浑身上下唯一还很瘦弱的地方就是肩膀,特别是跟已经变得很宽的腰腹比起来,就更显得瘦小。腹部已经有点微凸,皮带有些松垮。臀部也挺大了。他很少脱掉外套,但不是因为担心身材。他对笔杆子们说,他的演讲一定要“有参议员气质”,有政治家的风范,典雅体面。而他希望自己的外表撑得起这份气派,正如精心折叠放置在胸前口袋里和领带配套的方巾。他的西装大多数都配了马甲,用的是上好的衣料,很多都是深蓝色。翻领上总是别着一朵康乃馨,白色的衬衫浆洗得十分挺括。袖子上有闪闪发光的金色袖扣。一九三七年的他头上什么都没有,现在经常戴着顶帽子,不是斯泰森式的阔边高顶毡帽,而是费多拉式的浅顶卷檐软呢帽。他会举起帽子向人群挥手。而且他腋下总是夹着个公文包,从里面拿出演讲稿时,那叫一个郑重其事,仿佛那是重要国家文件。读稿之前,他还会不厌其烦地戴上眼镜。一九三七年那张瘦长的脸变成一张有些丰满宽阔的脸了:纵横的沟壑与下陷的双颊都长了肉。他有了厚实的双下巴,下颌显得沉重,大大的下巴很不容易地突了出来。一九三七年的那个候选人看上去是那么年轻,一九四一年的这位候选人一点年轻人的样子也没有。他的真实年龄是三十二岁,但看上去至少老了十岁。

他的行为举止更突出了这种差异。一九三七年的他,手拿一份写好的演讲稿时,是那么笨拙,那么胆怯,脱稿即兴演讲却充满感染力和说服力。现在他几乎再也不即兴演讲了。就算必要的时候脱稿,效果也很差,比对着稿子读更糟糕,但又和那时不同。一九三七年的他给人的感觉是害怕看观众,免得找不到稿子读到哪里了。现在,他仍然做不到像演讲教师的母亲所说的那样频繁地看观众,但大家再也不觉得他是害怕了。一站上演讲台,他就霸气强势,他身材高大,手臂很长,追光在他的金边眼镜上闪闪发光,照在他那头精心做过造型的闪亮黑发上,又突出了他的白皮肤。眼镜没能将他那双浓眉遮挡半分,不管刮得多频繁也始终浓密地长在下巴上的胡子更添了几分成熟。他很引人注目,但不讨人喜欢。他的大多数演讲稿文辞都很谦卑(为他写了很多稿子的查尔斯•马什总是敦促这位候选人,至少在公众面前要显得谦卑一些),被他一念出来就变了味。约翰逊演讲是用吼的,声音尖厉,几乎没有抑扬顿挫,只有他特别想要强调某一点时才会有点起伏,但几乎是咆哮了。这个演讲者对任何别人的观点都不感兴趣,只关注自己。他狂傲自大、专横自负,语气不是在请民众支持他,而是要求他们支持他。他的肢体语言加强了这种语气,虽然和以前一样别扭奇怪,但更增添了一种威风,甚至傲慢。说话时,他那颗大脑袋用力向前甩着,咄咄逼人地朝着听众,有时候动作弧度更大,还不断举起手来,伸出一根手指朝着下面指指戳戳。有时他一只手搭在屁股上说话,那颗大头稍微往后缩了一点,居高临下地大喊大叫。他的态度已经不是缺乏公众演讲技巧那么简单了。偶尔露出一个笑容,也是那么机械化,好像故意要让观众知道这只是很勉强的笑容,好像他想让大家知道,他并不需要他们,他是领导,而他们是跟班。竞选早期,他那些先遣队工作出色,组织得当,每次演讲前都会在电台和报纸上发动广告攻势,为他的集会确保了大批观众。每个地方最好的演讲者(他们只用最好的)为他做介绍,人群中精心分布的工作人员、联邦员工和布朗&路特员工又拼命欢呼,更是让气氛热烈,观众们热情鼓掌,欢迎他上台。然而,等他开了口,这种热情会渐渐减弱;往往到一次演讲结束时,只剩下他那些“托儿”在欢呼。他的演讲都很长,太长了,经常要持续一个小时甚至更长;不久观众就开始走神或离开,到演讲尾声,人数和开头相比,已经大大减少,到了令人尴尬的地步。关于约翰逊不擅长演讲的评价渐渐传开,虽然他的宣传攻势前所未见地猛烈,约翰逊集会上聚集的人群却渐渐比预想的少了很多。

演讲之后的变化和演讲中的变化一样明显。一九三七年的竞选中,林登•约翰逊的一次握手能立刻让人感到他的亲切和同情;他会在一群脸上闪烁着友好光芒的观众中走个遍,久久地握住某个选民的手,请求他的帮助,告诉他,自己也是个农民,想要帮助农民;他迅速地建立起了与平民百姓的亲密关系,不愧为“天生具有很不寻常的才能,能够直面公众,赢得他们爱戴”的人。现在,一九四一年,已经很少能见识到了,因为约翰逊很少选择发挥这项才能。当然一方面是因为现在要见要问候的选民多了很多,但差异远不止于此。演讲结束后,选民们排队准备跟他见面,约翰逊跟他们一一握手,举止礼貌,特别机械冷淡。一天晚上,约翰逊在纽约发表演说,而他在华盛顿的朋友道格拉斯法官也恰好在那里演说。他说:“LBJ的演讲快完时,他喊道:‘希望你们这些比格斯普林的好市民都排好队来跟未来的得州参议员林登•B.约翰逊握握手。’”道格拉斯注意到:“每个人林登只是抓着手,胳膊摇两下,背上拍一下,就赶着去问候下一个了。”这个胳膊摇两下、背上拍一下的动作,约翰逊其实是排练过的,他吹嘘说,用这个技巧,再加上助手在一边催促选民,排成一条线迅速移动,他每分钟能握四十二次手。这个方法效率倒是很高,但没有效果。他没能让选民们觉得亲切友好,反而更强调了他不属于他们,尽管他请求他们帮助他,却不是真正的需要。而且他最多允许一个选民匆匆说上一两个字,有时都容不得对方开口。比尔•迪森说:“他从不放过街上的任何一个人……他和所有人都要握手,但从不跟他们讨论。他动作很快……”其实,他连聊天都很少。这位候选人在人群中走着,助手们一本正经地筑起人墙,不怎么温柔地把人们赶到一边,把他急急忙忙地往前推,而他偶尔往左右露出个匆忙而机械的微笑。助手们之所以围着他把他急急忙忙往前推,是因为他的命令。当然,他也不总是这么冷漠机械的。要是在一排选民中遇到“重要人物”,比如地方政客之类的,他顿时满面红光,问候顿时变得不慌不忙又温暖亲切,握手再次热情得如同拥抱。有些晚上,他对公众问候也会十分温暖,让人想起一九三七年的竞选。但在一九四一年选举的头六个星期,这样的晚上并没有很多。四年前,他的选举风格有多么温暖亲切、直抵人心,一九四一年,就是多么冷漠疏离、机械官方,两次都令人震惊。很多时候他的举手投足几乎都显得傲慢轻蔑了,传递了一个很清楚的信息:和他面对面说话的这个人,真是无足轻重。

两次竞选还有一个不同。一九四一年,约翰逊竞选依然很努力,仍然日复一日地奔波在路上,但他的精力显然大不如前。那种孤注一掷,那种狂热,那种动力已经无影无踪。事实上,他甚至已经不是最努力的候选人了。一九四一年的杰拉尔德•曼展现出一九三七年的约翰逊那种决心和意愿,愿意做任何事,愿意夜以继日地工作,不管多晚多累,只要能赢。这位检察长决心坚定,愿意走遍得州的每一个角落,每个选民只要想握他的手,都会得到他热情的回应。曼之前已经这么做过两次了,一九四一年,他又开始了第三次。因为有钱,约翰逊的演讲在电台播放,让更多选民听到,但曼决心凭着血肉之躯克服这个差异。比起他来,约翰逊做的演讲次数要少得多,走访的小镇也少得多。他的重心主要放在大城市,那些地方的选民当然要多一些,而这其中他的重心又是那些大人物。到了地方之后,他会和该城市的政治与商业大佬们(在得州,基本上是同一群人)会面碰头,通常都在他下榻的酒店套房里。接着他就打电话或者休息,等着晚上的集会。仍然是很艰苦的工作,往返于相距甚远的城市,得州的任何竞选都是很艰苦的,但比起一九三七年,已经要安逸多了。这样的工作节奏,显得他对胜利志在必得。看约翰逊发表演说的动作语气,问候选民的态度礼节,就知道他内心的想法:有至高无上的总统给他撑腰,他不可能输。

的确,在选举的头六个星期,总统的支持,加上约翰逊的资金与组织,他的信心有坚实的基础。尽管五月十二日的贝尔登民调显示,曼仍然远超约翰逊,百分之二十八对百分之九,但双方的顾问,以及得州经验丰富的政治观察家们,都觉得民调没能正确地显示约翰逊迅速增长的支持率。这一观点在五月二十六日的民调中获得印证,约翰逊把百分之十九的差距缩小到了百分之八。约翰逊百分之十九,曼百分之二十七。在竞选路上奔波的曼发现,这种趋势在持续,而且在加速。他知道,整个奥斯汀都知道,约翰逊会赢。

然而,接着,第二十九名候选人,奥丹尼尔州长参选了。于是,约翰逊这次的竞选,和他第一次那大获全胜的竞选,再也没有任何相同之处了。

三年前参选州长之前,威尔伯特•李•奥丹尼尔和政治一点也不沾边,没做过任何候选人,没做过竞选工作,甚至都没做过选民。他从来没投过一张票,只是个面粉销售和电台播音员。一九二七年,他开始从事电台工作,也是为了卖更多面粉。那时,三十七岁的他,在得州初来乍到,是沃思堡“光壳牌”面粉制造公司的销售经理,一个走投无路的西部乡村音乐乐队请他赞助上当地一家电台。“光壳面团”男子乐队一开始并未取得很大的成功,直到有一天,平时的播音员有事来不了,奥丹尼尔顶他的班,发现自己很喜欢这工作,决定继续做下去。

他开始和着乐队的调子一起吹口哨,还开始作词作曲,接着又写小诗,自己背下来。

过了一阵子,不是所有歌都唱面粉了。有唱给得州的赞歌(《美不胜收,得克萨斯》《阿拉莫之歌》),有唱给牛仔的欢歌(《孤独牛角诗篇》),有对一匹老马和《孤儿报童》的赞美诗,还有很多是关于母亲的,《孩子永远长不大,要为母亲梳头发》特别受欢迎,还有另一首也深受歌迷好评,开头这样唱道:“妈妈,你改变我,你生下我,你管束我……”他们的歌曲还会关心时事:林德伯格一个婴儿遭到绑架,“光壳面团”乐队(和着《我的邦妮》的调子)唱了《请把我的宝贝还给我》 (2) 。威尔•罗杰斯空难遇害 (3) ,奥丹尼尔写道:“有人在天堂想着你,他总是那么真心实意;过去他总是陪着你,无论哭笑都伴你同行。”他们的歌与诗开始越来越多地涉及宗教:古老的,原教旨主义的,福音派的宗教。“李•奥丹尼尔的信仰,就是我的信仰。”“光壳面团”唱道。

他开始发表短暂的演讲,可以称得上布道了。一九三八年,众多得州人还住在农场上,而就算农场的小伙子们刚刚到了得州迅速发展的城市里,他们也还是农场的小伙子。风俗习惯、生活品位、语言用词与人生观,都还是乡下人。他们对世界的看法非常单纯、朴素,而且特别特别坚定。W.李•奥丹尼尔自己就是一个乡下小伙,在俄亥俄与堪萨斯农场上的贫穷家庭长大。他了解乡下人,知道如何利用他们根深蒂固的观念,引起情感上的共鸣。他宣扬穷人应该团结在一起,互帮互助,应该听妈妈的话。乐队极其轻柔地吟唱《我的好妈妈》做背景音乐,他开始自己的电台节目:“你好呀,妈妈,我最亲爱的妈妈。你过得怎么样啊,我最亲爱的妈妈?我是你的儿子,W.李•奥丹尼尔啊。”乐队演奏起《让我们相聚河边》,奥丹尼尔在音乐声中谈论宗教:“年轻人想找工作。农民想收获庄稼。你们都有所想所欲。若你总是辜负我们万能的救主,还能妄想得到什么?”他敦促听众们去教堂,互助互爱,不说假话,不犯原罪。

这些非正式的,甚至有点唠叨的训诫,不是他们广受欢迎的原因,背景温柔的小提琴演奏的熟悉而多情的曲调也不是。妙就妙在传递这些信息的声音。那声音温暖、友好、轻松,自然而充满吸引力。同时,又有种父亲般的感觉,虽温柔如水,又坚定如山。这是可以全心信赖的声音。多年来,电台专家们都没明白这点。正如一位记者所说,他们“并没有多高看他。他们觉得让这个节目受欢迎的,是乐队”。但几年后,乐队解散了,奥丹尼尔换了个乐队,又换了个乐队,节目却越来越受欢迎。在那个时代,大多数电台节目都是声嘶力竭的推销和鼓吹,而沃思堡这个面粉销售,正如后来一位编年史家所说的:“要么是歪打正着,要么是有意为之,他发现麦克风对面的是一只耳朵,不是一座礼堂。不要对着麦克风发表公共演讲;你对爱人表达爱意时怎么说话,就对麦克风怎么说话。奥丹尼尔很早就明白,得州成千上万的耳朵都在听他的节目,从那天开始,他就对着麦克风柔声细语,欢声歌唱,娓娓道来。”一九三五年,他不再为别人卖面粉了,自己做了面粉公司老板,成立了“希尔比利面粉公司”,开了属于自己的电台节目。节目开始时总有一个女声请求他:“老爹,请把饼干递过来。”接着,在“希尔比利”男子乐队的小提琴与吉他伴奏下,“老爹”那友好而慈爱的声音响起。这档节目的音乐比较少,奥丹尼尔说得比较多,节目的收听率一路飙升,到一九三八年,已经成为得州电台历史上听众最多的日播节目。很多公司做电台广告,都希望是在晚上,男人们已经下班回家,而奥丹尼尔希望自己的节目能在男人们不在家的时候播出,他想说给孤独寂寞的家庭主妇们听。他的节目时间是中午十二点半,全心全意地跟主妇们对话。他告诉她们如何修补破碎的盘子与破碎的心。他告诉她们家庭有多么重要。他告诉她们她们有多么重要,因为她们是母亲。“他与得州的主妇们对话,”一名记者写道,“他像个兄长、伙伴、向导、哲学家和朋友。”而“每天十二点半,整个得州准时陷入十五分钟的沉默,只回荡着那山间的音乐与W.李•奥丹尼尔悦耳的声音。”得州北部小镇迪凯特有个中午送货的报童,他回忆说,夏日,各家各户的窗户都打开了,“全是希尔比利乐队的音乐声,或老爹的说话声”。

亲眼看见他做节目,看到他瞬间就能哈哈大笑或热泪盈眶的电台技术人员说:“他是个天生的演员。”他弯腰对着麦克风,用情感洋溢的声音发表对老母亲或老马的赞歌时,可能一边在专横傲慢地指挥着乐队站到适当的位置,让麦克风传出的背景音乐恰到好处。的确,关于“老爹”是否真诚的疑问,偶尔会被评论家在出版物上提出,他们说,他为得州写下最初那些热情的赞歌时,才刚刚来到这个州。之前住在堪萨斯的他,到现在都经常在得州历史上犯点小错误,比如把圣哈辛托战役与阿拉莫之战混为一谈。和他最亲近的人都知道这副“乡下小伙”的形象不过是个伪装。他其实毕业于商学院,不仅管理着希尔比利面粉厂,还在沃思堡经营房地产。到一九三七年,他还在跟观众说,自己是个“普通公民”,和他们一样一穷二白,实际上他的净资产已经超过了五十万美元。交往甚密的朋友们还对他的宗教虔诚度表示质疑,他总是敦促听众们去教堂,自己却很少去。(“老爹”播音室的一名访客也产生了类似的疑虑。乐队正演奏着《古旧十字架》,奥丹尼尔斜身对这位访客耳语:“就是这个让她们着迷。就是这个让她们着迷!”)但奥丹尼尔的听众们沉醉在那友好真诚的男声中,没有任何怀疑。他推销什么,他们就买什么。希尔比利面粉和其他面粉并无不同,奥丹尼尔甚至没有自己生产,只是从其他面粉厂买现成的,然后弄上自己的包装(面粉袋是他亲自设计的,上面用粗黑的大字写着“保证”——保证什么就没说了),还有一行鲜红的字,写着“请把饼干递过来,老爹”。这句话下面是一只雄山羊和他写的一首短诗:“希尔比利仙乐飘飘/希尔比利面粉热销/让你手舞足蹈/让你唇齿美妙/无论走到哪里/都夸希尔比利好。”很快,希尔比利面粉就开始经常迅速地被抢购一空,其他面粉厂主也发现,最保险的销售方式,就是让“老爹”把他们的产品套上希尔比利的包装来卖。奥丹尼尔很乐意效劳,每一袋都收取高额品牌税。听众们不仅买“老爹”的面粉,对他的建议也是照单全收。他号召膝下无子的夫妇收养一两个孤儿,得州的每个孤儿院很快就“供不应求”。一九三八年复活节前的星期日,他问听众,自己应不应该去竞选州长。他说,有位盲人请他这样做,希望听众能写信来告诉他自己应不应该参选。后来他说,自己收到了五万四千四百四十九封回信。所有回信中只有三封告诉他不要参选。那三个投反对票的人说,是因为州长这个位置配不上这么好的他。

政客和媒体都没把奥丹尼尔的参选当回事,他们说此人完全没有从政经验(他没有交人头税,连投票权都没有);记者们偶尔提起这事,也是当作一个玩笑。报纸文章提起这个“电台艺人”和面粉销售,语气都不是特别待见。他甚至还宣布自己(和希尔比利乐队一起)的竞选活动会在一个红色马戏团大篷车里进行,同行的还有好些边缘候选人,是长期混迹在得州政坛的小丑型人物。接着他的竞选活动开始了。奥丹尼尔的第一场集会在韦科举行,他驾着红色马车出现时,等待他的人群大概是得州政治史上最大的人群,有数万人。接着红色马车来到圣安吉洛,“老爹”的一位主要对手,浸淫政坛三十年的老政客只吸引了一百八十三个人到法院门口的草坪上,而“老爹”到的时候,那个草坪上等着八千个人。

他的对手们,得州整个传统政界、媒体和最最世故练达、教育程度最高的得州人,都认为这么大批的民众是被希尔比利乐队吸引去的,他们毕竟是个很受欢迎的西部乡村音乐乐队,成员有著名的班卓琴手,被誉为“得州夜莺”的雷恩•霍夫。为了竞选又征召了一位主唱“得州玫瑰”。其他成员包括奥丹尼尔的儿子,被父亲昵称为“小子帕蒂”的帕特,是小提琴手,以及班卓琴手麦克(米奇•维基)。政客们说,大家来参加“老爹”的集会,是为了娱乐,不是政治。政客们就是无法严肃地对待和正视这样一个候选人,他说他唯一的政治纲领就是《圣经》“十诫”。他没交过选民必须交的人头税;他成为得州人的时间不久,甚至都不是个南部人;他来自堪萨斯,是内战后到南方来投机钻营的北方佬啊。

但蜂拥而至的人群不只是来看乐队的,他们想见“老爹”。“这么多年了,他一直在收音机里跟我们说话,”一位老农民说,“他说的我们都爱听,因为听着这些话,我们穷人的日子都感觉轻松了一些。”一次集会,他迟到了好几个小时,而集会地点电闪雷鸣,狂风暴雨。两万人就在大雨中一站好几个小时,等着他。那辆马戏团的大篷车停好了,乐队支起一把大伞,躲在下面表演了一会儿。但“老爹”站在麦克风前,把伞收了起来。“要是大家伙儿能站在雨里听我讲,我当然也能站在雨里讲给你们听。”他说。人群的山呼海啸盖过了轰隆的雷声。对那些攻击自己的政客,“老爹”以彼之道还治彼身。他说,要是“十诫”不能让他们满意,那他的纲领就再添上一条,“黄金律 (4) ”。“我没有交人头税,因为看到奥斯汀那糜烂扭曲的政治我实在受够了,今年不想给任何人投票。”他说。说他是个投机的北方佬?嗯,他说,这一点倒没说错,但很多得州人都是这样的啊。有将近一百万得州人都是出生在别的州,很多人的父母都是从别的州来到得州的。最妙的回应,应该是针对他不是个南部人的指责。他说,之所以比较喜欢别人叫自己的中间名“李”,而不是“威尔伯特”,就是因为这个中间名正是为了纪念伟大的罗伯特•E.李将军。他的一位舅舅曾经为联盟而战,受了很重的伤。他在生命最后的日子里,受到一个南方家庭无微不至的照料。于是他在弥留之际传话给妹妹,要是她结婚生子,一定用李将军的名字为孩子命名。一一回应政客们的攻击之后,“老爹”说,他其实一点也不介意,并且对观众引用《圣经》里的话:“人若因我辱骂你们,逼迫你们,捏造各样坏话毁谤你们,你们就有福了。”《圣经》是奥丹尼尔所有集会上的重要元素,还永远伴随着圣乐。人们看着他的样子,仿佛这不是政治集会,而是基督教复兴信仰的布道会。得州福音主义盛行,“老爹”奥丹尼尔准确地抓住了这一点。一名浸信会牧师将他比作摩西,因为他能带领国家回到上帝的本源,回到人类最初的家园。

另外,一开始他的竞选没有主题,现在也有两个主题了。得州一名特别资深的政治观察家分析奥丹尼尔对民众的吸引力,说一方面“他能抢在人们真正产生恐惧和希望时,就感知到这种情绪”。在作为奥丹尼尔支持者中坚力量的农民中,有一种恐惧是不难感知的,就是害怕老去,害怕再也做不动农活儿。针对此,奥丹尼尔提出一个很简单的全州津贴计划:六十五岁以上的人每月领三十美元。这个计划每年大概需要一亿美元,是全州整个财政预算的四倍,有人问他是否打算通过增添税收项目来筹这笔款,他说当然不是,并用《我的邦妮》的调子来做回应:

靠着城里与农场的税务,

我们修了美妙的高速;

但要再增加这些税收,

得州就难逃劫数。

关于财政细节的质疑就这样湮没在歌声中。他还写了一首《三十美元给妈妈》(用《让我叫你亲爱的》的调子),并在母亲节当天发表演说,痛心疾首地感叹得州议会工作不力:

早上好,女士们先生们。你们好啊,小伙子们姑娘们。我是李•奥丹尼尔。今天的母亲节,我们只用情感说话。几个月前,疲惫、凄苦、失望、穷困的得州母亲们以为会在母亲节这天迎来黎明的曙光,然而日出前那金光一点一点地消退,直到今天,迎来一个也许是史上最黯淡的母亲节。但从得州的平原、山地与河谷吹来一阵涌动的清风,有五万四千个选民发出了同一个声音:我们要让W.李•奥丹尼尔成为得州州长。为什么会有出奇一致的民意?当然,你们这五万四千人不可能人人都知道,W.李•奥丹尼尔是其中一个疲惫、凄苦、失望、穷困的母亲唯一在世的儿子。这个儿子曾经在自己寡妇母亲的裙角下玩耍,目睹她每天在一块老旧的搓衣板上为富人洗衣服,从清晨一直到沉沉黑夜,每天的收入只有可怜的二十五美分。凭着这艰辛的苦工,她每天徘徊在“死亡阴影之谷”,只为了孩子能够吃上玉米面包与豆子。

这个主题已经很有号召力了,而第二个主题甚至还要更吸引人。对手说他没有政治纲领,所以没有理由参选,他的回复是,自己是有参选理由的。这个理由,他说,就是他们。他说,他参选的最主要原因,就是要打败他们,把他们这些“职业政客”赶出奥斯汀。

这个主题在痛恨政府的广大得州人民心中引起深深的共鸣。得州的自然资源新贵阶级正在迅速崛起,而政府很缺钱。这就引起了很多人对政客的不信任。正如一名作家所写的:“在联盟国家里,得州的石油、天然气……和十几种自然资源的产量,都居首位。得州的硫产量比全世界其他地区的总和还多……如果政府高效诚信,得州的州库一定会非常充盈。”事实上,得州的总体财政赤字达到了一千九百万美元,而州库空空如也,并非是因为民众。这个自然资源产量全国第一的州,在几乎所有有关民生改善的重要领域都排在全国最后,或者倒数:教育、图书馆服务、糙皮病控防等等。奥丹尼尔说,这都是“职业政客们”的错。他告诉听众,自己绝不是一个政客,只是一个“普通公民”,是他们中的一员。如果他当选州长,就相当于“我们”当选了州长。他的胜利,就是普通公民对抗职业政客的胜利。他说,他胜选,就是:“我们胜选。如果我当选为得州州长,就是我们当选为得州州长。我们就是普通公民,我就是其中一员。”

媒体和政客们预言,一旦大家想来见见他真人的新鲜感消失了,奥丹尼尔的观众就会变少。现实却是观众越来越多:两万人,三万人,四万人……得州政治史上出现了前所未见的人潮,来听他在城里发表演讲。一大群人跟着他从一个小镇来到另一个小镇。他们封了高速公路,强迫他停下来讲话。他们看到的这个人,样子实在是独一无二。他看着就是个典型的四十出头的得州商人,一米七八左右的个头,只是微微发胖,留了点胡子,朴素简洁的发型。他讲话的时候通常会脱掉西装外套,只穿戴白衬衫和领带。他有灿烂的笑容,却不经常笑,脸上常常是面无表情的。但只要一开口,就是“老爹”的声音。一位记者在雷蒙德斯维尔附近目睹这声音对聚集当地的一千个得州人产生的影响,写道:“真是惊人。他们如痴如醉。那是得州最炎热的地方,仲夏的天气,他们就那么站着,汗流浃背,忘情啜饮着他说的话……我旁边……站着一位年轻的妈妈,怀里抱着她的小宝贝,目不转睛地盯着演讲人的脸。孩子哭喊起来,她掀起裙子,给孩子喂奶,眼睛都没有挪一下。在那场户外集会上,每个人都和她一样全神贯注。”奥丹尼尔每一场集会的尾声,都会重复另一个令人震惊的场景。他会请观众为他提供竞选资金。他说:“我们连一美元竞选资金都没有。”然后告诉观众,这是在给他们“一个机会,支持人民的候选人对抗职业政客。你最好把家里那把老旧的摇椅拿去抵押了,把钱花在能为你争取到津贴的事业上”。接着他的儿子们和漂亮可爱的女儿莫莉就会穿梭在人群中,手上拿着写有“要面粉不要猪肉”,开了投币口的小面粉桶。观众们挨挨挤挤地围在他的孩子们周围,争先恐后地为“老爹”捐出他们宝贵的硬币。按媒体的说法,这场选举中领先的是整个得州最著名的两位政客,曾经的州检察长威廉•麦克罗和陆军上校、铁路管理委员会主席厄尼斯特•O.汤普森。麦克罗的最终得票是十五万两千票,汤普森是二十三万一千票,而奥丹尼尔得到了五十七万三千票,比另外十一个候选人的得票总数还要多三万票。根本没有什么决胜选举,他在初选中就以压倒性优势一举拿下州长。

奥丹尼尔上任以后,他真正的理念和真正的朋友都更清楚了。竞选时,他反复承诺,一定要和任何形式的营业税抗争到底,因为这些税会给他声称代表的中低收入者(或者说“普通公民”)带来最沉重的负担。刚一上任,他就试图(虽然没成功)施加压力,要通过一项掩盖在不同名目下的营业税(由他那些石油人盟友和得州最大的公司秘密起草),而且还想将其加入一个宪法修正案,成为永久的得州法律(这项修正案还将石油、天然气和硫矿的税永久地冻结在一个低到离谱的水平)。而之前口口声声说的津贴计划,必须要增添新的税法来支撑,而他拒绝讨论新税的问题(除非那税法是关于石油,他才会站出来,还是强烈反对),这样一来,津贴计划就正式流产了。几乎对政府机制一无所知的奥丹尼尔甚至都不愿意付出一点点努力去了解。面对最严重的问题,他也是插科打诨,云淡风轻地一带而过。一次有人问他,会提出什么样的税收建议,来让赤字严重的政府不至于沉沦,他回答:“世上任何威力”都不能让他开口。他无视民主党党内机制,想要把重要的政府职位指派给那些在相关领域毫无经验的人,要么就是反新政人士,包括“杰斐逊主义民主党”的成员,这是一个极端组织,在一九三六年强烈反对过罗斯福再次参选。他很少在任何领域发起重要项目,上交的很多立法提议都是他清楚不可能通过的,然后倒打一耙指责议会不通过自己的法案。议会通过的大多数重要项目,他都投了反对票。而议会也反过来拒绝了很多他提名任职的人选。他孤僻的性格更是加剧了这些问题。从州长宅邸走到议会大厦的时候,他会一直低着头,不愿意跟来来往往的州议员打招呼。(州议员也不怎么愿意问候他。一个记者目睹州长走在路上,说他是“我见过的最孤独的人”。)州政府基本陷入了瘫痪。

但是,议员们不喜欢他,选民喜欢。奥丹尼尔很清楚这一点。一名记者问他:“您如何不负众望,履行诺言?”他举起一只手,微微握成麦克风的形状说:“我有自己的工具,就是这个小小的麦克风。”他知道自己当选的原因。“多亏了电台。”他说。他也很清楚如何再次当选。他的电台节目仍然在继续,每周日上午从州长宅邸放送,希尔比利乐队仍然演奏着背景音乐:“上午好啊,女士们先生们。你们好啊,小伙子们姑娘们。我是W.李•奥丹尼尔,得州州长,就在奥斯汀美丽的州长宅邸为您放送……”一九四〇年他再度参选,寻求连任,解释说,是因为不想让自己的津贴计划落到那些蛊惑民心的政客手里。有人指责他背叛了普通民众,他回应说:“我给父亲下葬的时候,他身上穿的都是工作服,他们怎么可以说我反对劳动人民呢?”对手们提起得州的财政,他就顾左右而言他,说什么某某主义和纳粹的第五纵队,他说这些人已经渗透到了得州的工厂,说自己掌握了他们的名单,只是不想公开。他说,某某主义者和敲诈勒索的骗子也渗透到了得州的工会,还杜撰了一个词,“工会骗子领袖”。他有了新的竞选座驾,一辆白色公交车,顶上有个仿国会大厦圆顶的建筑模型,是他的一个石油业秘密支持者来布置的。乘着这辆竞选车,他不断地重复一些话。一位见证者回忆:“他就不断地强调强调又强调他那些话,‘职业政客’‘鬼鬼祟祟的政客’‘工会骗子领袖’……你根本想不到能在一句话里提那么多次‘工会骗子领袖’。他出现在集会上,坚定地说:‘我会保护你们免受一切伤害。’”人们也相信他会。一九三八年,他得到了百分之五十一的选票;一九四〇年,百分之五十三,以稍稍高出第一次选举的票数获得连任,把一群著名政客打得落花流水,连决胜选举都不需要。他一手举着面粉袋,一手举着“摩西十诫”冲出沃思堡,成为得州历史上最能吸引选民的人。他在竞选中打败了所有对手,所向披靡。一九四一年五月十五日,选举的第六周,林登•约翰逊听说,这个人要成为自己的对手了。

约翰逊参选之前,问过州长会不会参选。奥丹尼尔保证他不会。一次贝尔登民调报道说,要是他参选,能轻易打败所有对手,紧接着,就传出他其实要参选的消息。根据这次民调的预测,州长将得到百分之三十三的选票,约翰逊只能得到百分之九。约翰逊的顾问认为这个数字并不属实,向他保证说,下一次民调会真实反映他迅速增长的支持率(事实也的确如此),但他们的“老大”根本不能安心。他病倒了。后来他回忆说,那是个沉重的打击,“让我感觉非常糟糕……我发现嗓子说不出话了,在医院住了几天”。其实,他在医院住了整整两个星期。约翰•康纳利对外宣称,他是因为肺炎住院的,约翰逊的另一名助手却说是神经衰弱。很多在林登•约翰逊的抱负面临威胁时见过他样子的女性,都描述过他的低落情绪,“小瓢虫”不知道那些女人都说了什么,但她的话也和她们一致:“他很低落,情况很糟糕。”医生告诉约翰逊他必须住院,欢乐谷街的家中爆发了一场大战。他向康纳利和在自己竞选团队工作的《奥斯汀美国人-政治家》记者戈登•富尔彻强调,他的病必须要保密。两个下属觉得这不可能,因为他接下来无法出席好些已经安排好的公众活动,根本没法保密。康纳利说:“他大发雷霆,破口大骂,叫我们滚出去,说他再也不想理我们了。”(为了保密,他没有在奥斯汀住院,而是去了大约九十公里以外邓普尔的斯科特与怀特私人诊所,而且还成功保密了大概一个星期。情绪高昂、善于调动观众情绪的演说家埃弗雷特•鲁尼代班了约翰逊的演讲活动,说候选人“组织工作繁忙”,马什的《奥斯汀美国人-政治家》也很配合地刊登了这个理由。但到了第二个星期,大家都知道了候选人的下落,《奥斯汀美国人-政治家》解释说:“年轻的议员急需暂时远离议会和竞选的烦扰,休息一下。”)情况非常严重,维尔茨突然辞去了内政部副部长,紧急赶回得州,现场指挥竞选。甚至还有些人怀疑约翰逊不会再继续竞选了。有些人暗中传说,要是他不尽快出院,很可能会用生病做借口退选。“但是,”“小瓢虫”说,“他出院了。”

五月二十六日,他出院了,比入院时瘦了许多。不管是什么病,反正他身上的脂肪掉得差不多了。虽然小腹还有些微凸,体重却大大下降,西服的双肩都松松垮垮的,裤管非常宽松,空荡荡地飘着。出院的他举止做派也变了。之前他笃定自己能赢时对选民有多么高傲,现在他恐惧自己会输时就对选民有多么谦卑。

他出院了,是出来战斗的。

大学时代和“小国会”的竞选中,他都表现出极端的实用主义,展现了自己的竞选道德观。他的道德观就是,只要能赢,什么手段都能用。现在,他在这个更大的舞台上展现出了同样的道德观。

这其中饱含着无情与坚决。联邦的贷款与拨款能够让各个社区与社区领袖得到他们想要的项目。之前,约翰逊一直承诺帮助社区获取这样的拨款。现在,他改变了策略,除了承诺,还用上了威胁,赤裸裸的直接威胁。各个社区接到消息,要是不帮他,保证得不到拨款。小社区与大城市,各方领导都被如此威胁。电力能改变农民的生活,所以约翰逊在农电局的影响力是调动农村领袖的有力武器。他叫手下跟这些人打开天窗说亮话。比如,约翰逊手下两个联系人会去找一个很有威望的农民,他支持曼,可是整个社区急需通电。约翰逊下属之一说:“我们就直截了当地告诉他:‘要是你这一块儿投票支持约翰逊,电线就通到这里来。’”他们也说得很清楚,要是这边的选票不支持约翰逊,那就不可能架设对社区人民至关重要的电线。(这个社区最后投票支持约翰逊,也通了电。)沃思堡大报《沃思堡星通讯》的出版人阿蒙•卡特想拿到好些联邦工程。史蒂夫•厄尔利给他开了价:支持林登•约翰逊。(《星通讯》发表了一篇头版社论,支持约翰逊,沃思堡也如愿以偿,拿下了工程。)

这其中还有言行相悖。他声称自己是新政候选人,在“罗斯福的旗帜”下竞选。圣安东尼奥的“城市机器”可能是全美国最讨厌这面旗帜的政治组织了。这个组织过去属于杰克•加纳,现在则在公安与消防局长P.L.安德森以及吉尔德兄弟(议员保罗和警长欧文)的领导下。安德森的领带上镶嵌着一颗花生大的钻石,吉尔德兄弟认为新政“很激进”,是“共产主义”。这架城市机器在圣安东尼奥的仇敌是市长莫里•马弗里克。同时,马弗里克也是约翰逊时间最长的盟友之一,自认为与约翰逊是朋友。然而,约翰逊出院后的第二天,马弗里克就在寻求连任市长的选举中败给了城市机器推举的候选人C.K.奎恩,突然就被挤出了圣安东尼奥的权力阶层。那周还没结束,约翰逊就和城市机器结成了秘而不宣但坚定牢固的联盟。

除了安德森、奎恩和吉尔德兄弟,这位罗斯福候选人还跟其他痛恨罗斯福的人结成了联盟。加纳的竞选总策划,领导了“阻止罗斯福”运动的罗伊•米勒,就是个典型的象征。这个筹款大师正在暗中为林登•约翰逊筹款。但至少罗伊•米勒还算个老朋友。约翰逊还交了很多新朋友,只因为他们在各个城市和小镇掌权,能对他有所帮助。他说,自己真实的理念和他们一样,竞选中那些说法和自己内心的感受没什么关系。这位“自由派”候选人一边继续在公众场合宣扬全心全意支持罗斯福,一边招揽了很多反新政的盟友,比如达拉斯电影业百万富翁卡尔•霍布里泽尔,他很快会在得州组织一场反劳工的斗争:得克萨斯大学的经济学讲师们发表了支持工会的言论,霍布里泽尔出面主导,把他们解雇了。

这种言行相悖也展现在他的集会上。

奥丹尼尔参选以前,约翰逊及顾问们和得州很多受过教育的上流社会认识一样,公开嘲笑州长的竞选风格,对希尔比利乐队,他那种上等人瞧不起的戏剧化技巧以及谈论到具体议题时的拒绝都嗤之以鼻。他们(包括约翰逊)说,奥丹尼尔的集会是专门吸引最下等选民的。现在,“递饼干的老爹”参选了,约翰逊再也不嘲笑“老爹”的集会了,反而开始了模仿复制。

不过还是存在一个巨大的差异。奥丹尼尔的集会上,候选人就是中心,而约翰逊的集会则不然,甚至都不叫“约翰逊集会”了。诚如一家报纸所言,约翰逊和他的战略顾问们“终于恍然大悟,要是他们……不采取点措施来弥补演讲才能上的缺陷,是不可能取得什么进展的”。战略顾问们决定,弥补候选人个人号召力上的缺陷,就不要强调候选人本人。重心要转向他的议题“罗斯福”,再搭上一个随着战争临近越来越受欢迎的主题:爱国主义。他的集会被称为“爱国集会”。大多数的集会广告都说这是一次“全面爱国的宣讲”,而“林登•约翰逊议员的爱国演讲”一般都用比较小的字体放在下面。为了把候选人“演讲才能缺陷”的影响降低到最小,他周围全是华丽的布景。如果说竞选早期的约翰逊好像是在用古板与沉闷来凸显自己的“参议员气派”,那么奥丹尼尔参选以后,他的集会风格就完全不同了。

奥丹尼尔一直很充分地利用乐队。约翰逊的集会有个六人的爵士乐团,是从休斯敦最好的乐手中挑选出来的,命名为“爱国者”。奥丹尼尔乐队的那朵“得州玫瑰”,体重一百多公斤的苏菲•帕克尔极富吸引力,为了和她竞争,约翰逊的乐队请来了“南部歌后凯特•史密斯”,还有一个瘦一些、身材很好、走西部乡村曲风的女高音。他们找了一些黑人喜剧演员、舞蹈演员,请来了皮特•史密斯,十五年来得州的口风琴演奏冠军以及庆祝活动上的演奏大师,以及他的手风琴乐手,还有英俊帅气的“金嗓子”哈尔菲德•维丁。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二十四人的“大乐队”,穿着红白蓝的演出服,在大型集会上演奏。

在大城市,约翰逊的集会就在礼堂召开;小一点的镇子,地点就选在露天的法院广场或公园表演台上。不管在哪里,背景的幕布是永恒不变的:比真人还大的富兰克林•D和林登•B在握手。在比较小的县,舞台和背景幕布就设在法院门口的广场上,后面古旧的大楼有柱廊可供悬挂。暮色来临时,会有一对巨大的巡回探照灯照过来,旋转的光线直射夜空,如同无边乡野中的灯塔,和广播与报纸广告一起召唤着民众前来参加集会。老式的A型和T型汽车会慢慢开到广场来,一直排成长龙。一家家农民下了车,男人还穿着工作服,女人穿着条纹裙子,手里抱着小孩。到天黑时,广场上就挤满了人。突然间追光开了,掠过人们好奇的眼睛,定格在幕布上。在巨大美国国旗的框架下,是两个巨大的人物,一个比另一个更高更瘦些,没那么眼熟,但另一个,那大大的脑袋,上扬的下巴,已经成为民众生活的一部分。在红白蓝的条纹背景下,两个黑白的人物有浓重的阴影。他们下面有一行字:罗斯福和团结——选林登•约翰逊做美国参议员。响亮的小号吹起,另一束追光打在“爱国者乐队”身上,他们身上别着红色康乃馨,穿着白色晚礼服和蓝色裤子,一身行头华美醒目,又突出了爱国的主题。乐队开始奏起《致敬,大家都来了》那耳熟能详的曲调,已经眼花缭乱的观众面前将举行一场大多数人从未看过的表演。体重将近一百三十公斤的南方歌后凯特•史密斯穿着一件雪白的晚礼服,仿佛一个巨大的白色帐篷(装饰着红白蓝的蝴蝶结),上台高歌一曲《我是美国人》。

这个晚上的爱国基调就此奠定,就要来点轻松愉悦的东西以示亲民了。首先上台的是身材比较好的歌手玛丽•卢•贝恩,献唱一首《想让牛仔爱上我》。然后南方元素(帕克尔女士的《南部故土》)和得州元素(贝恩女士的《得州之眼》和《新圣安东尼奥玫瑰》;约翰尼•兰西用口风琴献上一首《广阔的牧场》)。接着舞蹈演员们上台,来点性感的挑逗。该调动的情绪都调动了,集会就进入了主题。

主要内容是“四一年精神”,由维丁来做旁白,他回忆说,那是“我模仿韦斯特布鲁克•范•乌尔西斯的‘前进时代’新闻播报最好的一次”。一开始,维丁那能轻易引起共鸣的美好嗓音中带着忧伤,阴郁地回忆了大萧条时期美国的举步维艰。接着,叙述开始戏剧化起来:“一九三三年三月四日,我们,美国人民,选举了我们的第三十二届总统,富兰克林•D.罗斯福!”(《欢乐时光再来》的音乐适时地响起,响到最大声,然后过渡到《星条旗永不落》,演奏到高潮声音渐小,变成背景音乐。)“人们又吃得起鸡肉和冰激凌了。我们美国人再次有了信念、勇气和平静的心态,这都要感谢一位伟大民主党员的领导和他忠心不贰的支持者们……今天,我们能够感谢上帝,国会里有众多远见卓识的人,忠心耿耿的人,让社会改革变成这片土地上的法规……然而(忧伤的音乐,忧伤的声音)又开始走下坡路了。那大家怎么办的呢?再次选举了罗斯福!”(《星条旗永不落》的音乐震耳欲聋。)维丁的声音变得欢快起来:“国家更繁荣了,工作更多了!美国得救了!接着,(接连不断的鼓声响起)阴云开始在欧洲上空聚集……战争的阴云——密布的阴云。然而,从来藏不住那可怕的魔鬼,他探着头,用穷凶极恶的眼睛窥视着附近的法国与英国等民主国家。还是这个魔鬼,现在正妄图破坏西半球的民主国家!这个国家需要可以信赖的人。大家怎么办的呢?再次选举了罗斯福!”

维丁回忆,到这个时候,观众已经情绪高昂地欢呼与抽泣了。“除了宗教集会,我还没见过什么场合观众能被调动得这么热情的。”他们已经做好了迎接集会高潮的准备。罗斯福无法单枪匹马地挽救民主,他需要“有忠实支持者在华盛顿”。他特别需要来自得州的忠实支持者,因为得州会为美国奉献石油、硫、金属、小麦和蔬菜,建立军营与机场的土地,所以对美国国防至关重要。而且,“罗斯福先生,六月二十八日,得州将为这个国家的团结做出另一份贡献,我们将坚定地告诉总统,希望他手下能有一个不贰之臣,他的忠诚与得力过去现在和未来都不容置疑。总统先生,我们为您和这个国家,献上得州参议员的最佳人选:林登•贝恩斯•约翰逊!”舞台上展开另一面巨大的旗帜,一架小小的鼓风机在旁边制造起迎风招展的戏剧效果。“爱国者”乐队演奏《天佑美国》,南方歌后凯特•史密斯登台高歌,副歌唱到第二次,维丁和剩下的表演人员在她两边一字排开,齐声合唱,右手行“摸心礼”。大家一边唱一边迈开正步行进,维丁特别起劲,膝盖都快抬到胸膛了;苏菲•帕克尔也尽量抬高膝盖,接着维丁介绍这位“充满活力的得州年轻人,身高一米九,从布兰科县的群山之巅走出来,稳步发展,前途无量……”人群中的“托儿”和观众们一起欢呼大喊,候选人登台亮相,双臂高举过头顶,示意大家安静,却根本无济于事。他就站在那里,下巴尽量抬得像罗斯福,右手挥舞着,笨拙地模仿着罗斯福的招手动作。

林登•约翰逊再也不努力表现“参议员气派”了。现在他是努力要赢了。除了在少数大城市的集会,他再也不穿西装背心,不别康乃馨了;华盛顿常见的深色西装换成了有得州特色的白色西装;西装外套总是敞开着,甚至脱下来,露出留了汗渍、皱巴巴的衬衫;他的领带又从国会山上的领带变成丘陵地带的领带。那是他第一次参选系的领带,很典型的乡下人特色,比较老土,短短的,只有邮购才能买到。选举时天气炎热,领带的结总是松松的,衣领也敞开着,被汗水浸透了。

遗憾的是,高潮过后登场的约翰逊,发表起演说来经常是反高潮的。演讲的主题倒是正合这群爱戴罗斯福的民众的胃口:“我会在方方面面尽全力帮助罗斯福总统,支持他的项目。”演讲中的字字句句都与这晚上的气氛一致。约翰逊表忠心,说要全力支持总统,为这个国家做好作战的准备:

我们必须在柏林那头野兽赶到美国之前阻止他。现在,如果你们想让你们的参议员去到华盛顿,鬼鬼祟祟地窥探你们的总指挥,从中破坏,那不要投票给林登•约翰逊。因为他会永远支持你们的总指挥……

今天,我们这个国家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全民备战。我们必须打败希特勒。我们不能让侵略者接近美国的海岸线。如果做不到,我们将和十几个本来自由富强的欧洲国家一样,屈辱地臣服于这独裁者的脚下。

一切都要为全民备战让步,约翰逊说。国防工人的罢工必须禁止,因为很多时候,都是由别有用心的外国势力挑拨起来的,他说,“必须消灭掉某某主义、纳粹主义,除了‘美国主义’之外的一切主义。”每当他说到关键的地方,人群中的“托儿”就适时来上一句回应。“你们还想要惠勒或林登博格那样喜欢说‘不’的人吗?”(不!不想!)“还是你们想要一个能对总统说‘好’,罗斯福总统也能对他说‘好’的人?”(想!想!)“我很骄傲,我是个能说‘好’的人,就让那些批判来得更猛烈些吧!我说好,因为我呐喊时摇动的旗帜,正是罗斯福与团结的大旗!”(掌声,欢呼声。)演讲个半小时后,候选人会夸张地把演讲稿扔到一旁(已经念完了)说:“现在让我按乡下小伙的方式讲话。”捧场的“托儿”们就热烈鼓掌,再次欢呼。但这些言辞的力量,被候选人的外表给冲淡了,没有了西装外套的遮掩,他那个小小的啤酒肚和大大的屁股显得有点滑稽。他跑步的时候姿势总是很笨拙,现在,维丁煽动大家鼓掌,他在掌声中跑上台时,那种笨拙被广大观众看在眼里。他必须要从台阶跑上台时,臀部晃动得太厉害,惹得观众席中的小男孩们响亮地大笑起来。他不断练习像罗斯福那样挥舞右臂,但最终的动作特别僵硬,不像罗斯福,反而像希特勒。讲话的时候,他仍然习惯于伸手对观众指指戳戳,朝他们大声咆哮。不咆哮的时候,演讲的声音也尖厉刺耳,毫无抑扬顿挫可言。这样一来,他的言行举动就不只是笨拙了,还很咄咄逼人。竞选众议员的时候,他能够在观众中唤起深切的共鸣,是因为观众很少,他能够一个个地去接触,去讨好,但人一多,他就完全做不到了。参议员的竞选中,所有集会的人都要多得多。在所谓的“乡下小伙式讲话”中,他的问题最为突出。林登•约翰逊真正的“乡下小伙方式”是充满感情,充满力量的。而他面对一大群人展现的“乡下小伙”经过了刻意的排练,一点也不亲切,就连讲述父亲那些老故事时,也是平淡冷漠,并不真诚的。每个晚上,候选人出场时观众的热情都达到了最高潮,随着他跑上台,开始讲话,这热情就一点点地消退。事实上,约翰逊开始讲话没多久,观众就开始离场。农村家庭回到车上,小男孩们开始在广场上还没开走的汽车周围玩起捉迷藏。

因此,集会上又多加了一个节目,让那些自认为见多识广的得州政治观察家也大吃一惊。

这个节目就是发钱。把钱发给观众。为了和“爱国主义”的主题一致,就按照国防债券和邮票的形式发放。到场的每个人都会拿到一张票,会用现场抽签的方式决定中奖人。约翰逊的广告非常谨慎地解释了抽奖是为了国防利益,但比起爱国,更强调的还是有钱可拿。有很多整版广告(拿《威廉姆森太阳报》上的举例)上会写,“周二晚上圣盖博的大型爱国集会”上,不但有“爱国宣讲”和“乐队演奏”,还有“二十五美元国防费用发放”(用加黑加粗的字体印着)。“面对关心国防,前来参加集会的观众,会免费发放十二枚国防邮票,总面值二十五美元。观众会得到编号的票据。请一定去拿。家里人也每人拿一张。奖品:价值十美元储蓄邮票一张;价值五美元储蓄邮票一张;价值一美元储蓄邮票十张。”在农村地区,仅仅二十五美元就足够吸引众人了,而在城市里,奖品价值要更高,比如:阿瑟港一百美元,奥斯汀一百七十五美元。

新节目起作用了。《奥斯汀美国人-政治家》评论说,现在的晚间集会上,约翰逊都有“数千名听众,而三个星期前只有数百名”。为了让观众忍受候选人冗长无聊的演讲,一直坐到最后,债券和邮票都在演讲后才进行发放。抽奖箱放在舞台的醒目位置上,伴随约翰逊的整个演讲。这个安排达到了预想的效果,人群一直留到了最后。《得州观察家》描述了一场典型的约翰逊集会,即使天气炎热,追光吸引来了一群群蚊虫,一万五千名观众也“挨挨挤挤地站着”,一直等到约翰逊讲完话。“他们的眼睛全都盯着演讲台,小心翼翼地捏着手里的票据。他们都在等着白拿钱。”

得州记者们对这“横财”的反应,可以用《格兰杰新闻》的三字评价总结:“了不得!”来得克萨斯追踪选举的国家级媒体记者就比较刻薄了。“政治集会上,约翰逊分发国防债券和邮票来吸引人群,展现了他的爱国热情。同时也说明,没发工资的日子,有他还不错呢。”杰克•吉恩在《美国信使》上写道。

竞选的总体情况让国家级媒体的记者多少有些震惊。“莫里斯•谢泼德过世,得州正在进行填补他美国参议员空缺的竞选活动,其中很多元素都太过荒唐,有时候让人根本无法严肃看待。”罗兰德•杨在《国家》杂志上写道。《时代》杂志将这次竞选称为“美国政治上最大型的嘉年华狂欢”。

但在嘉年华的气氛之下,一场恶战正在进行。

约翰逊有两个比集会更精妙的策略,结果证明也比集会更有效,有效得多。

一个战略是基于得州的穷人对奥丹尼尔的热切爱戴与他们对“递饼干老爹”的坚定信念。住院的时候,林登•约翰逊就在病床上设计了一套方案,让奥丹尼尔受到的拥护变成他的劣势。约翰逊手下有数千名工作人员,除了那些领正式薪水的专业竞选人员,还有把电力送到各个农场的农电局雇员、电力公司查表员、水土保持专家和其他每天奔波于各个农场之间的联邦雇员。他们被告知,现在要采用新的观点:“老爹”奥丹尼尔是个伟人,是个好州长。得克萨斯需要他。让我们把他留在得克萨斯。

和津贴结合起来,这个观点特别具有说服力。得州很多农村家庭了解新闻的唯一途径就是看周报。而数十家周报都做了这样的结合,一起刊登了约翰逊竞选总部发给他们的,发表于《沃思堡新闻》上的一篇文章,标题也是总部拟好的:“大家伙儿会杀鹅取蛋吗?”

老预言家伊索也许成功预测了得州这场参议员竞选。

还记得那些杀掉金蛋鹅的人吗?鹅杀了,还有金蛋可拿吗?

……如果奥丹尼尔当选参议员,他就再也不能当州长了。他只能辞去州长职位……如果人们选了奥丹尼尔当参议员,可能就是在扼杀他们拿津贴的希望。奥丹尼尔不可能同时做为大家争取津贴的州长和美国参议员。

“老爹”正在为我们的津贴战斗,被农村家庭邀请到家中共进晚餐的县办事员会提醒在座诸位。州议会不想让我们拿津贴。要是“老爹”离开得州去了华盛顿,奥斯汀就没人帮我们争取津贴了。我们得把他留在奥斯汀。不过,就算不和津贴联系在一起,这个观点也已经很有效了。因为在很多奥丹尼尔的信众心中,不选他的最重要原因,就是对他的爱戴。他们不希望“老爹”离开,去到遥远的华盛顿,他们不能失去他。这观点起作用了。约翰逊的一名竞选助理说:“我说了:‘奥丹尼尔是我们的好州长,让我们把他留在这里。’我说了:‘不要把‘老爹’送到那么远的华盛顿,与那些职业政客为伍。’这些话真是直抵人心。他们热爱‘老爹’,舍不得他离开。”

奥丹尼尔的竞选经理兼州务卿威廉•J.罗森发现这个观点真的很“动人”,证据就堆在罗森的州议会办公室长桌上。奥丹尼尔在周日放送时宣布自己要竞选参议员,宣布的之前和之后,他都用了那个之前竞选时特别有效的策略,请听众写信给他,告诉他是否应该竞选参议员。和往常一样,回信如雪片般飞来。周二早上就开始涌来,周三还在继续。每次邮递员都会往议会的邮政分局送去很多信件和明信片,罗森只得招了一群勤杂工,把一大袋一大袋的邮件搬到他办公室去。邮件会交给秘书拆封阅读,按照支持和反对他竞选参议员,把邮件分成两堆。

最初,两堆的数量很不平衡。数过的罗森说:“一开始大概是九十封赞成他竞选参议员,十封反对。‘我们支持你,你想做什么,我们都会帮助你。’”这些反馈和一九三八年与一九四〇年如出一辙,奥丹尼尔志在必得,一九四一年也会如此,竞选结果也一定不会变。“他有点得意忘形了,”罗森说,“他觉得根本不用(积极去竞选)。”但并非如此。支持奥丹尼尔参选的那个信件堆一天天变矮了,而反对他参选的那堆却越来越高。一天,罗森震惊地看到,反对的那堆已经高过了支持的那堆,而这个趋势每天还在持续。

“我真不知道为什么短短两三个星期就变成了这样。”罗森说。之前,他对竞选没什么兴趣,认为完全没必要。但现在“我去了”政客们频繁出没的“酒店大堂和餐馆,一次次地听到同样的解释:‘嗯,比尔,原因是这样的。好像那个叫林登•约翰逊的手下人把这个话传遍了每个县:奥丹尼尔是个伟大的州长。为什么把他送去华盛顿啊?把他留在这儿。他在这儿才更有好处。’之前,约翰逊说的那些话有点太复杂了,那些人不怎么弄得明白。但就这么一个小小的谎言,‘他会是为你们贡献最多的州长,投票送他去华盛顿就是在干傻事’,他们就明白了。这话像野火一样迅速蔓延。”

约翰逊也看到了这大好的效果。他才恢复竞选上路一个星期,就已经有足够的信心,能够公开使用这个观点了。在遍布全州的电台节目上,他都指出,联邦政府是按照每个州的财政情况,让联邦发放的社保津贴与州发放的持平,每个警区每月最多能分到的标准是二十美元。可是,得州州库空虚,平均只有四点七五美元,所以联邦津贴也随之减少。他告诉听众,每月四十美元根本不可能,“你们的津贴平均也就是九点五美元”,除非州库财政积累增加。“你能做的最大努力,就是把你们的州长留在现在的位子上,直到大家拿到那每个月四十美元的津贴,而他在这边为你们坚持抗争的同时,林登•约翰逊,作为你们在华盛顿的参议员,就会和罗斯福总统携手合作”,以求增加联邦津贴。集会上,他在观众眼前摇晃着一张二十美元的钞票,说:“你们的州长不可能在华盛顿筹这个钱。”这个观点实在太有效,约翰逊的战略顾问甚至还考虑再印个新的保险杠贴纸,“把老爹留在得克萨斯”,但这也太露骨了,只得作罢。

很快,这个观点的效果就有了更强有力的证明。比如,在麦克勒兰县,当地的津贴俱乐部和“W.李•奥丹尼尔州长的朋友们”举行了大型的会议,主题就是“讨论一个解决方案,敦促州长退出竞选”。俱乐部一位发言人说,这是为了“确保州长的位子上坐着‘津贴领取者的朋友’”。

州长本人几乎完全没意识到这个威胁。对他充满敌意的州议会阻拦了很多重要拨款,州政府陷入混乱。他承诺,法案不通过,州议会不休会,他就不离开奥斯汀。五月末,他宣布参选已经两个星期,根本还没因为竞选亮相过一次。全部的竞选活动就只有周日上午的广播。没有到外面去走访群众,他也不知道他们有何感受。他也没觉得有什么走访的理由。“他以为自己只要宣布参选就能赢。”罗森说。罗森告诉他,现在他的支持率排在约翰逊和曼两个人后面,他的反应是不相信。等他亲自在得州上下了解了一圈,才发现罗森没说假话。“他不喜欢输。”罗森说。奥丹尼尔告诉州务卿,竞选活动要开始了。

但约翰逊第二个精妙的策略,比第一个更静悄悄(甚至更有效)地让他的竞选开始不了。州议会一直没有休会,已经比往常拖了很长时间。奥丹尼尔确定没有多久就要休会了,于是宣布他会在全得州开展一场巡回演讲,第一场在韦科,六月二日。但奥斯汀的幕后有约翰逊的两个人,他们掌控着很多州议员:阿尔文•维尔茨,一九四〇年罗斯福在得州的竞选经理;罗伊•米勒,一九四〇年得州“阻止罗斯福”运动的领袖。重要的拨款法案继续不获通过,只要有人试图让议会休会,就被驳回。六月二日,州长如期带着莫莉、米奇•维基、希尔比利乐队,坐着那辆上面有仿国会大厦模型的大喇叭卡车来到韦科,但发表完一个演说之后,他又不得不坐着那辆车回到奥斯汀。他把接下来一周的演说都取消了,说希望能在六月九日开始全州巡回。然而,六月二日那一周,一共只上交了八个休会计划,好几个计划都是一个议员同意了,另一个不同意。州长不得不再次取消下周的安排,接着再下周的也取消了。依据是一年的州议会召开时间之长,是得州历史之最。六月十六日,奥丹尼尔被逼得没有办法,只好宣布自己的孩子们会代表他出去演讲,每人带半个希尔比利乐队。第二天莫莉就在韦科发表了演讲,说:“州议会对爸爸不公平,出于某种不得而知的原因,他们就是不休会。”但孩子们带着乐队,根本代替不了“老爹”本人,而且“他做了安排又取消,让很多选民心生怨怼”。一直到六月十八日,离选举只有十天了,他还没能上路。“老爹”奥丹尼尔也许是得州历史上最擅长搞竞选的人,但林登•约翰逊不让他搞竞选。

钱总是要起作用的。

“爱国集会”上给出去的“横财”只是小钱。大头是哈尔菲德•维丁,两位歌手,口风琴、手风琴乐手,还有乐队(不止一支乐队)的酬劳;在全州上下奔波这么多人的交通费,再加上旗子和印有加尔维斯顿握手的巨幅幕布的运费,要租一辆大巴,司机也要给酬劳。约翰逊的人找到维丁请他串场时,他很谨慎。“我以前也搞过得州政治的活动,明白钱一定要先给。”他说。但他很快了解到,不用担心:林登•约翰逊的竞选和其他政治竞选不一样。这些人手和交通的钱,早就准备好了,还有很多其他方面的花费。约翰逊想吸引很多人,所以每次集会前都要在报纸上登广告。很快休斯敦一家广告公司就“从早到晚地赶创意赶美工,准备必要的内容”。五月二十六日,维丁和歌舞团来到威奇托福尔斯参加第一场集会,更进一步地了解了约翰逊的财力。“威奇托福尔斯的每家报纸都买下了整版做广告。”方圆一百多公里的周报也都买了整版广告。(维丁还注意到署名“罗斯福之友”刊登的“全面爱国表演”的广告上,“没有一句话提到林登•约翰逊议员,得州参议员的候选人也会发表讲话”。)维丁补充说:“自然,约翰逊议员的话不可能只对集会上那几千个人说,所以经常都是要广播的,所以每到一个地方都有大量的电台参与进来,组成一个广播网络。”六个星期,林登•B.约翰逊的团队一直在巡演。(“比格斯普林、伊斯特兰、阿比林、丹尼森、韦科、达拉斯、阿马里洛、奥斯汀、圣安吉洛、科珀斯克里斯蒂、哈灵根、马歇尔、圣安东尼奥等等,一夜又一夜。天哪!得州真是太大啦!光是中间的一站,从哈灵根到马歇尔,就有一千二百多公里。”维丁回忆。)这六个星期,从没出现过资金紧缺的状况,而且钱还越花越多。团队从《休斯敦邮报》雇了一个优秀的记者做公关人员,随行人员还各自配了“先遣队”来协助。约翰逊的竞选经理们后来得知,地方政客们都想见见维丁这个名人,于是就让他下了大巴,乘坐一个石油人的十座带机内小酒吧的洛克希德专机飞来飞去,这样他能赶在歌舞团之前到,先去摆满威士忌的酒店套房给当地的达官显贵们表演一段。维丁真是开了眼界,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竞选资金,“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他说。

无论从哪个方面看,约翰逊的竞选攻势都可谓前所未见:奥斯汀酒店夹层那一群打字员和电话助理,埃尔帕索、拉伯克、圣安吉洛、科珀斯克里斯蒂的竞选总部,还有各种海报和招贴,正如一位见证者所言,林登•约翰逊似乎想要让他的广告“布满全得州”;每周都会树立起新的广告牌;报纸广告更是火力全开。当然,约翰逊的钱影响最大的,恐怕是流动在全州的电波。电台正在成为最强有力的政治武器,但只有给得起钱的人,才举得起这个武器。约翰逊的电台竞选规模已经创了得州纪录,但他还要再扩展,大大地扩展。他自己的演讲有多弱,汤姆•米勒市长演讲就有多强。约翰逊听了米勒一次特别有煽动性的演讲之后,告诉市长,希望这个演讲“从现在开始到选举日”每天播送。“联系约翰•康纳利,安排这周就让这个演讲在全州范围内播放。”年轻的哈里斯县法官,约翰逊竞选经理之一的罗伊•霍夫海因兹很擅长演讲,约翰逊想让他多上上电台。还希望其他支持者多上上电台。还希望能提前为这些演讲做广告,做很多广告。

约翰逊的竞选花钱太快太猛,虽然资金十分充足,也开始不够用了。五月底的某个时候,差点就要半路把那十二个小分队撤下来了。租借喇叭车的车主不断给约翰逊的竞选总部寄催债信,还是拿不出来钱。所以必须再筹款。一部分是在华盛顿筹的,用了维尔茨建议的策略:把奥丹尼尔批判罗斯福的演讲做成录音带,寄去华盛顿,让科科伦和罗听听,让他们打败奥丹尼尔的热情更加炽烈,这正中约翰逊下怀。装满现金的信封陆陆续续地抵达得克萨斯。寄来的钱太多了,特别注重个人对资金控制权的约翰逊有时候都控制不了了。科科伦“去找制衣业的大头们为约翰逊筹钱,然后我们……把钱寄去得州”,中间人是活跃于约翰逊竞选的工作人员,罗说。“约翰逊打电话来说:‘钱呢?我需要钱!’”听了中间人的名字,约翰逊很生气,显然是因为那个人有权力自己分配资金。罗回忆约翰逊的话:“他妈的,钱根本就没送到我手上。我得去机场等他下飞机,让他给我。”其中一个信封的去向让这位候选人大发雷霆。六月二十日,一直留守华盛顿帮约翰逊管理议员办公室的沃尔特•詹金斯乘坐布兰尼夫航空的午夜航班飞往得州。他身上揣着一万到一万五千美元。这钱是一个得州游说者在华盛顿筹到的,都是小面额的钞票,“我拿着这钱去得州,每个口袋里都塞满了钞票”,詹金斯回忆。

第二天一早,飞机抵达奥斯汀,詹金斯立刻去了竞选总部,“我最先见到的是查尔斯•马什。”马什说:“钱你带来了吧?嗯,林登说给我。”

詹金斯很清楚马什在竞选中的重要作用,想当然觉得约翰逊的确说了把这钱给这位出版人。于是就把钱给了马什。然而,约翰逊其实并没这么说。马什想把钱用来做广告,约翰逊想的却是其他用途,他知道这个专横傲慢的出版人一旦拿到钱,就会按自己的想法去花。等约翰逊伸手要钱时,詹金斯才猛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个错误。听说钱给了马什,约翰逊爆发了。詹金斯回忆,“我被约翰逊先生骂了个狗血淋头”,约翰逊说,信任他才让他带这么一大笔钱,“你居然见人就给了!” (5)

无论是保守派的游说者还是行政的战略顾问,双方都在往得州送钱帮助林登•约翰逊。他们在纽约的行动也是如此一致。自由派的制衣业领袖又出了资,而纽约保守派也慷慨解囊:他们对权力感兴趣,痛恨罗斯福及其立场,但又需要个白宫内部人士,又听艾德•韦索尔说唯一的办法就是支持林登•约翰逊。不管追求的是理念还是权力,他们都有给林登•约翰逊出资的理由。

不过,新一轮资金中很大的一部分,根本不需要使什么计策就唾手可得,因为大部分资金都来自布朗&路特。公司已经往约翰逊的竞选投资了巨款,继续投资不过是顺理成章的事情,而且这不是唯一的因素。赫尔曼•布朗已经投入了这场战斗,正如他的游说者弗兰克•奥尔托夫所说:“赫尔曼只要参加战斗,就不想输。”不过现在看来,这场战斗似乎有输的迹象。他又把那些“次级承包商”召集起来。熟悉赫尔曼和这些承包商会面的人描述赫尔曼现场的言行举止,他会说,“你就给一千吧”,也有两千的,五千的。要是有人抗议,赫尔曼就盯着他,很平静地说:“听着,我们让你赚了很多钱。”对方就要多少给多少了。他打电话给负责公司保险的盖斯•S.沃斯汉姆,休斯敦美国通用保险公司的总裁,于是沃斯汉姆就让一个雇员带了钱去各个电台,把约翰逊政治广播的钱付了。布朗只会把钱给得州那些知道怎么花钱的人,比如,给了罗伊•米勒四千美元。

赫尔曼•布朗要是自己没给钱的话,也不会叫别人给,但他好像对自己的行为有些疑虑不安。那几个月中的某个时候,布朗&路特一位高层人士叫来了公司的一位税务代理,问他政治捐款是不是可以免税。税务代理说他早就查清楚了,免不了。但布朗还是捐了款,给代理人们更多的“法务费”,高层人员更多的“奖金”,让他们把钱送到竞选总部。

竞选达到高潮,也完全不管谨不谨慎了。次级承包商W.L.特洛蒂拿到大概七千五百八十一美元,作为设备“租借费”,特罗蒂把这笔钱放进一个秘密的银行账户,然后取了现金。后来调查此事的一名国税局探员认为这钱是给了竞选总部。这比之前所有手段都更为明显。赫尔曼甚至还自己取钱,有一次取了五千美元,通过奥斯汀银行家小沃尔特•布雷蒙德送去竞选总部。跟赫尔曼•布朗要钱,林登•约翰逊不需要任何策略,开口就好。没人知道布朗&路特为一九四一年林登•约翰逊竞选参议员投了多少钱,也没人会知道,但总数应该接近二十万美元。没人知道那场竞选一共花了多少钱,也没人会知道。但那个年代得州一场政治选举通常的花费是数万美元,约翰逊应该花了数十万美元,有人估计说,应该有五十万美元。约翰逊第一次参选众议员,是当时得州历史上最昂贵的众议员竞选之一,而第一次竞选参议员,则是得州历史上最昂贵的参议员竞选,没有之一。就算在金钱总是重要政治因素的得州,他利用金钱获取政治前途的规模,也是前无古人的。

比资金总数更值得注意的,是他总能有钱花。有人问艾德•克拉克,一九四一年约翰逊到底拿到了多少钱,他直截了当地说:“需要多少就拿到了多少。就算多拿到了五万美元或者十万美元,那也没什么不同。反正他要多少就有多少。”

有些给林登•约翰逊的投票是通过更直接的方式买到的,因为得州竞选花费惊人,不仅是因为面积太大,还因为遍及得州一些地区政坛的道德观念。

其中一个地区是圣安东尼奥及以南一直到里奥格兰德河的范围。“在圣安东尼奥,玩转政治的唯一办法,”约翰•冈特尔后来写道,“就是买或者试着买墨西哥裔的投票,这是决定性的。”圣安东尼奥西区是个巨大的贫民窟,大概居住了六万人,冈特尔说,“他们的工资应该是全美最低的”。大多数人做的活儿是剥山核桃(圣安东尼奥是全球“山核桃之都”),平均周薪是一点七五美元。可能会有人觉得,这些弱势群体会支持致力于改善弱势群体生活的新政人士,而事实上,他们都是听领导们指挥投票的,而领导们主要是“向钱看”。他们会把一部分钱分给单个的选民:每个选民两三美元,有的可能拿到五美元。付一次钱可能还不够,冈特尔将其称为“一个残酷的小玩笑,‘诚信’的墨西哥人,就是一直坚持被收买的”。圣安东尼奥的邮政总长丹•奎尔解释:“首先(选举前的几个月)你要帮他们缴纳选举需要的人头税。这事风险很大,因为他们可能把你的钱拿了不去交税。选举日那天可能派个人去,给他们五美元,但他们有可能投给别人,而你还给了他们人头税。”因此,需要不断采取预防措施。在圣安东尼奥的很多“墨西哥投票站”,会有选举监督员不惜违法,站在每个选民面前,确保他们投的都是给了钱的候选人。甚至连监督员都有可能拿了一个候选人的钱,却让选民投给另一个给钱更多的(或者后来才给钱的)。这就需要其他更可信的人来监督这些监督员,通常是从候选人自己的选举团队派下去的。选举日那天,比较谨慎细致的候选人都会派人“巡查”圣安东尼奥选举站,开着车一个一个地去跑,确保选举人的钱花得有成果。北方那些自由派可能根本无法想象,谢尔伍德•安德森在马弗里克一次竞选成功后大加赞颂,说通过新政政策的实施,马弗里克通过“合法新途径”拿到了西区的选票。但事实上那次竞选中金钱也是功不可没。一九四一年,他这种信心被大大打击,才了解到圣安东尼奥选举中的重要因素,冈特尔后来写道:“有了西区的支持,莫里•马弗里克就赢了;没有西区的支持,他就输了。”一九四一年,这位新政先锋在西区被“城市机器”疯狂碾压,失去了西区的支持,他输掉了竞选。

一九四一年的林登•约翰逊也需要西区,因为他在北区很不受欢迎,那里有大批保守的天主教徒。圣安东尼奥扶轮社甚至拒绝让他到该社聚会上发表讲话。他当然知道如何拿下西区。还是个议员秘书时,他就亲自参与到最基本的买选票活动中,当时他坐在一个酒店的房间,代表莫里•马弗里克把一美元和五美元的现金发给那些墨西哥人。现在,他必须更大量地买。

他有个很得力的人在处理西区事务。丹•奎尔已经是个中老手了。从一九三一年克雷博格第一次竞选开始他就在负责相关事宜,罗伊•米勒叫他负责一个墨西哥裔“票仓”。“就在墨西哥城的中心,”外面的人去那里走一走都很危险,四十年后,这个爱尔兰裔硬汉回忆,“真是一个非常糟糕的贫民窟。”但他把家搬到了那里。“这样我就有资格成为那里的选举监督员。我搬进那里的一个房子,室友是个学校的看门人,也是要做监督员。我们住得提心吊胆,经常大门紧锁……”但是选举那天,他的票仓成功达成目的,接下来的十年,他一直在负责关键的墨西哥裔票仓。他了解这其中的一切手段技巧,也知道要多少钱能为林登•约翰逊争取到圣安东尼奥西区的选票。“我们计算了一下,大概需要一万美元。”他说。约翰逊就提供了一万美元。

以西区的标准来比较,一万美元算是个小数目,奎尔之所以不需要更多,是因为林登•约翰逊新近与“城市机器”结了盟。是秘密结盟,秘密到约翰逊很多合作最密切的顾问都不知情。但这联盟很牢固。约翰逊那边有了吉尔德兄弟、奎因市长和安德森警长,西区本来就是在他们股掌之中,奎尔的责任自然没那么大了。“城市机器”会把西区拱手献给约翰逊:“(比如)如果(一个票仓)的领导是副警长,我们知道他能掌控这个进去,就不会在那儿花钱了。”圣安东尼奥是得州的第三大城市,在任何全州选举中都是兵家必争之地。约翰逊在那里也许不受欢迎,然而,就因为多年前还在做议员秘书时的远见,现在,在全州范围内开展竞选的他能确保奎尔的一千五百票“都会听从邮政局长的指挥”。他很有信心,圣安东尼奥会给他一万多选票。

圣安东尼奥以南,甚至还要到科图拉南边,是“河谷地带”。

里奥格兰德河是美国和墨西哥的分界线,在这条河下游的县与北边接壤的县(就是得州南部灌木地带的县),选票的一致性也许是全美最高的。 (6)

这些县之所以属于美国,只不过是因为国界的划分。有超过一半的居民无论从血缘还是文化上来讲都是墨西哥人,他们只会说西班牙语,遵守的也是河对岸故土的风俗习惯。这些沉寂的小镇像珠子一样沿河散落着,“非常无聊”,一九四〇年一位旅行者写道,“风貌和名字一样充满异域色彩”,圣伊格纳西奥、圣玛利亚、拉帕洛马、洛斯印第奥斯。他们的房子有的是茅屋顶的土砖小屋,有的是“泥满墙”,用泥巴和柳树枝糊起来的一间房或两间房,挤满了山羊和小鸡,孩子满地爬。在拉雷多和哈灵根这些大点的城市,到处是杂乱无章的贫民窟,大家都住在简陋的棚屋里。进入这些贫民窟,就像来到了异域城市。如小V.O.凯伊所说,这里的人大多都是文盲,“对英美政府体系只有非常模糊的概念”。在他们的故乡,几乎还处在封建时代的墨西哥地区,有个很盛行的习俗,就是非常依赖某个地方领袖,他们称之为“守护神”或者“头儿”。“很久很久以前,他们就非常服从……牧场的头领或监工了。”一位见证人写道。这习俗在美国得到了延续。这片区域有很多大牧场,很多墨西哥人都在牧场做工,光是在这个地区覆盖范围超过四个县的金家牧场,就雇用了七百多个牧人。而他们的“头儿”通常就是牧场主。维克斯写道,那些养牛大亨“把他们自己塑造成墨西哥人的保护人和主人,而他们就成为佃户和牧场工人”。这么一来就形成了封建式的关系,牧人们对“牧场主极度忠诚,把他们的意愿视为法律,唯一的法律”。有的“守护神”还是政治首领,冷酷无情,有些时候可以说是穷凶极恶,在这些任由他们控制的小镇尘土飞扬的街道上布控了荷枪实弹的大胡子打手。河谷地带的政治是很暴力的。一九三九年,一位费城记者来到当地,发现“这里有得州……最强硬的政治集团。每个(县)都有各自的铁腕大佬,和他们一比,费城的杰伊•库克 (7) 和纽约的吉米•海因斯 (8) 就是胆小鬼”。其中最著名的是河谷地带的“千王之王”乔治•帕尔,其父亲是阿奇•帕尔,传奇的杜瓦尔公爵。而乔治现在也凭自己的能力,有了公爵一样的威风派头。一九一二年,杜瓦尔县的县府圣地亚哥发生了“选举日屠杀”,阿奇杀了三个人,站在墨西哥裔这边。从那以后,帕尔家族就一直是杜瓦尔县之王。但其他没那么出名的掌权时间甚至更长。里奥格兰德河沿线这些地头蛇中,有些人的家族在那尘土飞扬的领地已经掌权半个世纪了,比如萨帕塔县的布拉沃法官,韦伯的雷蒙德法官(一位编年史学家写道,这个人非常神秘,“江湖上只有他的传说”,他在拉雷德“实行铁腕统治”),拉萨尔的查布•普尔警长,斯塔县的“圭拉家”四兄弟。

选举日,墨西哥裔美国人们被持枪打手们(有时候称之为当天的“副警长”)驱赶到投票站。每个选民都收到一张收据,表明他已经交了投票所需的人头税(一般来说这些税都由“头儿”在几个月前买下来,放在保险柜里,用凯伊的话说,这是为了“确保良好有序的流程”)。在有些警区,这些选民拿到的选票都勾选好了。有人是这样描述的:

墨西哥裔的选民……被领到投票站,负责人通常是混血副警长和六个枪手,他们带着温切斯特式连发步枪和充足的弹药,来执行崇高的选举。选民们一个个进入投票站,有人递上一张折好的选票,让他投进票箱,然后再递来一杯龙舌兰酒,接着被带出去,跟某个政治大佬或者一些圣人般的代表握握手。

其他警区的行事就没这么“生猛”了。选民接到投票给谁的指示,但是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投票。当然,会有警卫陪同他们走进投票的小房间,确保他们遵守指示。就算选民能够单独投票,要是没有遵守指示,也很难不被注意到。每张选票都编了号,而选票上可沿虚线撕下的部分也写了同样的号码,投票前把这部分撕下来,撕下来之前,选民必须在上面签名。这是得州不成文的规定,表面上是为了防止有人重复投票,但也能让选举官们把撕下来的部分和选票对比,知道哪个选民投了谁一票。有的“头儿”根本不愿意这么麻烦,其中一个头领会把人头税发票提前发给选民自己保存,他的代理人回忆起这个头领的流程:“走访一下墨西哥人的家,把他们的人头税发票编号记下来。跟他们说不要去投票站了。就写一百个人,然后你来投这一百票。”

头领们能够控制的选票数,不一定就仅限于合格选民的人数。对于“河谷机器”们来说,人头税体系还有个好处,就是六十岁以上的选民不用交税。相关人员只是不定期地检查一下人头税名单,把那些六十岁之后去世的人名字划掉。用相关方面一位专家的话来说,得州竞选角逐激烈时,“河谷地带的‘机器’会让死人也去投票”。更有甚者,并非所有选民都是美国公民。选举日那天,在里奥格兰德河对面与伊达尔戈遥遥相望的墨西哥小镇雷诺萨可谓万人空巷,一卡车一卡车的墨西哥人跨过国界来到得州。斯塔县也是“从国界那边带选民进来的好地方”,一位评论员写道。韦伯县的小镇多洛雷斯大概有一百名美国公民,在一些选举中竟然统计了四百张选票。有了这些策略,“河谷地带”的投票结果(通常都是“惊人一致”,因为头领们知道,要团结一致,才能最大化他们对得州政治的影响力)很少会显示跟民主有关的不同观点。普遍认为“河谷地带”控制着一万五千位选民,他们以十比一的明显差距支持一个候选人,也没什么奇怪的。

起决定作用的就是钱。这些地头蛇的权力和贪婪一样大。他们已经尽量从方方面面搜刮了政府数十万美元了(帕尔家族“基本上就把县预算当作自己的银行账户”,得州一位历史学家说),杜瓦尔每卖出一瓶啤酒,帕尔家族就要收五美分的税。有访客问起,为什么在整个得州都卖二十美分的啤酒,在杜瓦尔要卖二十五美分,当地人就会告诉他,多出来的五美分是给“乔治”的。在有些地头蛇眼里,选票和其他东西一样,都是商品,待价而沽,择优出售。关于河谷地带政治史最好的记录中说:“得州最能花钱的候选人通常能够稳稳拿下这些由‘机器’控制的县。”一九四〇年,奥丹尼尔是这里的宠儿,选举结果和以往一样非常一致。比如,乔治•帕尔的杜瓦尔县,就为州长贡献了三千四百二十八票,而另外七位候选人一共才得到了一百八十票。但在一九四一年,相关人员在这里奔波走动,确保林登•约翰逊会拿下这些县的选票。这些活动几乎是和竞选同时开始的。布朗&路特发挥了作用。四月二十三日,公司的“劳工主管”通知约翰逊,得州被利益集团控制的工会的集体投票已经搞定(“全州劳工投票已经搞定,但别声张”),还说,“南部县的拉丁美裔投票是下一个目标。应该挺容易。”有那么一阵子,曼坚决不收买选民,戴斯没兴趣收买,这个目标看着的确很容易。五月九日,一个被派去河谷查探情况的人向约翰逊总部保证,“这片区域……是支持林登•约翰逊的。”探子说,乔治•帕尔这个“机器”“很积极地支持约翰逊”。然而,一九四〇年河谷的宠儿参选以后,情况骤变,反正这也不是第一次了,河谷对一个候选人的承诺,早就为后来居上,开价更高的候选人改变过了。但阿尔文•维尔茨是帕尔家族的老盟友。老阿奇是他曾经的州参议院同僚。一九二八年民主党想要打败哈利•伍尔兹巴赫议员,而帕尔家族在那场竞选中操控了努埃西斯县的选票。但后来计划失败,伍尔兹巴赫指控选举存在欺诈。维尔茨亲自去和这位老同僚磋商。约翰逊住院,竞选陷入危机时,维尔茨赶回得州,在达拉斯停留,和竞选的金主,石油人莱希纳见了一面。接着他消失了几天。满腹疑惑的记者后来才知道,那几天维尔茨去了得州南部。没人能确切说出他去那儿干了什么,不过,维尔茨的有些行动后来被证明属实,根据比较了解这些行动的人所说,他和奥丹尼尔的支持者在激烈地角逐争夺河谷的选票。林登•约翰逊至少一次亲自电话联系了乔治•帕尔,而且还是当着帕尔的两个代理人波尔克与埃米特的面。到六月十八日,事情解决了。帕尔最主要的盟友,斯塔县的霍勒斯•奎尔向约翰逊保证:“我和我的朋友们会全心全意地支持你,我预测斯塔县绝大多数选票都会投给你。”

“唤回旧时宗教”这个复兴主义的主题很受欢迎,奥丹尼尔能用,约翰逊也能用,而且他言谈间还经常说起那个在得州效力仅次于耶稣基督的名字:“富兰克林•D和林登•B/让我觉得很满意。”“老爹”参选以后,约翰逊觉得自己需要“富兰克林•D”更多的支持,他如愿以偿。椭圆办公室的另一场记者招待会上,有人问罗斯福,他对得州的竞选还有没有什么评论,总统“微笑着”回答,说他上次就很好地表达了自己的观点,得州人民一定理解他的意思。(约翰逊竞选总部描写了这次记者招待会,一字不落地刊登在数十家收了好处的周报上,标题也是总部拟定的:FDR支持约翰逊。这篇文章更加深了得州人民的理解。)罗斯福还让史蒂夫•厄尔利给一个得州选民回信。这位选民来信问约翰逊是否真的是总统选中的人。虽然仍然不愿意直截了当地表明自己的态度,罗斯福还是对厄尔利(詹姆斯•罗帮忙写了回信的草稿)口述了回复,其中的字字句句把他的支持说得够清楚了。为了确保这封回信的公开,总统吩咐罗,要是这位选民没有公开厄尔利的信,就让约翰逊自己公开。信中说道:

……几周前的记者招待会上,总统很清楚地表明了立场。他告诉记者,自己不会插手得州的初选,因为这完全是得州自己的决定。回答问题时,总统声明了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实,林登•约翰逊是他亲密的老朋友。

奥丹尼尔参选了,约翰逊要求再发一封总统信,这封是要帮他争取老年人的支持,因为奥丹尼尔用他的津贴计划争取了这个人群的热烈拥戴。罗对这个要求很不满。约翰逊和维尔茨总是给他施加压力,想让总统更积极地参与到竞选中来;而他一次又一次地满足了他们的要求。现在他有点怕让总统参与太多了,也觉得约翰逊所建议的这封信言辞有点太过:信里面把这位初级议员完全没有参与的社会保险抗争归功于他。“我觉得他要得太多了。我说,‘去你的,林登,我不可能做这么多。我们已经为你做了太多了,我不可能回去’,要求总统做这个。他不听我的,甚至还给总统送去个提醒:‘民意调查显示林登领先’(但我怀疑这是林登自己做的民意调查)。”约翰逊通过其他途径,还是找到了总统。“四天后,还是有了封公开信,”罗说,“他绕开我找了别人。”

亲爱的林登:

我收到你为进一步帮助六十岁以上老年公民请命的信。你一定记得,去年你我在芝加哥民主党大会之前讨论过这个问题。我们的想法被纳入了党派的执政平台,也启动了“早日实现达到退休年龄或未充分就业公民的最低津贴”。我同意你的说法,实施这个想法是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我希望你回来的时候能来找我,跟我再聊聊。

你的万分真诚的,

富兰克林•D.罗斯福

(约翰逊把这封信用到了极致。在全州的电台网络上都读了个遍,还说:“作为你们的参议员,我会继续向总统反映你们的问题。我和他已经共事多年,也会继续为了你们和他并肩。”马什的《奥斯汀美国人-政治家》以及很多乡村地区的周报都刊登了这个报道,标题是:F. D.帮助约翰逊实施津贴计划。)

这封信的遣词造句让罗深刻认识到,自己之前并不清楚总统愿意为这个年轻议员帮多大的忙。之后罗还会有一次又一次的深刻认识。罗正在仕途上走得一帆风顺,即将跻身华盛顿最能干的政治操纵家,他很清楚白宫的规矩,虽然很少言明,但就算是罗斯福特别喜欢的候选人,总统参与帮助他的竞选,也是有个限度的。然而,现在他清楚了,罗斯福对待林登•约翰逊,是要破例了。

竞选的最后一个月,罗斯福对约翰逊的“特殊感情”用书面的形式表现了一次又一次。

很多都是电报的形式。

很多得州人从来没收到过电报,觉得这东西很神秘;在竞选集会上这些也是非常好用的道具,因为可以直接从口袋里拿出来,读给观众们听。白宫连续不断地给得州拍了好多电报,让约翰逊可以在集会上拿出来,夸张地向人群挥舞,并且宣读(为了保证观众能记得里面的内容,他的电报都要读上个两遍甚至三遍)。竞选总部还炮制报道和文章,刊登在马什的六家报纸以及各家周报上,当然包括了电报全文。电报还被印在数十万份竞选传单和宣传册上,拥入得州的千家万户。有些电报是背书:副总统华莱士、内政部长伊克斯和海军总长弗兰克•诺克斯以及其他内阁成员,甚至还有不怎么熟识(也不是特别喜欢)约翰逊的埃莉诺•罗斯福。有一封是专门驳斥别人批评约翰逊在国家紧急事件时长期缺席华盛顿的。(五月二十七日,罗斯福宣布:纳粹集结在苏联前线,大西洋战火纷飞,德国战舰“俾斯麦号”刚刚在法国海岸线附近被击沉。)约翰逊向勒翰德小姐请求帮助,告诉她:“别人说我偷懒,不帮老朋友的忙。”为了确保得到他想要的答复,还特地让维尔茨拟了一封回信:

……我们不能忘记最终目标,就是保卫我们民主的生活方式……在我们的民主进程中,得州人民……有权让候选人亲自出现来告知他们各种信息。因此,我对你的电报回复是,请待在得州,除非情况改变我觉得有必要召你回来。但选举后请即刻赶回,因为那时候我会很需要你。祝你好运。

富兰克林•D.罗斯福

罗觉得这信太过了,就把“但选举后”的句子删除了。但白宫采纳了那之前的内容,总统签了字,只做了少许改动。《休斯敦纪事报》刊登了醒目的标题:电报告知约翰逊,待在火线上。于是就没人攻击他玩忽职守了。罗斯福即将签署通过一个新的农产品等价交换法案,他听从汤米的建议,给维尔茨打电话说,如果约翰逊能在公开这项法案之前寄封电报来,用科科伦的话说,他会“愿意回拍”电报。这样一来就会让大家(错误地)认为,约翰逊在这项法案的通过中起到了很大作用,约翰逊欢呼雀跃地抓紧了这次机会。维尔茨老奸巨猾,想躲过罗,往总统的回复草稿中加个会被解读为总统公开支持约翰逊的“祝你好运”,但还是被罗删掉了。不过总统还是回复了,“我会批准你热切支持的等价交换法案”,这话可是候选人梦寐以求的。(“约翰逊全力促成农民等价交换”,《伯特伦企业报》刊登了这样的标题。天真的农村选民被告知,“在林登•约翰逊议员的敦促下,罗斯福总统签署立法了农产品等价交换法案……(约翰逊)停下竞选活动,给他的朋友罗斯福发了电报,之后不久……”)一次私下的电报往来能让人洞察总统和这位年轻议员之间的关系。五月二十七日,罗斯福宣布全国进入紧急状态,约翰逊从得州的泰勒给他拍电报:“今夜您的声音让我快乐。和您并肩工作过的我们都知道,当局势高压,需要勇气的时候,您从来没有退缩。希特勒的军队威胁我国,您不用开口我们就知道答案。我希望能在参议院跟您并肩作战,帮助您的朋友,对抗您的敌人。”罗斯福的工作人员拟了一封程式化的回电,但罗斯福签字的时候,加了几个字,一下子显得很亲切:“你的老朋友,富兰克林•D.罗斯福。”

罗斯福最好的战略战术都留到了竞选后期。一个是科科伦向华盛顿关系比较好的记者传播的流言,说罗斯福会去得州帮林登•约翰逊竞选。马什的报纸以及数百份被收买的周报继续对流言进行传说演绎,得州很多人都相信了,州议会甚至还通过一项方案,要在总统来得州时邀请他视察国防工厂。另一个是一个词“荒唐”。一段时间以前,奥丹尼尔州长建议过得州自己组织陆军和海军,保护美国的南部边境不受侵略。罗斯福当时没有做出回应。六月二十七日的选举前夜,他用那个词对这个计划表达了不满。第二天得州选民前往投票站时,报纸上就登出了含有这个词的大标题。总统要插手州选举,帮助他喜欢的候选人,常常是通过汤米•科科伦。和罗一样,科科伦也认为一九四一年罗斯福对得州选举的干预是很特别的。“一九四一年那场竞选中,我们尽了全力,给了他所有,”科科伦说,“所有。”

约翰逊在州议会针对奥丹尼尔使的手段达到了效果。让孩子代替他去开展竞选活动,播放录制好的演讲,和他十分擅长的亲自竞选完全不同。一场集会上,奥丹尼尔的演讲录音卡在了关键的一句话上,处理好之前是这么说的,“我想去华盛顿,为老年人,老年人,老年人,老年人……”观众哄堂大笑。“州长的电台演讲忧心忡忡,充满焦急恐慌的训诫,完全不同于他一直以来那种平静幽默的自信,也和五月宣布自己参选时大相径庭,”《得州观察家》报道,“他的亲自竞选总能给他助力,人们来看他,走的时候已经对他十分信服……毫无疑问,奥丹尼尔无法亲自巡回得州进行竞选,对他伤害不小。”然而,议会就是不休会,他根本无法从奥斯汀脱身,直到竞选快结束那几天,才抽出点时间。“那些把奥丹尼尔从一个希尔比利面粉销售捧到州长宝座上的人,关于要不要送他去华盛顿做参议员有着不同的看法,”《得州观察家》报道,“领津贴的老年人……仍然爱戴他,但……觉得他不应该去华盛顿,还是在得州能帮他们更多。”心急如焚的“老爹”在竞选中做出了越来越离谱的承诺:要是国会通过法案认定罢工非法,他会清洗国会;消除联邦欠债;强迫议会提供他的津贴计划每年所需的一亿美元。之前他一直攻击约翰逊,说他是总统的“挑水工”,只会机械地对罗斯福的计划言听计从;现在却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说他自己也是一直支持总统的,还说他想去华盛顿,是因为想从那些“职业政客”手中挽救罗斯福。但这些都无济于事。《得州观察家》报道:“毫无争议的证据显示,州长是前所未有地无力,他的竞选……也没能像之前的竞选一样,在民众中掀起热潮。”

六月,杰拉尔德•曼还在重复四五月的行动,在全州上下跋涉奔波,只带着一个司机,偶尔再带个助手。每天都要奔波四五百公里,做八九个演讲,还要在小镇子里站到马车上,发表十几个即兴小演讲。基本上都是睡在汽车后座上的。钱不够,竞选团队人手不足,“他却从来没有停止奋斗,从头到尾,一天也没有懈怠过。”D.B.哈德曼说。

催促他不断向前的动力之一是愤慨。他是一个如此正直如此理想化的人,约翰逊的竞选对他来说可以说是很不道德了,那么夸张做作,那么挥金如土。约翰逊还说,大家应该选他,因为他能给得州争取更多的联邦合同,这真是毫不掩饰的自私自利。另外,曼虽然支持罗斯福,却很不满联邦力量如此插手一个州的选举。已经赢得过两次全得州竞选的他在政治上并非天真,但他后来说,自己从未目睹过这样的情况。“那场选举中他们花了很多很多钱,”他后来回忆,“做得特别过分,还毫不犹豫,肆无忌惮。我听说科科伦都来了得州,维尔茨也来了,副总统办公室的哈罗德•杨也来了,还有格罗夫•希尔。华盛顿的官员入侵得州了,他们是带着钱或者筹钱的能力来的。他们来就是为了筹钱。”

终于,六月十九日,曼的情绪控制不住,倾泻而出。他回忆,几乎就是一时冲动。当时他正在做自己的第二百五十二次演讲,来的人还是一如既往比预期的少,比预期的冷淡,他觉得,这都是因为林登•约翰逊竞选时撒的钱。他在任何地方都能“感觉”到钱的力量。突然之间,他就开始谈论此事了。在普莱恩维尤法院广场的舞台上,在这个镇子巨大风车的阴影里,《达拉斯新闻报》报道,他“首次提起对手的竞选策略”,还提起了各个对手和他自己。风吹乱他的头发,吹动他头顶的风车,他咧嘴而笑,说:“我就是按照老派的办法来,握握手,发表演说。我没有什么激动人心的音乐或者出名的艺人,我也不会撒钱。我没有谁的背书电报。我只知道如何走到法院广场上,到街角和人行道上见见得州人民。我只会直视他们的眼睛。”接着,他详细地批判了所谓“华盛顿资金的入侵”。

他马上就知道自己说到点子上了,说到了观众一直在等他说的东西。到他说完的时候,人群早就爆发出山呼海啸的鼓励之声,他的一位支持者说:“杰拉尔德,只要你一直这么说,就会当选的。不要再发表别的演说了。从现在开始,一直说到选举日那天。”

他照办了。两天之后的晚上,他又在休斯敦面对一大群人发表了同样的演说。他告诉观众,约翰逊的集会让他无比震惊,“爱国集会伪装下的政治集会”,抽奖的行为也让他难以理解。“整个得州有数十个地方,在议员所谓的‘国防集会’上进行了抽奖。整个得州的很多孩子都在场,是当着他们的面进行的。你们觉得,这样的事情会在他们心中留下什么样的民主选举概念呢?”

挥金如土只是让他愤慨的一个方面,他说,还有联邦的压力。从一定程度上说,这种干涉侵犯了“不受华盛顿干预选举自己官员”的权利,所以威胁到了得州的“独立性”,华盛顿想要“把约翰逊硬塞给得州人民,让我们吃下去”。

“你知我知,天知地知,”他对观众们说,“这场参议院竞选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们看到,林登•约翰逊的参选背后,是联邦高层的巨大力量。无数联邦雇员和参与到联邦工程的得州公民都给我们带来了这样的压力。我们看到,官员的权力和影响力被用于操纵和改变一场自由的得州选举。我们看到,他们明显是要利用我们对富兰克林•D.罗斯福的爱戴与情感。我们看到,这场得州的选举中,他们挥金如土,无所不用其极。

你我都看到了,在大量金钱的支持下,有人利用了每一种政治压力,指挥你,告诉你,应该选谁进入美国参议院。

“联邦高层,”他说,“正在暗中操纵,要在得州建立一个由联邦掌控的政治机器。”光想想一个候选人竟然叫选民出于爱国义务来选他,就让他万分震惊,当然,还有用“爱国主义”作为议题,也让他不可思议。“这场选举不涉及任何爱国主义,”他宣称,“你们只是在选择一个参议员。”一个候选人,竟然一次又一次地“利用大家真诚的爱国主义,把这种热血变得廉价……就像为了宣传,而玩弄亵渎了神圣的母爱”。

候选人说他能为得州争取更多的联邦项目,从而让得州赚更多的钱,把这个作为竞选优势,也让他愤慨难平。“如果得州能够往美国参议院送一个充满勇气决心、道德高尚的人,做符合自己信仰的正确的事,这才是对得州最好的……要办成事,需要的不是政治手段,而是个人的诚信正直……我一直坚守着这些原则,一直讨论着这些原则。你们也可以完全信任我,会一直为这些原则抗争。”

观众纷纷起立,鼓掌欢呼震天。“新的议题效果真的很好。”曼回忆。他说,自己意识到:“我应该早点全面批评金钱的使用,因为很多想让奥丹尼尔赢不了而支持约翰逊的人,其实都不赞同约翰逊所做的事情,或者别人为他所做的事情。”

曼本来就是瘦高身材,在得州上下跋涉十个星期后,更显得瘦长而棱角分明,穿着衣领浆洗得笔挺的衬衫和双排扣的西服,帅气得就像箭牌衬衫的广告明星。这位三十四岁的检察长一手插在口袋里,一手伸向观众,滔滔不绝,高谈阔论。他的举手投足正反映了自己作为优秀运动员的过去,他说起话来不像那些专门煽动群众的演说者那样声嘶力竭、大吼大叫,而是平静深沉、充满说服力。他站在简陋的讲台上,说出来的话和教堂布道时一样打动人心。《达拉斯新闻报》说,他还有个最可贵的地方,就是“显而易见的真诚”。他很累、很紧张,伸向观众的手常常像动物的爪子一样蜷曲起来,说话的时候会把身子斜向观众。大多数集会上都没有什么重要政客在台上介绍他入场,他就独自走到空荡荡的舞台上,简单直接地说:“我是杰拉尔德•曼,你们的检察长。”然后向观众展现令人一见倾心的灿烂微笑。就连经验丰富的老记者都被他的活力所震慑。“不知疲惫的杰拉尔德•C.曼,已经跋涉了一万九千多公里,周一又勇敢挺进得州西部,为也许是得州历史上强度最大的竞选活动收尾。”菲利克斯•R.麦克莱特写道。

有了新议题之后,他的竞选也焕发了新生命。“尽管没有令人眼花缭乱的效果手段,曼吸引的人数之多,也令人惊讶。”《达拉斯新闻报》报道。哈德曼说:“他特别真诚,任何人,只要来听了他讲话,就会支持他。”

但听到他讲话的人不够多。下属们千方百计地筹了一千三百美元,预约了得州有限的广播节目,在选举日前五天的六月二十三日让他上了电台,发表新的演说。但那是他最后的一点资金。而选举的最后一个星期,约翰逊也在电台上,覆盖整个得州的电台,每天五次,每次十五到三十分钟。杨、维尔茨、鲁尼和霍夫海因兹也都在全州上电台。有关曼的书面文字看的人也不够多。大城市的日报对他做了很多报道,但周报就没那么配合了。当然,他在周报上的广告也寥寥无几,而约翰逊那边呢,用曼自己的话来说:“他们都是整版整版地登广告。”曼知道他的议题很好,但也知道自己没有足够的资金来让这个议题发挥最大的效力。他虽然能言善辩,声音却被湮没无闻。

而约翰逊背后有罗斯福,有雄厚的资金,有频繁提及他名字的报纸,有充满他声音的电台,有圣安东尼奥和河谷地带已经承诺的大量选票(最重要的是,“老爹”奥丹尼尔被困奥斯汀,无法脱身投入选举),他怎么可能输呢?贝尔登民调显示,时间一周周过去,每一次民调都显示他的选票在稳步上升,而且上升的速度逐渐加快。选举还剩一个星期时的民调中,他终于排到了第一,比奥丹尼尔领先一个百分点,比曼和迅速溃败的戴斯领先更多。最后一个星期里贝尔登的调查中,这些差距进一步拉大。最后一次的民调显示,约翰逊的支持率是百分之三十一,奥丹尼尔是百分之二十六,曼百分之二十五,戴斯百分之十六。乔•贝尔登本人都对自己的预测准确度信心满满,还发表了一个声明:“周六,得州选民很有可能将林登•B.约翰逊送去华盛顿,做他们的参议员。”重要城市休斯敦的最后一次民调显示,约翰逊支持率达百分四十三,奥丹尼尔百分之二十二,曼和戴斯远远落后,败局已定。“林登•约翰逊正在拉开差距。”《休斯敦邮报》如是说。

林登•约翰逊觉得自己不可能输。奥丹尼尔参选之前,他还是人生第一次有成功的信心。而现在,奥丹尼尔颓势渐显,他再次得意扬扬,如五个月之前迅速沉入抑郁深渊一样,迅速升至极乐仙境。老大志在必得,下属们也是情绪高昂。到访约翰逊总部的一名记者发现,林登的支持者都是“喜气洋洋的,说比赛已经结束了”。这些年轻人祝贺的不仅是候选人,还有他们自己,因为大家都能跟着他得道升天。老大得道升天的速度,比他们最乐观的估计还要快得多。他会成为参议院最年轻的成员,三十二岁的参议员。老朋友L.E.琼斯和拉塞尔•布朗准备驱车前往奥斯汀参加胜利后的庆祝。就连通常谨慎腼腆的候选人妻子,都被兴奋的情绪感染,其实整个竞选过程中,她情绪都很高,因为目睹自己的丈夫好像得到了所有梦寐以求的支持。“哦,我们的那场历险啊,”她后来回忆,“某种程度上说是有史以来情况最好的竞选了……也许是因为年轻,我们从未感到疲倦。团队爱我们,我们也爱他们。那是一场属于所有人的竞选:‘我们会赢。’”

但林登•约翰逊即将犯一个错误。

是在最后一刻犯的,就是在选举日当天。那天早上,他在自己幼年时的小屋门口发表完最后一番演讲,像年少时那样亲吻了所有的母亲和老奶奶们,然后在当地投了票,于正午前后回到奥斯汀的史蒂芬酒店,吃了片安眠药,在酒店套房的卧室里午睡,而他母亲就在起居室守着,免得有任何人来打扰他。半下午,他醒来时,听说的都是好消息,早期的反馈都显示他领先于奥丹尼尔,而且差距在稳步扩大。曼和戴斯显然已经出局。他还听说乔治•帕尔和得州南部其他大佬们纷纷打电话来问什么时候能报告他们地盘的选票,他或是亲自或是通过助手告诉他们,一出结果,马上报告。

河谷地带的投票结果报告来了。短短一年前,杜瓦尔县百分之九十五的选票都是奥丹尼尔的,而经过一系列的手段,一年后奥丹尼尔的支持率显然大幅度下降,只赢得了杜瓦尔百分之五的选票,另外百分之九十五的选票给了林登•约翰逊。他一千五百零六票,州长六十五票。乔治•帕尔言而有信。斯塔县,林登•约翰逊六百一十五票,奥丹尼尔十二票,圭拉兄弟言而有信。韦伯县,约翰逊九百七十八票,奥丹尼尔二百五十七票,神秘的雷蒙德法官言而有信。在这些头领掌控的其他得州南部郡县,投票同样是一边倒:萨帕塔,约翰逊二百七十三票,奥丹尼尔二十一票;吉姆霍格,约翰逊一百一十九票,奥丹尼尔十二票。再换句话说,在这五个一贯统一投票的得州南部郡县,约翰逊得到了百分之九十以上的选票:三千四百九十一票,对奥丹尼尔的三百七十六票。曼、戴斯和另外二十五名候选人只得到了寥寥的散票。

得州南部的其他郡县,只有部分选票,也就是墨西哥裔与黑人的选票可以控制。在这些地方,约翰逊的支持率甚至更一边倒。比如,科珀斯克里斯蒂的“墨西哥城”与“黑人城”,一个警区的投票,约翰逊四百一十一票,另外三个主要候选人一共二十六票;另一个警区,约翰逊三百三十八票,另外的候选人一共五十三票。努埃西斯县的墨西哥裔和黑人警区给他的投票超过其他所有候选人的总和。河谷地带的差距稍微小点,因为今年本来没有安排任何全州范围的选举,人头税没交那么多,但比例还是很惊人了。整个得州南部的选票情况如下:杰拉尔德•曼五千零九票,马丁•戴斯五千二百五十票,W.李•奥丹尼尔五千三百六十四票,林登•约翰逊一万五千四百二十三票。

州长在河谷地带的拥戴下降得那么突然、那么彻底,甚至让已经很熟悉那里投票情况的政客都感到震惊。“看到杜瓦尔和斯塔县这些腐败的烂坑发回的结果,真是恶心至极,”其中一个说,“金钱收买了每一张墨西哥裔选票……”甚至还有些河谷地带思想比较独立的人也就此发表了评价,一个说:“只要他们能办到,无论什么地方,都是让墨西哥裔全体投票的。”另一个说:“……要是有相关的法律,我认为出于基本的礼貌,斯塔县和杜瓦尔县都应该打开票箱,审查选票。大多数选民都不认识英语,所以……他们不知道到底在给谁投票。事实上,他们可能根本没有去投票站,选票都是大佬们自己放进票箱的。”卡梅伦县一位见证者说:“这个州遭遇了最严重的情况,比彭德加斯特 (9) 、凯利与纳什 (10) 以及大佬海格 (11) 还要虚伪,还要不诚实。在这样一个体制下,怎么还能指望诚实正直的人与两袖清风的政府能够生存?”

选举日那天得州南部发来的最初反馈并不像个错误。就只是和其他县的得票相加,约翰逊的总体票数继续稳步攀升。那天晚上九点半,约翰逊领先奥丹尼尔一万三千多票。约翰•康纳利、汤姆•米勒和吉姆•布朗德尔轮流在十六楼统计反馈的票数,约翰逊则从那个房间出来,走到酒店夹层,手里攥着各县法官们报告结果的电报。支持者们把他高高抬起走来走去。他挥舞着电报,胜利地欢呼着,疯狂地庆祝着。

的确有庆祝的理由。他已经走了这么远,而且走得这么快,这个丘陵地带土生土长的年轻人,似乎就要在三十二岁问鼎美国参议院的宝座了。仅仅十年前,他才提着借来的箱子前往华盛顿,没有暖和的衣服,也没钱买,学历不高,身无分文,住在地下室,是议会一千个秘书中不起眼的一个。现在,他自己已经是个众议员,即将成为最年轻的参议员。就算他担心自己和祖辈父辈一样无法长寿,但在如此年轻的年纪就能攀上高位,似乎还有很多时间走下一步,登上权力阶梯的最高一级。那天晚上,他和对手的差距有所缩小,但依旧可观,米勒市长正在准备一份声明,说自己会竞选“参议员林登•约翰逊”空出来的众议院位置。现在已经统计出百分之九十六的选票,“约翰逊领先五千一百五十二票,胜局已定”,第二天早上的《休斯敦邮报》登出这样的标题。《达拉斯新闻报》说:“只有奇迹才能让FDR的宠儿落选。”“拿着小相机到处咔嚓咔嚓”的“小瓢虫”说:“大家都宣布他赢了。《达拉斯晨报》都开始登载他的各种照片,‘六岁的林登……’我们都在讨论下属人选了。”

然而,在得州,并非所有选票都是选举日那天统计的。

当然,城市的投票是在当天统计的,一九四一年,大多数得州城市都在用投票机了。虽然广大农村地区基本上还是人工纸质投票,大部分的农村选票也是当天统计。不过,在全州范围内的选举中,一些农村警区的结果通常要等到选举日后几天才统计出来。在某些情况下,不仅是因为这些选区的偏远,也不仅因为一些区域的县法官没有电话,无法及时打给得州选举办公室。

得州政治高层基本都知道哪些警区可以收买。这些地区的县法官被收买之后,只有出资人亲口告诉他想要多少选票,才会把选票数报告给选举办公室;这些地区的法官拿着锁得一点也不牢的票箱(钥匙也在他手里),回到家,私下里悠闲地数数票(必要的话再加点新的进去),肯定不会有人发现,就算发现了也没法证明他到底干了什么。除非一场选举受到质疑,选票是不会进行审查的;就算提出质疑,正如一位政客所说的:“可以做很多事情来阻止它们(一些农村警区的选票)被审查。”如果一个票箱被送到选举办公室时,底部已经被撕破,里面一票都没有,法官可以赌咒发誓,说他往办公室送选票箱的时候,还是完好无损的,肯定是路上遇到什么意外破了。

在差距较小的选举中,警区的结果可以按照上述方法进行改变,所以得州政治中一条基本规则就是,不要太早报告那些重要警区(就是你可以控制结果的警区)的结果。要是你报告了总数,对手就知道需要多少票能打败他,在得州,能买到这些选票又很容易。就算法官已经把警区的结果报告了上去,只要没有正式公开确认,都是可以改的,就说算错了。约翰逊却违反了这个规矩,也许是因为过分自信,也许是因为情报网向他保证,主要对手奥丹尼尔没有做任何改变投票的准备,现在改变也很难了,因为除了在得州南部,其他地方的“职业政客”他都得罪了个遍,得不到那些县法官和治安官们的合作。但尽管如此,选票还是会改变。

改变的原因和林登•约翰逊毫无关系。

奥丹尼尔的竞选经理威廉•罗森诉说了接下来的事情,而约翰逊的竞选人员、与此事没有关联的政客以及政治观察家们也确认了这个说法。选举之前的一两个星期,州长越来越焦急和疯狂的竞选承诺,让一些保守派的商业游说者警惕。他们是长期在幕后操纵得州政坛的力量,也是奥丹尼尔一直以来的秘密支持者。他们怕他继续承诺增加津贴,会导致石油、硫和天然气产业增税。“他一直是跟他们一起的,”一名观察家说,“但他的行为实在太不可预测了,他们不能确保能一直控制着他。”另一个说:“奥丹尼尔不是个特别靠得住的人,你根本预测不了他的行动!他们都很害怕他。他就是未知数。”

奥丹尼尔在竞选中做的一个承诺,让商业游说者们的担忧进一步加深。这个承诺是针对制酒业的,也是得州的大产业。“老爹”的很多信仰固然真实性可疑而且随时在变,有一点是非常清楚、不可动摇的:他坚信酒是魔鬼的武器。就连亲朋好友偶尔喝一杯都不允许。“他是个偏执狂热的禁酒主义者,”州务卿罗森说,“我总是小心翼翼,绝不会带着酒气去上班。”之前,奥丹尼尔需要找个一定能起作用的议题唤起他那些农村原教旨主义支持者的热情,于是在六月六日开始攻击“泡吧”的行为,说“年轻优秀的士兵沉醉其中,渐渐堕落”,于是递交了一项法案到议会,申请禁止在任何军事基地方圆十六公里内的范围销售啤酒或烈酒。而全得州正是军事基地雨后春笋般建立起来的时候,为啤酒与烈酒制造商创造出一个包含成千上万年轻士兵的巨大市场。这项法案无疑是很大的威胁。得州酿酒商协会(国会大道上普遍的叫法是“啤酒公司”),代表了行业巨擘珍珠啤酒公司、二百多家较小规模啤酒制造商以及一些高度酒公司,其游说团队长期以来已经在奥斯汀形成了一股不可小觑的势力。在这样一个禁酒主义思潮盛行的州,他们的生意还能一直蒸蒸日上。他们本以为,很容易就能让奥丹尼尔的提议作废,但距离竞选结束仅剩十天,发生了一件事,让他们不免忧心。竞选开始之前,得州控酒理事会的主席职位空缺了出来,这个委员会只有三个成员,却对整个得州酒业执照的发放拥有很大权力。州长指派了一个强硬的禁酒主义牧师去填补这个空缺。游说者们调动整个州议会,拒绝确认对牧师的任命,还拒绝了奥丹尼尔提名的其他人,所有这些提名的人好像对监管得州酒业都没什么兴趣,更想终结整个得州的酒业,其中包括了得州反沙龙联盟的会长和基督教妇女禁酒联合会的原会长。然而,选举前的十天,奥丹尼尔成功让他的第五个提名人上任了,此人也是个禁酒主义者。委员会很快会出现另一个空缺,如果奥丹尼尔继续成功让另一个禁酒主义者上位填补,这个委员会“基本就可以终结这里的酒业了”。同样重要的是,奥丹尼尔的胜利提醒了“啤酒公司”,这么强势的州长也可能会成功推进禁止军事基地周围卖酒的法案。“这就关系到数百万美元了,”罗森说,“他们必须把他从州长的位子上弄下来。”

游说者们本来以为,问题很快可以解决,奥丹尼尔当选参议员去了华盛顿,他们再确保把副州长可卡•史蒂文森扶正就行了,这位仁兄酗酒一辈子,是“啤酒公司”和其高度酒伙伴的盟友。现在,奥丹尼尔似乎要输掉竞选了,不过只落后五千票,这些权大势大的游说者们发现,消除威胁并不难,而且林登•约翰逊还这么快正式公布了自己的选票,让他们准确地知道奥丹尼尔需要多少票能打败他。

选举日的午夜之后,约翰逊正在史蒂芬•F.奥斯汀酒店的夹层被大家抬着游行,欢呼声响成一片,而街对面的德里斯基尔酒店却进行着一场安静的会谈。据一些报告说,会议实际上的主席是埃米特•R.莫尔斯,原得州众议院议长,现在为酒业利益集团做代理人;其他关键人物包括啤酒公司的游说者和十五名得州参议员。周日,一些人从奥斯汀离开,去拜访已经把选票箱悄悄带回家的县法官们。

约翰逊还犯了个错误,让他们更容易做手脚了。就像林登很少过分自信一样,这个错误也不该是他犯的,而正因为这次的过分自信,他才犯了这个错误。这个错误直接违背了他成年生涯的基本原则,违背了贯穿其中最一致的主题:“如果你真的尽了一切努力,那就一定会赢的。”从大学毕业后的十年里,他都一直遵循着这条铁则,无论会付出什么代价。十年来,不管多么筋疲力尽,不管个人的尊严与骄傲丧失到什么程度,他都顾及方方面面,做好了一切预防措施。一九四一年的竞选,当然是他成年以后很不同寻常的一次经历(除了奥丹尼尔宣布参选,他恐慌发作的那短短的一段),只有这一次,他一直是情绪高昂而乐观的;经过小半辈子的如履薄冰与焦虑担忧,只有这一次,他过分自信了。而这种过分自信,让他忽略了一个很基本的地方,没做预防措施。

他已经在这上面吃了亏。圣安东尼奥的西区给他的投票比其他二十八个候选人加起来都多,但远远没有达到他的预期。投票总数特别少。墨西哥贫民窟的一些票仓按照承诺,让他遥遥领先,比如:一百零一比六;一百一十五比四;一百六十九比三。但在大多数警区,总共能有三百甚至更多票的,却只有一百来张选票。墨西哥贫民窟总体统计,他与奥丹尼尔的得票是三千零五十八比一千一百一十。但他们承诺给他的,比三千票要多得多。

为什么会出现这个疏漏?候选人就算已经付出了很多努力,选举日那天仍然不能疏忽,他要派人,他绝对信任的人,能为他全心全意卖命的人,在当天奔波于各个投票站,驱车一个警区一个警区地跑,监督工作人员,看着他们把一车的选民带到投票站,再催促他们赶紧出去带另一车过来。从投票站开放到关闭,都要一直这样。这才算是付出最大的努力。而约翰逊的竞选总部几乎没有一点这方面的行动,完全依靠奎尔的人和“城市机器”。奎尔倒是尽了全力,但是组成“机器”的副警长和其他掌控西区票箱的官员们,就没那么尽心尽力了。他们拿到了约翰逊的钱,约翰逊却没有拿到选票。事实上,他们把钱拿了,还把发钱的人嘲笑了一番。西区一个领导小弗兰克•H.布西克后来告诉约翰逊,竞选期间,“我经过你总部好几次,发现充满了扬扬自得的气氛”。布西克在警区招了九个人帮约翰逊办事,“过去十五年来一直确保西区按照指示投票的人”。但选举日那天,那些领导竟然只“慷慨大方地给了他们总共五美元,做这么大个警区和志愿者工作的开支。结果,大多数人觉得很反感,直接回家了。我知道你有很多朋友要了大量资金说要支付选举日那天的必要开支,但坦白说,约翰逊先生,我觉得这些钱没花掉。竞选开始以来,好些人(当地的选举官员)都得意扬扬地说,他们赚了点钱。”

选举日那天,这个疏漏看上去并不重要。圣安东尼奥的结果公布时,约翰逊正遥遥领先。而且,在白人聚集区不受欢迎的他,竟然赢得了贝克萨尔县,真是个伟大胜利。但现在,这个疏漏变得重要起来。

更为严重的是,另一个被他忽略从而没有采取预防措施的基本方面,这也很不符合他的性格。在那些充满欺骗与阴谋的县,唯一避免投票作弊的办法,就是派人到那些县的投票现场,确保只有选民往票箱里放选票,没有人违反法律当场给选民下指示,当地没有政客在选民投票时盯着他。还要确保警区投票结束时,法官先报告了确切结果,再把票箱带回家。有必要派人二十四小时轮流值班,持续个一两天,等到第一轮结果出来,再等到确切的官方结果也出来。约翰逊觉得自己领先优势很明显,更重要的是,他知道在南得州(这个地区也已经转向约翰逊的阵营了)之外,奥丹尼尔没有任何人员组织,不认识选举法官,没法作弊(而且他也知道曼是不会作弊的),所以,除了极少数的地区之外,约翰逊没有采取这个预防措施。而在那极少数的几个派了人的地区,周六晚上选举法官报告了总数之后,那些人就接到通知,可以回奥斯汀一起庆祝胜利了。

周日晚上又多数了八千五百票之后,约翰逊仍然领先奥丹尼尔四千五百多票,十六万七千四百七十一票比十六万二千九百一十票。曼有十三万两千九百一十五票,戴斯是七万六千四百一十四票。超过百分之九十六的票数已经统计,只剩下一万八千票了,所有的几乎都在马丁•戴斯的东得州国会选区,是戴斯的主要票仓。“除非出现奇迹”,得州选举办公室的经理罗伯特•L.约翰逊宣布,否则林登•约翰逊铁定当选参议员了。

但对手那边已经快做好周一的安排了。德里斯基尔酒店一个套房里有四个做此安排的重要人物,他们一整夜都在打电话。周一快要破晓时,其中一个打了最后一个电话。他首先对接电话的人表示抱歉,然后说:“只是想跟您说一下我们的计划。州长将成为参议员……”

奥丹尼尔本人和这个安排一点关系也没有,但在周一早上,那边也通知了他。他又通知了自己的助手。其中一个说约翰逊现在还领先几千票,州长说:“嗯,这也改变不了什么。”“奥丹尼尔身边人脸上沮丧又焦虑的表情”突然间消失了,《奥斯汀美国人-政治家》的文章写道。到周一中午,该报报道:“消息都传开了,‘老爹’当选了……参议院都闹开锅了。”整个首都都在窃笑,等着看林登•约翰逊怎么收场。

约翰逊和助手到最后才得到消息。周一中午,约翰•康纳利还在往外发获胜电报。他致电华盛顿的一位朋友说,虽然结果还没有得到官方的公布,但“选举办公室承认,除非奇迹发生……我们应该已经获胜了”。

那天,约翰逊本人正在阿尔文•维尔茨那绿树成荫、宽敞舒适的后院门廊上享受人生。两个人很放松很开心,从高脚银杯里啜饮佳酿,而唯一在场的第三人“小瓢虫”则在给他们录像,准备自制影片。

他们可能就是在那个门廊上得知消息的。那条影片中的维尔茨接到电话,听着那边讲话,片刻之前还轻松自在的表情,刹那间变色了。不管消息是怎么来的,一来便如山倒,迅捷无比。

周一早上九点,选举办公室的职员开始拆信,有的是电报,有的是专递,是那些周六或者周日没有统计的选票反馈。很多邮件都是来自得州东部县市的,而东得州几乎每封邮件上的数字,都剧烈地扭转了之前的趋势。按照之前来自那个区域的结果,该区的议员马丁•戴斯自然是领先的,另外三个主要候选人远远落后了。而新来的这些结果中,戴斯的得票比例大大下降。他的那些票没有被曼拿去,也没有被林登•约翰逊拿去,几乎全都给了“老爹”奥丹尼尔。

比如,谢尔比县本来是戴斯的强大票仓,周六晚上该县送来的报告也证明了这一点。一共两千两百七十五票,戴斯得到了一千零四十票,百分之四十六,几乎就是其他候选人的总和。奥丹尼尔得了七百七十九票,百分之三十四;约翰逊二百四十一票,百分之十一;曼二百一十五票,百分之九。但现在谢尔比县又多报了二百五十六票,大多数都是来自之前已经报告过的警区,但戴斯的表现远没有之前那么好。“新增”选票中,他只得了八十二票,不是百分之四十六了,只有百分之三十二。约翰逊和曼也不怎么样:曼得了六票,百分之二;约翰逊特别糟糕,新选票中只有三票是给他的,百分之一。奥丹尼尔在初期反馈中得到百分之三十四,新增选票中则得了百分之六十四,就是最后这二百五十六票中的一百六十五票;一百六十五票比林登的三票。因此,选举办公室将谢尔比县的新数据统计起来之后,约翰逊的领先优势就减少了一百六十二票。马什的《奥斯汀美国人-政治家》后来语气苦涩地评论道,尽管“这些最后的选票是来自同样的县,同样的人”,他们之前都投过票了,这些“迟来的”选票中,“奥丹尼尔的得票率大大超过约翰逊,是他的十六倍”。

牛顿县的新结果也来了,继续翻盘。这个县新增了五百五十六票。戴斯在其中所占比例更小,剩下的选票又几乎都给了奥丹尼尔。因此,在牛顿县的新增选票中,州长以一百六十八票领先约翰逊的三十票;约翰逊的总体领先优势又减去了一百三十六票。其他东得州迟来的结果中,这样的场景反复上演。这个区有些县已经在周日报告了,尽管还不算完全官方,但已经可以称之为“完整”的结果,所以不能有太大的改动。但现在,这些县的官员寄来了信件或电报,送来了“官方”的书面结果。很多书面的数字都和电话里说的不一样,而且都对约翰逊不利。约翰逊在安杰利卡县的选票比之前电话报告的少了三十二票;奥丹尼尔在哈丁县多了六十九票,在科罗拉多又添了八十五票。随着一个个县纷纷上报,约翰逊的领先优势正在一去不回。在新墨西哥掌管一个联邦法庭的吉米•奥尔雷德给卡萝尔•基彻打电话。“我在听收音机,”他说,“他们正在东得州作弊呢!”

约翰逊对此的反应是,他也要作弊,重回领先地位。他给杜瓦尔公爵乔治•帕尔打电话,请他给自己更多的选票,但帕尔拒绝了。他后来告诉朋友们,自己是这样回复的:“林登,我进过联邦监狱,不会为你二进宫。”约翰逊从几个大票仓争取到一些“更正后”的选票,比如奥斯汀多给了他二百二十六票,但已经无力回天了。他的最大票仓是南得州。因为他的错误,南得州已经送来了官方数据,再也做不了什么了。东得州现在变成奥丹尼尔的了,因为正式数据还没送来,所以“老爹”需要多少他们就能给多少。约翰逊想要努力增加自己的票数,狡猾的对手看在眼里,继续把关键县(比如东得州腹地的特里尼蒂)的数字压住不发,看最后需要多少。不管约翰逊新增了多少选票,他们都能增加更多。

林登•约翰逊从维尔茨的门廊赶回总部,整个周一都守在电话旁边,而几乎每一次铃响带来的都是坏消息。奥丹尼尔开始翻盘大概是从周一中午开始的,当时约翰逊还领先四千多票。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电话一个接着一个,他眼睁睁看着自己优势尽丧:到晚上七点,“老爹”已经落后不到一千票了。但大概只剩五千票没统计了,肯定是四个候选人各有所得,他能坚持下去吗?较晚的时候,东得州的安德森、卡斯、帕诺拉、雷富希奥和范赞特等好几个县几乎同时上交了它们的“官方”数据。这些数据统计完成后,约翰逊只领先七十七票了,而还有一些东得州县没有上报。奥丹尼尔清楚周二会是什么情形,一位记者为他读了晚上最后的数据,州长微笑着说:“嗯,看着不错啊。”约翰逊也很清楚。沃尔特•詹金斯想安慰他,跟他说现在还是领先的。“大势已去。”林登•约翰逊回道。丹•奎尔比较理智,他说:“他(奥丹尼尔)收买的选票比我们多,就这么简单。”但有些下属运气不好,被沮丧的约翰逊当成发泄怒气的对象。其中之一是迪克•沃特斯。那天晚上,他要带妻子出去吃晚饭,两人离开史蒂芬•F.奥斯汀酒店的时候,恰恰和约翰逊狭路相逢。沃特斯只是个初级选举助手,没有责任也没有权力去确保选票不被改变。然而约翰逊却把此事怪罪于他,“尖叫着,大吼大骂着,像他通常那样疯狂地挥舞着手臂”,他就那样当着沃特尔斯妻子的面,恶毒地谩骂他。十五楼的候选人套房里,玛丽•拉瑟头发凌乱地坐着,面如死灰,努力想对着“小瓢虫”的相机挤出一个微笑。约翰•康纳利则在抽泣。他们的预感在周二变成了现实。那天早上,选举办公室一开门,更多的“准确数据”就来了。周二结束时,奥丹尼尔领先了一千多票;官方最终的统计结果是他十七万五千五百九十票,约翰逊十七万四千二百七十九票,相差一千三百一十一票。

林登•约翰逊的失败,是因为政治上的意外。打败他的,不仅有对手的朋友,还有对手的敌人。奥丹尼尔赢得了参议员的位子,不是因为那些人想让他做参议员,而是因为他们不想让他做州长,因为他们想让他赶快滚出得州。但拱手让这些人夺走胜局,就是约翰逊的错了。他已经筹谋计划活动了十年,努力了十年,日日夜夜,无论平时还是周末,都在努力,做了“一切”,十年来,他都赢了。

他就放松了这么一天,结果输了。


(1)  按照美国的选举法,州或者全国的选举,首先是进行初选,再在初选中得票相近的领先者中进行决胜选举。

(2)  《我的邦妮》( My Bonny )是欧美世界家喻户晓的一首英文民歌。其中有句歌词是“请把我的邦妮还给我”。

(3)  威尔•罗杰斯(Will Rogers)是美国幽默作家,也是有名的电影演员、专栏作家和电台评论员,其朴素的哲学思想和揭露政治黑暗的做法广受美国人民爱戴。一九三五年与飞行员威利•波斯特(Wiley Post)一起坐私人飞机飞行时,飞机起飞后不久坠机,二人同时罹难。

(4)  “黄金律”(Golden Rule):泛指宗教或哲学思想中对待他人的一些原则。在这里应该指的是《圣经》中耶稣的教诲:你要他人怎样待你,就要这样对待他人。你愿意别人给你做的,你要照样给别人做:法律和先知,即在于此。

(5)  这笔钱最后的用途不太清楚。詹金斯说马什用在了报纸广告上。“但这笔钱不该这么用。”马什的私人秘书玛丽•路易斯•格拉斯说这位出版人从詹金斯那里拿到钱之后就交给了她保管,“我就放进了一个白色网袋。钱装进去胀鼓鼓的。在我手里拿了有两三天。”她说马什把钱要了回去,是拿去做电台广告而不是报纸广告了。——原注

(6)  所有这些县用那个年代得州政坛的说法,整体被称为“河谷地带”。——原注

(7)  杰伊•库克(Jay Cooke):美国著名银行家,因为在南北战争中帮助政府出售国库券而名声大振。

(8)  吉米•海因斯:又名詹姆斯•海因斯(James Hines),美国纽约职业高尔夫球手,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获得了很多冠军,名扬全国。

(9)  彭德加斯特(Pendergast)指的是美国政治操纵者托马斯•约瑟夫•彭德加斯特,在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掌控着密苏里的堪萨斯和杰克逊县。掌权时和罪犯结盟,极尽虚假作秀,背后弄权。

(10)  凯利指的是爱德华•凯利(Edward J. Kelly),一九三三年到一九四七年的芝加哥市长,他和芝加哥的政治人物帕特里克•纳什(Patrick A. Nash)一起铁腕弄权,控制联邦和地方的工作,操纵选票,他们的体系被一些人称为凯利-纳什政治机器。

(11)  大佬海格是指弗兰克•海格(Frank Hague),美国民主党政客,一九一七年到一九四七年一直是新泽西泽西市的市长,还在一九二四年到一九四九年担任了民主党全国委员会的副主席,很多人都了解他的腐败与专横。

•35•

“我想见林登”

一九四一年五月,弗兰克•罗斯福的忠实追随者莫里•马弗里克失去圣安东尼奥市长职位时,总统给马弗里克十六岁的儿子写了一封信,安慰他不要为父亲的失败感到难过。“我知道他很沮丧,但因为我了解他,所以也知道,他私下里坚信自己的观点是可以持久的,可以流传的。林登•约翰逊也是这样……他所坚持的事业最终会获得胜利。他会这么说,他父亲会这么说,我也这么说……暂时的失败没有任何意义,只要我方能赢得最后的战斗。”

罗斯福写下“我方”,并坚信着这就是林登•约翰逊所在的一方时,约翰逊已经加入了另一方,激烈反对新政的圣安东尼奥城市机器,就是它们打败了马弗里克。罗斯福对此一无所知,而且一直被蒙在鼓里。对于约翰逊与新政敌人在得州秘而不宣的结盟,他连一点清晰的概念都没有。

尽管如此,同情落败的政客(甚至是对他们的宽容)并非富兰克林•D.罗斯福身上明显的品质。不止一个国会山上罗斯福的支持者发现,如果输掉了寻求连任或者想要进入参议院的尝试,之前那个脸上有着亲切和蔼微笑的总统就不见了,消失得无影无踪,不管他对罗斯福和新政的忠诚有多深多广。其实,在林登•约翰逊之前担任新政在得州代表团中线人的W. D.麦克法兰就遭遇过这样的命运。一九三八年,罗斯福专门代表他出现在竞选现场,结果他还是输了,失去了议员的席位。后来他请求总统,如果联邦电力委员会、联邦通信委员会或者联邦机构里“有任何空缺都请记得我”。罗斯福根本没记得他。麦克法兰接到了联邦任命,低阶的临时任命,在跟丹尼森大坝有关的司法程序中担任检察长特殊助理,而且这还是山姆•雷伯恩出来说情的结果,他看在麦克法兰曾经是得州议会那群人民党一员的份儿上,帮了这个忙。白宫的助手们都在想,罗斯福这么支持约翰逊,他还是输了,总统会不会觉得脸上无光,会做出什么反应。

他们的疑问很快就有了答案。落败以后,林登•约翰逊给富兰克林•罗斯福寄去一封两段话的短信。

先生:

上周,在得州如火如荼的天气与竞争中,我说过,我很高兴被称为“挑水工”。如果我们的总指挥喉咙或灵魂感到干渴,需要支持,我随时愿意挑一桶水给他。因为你已经给了我无与伦比的支持。

没能在领导之路上晋升的人,是他自己的错,不是您的。

真诚的,

林登

在这封信的空白处,是罗斯福的亲笔:“沃森将军,我想见林登。”

两个人见面后的那天,约翰逊给南•霍尼曼写信:“今天和领袖见面了,聊得非常愉快。”他的愉快可以理解。总统之前问过科科伦,他可以做点什么让林登高兴起来,还接受了科科伦的建议:罗斯福将在八月肯塔基列克星敦民主党青年党员全国大会上发表讲话,科科伦建议总统携林登一起出席。罗斯福听从了。约翰逊来见他的时候,总统告诉他,已经安排他在自己之前先发表一个演讲。这位年轻议员的落败,反而让罗斯福对他的“特殊感情”愈加强烈起来。他输是输了,这位年长之人却帮他安排了人生第一次全国性场合的亮相,这可是他期盼已久的。

约翰逊为落败找的借口,是别人作了弊,而罗斯福全盘接受了这个借口,还拿这个开玩笑,对他说:“林登,你们得州人显然没有我们纽约州有经验,我们的第一要务就是,选举结束时,你得坐在选票箱上。”

有关一九四一年选举,富兰克林•罗斯福为林登•约翰逊帮的最大的忙,不是在竞选之中,而是竞选结束很久以后。

一九四二年七月,国税局探员在检查布朗&路特公司账本时,联想到其他事务,对给予公司高层的大笔奖金和多笔“法务费”产生了怀疑,开始顺藤摸瓜,去查找资金去向,这条藤蔓通向了林登•约翰逊的竞选。

税务顾问之前就跟布朗&路特说过,公司的竞选捐款不是可以减免税收的商务支出,但布朗&路特却通过数十万美元的“奖金”和“法务费”减免了税收。国税局探员现在怀疑,这些实际上就是巧借名目的捐款。更为严重的是,就算只计算目前所怀疑的款项,以林登•约翰逊从该公司的大量筹款,布朗&路特潜在的财务责任(补交税款、相关的罚款和利息)也是巨大的;这还不算,随着国税局加紧调查,扩大范围,危险就不仅是财务责任那么简单了。探员们开始怀疑,布朗&路特如此公然地通过这些途径来偷税漏税,是否构成欺诈政府;而如果一旦税收欺诈罪名成立,是要量刑坐牢的。一九四二年秋天,用该公司的代理人爱德华•A.克拉克的话说,布朗&路特的高层都知道,“他们在国税局那儿有大麻烦了”。

那个接受竞选捐助的人也有麻烦。如果那些罪名跟他的竞选捐款有关,哪怕只是相关部门向外界透露可能量刑,都是一场公关的噩梦。按照《反腐败法案》的规定,单个候选人在竞选中的花费不能超过两万五千美元,而要是他花的这数十万美元的金额被透露出去了,这个丑闻涉及的方方面面,很可能终结他的政治生命。

调查了大概四个月,所有相关方都觉得,凭着约翰逊在白宫的关系,最后必定是有惊无险。布朗&路特让阿尔文•维尔茨做此事的代理人,但就算是原内政部长也不一定赢得了这个案子,公司真正依靠的是约翰逊。“他们雇维尔茨来处理国税局的事,因为他们知道约翰逊会参与帮忙此事。”克拉克说。

约翰逊没有逃避责任。他已经想好了解决问题的“一条线策略”。第一步是说服约翰逊与总统之间的联系人,小詹姆斯•H.罗,告诉他国税局对布朗&路特的调查关乎政治,是效忠加纳-杰西•琼斯集团的国税局得州官员授意进行的,目标是切断新政在得州重要的经济支援。这是彻头彻尾的谎话,但凭着林登•约翰逊的三寸不烂之舌,要说服对得州政治一无所知的听众并非难事。欣赏并且相信约翰逊的罗对他的话照单全收。他后来回忆:

(一九四二年夏天)我给总统送去一份备忘录,告诉他国税局正在得州上下针对“我们的人”搅弄政治风云……

我给总统送去的这份备忘录中说,他们的目标是“支持连任三届的人群”,在得州帮了我们忙的人。国税局的人正在出入所有的银行,找各个律师,核查政治捐款,要是不阻止的话,我们在得州就没朋友了。

罗后来告诉格蕾丝•塔利,总统回复了这份备忘录:“我想总统肯定是跟马尔文•麦金太尔谈过此事了。麦金太尔给约翰•沙利文(国税局局长助理)打了电话……”罗想当然地觉得这事结束了。

但没结束。调查涉及的给约翰逊的竞选捐款数额太大,捐款时又没有怎么多加掩饰,做得太明目张胆了。

他们又在沙利文的上级,国税局局长盖伊•T.黑尔弗林身上下功夫,华盛顿的内部人士都知道,这位是“总统在国税局的人”。是约翰逊亲自去找的黑尔弗林,说辞不变,请他终止调查。但黑尔弗林的上级有着不可动摇的正直诚信,约翰逊的努力失败了。国税局是隶属于财政部的,而财政部长是小亨利•摩根索尔,新政中的投机分子都痛恨他,因为他始终坚守法律,不可动摇。摩根索尔宣布,调查会继续进行。

罗回忆,现在,“布朗兄弟开始担心了……约翰逊也是”。他说,约翰逊“有麻烦了”,他本人也清楚这一点。一九四二年十月,维尔茨和乔治•布朗来到华盛顿,和约翰逊商谈此事。接着约翰逊和布朗又找了罗。约翰逊和罗都知道,他们现在是走在多么薄的一层冰上。罗被邀请到布朗&路特在华盛顿谢里登地区 (1) 的别墅,他回忆,听说要讨论的主题之后,“我说:‘我跟你们到街上去说。国税局可能已经监听了这房子。’”于是这三个高个子年轻人,新晋百万富翁,总统的顾问,以及未来的总统,就这样站在华盛顿的大街上谈话。

“约翰逊很担心。”罗回忆。他反复重申,调查就是政治迫害,是报复他对罗斯福的支持,请罗采取进一步行动终止调查。罗也努力了。他亲自去见黑尔弗林,讨论了此事:“只有我们两个,哦,不,不对,他还找了个证人,他们办事情总是这样的。但我说:‘管他的,我该说什么就说吧。’他说约翰逊已经找过他请他终止调查了。‘嗯,我做不到啊。我倒是想,但局长(摩根索尔)不许。’”

罗一直是“自己”去办的此事。现在他知道,需要更上级的人插手了。十一月二十日,他试图让摩根索尔的上级注意此事,送了一份表面上写着收件人格蕾丝•塔利的备忘录去白宫。“黑尔弗林暗示说他能不费吹灰之力,很妥当地解决得州的问题;但如果摩根索尔最后会插手进来,黑尔弗林是不会出手的。要是总统能让黑尔弗林去解决此事,而且会给他撑腰,他会行动的。”显然,摩根索尔的上级关注到了此事。罗说:“接着我——要是没有罗斯福的说明,我是做不到的——我去见了摩根索尔,当时心里想:‘罗,你得机智一点啊。’摩根索尔什么都会录音,这事大家都知道。我就只是淡淡地提了那么一句,说出来之后看他怎么说。他也没说什么。我就走了。”

摩根索尔可能没有跟罗多说,但这位部长还是发布了命令。几周之前,摩根索尔的一位助手让国税局探员暂停对布朗&路特事件的调查,等待进一步通知;一九四二年十二月十七日,罗找了摩根索尔之后不久,上面就让负责调查此事的探员E.C.沃纳把布朗&路特的案卷送到华盛顿。于是他用专递送了过去。那之后不久,沃纳和国税局在得州与路易斯安那的负责人,特别探员詹姆斯•M.库纳尔就被召到华盛顿,和国税局高级官员们见了面,沃纳后来在他的日记中写道,那些官员“让我详细解释了涉及欺诈的部分和引起怀疑的部分”。第二天,他们又把他找去,给他下了命令,沃纳说:

调查要继续,动作要快,但也要全面。不能去找任何外部人士,只能从内部进行调查。找到任何可疑之处都要向他报告。我们的调查要讲究方式方法,客气一点。(国税局副局长诺曼•D.卡恩)说这不是在批评我们任何人。

一九四三年,国税局开始接近林登•约翰逊参议员竞选资金背后的真相。

一月二十二日,参与其中的六个探员在达拉斯开会,商定了战略战术。其中几个立刻去了布朗&路特的休斯敦办公室,开始全面审查公司的记录。还有几个就去了银行,开始检查布朗&路特一些高层的存取款记录。剩下的就是开始调查这些高层,看他们的描述是否符合记录。

探员们这次调查的大笔资金是总共十五万零八百美元的“奖金”,布朗&路特的财务主管和四位副总裁分别收到了一些。根据公司账目上日期为一九四〇年十二月二十七日的一条记录,这些奖金是当天开会时决定发放的。但现在联邦探员找到了布朗&路特原来的一名记账员,罗伯特•C.霍恩,在得州麦克艾伦对他进行了质询。霍恩告诉探员,账本上记的日期不对,这些奖金实际上不是一九四一年发放的,而是一九四〇年。探员们进一步调查,得出结果后,沃纳给上级们写报告说:“手里握着充分的证据,可以证明很多以奖金名目发放的资金可以构成欺诈。”探员们还发现,布朗&路特还给低阶一些的人员发放了小笔的奖金,总数达到两万四千美元。他们拿到这些人银行流水的原件和复印件,沃纳报告说他和他的人正在追踪这笔钱最终的去向;他们已经发现而且拿到了一张两千五百美元的支票,是进入约翰逊的竞选账户的;那两万四千美元中还有很大一部分“应该是用在了(约翰逊的)参议员竞选上”。

这是国税局卷宗里编号S.I.19267-F的案件,他们对案件的调查越深入,就发现了越多有问题的转账汇款。国税局的探员们认为,布朗&路特有些资金转到林登•约翰逊总部的途径非常迂回隐蔽。事实上,有的根本没有经过布朗&路特,而是从子公司之一的维多利亚砂石公司转过去的。比如,付给一名休斯敦律师埃德加•蒙特斯的一万两千五百美元的“法务费”,就不是布朗&路特,而是维多利亚砂石公司出的。而且,他们认为,该公司还采取了进一步的行动,来掩盖这笔资金的最后去向。蒙特斯给了其中一万美元给合作伙伴A.W.巴林作为“利益分红”,接着巴林又把这一万美元转回给蒙特斯。蒙特斯写的支票也不是直接给约翰逊竞选的,而是帮竞选团队付了欠电台和印刷厂的钱。蒙特斯把剩下的两千五百美元转交给另外一个律师,通过这个律师再把钱送到竞选团队。有些资金的流向比较难追踪,因为一开始也许是支票,但很快就变成现金。比如,小J.O.科尔文拿到维多利亚砂石公司五千美元的支票,立即兑现,把一半的现金装进信封,直接寄给约翰逊的竞选总部。探员们还认为,有些钱一开始就不是支票而是现金:布朗&路特的副总裁J.M.德林格尔负责的一个“小额备用现金”基金有大笔相关的支出。

在追踪多笔布朗&路特捐款的过程中,国税局探员遭遇了布朗&路特高层和相关律师的回避与否认。林登•约翰逊本人当时没有被质询,因为华盛顿命令不能去调查任何“外部人士”。(多年后,专栏作家德鲁•皮尔逊要写一系列相关专栏文章,这件事面临曝光的危险。有人向约翰逊询问蒙特斯给他的竞选捐款的事,约翰逊直截了当地否认自己从他那里接到过任何资助。他还说自己从没听说过蒙特斯其人。然而,正如皮尔逊写,“蒙特斯的父亲是原休斯敦市长”,在得州政界是位“著名人士”。)但探员们深挖公司和银行的记录,发现了相关的支票和选举账单,进行了复印,揭露了一些事实,与布朗&路特高层以及相关律师们的否定背道而驰。

探员们找出了以蒙特斯“法务费”为基础进行多笔转账的记录和支票,其中包括为竞选花费付账的支票。一位国税局探员还去询问了科尔文关于那五千美元奖金的事。探员问他:“你把这笔钱用在政治捐款上了吗?”科尔文回答:“有。”“给谁?”探员问道。“哦,我大概把其中一半捐给了林登•约翰逊的一个团队。”科尔文说。“以什么形式?”科尔文回答他是以“现金形式”寄到休斯敦约翰逊团队的。“那剩下的两千五百美元呢?”探员问道。科尔文回答:“哦,我花了。”但探员们继续从支票上追查。探员说,那剩下的两千五百美元,其实到了布朗&路特另一位高层D.G.杨的手中,很多人都知道,他是该公司与政客之间主要的“联络人”。用沃纳的话说,这笔钱的转汇“走了非常迂回的路线。科尔文和杨对上述事件的证词都是虚假的”。维多利亚砂石公司还给了兰道夫•T.米尔斯一笔两千五百美元的奖金。根据沃纳的报告,接受他质询的米尔斯“闪烁其词”,但沃纳最终让他口吐真言。

问题118.“你(把钱)留下了吗?”“是的,我存进自己账户了。”

问题119.“就一直放在账户里了?”“嗯,没有存太久,没有。我当然花出去了。”

……

问题125.“那换句话说,就是你把这笔奖金用在了生活必需的开支或者相关的地方,是吗?”“嗯,不能说都用在这上面了。跟我的生活是有关系的——我把两千五百美元给了竞选,一九四一年的民主党竞选。”

米尔斯最终告诉沃纳,“收到奖金后不久”,他签了一张支票,“给的要么是主席,要么是委员会,要么是约翰逊”。他告诉沃纳,“很确定”支票已经不在自己手里了,但沃纳并不在意这个,他已经握有那张支票的传真,是发给竞选时一位财务主管的。

国税局的探员团队越是深入调查,就越是挖出了更多猛料。之前,有问题的单笔最大资金,是给布朗&路特副总裁W.A.伍尔西的四万五千美元奖金。而沃纳核查了布朗&路特财务主管J.T.杜克在奥斯汀国家银行的账户后,发现了另一张支票,这张支票是布朗&路特建设科珀斯克里斯蒂海军航空站的合作伙伴W.S.贝罗斯建设公司签给杜克的,金额是十万美元。越来越多的迹象表明,布朗&路特有大笔相关现金与支票支出,探员们认为都是通过某种途径支持了约翰逊的竞选。比如,布朗&路特的一位高层德斯特就告诉一名国税局探员,他兑现了自己五千五百美元的奖金支票,一些带在身上,一些藏在桌子抽屉里,用在了个人的花销上。随着调查的继续,国税局越来越怀疑这个说法的真实性,虽然德斯特一直坚持说,他只给约翰逊的竞选做过一些“很小的捐助,都是十美元或者十五美元之类的”。接着国税局开始询问关于副总裁德林格尔那个“小额备用现金”基金的事。副总裁W.A.伍尔西被问到他是否经常收到德林格尔支票汇款。“不,他是用现金给我的,”伍尔西回答。“他(德林格尔)是不是有个什么基金,现金基金?”探员问道。伍尔西一开始回答:“嗯,我不知道。”但后来又说,“海军航空站那个工程开始的时候,他肯定是有大量现金的。”伍尔西还说,这些钱是布朗&路特的最高层“使用”的。这次质询书面记录的空白处,沃纳写下他得出的结论:“行贿基金。”

七月,国税局探员开始集中调查那十五万零八百美元的奖金。他们安排了对布朗&路特高层的质询,包括赫尔曼和乔治•布朗本人。每场质询将有三名探员在场,还会配一位速记员,记下证人的回答。有的证人相当目中无人。财务主管杜克被问到有没有把一万七千美元的奖金部分捐给约翰逊的竞选,他回答:“没有,一分钱都没捐。我们手里握着这么多联邦合同了,你觉得我们还能冒着坐牢的风险去捐款吗?”杜克说,任何相关的指控,都是“完全的胡说八道”。但有关这些“奖金”最后去向的线索还是纷纷浮出水面。十月二十三日,副总统L.T.博林承认,他给约翰逊的竞选捐献了一笔现金,不过具体金额不记得了,大概是五百美元。不过,一个探员说,他承认付了一些“电台和其他方面的开支”,国税局探员确定,博林开过两张个人支票,一张是一千八百七十美元,给了约翰逊的总部;一张是一千一百五十美元,给了承接竞选印刷业务的印刷公司。布朗兄弟在质询时的回答很符合他们的性格。探员问,布朗&路特有没有“直接或间接地”进行过任何政治捐款,圆滑的乔治爽快地回答:“据我所知,没有。”探员又问了关于政治捐款的问题,他回答:“我们肯定没有授意任何人去捐助竞选。我们知道任何竞选捐助都是违法的。如果任何为布朗&路特工作的人进行了政治捐款,我们都不知情。我当然认为这不是布朗&路特的责任。如果有人归咎于我们,那是不应该的。”当然,他说,别人也有签支票的权利,所以他“不能发誓说没人做过”。 (2) 沃纳后来写道,乔治本人从公司请款两千五百美元,不过,尽管这钱“一定是给了约翰逊的竞选”,但没有追查到。而性格暴躁、顽固不化,从公司请款五千美元的赫尔曼,没有找到任何关于他的质询记录。但他显然大言不惭地拒绝承认这笔钱“是付给了约翰逊的竞选”,沃纳写道。

一九四三年的整个十月,这些调查都在持续进行。十一月一日,阿尔文•维尔茨从休斯敦发来电报,求见罗斯福,讨论“一件重要事务……看您最早能抽出什么时间”,随即又拍了一封电报给“老爹”沃森:“我斗胆提出这个要求,只因为觉得这件事对我自己和对政府同样重要。”上面批准了他的请求,会面定在十一月八日,维尔茨又致信沃森,说这次会面一定“不能记录”。

显然又有人跟摩根索尔提了此事,结果和之前一样。十一月二日,库纳尔告诉沃纳,他刚刚接到财政部助理部长艾尔莫•L.艾雷从华盛顿打来的电话,库纳尔说,艾雷传达了摩根索尔的指示:“按照一般办案流程处理此案。”库纳尔还说,艾雷还传达了他自己的想法:“布朗&路特公司这个案件看上去的确涉及欺诈”,那么“如果进入了诉讼流程,应该由政府提起公诉”。任凭维尔茨再巧舌如簧,举出再多有说服力的政治理由,都没法让那唯一可以推翻此案的人去推翻摩根索尔的决定。维尔茨说,总统答应为此案做的最大努力,就是允许“进一步讨论”。

进一步讨论的确是必要的。按照之前的要求,国税局到现在为止还未调查过“外部人士”,但摩根索尔后来的指示已经撤销了这项限制。一九四三年十二月,探员们迈出了这个方向的第一步。他们开始确认“约翰逊竞选”中可能收到违法捐助的人员身份,调查他们拿这些钱做了什么。十二月六日,他们找了第一个人,是当时竞选总部的一个职员,玛格丽特•凯利夫人。她知道得不多,没帮上什么忙。十二月十五日,他们又找到第二个人,谢尔曼•伯德韦尔。“他什么都没透露。”质询之后,沃纳写道。找第三个人也无所获。赫尔曼•布朗说他把自己的五千美元给了国会国家银行的沃尔特•布雷蒙德,而布雷蒙德告诉沃纳,“他想不起来”到底把这五千美元给谁了。但探员们又安排了第四次质询,这次质询的对象也许能跟他们透露很多。

这个人就是威尔顿•伍兹,大学时期曾经听从约翰逊的话去约会女孩子,好让“白星”控制她们。他为约翰逊写过社论稿件,帮他办过杂事,而且也一直在为这个自己视为偶像的“老大”服务,包括接收和转交资金。

国税局探员沃纳对与伍兹相关的几条记录特别感兴趣。一条涉及一千美元的资金,国税局探员认为,这笔钱是“联络人”杨给伍兹的,日期是一九四一年六月十四日。另外一条涉及金额七千五百美元,是布朗&路特给他的。国税局对这笔钱尤其关注,是因为当时这么一个人事助理主管,月薪才二百二十五美元,公司却给他这么大一笔钱,实在说不通;而且签支票的布朗&路特高层被问到伍兹是不是在科珀斯克里斯蒂做了什么事挣了这笔钱,那位高层回答:“我想不是。”另外,不管这笔钱是为什么支出的,布朗&路特都没有上报。国税局探员认为这七千五百美元跟伍兹去华盛顿特区的一次出差有关。他们想知道伍兹把这笔钱给了华盛顿的谁,是出于什么目的。伍兹被安排接受一场正式的国税局质询,现场会录音,时间定在一月六日。

此时,这个案件已经很大了。调查还远远没有结束,国税局团队暂时计算出的布朗&路特偷漏税金额已经达到一百零九万九千九百四十四美元。国税局对此罚款最高可达百分之五十,所以布朗&路特还另外欠政府五十四万九千九百七十二美元,总额就是一百六十四万九千九百一十六美元。而关系最重要的已经不是钱了。沃纳同意艾雷所说的“涉及欺诈”,税收欺诈的惩罚和偷漏税可不一样,除了罚款,还得坐牢。而且可能声名扫地的不止布朗&路特。林登•约翰逊也有很多重大顾虑,不仅是可能毁掉政治生涯的公关噩梦与丑闻。要是赫尔曼•布朗、他的公司以及一些员工被判因为资助林登•约翰逊竞选的欺诈罪成立,布朗还会进一步资助未来的竞选吗?赫尔曼的资金,布朗&路特的资金,是约翰逊问鼎权力的核心因素之一,未来,约翰逊还需要这股力量。万一他需要的时候,这股力量已经不在了呢?

必须要再努力一把,促使白宫插手,而且光是维尔茨来努力还不够。十二月二十七日星期一,沃纳正在奥斯汀工作,为质询伍兹做准备。维尔茨也没有松懈。罗斯福在海德公园度了个周末,当天回到华盛顿,维尔茨给白宫打电话,请求面见罗斯福。一月六日伍兹接受沃纳质询时,他显然还没跟罗斯福见面。参与质询的还有律师埃弗雷特•鲁尼,国税局在质询记录上写了“关于:从布朗&路特到华盛顿出差中携带的七千五百美元经费”。伍兹“听从顾问意见,因为担心牵连自己而拒绝回答所有关于上述费用的问题”。国税局问到那一千美元的时候,他的回答也一样。沃纳写道,“(当我)给伍兹机会,让他说出其他没有上报的款项”时,伍兹再次“以自己会受到牵连为由,拒绝回答”,不过他说了“在准备从华盛顿返回时,他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没问题的”。一九四四年一月十一日,林登•约翰逊打电话给白宫,要求面见罗斯福总统。为“老爹”沃森记录下这通电话的秘书给沃森传信,说约翰逊“很焦急,想尽快见到总统。他说这不是什么无关紧要的闲聊”。

一九四四年一月十三日上午十一点五十分,林登•约翰逊和阿尔文•维尔茨见到了罗斯福总统。当天下午四点半,艾尔莫•艾雷给得州去了个电话。他说,白宫命令他明天上午十点过去,向总统做个关于布朗&路特公司所得税调查的全面报告。

艾雷叫沃纳在他去见总统之前,给他发来关于“一九四一年布朗&路特给林登•约翰逊参议员政治捐款的详细信息”。信息要在他启程去白宫之前到他手上,用缉毒局驻休斯敦办公室的政府电报机来发。报告很明确,比如,列出了那十五万零八百美元的奖金后,沃纳写道:“我们手上有充足的证据,能够说明上述奖金的发放其实是欺诈行为。”接着报告中列出了详细的取款信息,说明这些奖金都可以直接追踪到约翰逊的竞选活动。比如,兰道夫•米尔斯那两千五百美元,或者“科尔文承认”捐给了竞选的那两千五百美元。还列出了国税局团队认为的充足证据,比如,关于米尔斯那笔奖金,沃纳就写道:“米尔斯已经承认了。我们追踪到了约翰逊的银行账户,将支票进行了微缩复印。”

整整十八个月,国税局的六位探员都一心扑在布朗&路特的调查中,但他们的看法在事件最终的处置上无足轻重。约翰逊和维尔茨是一月十三日面见罗斯福的。那天,一个之前对此案一无所知的新探员从佐治亚州亚特兰大市国税局办公室被派往得州,对该案进行“单独调查”。这位新探员于一月十七日到达得州,开始研究这个案子。他动作可谓迅速,三天后就告诉沃纳:“这个案子进行到现在,我认为总法务办公室没有足够的证据进入公诉程序,不过倒是足够罚那百分之五十的款了。”根据沃纳的日记,第二天,这位“空降”探员又确认了自己的想法,并补充说:“他会建议不要对布朗&路特参与的行动提起公诉。”接着他就启程去华盛顿了。

这位佐治亚州的探员还告诉得州探员:“他觉得上面没有理由不允许我们完成一些详细汇报了但还未完成的调查。”但事实上,这调查永远无法完成了。二月十五日,国税局情报科科长W.H.伍尔夫对库纳尔说,上面决定了,根据“现在手里掌握的”事实,布朗&路特案没有足够的证据“提起刑事公诉”,而且“也不大可能搜集到足够的证据,没有必要再进行调查了”。得州的探员们接到命令,根据“现在手上掌握的事实”上交最终报告。

真正投入到这个案子中来的探员觉得,“现在手上掌握的”事实根本只触及了表面。因为上面一开始就命令“不得质询外部人士”,他们一直都只质询了布朗&路特的有关人员;直到最近几个月才开始找约翰逊候选组织的人问话,而这个组织是那些有问题的捐款的接受者啊。事实上,他们才找了几个竞选助手,都是初级的,还没找维尔茨这样的高层谈话。他们也没找过候选人本人。他们不同意佐治亚州那位探员关于“现在手里掌握的”事实不够提起公诉的结论,但就算他说得对,探员们也觉得只要能继续对布朗&路特与约翰逊竞选的关系全面调查下去,就会找到很多新证据。

沃纳代表全体组员请求上面给予许可,继续调查。三月二日,他收到了答复:上面命令他放弃调查,立刻,永久。情报科科长伍尔夫写了一封信,重申:“负责调查的探员报告此案时,应该以现在手上掌握的事实为基础,并按照惯例流程,提供案子的处理意见……若再有类似特派探员沃纳提出的继续调查行为,则被视为与此裁决不符,将会继续被建议参照上述方法处理此案。”

六月二十八日,沃纳上交了关于S.I.19267-F案件的最终报告,显示偷税漏税一百零九万九千九百四十四美元和五十四万九千九百七十二美元的罚款。但就连这个数字也会被降低。国税局官员和维尔茨召开了一系列会议以后,布朗&路特最终被要求补交三十七万两千美元。当然也没有任何关于欺诈的控告,没有审判,没有公开。富兰克林•罗斯福已经做了很多努力来推进林登•约翰逊的政治生涯,而这一次,也许是他挽救了这政治生涯。


(1)  谢里登地区(Sheridan Circle)是华盛顿的使馆区。

(2)  乔治•布朗还做了另外三个特别让人感兴趣的声明:(1)布朗&路特从未通过行贿手段取得合同;(2)他认为,出于好心善意给议员或者石油公司总裁等人的钱,都是合理合法的;(3)布朗&路特从未插手推进过地方选举,包括杜瓦尔县的一次选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