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话真不该乱说。天塌下来那么大的事很快就来了。

殖民联盟再次露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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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通艇降落,小绿人跳出来。我心想,多么熟悉的一幕啊。尤其是连小绿人都是同一个:里比斯基将军。

但区别当然存在。上次见到里比斯基将军,他在我家前院降落,而且只有他和我。这次他的交通艇降落在克洛坦镇大门口的草坪上,好大一片殖民点的居民都看见了他降落。自从我们来到洛诺克,他是第一个外来访客,他的出现似乎说明我们的流放终于迎来了结束。

里比斯基将军站在交通艇前,望着前方的人群。他挥手致意。

人们疯狂欢呼,欢呼持续了好几分钟,就仿佛大家从来没见过别人挥手似的。

最后,将军开始发言:“洛诺克的殖民者,”他说,“我带来了好消息。你们躲藏的日子结束了。”又一阵欢呼打断了他的讲演。等大家平静下来,将军继续道,“就在我说话的这一刻,我的飞船正在轨道部署通信卫星。你们很快就可以向母星的亲友发送信息了。从今天开始,命令不得使用的电子和通信设备都将发还给你们。”人群中的少男少女欢声雷动。

“我们知道政府亏欠你们很多。”里比斯基将军说,“我来是为了告诉大家,你们的牺牲并非白费。我们相信用不了多久,威胁你们安危的敌人就将被遏制——不仅是遏制,应该说是击败。没有你们,我们不可能完成这个目标。因此我代表全体殖民联盟,向你们表示感谢。”

又是一阵欢呼和胡言乱语。将军似乎很享受沐浴在阳光下的这一刻。

“现在我必须去和殖民点领导者讨论回归殖民联盟的事项了。有些步骤会需要一些时间,因此我请大家保持耐心。但此刻请允许我这么说:欢迎回到文明世界!”

人群彻底发狂。我翻个白眼,低头望着和我一起来看着陆的巴巴。“把你扔在荒野里一年就会变成这个样子。”我说,“再傻的事情看起来也像是娱乐。”巴巴抬头看着我,伸出舌头哈气。我看得出它同意我。“走吧。”我说。我们穿过人群走向将军,按理说陪他去找老爸是我的任务。

里比斯基将军先看见的是巴巴。“嘿!”他说,弯腰让巴巴舔手,巴巴热情洋溢地照办了。狗是好狗,但实在不怎么会看人。“我记得你。”他爱抚着巴巴说,抬起头看见了我,“我也记得你。”

“哈喽,将军。”我很有礼貌地说。人群还围着我们,但很快就开始散去,他们冲向殖民点的各个角落,去传递刚刚得到的好消息。

“你好像长高了。”他说。

“时隔一年。”我说,“我正在长身体,虽说一直被你们蒙在鼓里。”

将军就当没听见。“你母亲说你会陪我去见他们。我有点吃惊,他们自己没有来。”他说。

“他们这几天忙得很。”我说,“我们大家都一样。”

“原来殖民生活比你想象中更加刺激。”将军说。

“差不多吧。”我打个手势,“我知道我老爸很想和你谈谈,将军,咱们就别让他干等了。”

我拿着手持终端,总觉得不太对劲。

格雷琴也注意到了。“感觉很奇怪。”她说,“好久不带着这东西走来走去,我都快忘了。”

“在信息中心用的时候你似乎记得很清楚嘛。”我说,提醒她我们过去这一年的很大一部分时间是怎么度过的。

“不一样。”她说,“不是说我不记得如何使用,而是我忘了带着它走来走去的感觉。两码事。”

“实在不习惯也可以还回去嘛。”我说。

“我不是那个意思。”格雷琴立刻说,然后微笑道,“不过也确实让人深思。过去这一年,没有这东西,大家也都熬下来了。赛歌会、戏剧,等等等等。”她看着手持终端说,“不得不说,那些东西让人挺怀念的。”

“我觉得那些已经是我们的一部分了。”我说,“我们身为洛诺克人的一部分。”

“也许吧。”格雷琴说,“这个想法不错,就看会不会成真了。”

“我们可以排练一首新歌。”我说,“希克利说迪克利一直想换点新花样玩玩。”

“有意思。”格雷琴说,“你的一个保镖变成了音乐剧铁粉。”

“它也是洛诺克的居民。”我说。

“确实如此。”格雷琴,“更加有意思了。”

我的手持终端开始闪烁,格雷琴的也一样。她看了一眼屏幕。“马格迪发来的。”她说,“肯定没好事。”她点击打开,“没错。”她说,把屏幕给我看。马格迪发来一段嘲弄我们的短视频。

“有些人恢复原状的速度就是比其他人快。”我说。

“真是不幸。”格雷琴说,在手持终端上输入文字,“看,”她说,“我记了一条,下次见到他一定要踢他屁股。”她指着我的手持终端说,“也发给你了?”

“是啊。”我说,“我看我就不打开看了。”

“胆小鬼。”格雷琴说,“那你打算怎么给你的手持终端开光?”

“我要给某两个家伙发条信息,”我说,“说我要单独见它们。”

“我们迟到了,对不起。”希克利和迪克利走进我的卧室,希克利说,“佩里少校和里比斯基将军给了我们使用数据包的优先权,让我们与奥宾政府通信。准备数据花了一些时间。”

“你们发了什么回去?”我问。

“所有。”希克利说。

“所有?”我说,“你们和我去年做的每一件事情?”

“对。”希克利说,“先发一份摘要,有机会再发详细报告。我们的同胞会急不可耐地想知道自从上次通信后都发生了什么。它们需要知道你很好,没有受到伤害。”

“也包括了昨晚的事情。”我说,“从头到尾。包括你们轻描淡写地提到计划谋杀我老爸老妈。”

“对。”希克利说,“惹你生气,我们万分抱歉。我们绝对不希望惹你生气的。但你命令我们对你父母说实话,因此我们别无选择。”

“对我呢?”我问。

“我们一向对你说实话。”希克利说。

“但不是所有实话,对吧?”我说,“你告诉老爸,你有种族联合体的情报,但之前没有告诉过他,你也没有告诉过我。你对我保守秘密,希克利,你和迪克利两个。”

“你从来没问过。”希克利说。

“天,别拿这个搪塞我了。”我说,“希克利,咱们别玩文字游戏。你不告诉我们实情,不告诉我实情。我越是回想你们的行为,就越是明白你们知道但不肯告诉我。你们让我和格雷琴在信息中心研究的那些外星种族,你们训练我与之战斗的那些种族。它们基本上都不属于种族联合体。因为你们知道,要是联合体先找到我们,会尽量避免和我们战斗。”

“是的。”希克利说。

“你们不认为我应该知道实情吗?”我问,“不认为这对我来说很重要吗?对我们所有人?对整个殖民点?”

“我们很抱歉,佐伊。”希克利说,“我们政府下过命令,不能向你父母透露他们尚不知晓的情报,除非逼不得已,也就是种族联合体出现在你们上空的时候。直到那个时候之前,我们都必须谨慎行事。要是告诉了你,你肯定会通知你父母。因此我们决定不向你提起,除非你直接问到。”

“我为什么会问呢?”我说。

“对。”希克利说,“我们为此非常抱歉,但我们看不出还存在其他的选择。”

“听我说,你们两个。”我说,然后停下,“你们在录像,对吧?”

“是的。”希克利说,“除非你命令我们停下,否则我们就永远在录像。你要我们停止录像吗?”

“不。”我说,“我要所有奥宾人都听见我的这段话。首先,禁止你们以任何手段伤害我父母,永远。”

“佩里少校已经告诉我们,他会选择交出殖民点,而不是让联合体摧毁它。”希克利说,“既然是这样,那么我们就没有理由要伤害他或萨根中尉了。”

“无所谓。”我说,“天晓得以后还会发生什么,让你们觉得有必要除掉约翰和简。”

“似乎不太可能。”希克利说。

“我不在乎是不是比我突然长翅膀更不可能。”我说,“希克利,我从来没想过你有可能会杀死我老爸老妈。我错了。但我不会再次犯错。所以请发誓。发誓你们绝对不会伤害我的父母。”

希克利和迪克利用奥宾人的语言说了几句。“我们发誓。”希克利说。

“替所有奥宾人发誓。”我说。

“我们做不到。”希克利说,“这不是我们能保证的事情。不在我们的权限之内。但迪克利和我以后绝对不会动念伤害你的父母。我们会保护他们不受其他人的伤害。甚至包括奥宾人。佐伊,我们可以向你发誓保证。”

最后这段话让我相信了希克利。我没有请它保护约翰和简,只想让它们保证不伤害他们。希克利加上了这一条。它和迪克利都会这么做。

“谢谢你。”我说。我觉得整个人突然松弛了下来,直到这一刻,我才意识到光是坐在这儿谈这件事就让我紧张到了什么程度。“谢谢你们俩。我真的需要听你们这么说。”

“不客气,佐伊。”希克利说,“你还有什么问题要问我们吗?”

“你们有种族联合体的资料。”我说。

“是的。”希克利说,“我们已经交给萨根中尉去分析了。”

完全说得通。简在特种部队的时候当过情报官。“我也想看。”我说,“你们手头的全部资料。”

“我们可以给你看。”希克利说,“但内容非常多,而且并非全都容易理解。萨根中尉更有资格处理这种情报。”

“我不是说给我但不给她,”我说,“我只是也想看看而已。”

“如你所愿。”希克利说。

“还有你们能从你们政府要到的有关联合体的其他资料。”我说,“我是认真的,希克利。别再跟我兜‘你没有直接问我’的圈子了。这一套到此结束。听懂了吗?”

“好的。”希克利说,“但你要明白,我们收到的情报本身就有可能是不完整的。政府并没有把所有事情全告诉我们。”

“我明白。”我说,“但你们知道的似乎仍然比我们多。我想弄清楚我们在和谁对抗——或者说曾经在和谁对抗。”

“你为什么说‘曾经’?”希克利问。

“里比斯基将军今天告诉大家,说种族联合体即将被挫败。”我说,“怎么了?和你们知道的不一样?”

“我们不知道有没有不同之处。”希克利说,“但我们认为,里比斯基将军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一件事,并不代表他就一定在说实话,也不代表洛诺克就完全脱离了危险。”

“但这说不通啊,”我举起手持终端给希克利看,“他们说我们又可以用这东西了,可以使用我们所有的电子设备。我们之所以停止使用,无非是害怕暴露踪迹。既然允许我们使用,那就不需要担心会不会暴露踪迹了。”

“这是一种诠释方法。”希克利说。

“另一种呢?”我问。

“将军没有说种族联合体已被挫败,只说他认为他们将被挫败。”希克利说,“没错吧?”

“没错。”我说。

“那么将军的意思就有可能是洛诺克会在挫败联合体的过程中扮演一个角色。”希克利说,“这样的话,允许你们使用电子设备不是因为你们已经安全了,而是因为你们成了诱饵。”

“你认为殖民联盟要把联合体引到这儿来。”过了一分钟,我说。

“我们无法确定究竟会是怎样。”希克利说,“我们只是注意到还存在这个可能性。这个可能性符合我们手头的信息。”

“你们告诉我老爸了吗?”我问。

“没有……”希克利说,但我已经冲出了门。

“关上门。”老爸说。

我转身关好门。

“还有谁知道?”他问。

“希克利和迪克利,显然的。”我说,“没别人了。”

“没别人了?”老爸问,“包括格雷琴?”

“包括格雷琴。”我说。格雷琴去找马格迪算那段视频的账了。我暗自后悔,我应该和她一起去,而不是叫希克利和迪克利来我的房间谈一谈。

“很好。”老爸说,“你必须保守秘密,佐伊。你,还有异形兄弟。”

“你不认为希克利说的事情真会发生吧?”我问。

老爸望着我的眼睛,我再次想起他实际上比我老多少岁。“确实就是这样。”他说,“殖民联盟给种族联合体挖了个陷阱。我们一年前消失得无影无踪。联合体一直在找我们,殖民联盟把这段时间用在布置陷阱上。现在一切就绪,所以才把我们拉回视野内。里比斯基将军的飞船回去后,他们会泄露洛诺克的真实方位。消息传到联合体那里,联合体会派舰队来这儿。殖民联盟将摧毁这支舰队。至少计划如此。”

“能成功吗?”我问。

“不知道。”老爸说。

“要是不成功呢?”我问。

老爸苦笑一声。“要是不成功,我看种族联合体就不会有兴趣谈判了。”他说。

“天哪。”我说,“老爸,我们必须告诉大家。”

“我知道应该告诉大家。”他说,“以前我曾经向殖民者隐瞒过真相,结果并不太好。”他指的是人狼的事情,我提醒自己,等眼前的风波过去,我要把我的冒险故事告诉老爸。“但我不想再引发一次恐慌。过去这几天,镇民的情绪大起大落得已经够了。我要想个办法告诉他们殖民联盟的计划,但不能让他们为自己的生命担心。”

“但事实上他们应该担心啊。”我说。

“重点就在这儿。”老爸说,又苦笑一声。他望着我:“这么做不对,佐伊。这个殖民点建立在谎言上。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真的把洛诺克建成一个殖民地。洛诺克之所以存在,是因为人类政府要和种族联合体对着干,挑战他们的禁令,同时争取时间布置陷阱。时间已经争取到了,这个殖民点还能存在的唯一原因就是充当诱饵。殖民联盟不在乎我们是谁,佐伊,只在乎我们是什么。我们代表着什么,我们有什么利用价值。我们是谁根本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内。”

“我知道这种感觉。”我说。

“对不起。”老爸说,“我说得太抽象,也太黑暗。”

“并不抽象,老爸。”我说,“你面前这个女孩的整个生活就是一项和约条款。我知道我是什么比我是谁更重要的那种感觉。”

老爸拥抱我。“在这儿不是这样,佐伊。”他说,“我们爱你因为你是你。不过你要是愿意命令你的奥宾朋友动起来帮助我们,我可不会介意。”

“唔,我确实让希克利和迪克利发誓绝不杀害你和老妈了。”我说,“所以至少有点进展。”

“是啊,朝正确方向迈出的一小步。”老爸说,“至少不用担心被家里人从背后捅刀子了。”

“还有老妈呢。”我说。

“相信我,要是我把她招惹到那个程度,她才不会用刀子那么不痛不痒的武器呢。”老爸说,亲吻我的面颊,“谢谢你来告诉我希克利说了什么,佐伊。也谢谢你暂时保守秘密。”

“不客气。”我说,转身准备离开。正要转动门把手的时候,我说:“老爸?你觉得种族联合体需要多久才能找到我们?”

“不会太久,佐伊。”他说,“肯定不会太久。”

事实上,只用了两个星期。

在这段时间内,我们做好了准备。老爸找到办法告诉所有人,但没有引起恐慌:他对他们说种族联合体依然很有可能会找到我们,但殖民联盟打算全力对抗;我们依然会有危险,我们一直就在危险之中,因此我们必须提高警惕,做足准备,以保护好自己。殖民者制订计划,建设防轰炸掩体和其他保护措施,用上了我们带来的挖掘和建筑机器。大家干得热火朝天,乐观向上,尽可能做好一切准备,迎接在战场边缘度日的生活。

我把时间花在阅读希克利和迪克利给我的资料上,看拔除殖民点的视频记录,浏览数据看能不能得出什么结论。希克利和迪克利说得对,资料不仅浩如烟海,而且有许多格式超出了我的理解能力。真不知道简是怎么把这些东西全装进脑袋的。不过我还是得到了一些知识:

首先,种族联合体是个庞然大物,成员超过四百个不同种族,齐心协力开垦新星球,而不是为之打得头破血流。多么疯狂的主意;迄今为止,我们这部分宇宙的几百个种族一直在彼此争斗,抢夺宜居行星开垦殖民;新的殖民地建立起来以后,他们还是打得你死我活,一方面为了保住自己的地盘,另一方面又要抹掉别人的成果。但是,在种族联合体的框架内,各个种族可以在一颗星球上和平共处。不再需要彼此竞争了。从理论上说是个好主意,肯定比互相厮杀强,但是否可行依然是个未知数。

这就引出了第二个知识点:联合体的历史短得出奇。种族联合体的首领高将军,奋斗了二十多年想建立起这个组织,在这段时间内,它看起来随时都有可能分崩离析。殖民联盟(也就是人类)和其他几个种族花了很大力气想破坏它,情况更是雪上加霜。但高将军最后还是成功了,过去这几年间,这个组织从构想成为了现实。

对非成员种族来说当然不是好事,尤其是联合体开始发表律令之后,比方说种族联合体之外的种族不得开辟新殖民星球。不接受联合体的裁决就是与所有成员为敌。这不是一对一的竞争,而是一对四百的局面。高将军保证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一点。联合体舰队去拔除胆敢不从的其他种族殖民点时,每个成员种族都必须出动一艘战舰。我试着想象四百艘战舰突然出现在洛诺克上空是什么情形,然后想起要是殖民联盟的计划能够成功,我很快就会见到了,于是不再尝试想象。

殖民联盟企图和这么一个庞然大物战斗,说他们是发神经也未尝不可,但联合体的短暂历史是个缺陷。四百个盟友不久之前都还互相仇视,加入联合体各有各的计划和阴谋,而且看起来也不是全都认为这个组织能够成功;等它失败之后,有些种族打算捞些现成的好处。要是有谁施加了足够大的压力,联合体依然有可能分崩离析。看起来殖民联盟正有这个打算,舞台就选在洛诺克上空。

我学到的第三个知识点:从联合体的角度看,高将军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他也是能让联合体凝聚在一起的唯一力量。他不是那种凑巧走运的九流独裁者,夺取一个国家,然后自封“最高大蒲巴【4】”之类的称号。他是福伦这个种族的将军,打赢过几场重要战争,最后认为种族之间大可以分享资源,而不是浪费生命斗个你死我活。但当他开始宣扬这个论调时,却被关进了监狱。谁也不喜欢爱惹麻烦的人。

把他关进监狱的统治者终于死去(和高将军没有关系,是自然死亡),继承人把原先的职位还给高将军,但他拒绝了,开始尝试说服其他种族建立联合体这个组织。福伦人刚开始并不赞同,这是他的不利因素;他的名下只有一个理念和一艘名叫柔星号的小型战舰。高将军退役后,他从福伦人手上要来了这艘船。从我读到的资料看,福伦人似乎认为他们用这艘船收买了他,就好像:“来,拿着,谢谢你的多年奉献,滚蛋吧,连明信片都用不着寄,再见。”

但他没有滚蛋,尽管他的理念堪称疯狂和不切实际,绝对不可能成真,因为我们这片宇宙的所有种族都彼此憎恨,但最后他居然成功了。正是这位高将军,运用他的手腕和魅力,让许多不同种族联合在了一起。我越是阅读他的材料,就越是觉得这家伙值得敬佩。

但下令屠杀平民殖民者的也是这个人。

对,他愿意协助他们疏散,甚至可以让联合体收留他们。但要是殖民者拒绝离开,也不肯加入联合体,他就会抹掉一整个殖民点。要是老爸食言,拒绝放弃这个殖民点,或者殖民联盟突袭联合体舰队失败,将军认为需要给胆敢挑衅的殖民联盟上一课,他就会这么抹掉我们。

要是到最后高将军依然要杀死我和我关心的每一个人,我就不确定我还能怎么敬佩他了。

这是个谜。他是个谜。我花了两个星期尝试理出头绪。我关起门来不告诉格雷琴我在干什么,她憋了一肚子怨气。希克利和迪克利不得不拖着我出去接受训练。连简都来说我应该多出去走走。唯一不让我烦恼的只有恩佐,自从和好之后,他对我的时间安排毫无怨言。我表示了谢意。我确保他接收到了我的谢意。他看起来很满意。

就这样,时间用完了。一天下午,高将军的飞船柔星号出现在我们上空,先关闭了我们的通信卫星,给高将军留出一段磋商时间,然后联系洛诺克,请求与领导者面谈。约翰回答说他会和他面谈。那天傍晚日落时分,他们在殖民点外一公里左右的山梁上碰头。

“请把望远镜给我。”我对希克利说,我们爬上住处的屋顶。它把望远镜递给我。“谢谢。”我说。迪克利在地面上:老习惯就是老习惯。

就算在望远镜里,高将军和老爸也依然只是两个小点,但我还是看着他们。在看的不止我一个,克洛坦小镇和附近农场的住户屋顶上,很多人拿着望远镜甚至天文望远镜在看老爸,或者扫视天空,在暮霭中寻找柔星号。夜幕降落,我看见了飞船:两颗恒星之间的一个小点,星辰闪烁,它岿然不动。

“你觉得其他飞船过多久就会到?”我问希克利。柔星号总是首先抵达,而且永远单刀赴会,但是高将军一声令下,另外几百艘飞船就会出现,有些不怎么情愿的领导者见到这一番耀武扬威,就会带着手下的定居者离开。我在拔除殖民点的视频记录中见到过。今天也会是这样。

“不会太久。”希克利说,“现在佩里少校应该已经拒绝交出殖民点了。”

我放下望远镜,在暮色中望向希克利。“你似乎不怎么担心,”我说,“这和你以前的论调似乎不太一样。”

“事情有变化。”希克利说。

“希望我能和你一样有信心。”我说。

“看。”希克利说,“开始了。”

我抬起头。新的星辰开始在天空闪现。先是一艘一艘,然后三三两两,然后成群成片。同时出现的飞船越来越多,你无法看清每一艘飞船都是怎么出现的。我知道一共有四百来艘,但看起来像是成千上万。

“上帝啊。”我说。我很害怕,真的害怕。“你看,那么多。”

“不需要害怕它们的攻击,佐伊。”希克利说,“我们相信这个计划会成功的。”

“你知道他们的计划?”我问,眼睛依然盯着天空。

“我们今天下午知道的。”希克利说,“出于人类政府的好意,佩里少校告诉了我。”

“你没有告诉我。”我说。

“我们以为你知道。”希克利说,“你说你和佩里少校讨论过。”

“我们讨论过殖民联盟会攻击联合体舰队。”我说,“但没有谈到如何攻击。”

“对不起,佐伊。”希克利说,“否则我一定会告诉你的。”

“现在告诉我吧。”我说,然后天空中有了异变。

新出现的星辰变成了新星。

先是一艘一艘,然后三三两两,然后成群成片。那么多新星同时点亮、扩张,边界开始模糊,最后变成了一小片剧烈爆炸的星系。很美,但同时也是我见过的最可怕的景象。

“反物质炸弹。”希克利说,“殖民联盟搞清楚了联合体舰队内所有战舰的身份,派遣特种部队战士找到所有战舰,在它们跃迁前安装了炸弹。另一名特种部队战士刚刚引爆了炸弹。”

“炸毁了多少艘战舰?”我问。

“所有,”希克利说,“除了柔星号。”

我想扭头去看希克利,但眼睛无论如何也离不开天空。“不可能。”我说。

“不,”希克利说,“不是不可能。极其困难,但不是不可能。”

其他人家的屋顶上和克洛坦的街道上,欢呼声此起彼伏。我终于转开了视线,擦掉脸上的泪水。

希克利注意到了。“你为联合体舰队而哭泣。”它说。

“是的,”我说,“为那些战舰上的人们哭泣。”

“那些战舰来这里是为了摧毁这个殖民点。”希克利说。

“我知道。”我说。

“但它们被摧毁了,你却觉得惋惜。”希克利说。

“我惋惜的是我们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我说,“是我们和他们只能活一个。”

“殖民联盟认为这将是一场大胜。”希克利说,“认为在一次交战中摧毁联合体舰队能导致联合体崩溃,终结这个威胁。他们就是这么告诉我们政府的。”

“哦。”我说。

“希望他们说得对。”希克利说。

我终于扭头望着希克利。爆炸的残影在它四周星星点点闪烁。“你认为他们说得对吗?”我问,“你们政府呢?”

“佐伊。”希克利说,“你应该还记得,就在你出发来洛诺克之前,我们政府邀请你访问奥宾人的所有星球。”

“我记得。”我说。

“我们邀请你是因为我们的人民渴望见到你——亲眼见到你。”希克利说,“我们邀请你也因为我们认为你们政府将围绕洛诺克制定计策,与种族联合体开战。我们不知道这个计策能否成功,但我们确定你和我们在一起会更加安全。毫无疑问,你在这里过得危机四伏,佐伊,有我们预见到的因素,也有我们未能预见到因素。我们邀请你,佐伊,是因为我们为你担心。你理解我的这番话吗?”

“理解。”我说。

“你问我殖民联盟说得对不对,这是不是一场大胜,我们政府是不是也这么认为。”希克利说,“我的回答是,我们政府再次向你发出邀请,佐伊,邀请你拜访我们的世界,安全地巡游我们的所有星球。”

我点点头,再次望向天空,星辰仍在爆发成新星。“你希望我们什么时候动身?”我问。

“现在。”希克利说,“总之越快越好。”

我没有回答它。我望着天空,然后闭上眼睛,生平第一次开始祈祷。我为天上那些战舰的船员祈祷;我为地上这些殖民者祈祷;我为约翰和简祈祷;为格雷琴和她父亲祈祷;为马格迪、恩佐和他们的家人;为希克利和迪克利;我为高将军祈祷;我为所有人祈祷。

我祈祷。

“佐伊。”希克利说。

我睁开眼睛。

“谢谢你的邀请。”我说,“很可惜,我必须拒绝。”

希克利没有说话。

“谢谢你,希克利。”我说,“说真的,谢谢你。但我属于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