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有人有灯

杜嫣心虚跑了,烂摊子还得秦堪来收拾。

死里逃生的寿宁侯见了秦堪眼泪吧嗒吧嗒的掉,后怕庆幸过后,气焰又张狂起来。

一个人之所以被满城官员百姓称之为混蛋,自然有他深厚的实力,不然不会有口皆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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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宁侯的情绪很激动,一会儿哭天抹泪大骂秦堪救驾故意来迟,害他尿了一裤裆,一会儿又指着秦堪说刺客是他指使的。

秦堪很想照着他的脸再抽他两耳光,后来仔细一想,寿宁侯看似撒泼耍赖的两个猜测其实都与事实相差不远,这家伙虽然混蛋透顶,但有着误打误撞的运气。

秦堪懒得跟他废话,嘿嘿冷笑两声,拂袖便走,至于伤了一地的侯爷家仆,以及裤裆湿嗒嗒瘫软在地上起不得身的寿宁侯,这些是顺天府的事了。

秦堪走后,刚从宫里出来的寿宁侯又去了皇宫,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向皇后姐姐告状去了。

这回寿宁侯进宫却讨了个没趣儿,张皇后正被两个不争气的弟弟气得凤体直哆嗦,独自在坤宁宫里摔杯摔碟,结果寿宁侯又鼻青脸肿跑回来说秦堪指使人杀他,张皇后一听便发飙了,当然,发飙的对象是寿宁侯,劈头盖脸把他骂了一顿,又命宦官把他赶出了皇宫。

说起来秦堪这回运气不错,杜嫣刺杀寿宁侯恰好被他碰上了,成功阻止了此事,不然就凭二人刚结下怨。寿宁侯一出宫便遭到刺杀,秦堪无论如何也逃不了幕后指使的嫌疑,幸好他在恰当的时候出现了,于是幕后指使摇身一变,成了以德报怨的救命恩人。

后来寿宁侯在无数场合污蔑秦堪买凶杀人,闻者皆嗤之以鼻。

买凶杀人还会在最关键的时刻救下你一命,你以为别人和你一样脑子和屁股长反了?

此事以后。寿宁侯有了一个很大的收获,他在京师的混蛋名头更响亮了,能干出把救命恩人污蔑成凶手这种事。京师里他是独一份,堪称狼心狗肺之辈的鼻祖人物。

秦堪回家的步伐有些匆忙,嘴角噙着淡淡的微笑。他知道家里有一个人在等着他。

家仍旧是租住外东城客栈的旧院子,这几日秦堪下狱,杜嫣被他送走,家里只留了一干下人,而且买宅子的事也暂时搁置下来了。

到家时已是掌灯时分,秦堪匆匆回应下人们对刚出狱的老爷的欣喜问候,急步跨进内院。

内院的卧房门虚掩着,糊着红纸的窗棂透出昏黄的灯光,这盏灯仿佛一直在等着他,永远不会灭。

有灯有人的房子。才叫家。

秦堪的心房被满满的温暖占据,他发觉自己已跟这个陌生的时代完全融合了,因为他在这里有了家,最重要的是,他有一位为了他不惜豁出生命的美丽妻子。

她做事或许冲动了一些。笨了一些,手段或许激烈了一些,鲁莽了一些……可这些缺点恰好突出了她的真性情,她是一个不懂表达自己的笨女人,却用最直接最激烈的行动,表达她的情意。秦堪为她的傻而感动,这是一个值得他一生捧在手心里的女人。

秦堪站在内院的月亮门前,忘形地笑了半晌,接着又生出了淡淡的愠怒,这个傻女人知不知道今天刺杀寿宁侯的举动多么危险?京师皇城里,东厂,锦衣卫,团营和腾骧四卫那些军士难道是吃干饭的?稍有不慎便是身毁命陨的下场,个人的武功再高,怎敌得过军队的围攻绞杀?

只能说这傻女人今日的运气实在太好了,否则会让她这么轻易的逃掉?这次运气好,下次谁敢保证她的运气同样好?

秦堪收起了笑容,俊脸绷得紧紧的,今日必须祭家法振夫纲了。

推开门,便见昏黄的烛光下,杜嫣已换下了那身农妇装扮,穿着一身湖绿色的裙子,上身套着绣着暗花的比襟小夹袄,单腿盘在炕上,一只手顶在炕桌撑着下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瞌睡。

秦堪忍不住无声地笑了,接着又板起脸,重重咳了一声。

杜嫣醒了,一见秦堪顿时惊喜地唤道:“相公,你没事吧?”

秦堪摇摇头,朝杜嫣伸出了双臂。

杜嫣咯咯一笑,像只投林的乳燕,飞进了他的怀抱。

秦堪抱住她,抱得很用力,仿佛害怕她消失一般,卧房里静默沉寂,两两无言。

房内红烛的火苗摇曳几下,噼啪一炸,炸出一朵并蒂成双的灯花儿,一闪而逝。

不知过了多久,秦堪双手扳住了她的香肩,肃然道:“嫣儿,相公现在很想打你的屁股,你不准还手,知不知道?”

杜嫣一楞,接着俏脸飞霞,神情又带着几许心虚,目光躲闪地轻轻点头,一脸委屈的模样。

秦堪差点笑出声来,努力维持着冷硬的表情,大手刚高举起来,杜嫣又出手握住了他的腕子。

“相公,可不可以不打?”

“不行,今日相公我必须施家法。”

“那你……轻点儿,我,我从小到大都没挨过打呢……”杜嫣可怜兮兮地瞧着他,眸子里水光盈盈。

秦堪也不说话,大手不轻不重地在她香臀上拍了两记,静谧的房中回荡着啪啪脆响,杜嫣“呀”地一声惊呼,像只灵猫似的跳开老远,捂着自己的香臀嘟着小嘴忿忿瞪着秦堪。

秦堪板着脸道:“知道为何挨打吗?”

杜嫣气势顿时矮了一大截儿,小嘴儿一瘪。无限委屈道:“知道。”

“下次还敢不敢?”

“……不敢了。”

“好,这事儿揭过去了,以后再犯,屁股抽肿……娘子,来,让为夫帮你揉揉,还疼吗?”

“威风抖够了又想来占我便宜。死活不让你碰!”

…………

…………

炕里的火烧得很旺,屋子里温暖如春,秦堪搂着杜嫣。二人盘坐在炕上,昏黄的烛光将他们的影子投射在墙上,浑若一人。

享受着这难得的宁静和幸福。杜嫣忽然反手抱紧了他的腰,语气有些伤感。

“相公,你累不累?”

“嗯?”

“没有背景,没有人脉,京师里只有敌人没有朋友,那么多人想要你的命,那么多凶险的机谋算计,你在这潭浑浊的池水里挣扎求生,连个依靠都没有,苦了累了只有我在你身边。……相公,我很心疼你。”杜嫣抱着他的双手愈发用力了。

秦堪笑了,摸着她如瀑般的黑发,温声道:“相公不苦,相公有你呢。”

“相公。我真想为你做点什么,可我什么忙都帮不上,我……太恨自己了。”杜嫣轻轻抽泣起来。

秦堪注视着炕桌上那盏跳跃摇曳的烛火,微笑道:“有一个忙你肯定能帮上。”

“什么忙?你快说。”

“每天我回家的时候,让我看到屋子里有灯亮着,有人等着。相公哪怕在外面再苦再累,回家看到屋子里的这盏灯,和等我的这个人,相公就不苦不累了。”

淡淡的话语,透出对生活最深刻的领悟,杜嫣听在耳中愈发心酸,眼泪止不住地落下,却使劲点着头,哽咽着用力地抱紧他。

“相公,好好爱护自己,你对我很重要。”

又一次经历了劫难,幸好安然度过,秦堪打算在家里休息几天,怜月怜星被丁顺从京郊的农户家接了回来,一家人和和美美,又小又旧的院落里恢复了往日的热闹人气。

秦堪想休息,可有人偏不想让他休息。

几天以后,有宦官登门传谕,东宫太子召见。

太子召见,秦堪不得不让他见,因为他是臣,朱厚照是未来的国君。

该用怎样一种姿态去见大明未来的皇帝陛下呢?

当然是君子之态,君子不卑不亢,君子厚德载物……

秦堪脑海里忽然浮现出朝堂上那些文官们的嘴脸。

…………

…………

秦堪进入东宫春坊时,朱厚照正在读书,秦堪静静地站在朱厚照读书的房子外,看着朱厚照把书本摊开立在桌上,在书本的遮挡下,朱厚照趴在桌上抱臂而眠,睡得很香甜,口水流在桌上,形成了两条颇具未来帝王气概的长江黄河……

詹事府春坊侍讲大学士杨廷和捧着一本《孟子》摇头晃脑半晌,却发觉下面没人捧场,一看不由气歪了鼻子,怒容中透出几分对大明未来国运的深深忧虑。

痛心疾首地摇摇头,杨廷和将书本朝案几上一摔,也不打扰太子殿下的美梦,愤愤出门而去。

神奇的是,杨廷和刚出门,朱厚照竟醒了,舒服地伸了个懒腰,颇有卧龙茅庐中“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的韵味,懒散中透出几分优雅。

咂巴咂巴嘴,一旁侍侯的谷大用,张永等人一涌而上,给他递上茶水点心,殷勤地嘘寒问暖。

朱厚照嚼了几下点心,喷着满嘴的渣屑左右环顾道:“不是叫那个秦堪来见我么?人呢?”

站在屋外静静等候的秦堪缓缓走进来,朝朱厚照长长一揖:“臣秦堪,拜见殿下。”

朱厚照一见秦堪,不由眉开眼笑,刚想说点什么,却被秦堪打断。

秦堪这一刻仿佛朝堂文官附身,一脸正义凛然兼忠臣死谏的模样。

“殿下,臣虽位卑,却不敢忘国,殿下乃我大明未来国君,正当刻苦学习圣人百家之言,为将来即位治理大明江山打下基础,殿下怎可在杨学士讲读之时大梦不醒,沉睡南柯?此诚乃我大明之不幸也!臣冒死斗胆,伏请殿下自省吾身!”

一番掷地有声的正义之言,可谓振聋发聩,引人深思,屋子里一片寂静,朱厚照,谷大用,张永等人呆呆地看着秦堪,仿佛看着一个怪物似的,三人久久不发一语。

“咳咳咳……”朱厚照嘴里塞满了点心忘了吞咽,忽然呛到了,咳得面红耳赤,谷大用和张永急忙为他拍抚。

许久,朱厚照终于平静,指着秦堪缓缓道:“几日前你在文华殿给我舅舅偷偷使绊子,今日却大义凛然在我面前要我自省吾身,秦堪,我越来越欣赏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