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年轻的弟子们(1516—1522年)

马基雅维利把《论李维》献给了扎诺比·布昂德尔蒙蒂和科西莫·鲁切拉。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一直以为这两个人是有相当年纪、功成名就、富有并爱好学问的人。开始研究马基雅维利之后,我屡屡见到学者写到他们“年轻”。我想他们即便年轻,也肯定30岁出头,对此我没有发生过任何怀疑。

当时,即使是名门子弟,担任要职的最低年龄也在30岁。不论在威尼斯共和国,还是在佛罗伦萨共和国,一般认为30岁是对国政具有发言权的年龄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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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也有像美第奇家族的“豪华者”洛伦佐和切萨雷·波吉亚那样,20来岁就开始活跃的人物。但他们都是别无合适人选的情况下的幸运儿。即使当时的人生只有50年,一般也不会认可不满30岁的人独当一面。

我同学者不一样,我不认同没有形象地浮现在眼前的事物。仅仅是“年轻”两个字并不能让我满意,我需要确认究竟年轻到什么程度,否则便不会产生实际感受。

科西莫·鲁切拉的年龄很快就搞清楚了,他生于1495年。但我迟迟搞不清扎诺比·布昂德尔蒙蒂的年龄,感觉一筹莫展。根据《论李维》中的记叙推测,他似乎要比科西莫大一两岁。不管怎么说,他们与马基雅维利都有二十五六岁的年龄差距。一般认为,《论李维》完成于1517年。这样算来,马基雅维利把这部花了4年时间才写成的巨著献给了两个20岁刚出头的年轻人,他们还尚未走上社会。马基雅维利甚至还称赞他们“不是君主却更具君主资格”。

《君主论》献给了美第奇家族的嫡系洛伦佐,获献的时候他也只有21岁。《君主论》和《论李维》同样都献给了年轻人,但两者的情况不同。把《君主论》献给美第奇家的公子,是马基雅维利谋求复职的一项活动。而《论李维》的获献者却是“虽然没有权力赐我官位、声望和财富,却更愿意这么做”的两个尚未走上社会的年轻人。

马基雅维利献给这两位年轻人的作品还不止《论李维》一种。他在晚《论李维》三年写成的传记作品《卡斯特鲁乔·卡斯特拉卡尼[1]传》(La Vita di Castruccio Castracani da Lucca)的献词中写道:

献给扎诺比·布昂德尔蒙蒂和路易吉·阿拉曼尼和他们的朋友们。

路易吉·阿拉曼尼与科西莫·鲁切拉同年,也是一位尚未独当一面的年轻人。

说起《君主论》和《论李维》,一定会提到马基雅维利的代表作《战争的艺术》(L’arte della Guerra,又译《用兵之道》或《兵法》)。在这部著作里,这些刚满20岁的年轻人个个都是实名登场。

《战争的艺术》的写作形式是4位年轻人就战略的所有方面对当时著名武将法布里齐奥·科隆纳[2]的采访录。这4个人便是科西莫·鲁切拉、扎诺比·布昂德尔蒙蒂,还有一位是他们的一位朋友巴蒂斯塔·德拉·帕拉。

采访在形式上一般比论文容易安排。在作家马基雅维利看来,这就是在作品结构方面的战略,因而使用了相互认识的4个伙伴。这是一个由年近古稀的老将与4位刚及弱冠的年轻人的组合,因而酝酿出了感觉颇好的气氛。马基雅维利在《战争的艺术》中的论述要比北方人克劳塞维茨[3]的同类著作,更具地中海式的明快风格,也更具文学性。

但无论是怎样的作家,也使唤不动讨厌他的人。只有心怀好意,才能够巧妙利用他人。

即使是奉献作品,对作者来说,用来表明意志也并非那么简单。如果没有相当的心意,他是不会不事先讲好就把自己的作品献给想给自己以地位、名誉和财富但做不到的人。

1516年到1522年,马基雅维利从47岁到了53岁。20来岁的年轻人究竟能给他什么呢?

从佛罗伦萨市中心的领主广场向西南方向步行20分钟左右,就几乎走到城墙根了,鲁切拉家的别墅就在那里。这座别墅的背后有一个巨大的庭院,在历史上非常有名,叫作“Orti Oricellari”,翻译过来,大约就是奥里切拉里花园的意思。

第一张佛罗伦萨地图绘制于1548年。那是一张鸟瞰图,感觉就像坐在直升机上俯瞰一样。根据这张地图,鲁切拉家别墅的这座庭院非常之大。这份晚于马基雅维利时代60余年的地图实在准确,同1972年航拍的照片对比,佛罗伦萨这座城市400年来几乎没有任何变化,煞是有趣。但航拍照片显示,鲁切拉家庭院面积却缩小了相当大一部分。

昔日,这座庭院是树木花鸟的乐园。而今再访,这里已为美国人建起了教堂,别墅的房屋已经成为银行,马基雅维利当年常去时的模样已荡然无存。如果是去寻访旧迹,可以说无异于白跑。想要缅怀昔日佛罗伦萨知识分子的活动,怕就只有马路对面的德语学院了。

奥里切拉里花园最初的主宰者是鲁切拉家族的主人贝尔纳多。鲁切拉家族靠商业积累起财富,是佛罗伦萨屈指可数的名门望族之一。贝尔纳多的父亲请建筑家莱昂·巴蒂斯塔·阿尔伯蒂设计建造了鲁切拉宫。这座宫殿与皮蒂宫、美第奇宫、斯特罗齐宫一道成为15世纪佛罗伦萨建筑的代表,是堪称文艺复兴建筑里程碑式的杰作。

贝尔纳多·鲁切拉生长在这个家族,他嗜好学问,写得一手好文章,是一位知识分子。他也是柏拉图学园的常客,这个学园在“豪华者”洛伦佐时期达到鼎盛。他娶了洛伦佐的妹妹为妻,从而与美第奇家族结缘。

贝尔纳多在佛罗伦萨政界的分量不断增加。他有两个儿子,次子很早就被送进了神职界,一路升到枢机主教。虽为神职人员,他仍笔耕不辍,在这点上,他继承了鲁切拉家族的血脉。

长子科西莫年纪轻轻便去世了,没有看到儿子的出生。因而,刚刚出生的婴儿取了与亡父同样的名字,也叫作科西莫。马基雅维利把《论李维》献给了两个人,他是其中的一位。

1492年,柏拉图学园随着“豪华者”洛伦佐的去世消亡了。两年后的1494年,美第奇家族继承人皮耶罗的无能导致了美第奇家族被逐出佛罗伦萨。在这个骚乱的时期,与美第奇家族缘分颇深的贝尔纳多·鲁切拉靠着学问爱好者的牌子幸免于难。柏拉图学园也移到了鲁切拉家的别墅,成为知识分子的沙龙而延续下来。

只是学园已经不能再叫柏拉图学园,谈论的话题也不再是诗歌与哲学,而转变成为历史与政治,这可能是主持者的兴趣不同所致。在这一时期的佛罗伦萨,奥里切拉里花园是知识分子聚会最大的场所了。

1494年到1512年左右,是贝尔纳多·鲁切拉主持的时代。这段时间与佛罗伦萨共和国在皮耶罗·索德里尼统治下采用更加民主的共和政体的时期相吻合。在这个时代,对象征着反美第奇家族的索德里尼政权而言,鲁切拉家的聚会虽说是纯学问性的,但这里也被视为是亲美第奇分子的老巢。

马基雅维利完全没有去接近这个时期的奥里切拉里花园。这也可能是因为奥里切拉里花园是自己所侍奉政权的反对派,但马基雅维利在那个时期也是一直东奔西走,在秘书厅席不暇暖。我想,他的实际原因在于没有时间。当然,他当时也并无必要挤出时间去参加这种聚会。

贝尔纳多·鲁切拉于1514年去世。继承他的是19岁的孙子科西莫。科西莫在继承鲁切拉家族的同时,也继承了知识沙龙主人的角色。

不幸的是,这位科西莫·鲁切拉从孩提时代起就卧病在床,在别墅生活的时间自然比在市区的宅邸要多,甚至可以说他几乎一直住在拥有巨大庭院的奥里切拉里花园。

科西莫虽然肉体上遭受不幸,却是一个好奇心旺盛的年轻人。他聪明,逻辑能力很强,家中毫无经济方面的问题。在他身边很自然地会聚了一群同龄青年。

人们做了一副可以移动的躺椅。到了夏天,科西莫就躺在上面,让用人把他送到阴凉的树荫下,有时是朋友送过去。于是,年轻人在科西莫周围的草地上随便席地而坐,读书聊天,度过时光。他们这些人几乎都是佛罗伦萨的名门子弟。

《战争的艺术》第三卷的开头部分有这样的记述。承担了第一卷、第二卷采访者角色的科西莫·鲁切拉提出要换人。我稍许翻译一些这里的内容:

扎诺比:要是你继续下去,我们会很满意。不过,你想换人,那么你至少得指定一个接替你的人。
科西莫:我想请法布里齐奥大人接着干。
法布里奇奥:我很高兴接着干下去。不过,希望我们也能遵循威尼斯的方式,最年轻的最先说……
科西莫:那就从你开始吧,路易吉。

后来的采访每次换人,都是换成年龄稍长的,尽管他们的年龄相差并不大。大家知道科西莫·鲁切拉和路易吉·阿拉曼尼两人都是1495年生人,据此,路易吉·阿拉曼尼之后是扎诺比·布昂德尔蒙蒂,扎诺比之后是巴蒂斯塔·德拉·帕拉,他们的年龄相差大概在一岁左右。这就是他们按年龄的排序。

在奥里切拉里花园,疾病缠身的科西莫身边经常不止这三个人,这里还少不了托马索·阿拉曼尼和菲利波·德·内利这两位佛罗伦萨上流阶层的子弟,还有爱称为“迪亚切蒂诺”的雅各布·达·迪亚切托。此外,菲利波·斯特罗齐也是频繁露脸的人物之一,《战争的艺术》就是献给他的。几乎所有常客都和主人科西莫同辈,是20来岁的年轻人。但也不是没有年长者,常客之一的雅各布·纳尔迪[4]是1476年生人,只比马基雅维利小7岁,他后来记叙了佛罗伦萨的历史。纳尔迪是出身于中等阶层的知识分子,与马基雅维利相类似。

我们不清楚马基雅维利是什么时候开始出入这个沙龙的。有的学者认为是在1516年,也有的研究者认为是在第二年。根据最近的研究成果,1516年夏天的说法似乎更为有力。这时,马基雅维利已快完成《论李维》。那年他47岁,科西莫和他的伙伴们在二十一二岁。

那么,是谁把马基雅维利介绍进这个圈子的呢?

奥里切拉里花园被视为是亲美第奇的圈子。在马基雅维利开始出入于此的同时,科西莫的叔父鲁切拉枢机主教创作的戏剧在别墅上演,教皇利奥十世作为主宾曾经莅临现场。马基雅维利于1512年失业,翌年反美第奇阴谋败露,被误解为同伙而入狱,美第奇家族对他一直抱有怀疑。马基雅维利一直未能复出便是眀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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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李维》节选(马基雅维利手稿)

也许奥里切拉里花园的年轻人对有关自己喜爱的事物以外的信息知之甚少,他们对马基雅维利以前的经历并不太上心。那次事件已经过去了三年,也许美第奇家族当初对他的恶感也在逐渐消失。

尽管如此,我还是很好奇最初的介绍人到底是谁,但历史资料什么也没有告诉我们。我胡乱推测,韦托里把马基雅维利带进沙龙的说法最为合理,因为他的母亲来自鲁切拉家族,自己又是马基雅维利的好友。然而,如果马基雅维利于1516年进入这个沙龙的说法正确,那么,这时韦托里已经去了法国。

最简单的想法就是一群佩服《君主论》的年轻人把作者邀请了进来,这样的想法最接近于真相。事实上,《君主论》于两年半前脱稿,完成后立即就有许多手抄本在相当数量的人群中传阅。

这要归功于比亚焦·博纳科尔西。马基雅维利失势的时候,他自己也受到牵连而被免职,但他并没有怨恨。长年以来,马基雅维利是他心怀敬意的亲密朋友。博纳科尔西把这位朋友的第一部正式著作抄写了三本,还抄写了两本《战争的艺术》。

这些年轻人还不能领会马基雅维利在《君主论》中真正想说的内容,他们还达不到这样的思想高度。但他们一定感受到了《君主论》中燃烧着的那份炽热的忧国情感。从马基雅维利身上只学到了这一点是他们的唯一缺点。

年轻人用近乎狂热的善意和良家子弟自然具备的良好礼貌欢迎马基雅维利。我们可以根据两份史料推测马基雅维利在奥里切拉里花园的情况。

我们先从奥里切拉里花园常客之一雅各布·纳尔迪撰写的《佛罗伦萨城市史》中节选一段:

……科西莫及其朋友们十分爱戴尼可罗·马基雅维利。就我所知,科西莫还赠送给马基雅维利一些谢礼。尼可罗的话句句意味深长。他一边朗读自己的作品,一边讲述,不能不使年轻人深受感动。所以,不能说尼可罗对(后面所提到的)这群年轻人的思想和行为没有一点责任。

第二个证言选自马基雅维利自己撰写的《战争的艺术》,尽管这是马基雅维利本人所言,但可以认为其可信度极高。

《战争的艺术》中的人物都是创作该书时尚在世的人物。只有科西莫·鲁切拉一个人是例外,但他去世也不到一年,在人们的心里对他还留有鲜明的印象。《战争的艺术》中所说的一切都是马基雅维利的创作。但是,如果阅读这部作品的人开始就认为科西莫不会这样说话,或扎诺比的想法不是这样,他就不会继续读下去。如果让读者感到细节是谎言,作者是无法编造一个更大的谎言来圆这个谎言的,好作家不会犯这种愚蠢的错误。

下面是马基雅维利的证言。在《战争的艺术》中,他这样写道:

(在结束了意大利北部的战争返回位于罗马以南领地的途中,法布里齐奥·科隆纳路经佛罗伦萨的时候,)科西莫招待了这位闻名遐迩的武将,详细听他讲述,向他学习各种事情。……科西莫和他的朋友们倾巢出动,迎接法布里齐奥的到来,其中有扎诺比·布昂德尔蒙蒂、巴蒂斯塔·德拉·帕拉和路易吉·阿拉曼尼三人。这三个人都是科西莫的朋友,个个都怀有强烈的探究之心,才华横溢……
那天,天气格外炎热,科西莫在他的庭园中接待客人,这里的树木最为茂盛,隐蔽多阴,不用担心有人打搅。参加者各自随意坐在事先放好的椅子上,或坐在绿草如茵、凉爽如意的草地上,等待着谈话的开始。……
科西莫说道:“法布里齐奥·科隆纳殿下,请您不要有任何拘谨,坦率地对我们讲述。我们也会不客气地向您提问……”

马基雅维利过去曾是佛罗伦萨共和国的一介官僚,现在只是一位失业的作家。法布里齐奥·科隆纳出身于意大利一流家族,又是有名的佣兵队长。他们两人的社会地位的确无法相比。然而,通过《战争的艺术》中这样的描写,我们可以想象马基雅维利与年轻人对话的氛围以及对话是怎样展开的。

在大树的树荫下,科西莫躺在躺椅上,马基雅维利坐在他身旁的椅子上,一边朗读《论李维》,一边讲述。一群青年环绕在他们身边,毫不拘束地随意坐在草地上。他们坦率地交谈着,没有客套。年近50岁的马基雅维利和20岁出头的年轻人,都忘记了他们之间的年龄差距。

马基雅维利成了年轻人真正意义上的导师(Maestro)。

我觉得,如果把“Maestro”这个意大利语词读成“Meister”(德语中“师傅”之意),那么在低声吟诵“Maestro”时的那种怀旧感便会淡薄。这个词不管是译成“师傅”还是译成“老师”,都不准确。米开朗基罗从不认为莱昂纳多·达·芬奇是他的导师(Maestro),但终其一生都认拉斐尔为导师。

马基雅维利是另一位导师,他把《论李维》献给了弟子们,献给了热心倾听他所说的每一个字、并有生动回应的这群年轻弟子。

对马基雅维利来说,值得感谢的也许还不止于这种精神上的报酬。人们可以想象,就像与他同时代的雅各布·纳尔迪有点恶搞地所写的那样,科西莫支付的些许谢礼,对没有收入的马基雅维利来说却很珍贵。那个时期的马基雅维利经济上面临破产,为赚取佣金,他甚至要接受佛罗伦萨商人的委托,去热那亚代为讨债,虽然这样他还可以享受一下去佛罗伦萨以外地方的乐趣。为挣佣金,他曾于1520年去过卢卡。

但是,即使是鲁切拉家的主人,科西莫毕竟是一个疾病缠身的20岁孩子。他支付谢礼,不可能像曾经的美第奇家族主人赠送养老钱或者整幢别墅那样出手阔绰。纳尔迪已经说白了是“些许”谢礼。如果说这些谢礼是为《论李维》而赠,这金额一定太过可怜。我们最好还是把它当作一种精神上的酬谢。

科西莫·鲁切拉于马基雅维利开始出入奥里切拉里花园3年后的1519年去世,享年只有24岁。《战争的艺术》献给了科西莫学习会的常客之一菲利波·斯特罗齐。该书第一卷是这样开头的:

我相信任何人死后都会得到赞颂,我会毫不迟疑地赞美我们的朋友科西莫·鲁切拉。每当想起这个名字,我都会潸然泪下。他资质优秀,对朋友们来说,他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好朋友,对国家来说,他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好市民。……我发自内心地坦言,在我迄今所认识和打交道的人中,没有谁比他更怀有对伟大事物的热切欲望了。……他才真正配得上“好友”这个词。……
苟活于世的我们所能做到的,就是使他生前的音容笑貌更加鲜明地活在我们的记忆中。……我祈愿,科西莫会在(这部书读者的)心中复活。

在结束这部具有很高文学性的战略论述时,马基雅维利让70岁的老将法布里齐奥这样说道:

我的前途有限,自己的想法再强烈,也不会有机会去实现了。你们年轻有为,因此,我对你们开诚布公,畅所欲言。倘若你们认为我的想法妥帖,去把它建议给君主们,为他们助益。
我希望你们不要泄气,不要怀疑,沿着这条路走下去,因为佛罗伦萨自古就是一座有着起死回生特质的城市。只要看一看诗歌、绘画和雕刻,不就一目了然了吗?
但就我个人而言,我想,我已经不能指望亲眼看到你们这些努力的成果了。假如命运能够再对我微笑一下,我相信这些成果会在短时间内得以实现。我会向你们显示,古人的兵法现在依然有效。
做到了这点,无论自己是一个成功者,还是一个失败者,我都会死而无憾。

一般认为,《战争的艺术》完成于1519年到1520年之间。如果是这样,书中最后的这一部分应该写于1520年。马基雅维利那年51岁,他借法布里齐奥·科隆纳之口说出了自己的全部想法。被他称为“他们”的,是路易吉·阿拉曼尼,25岁;扎诺比·布昂德尔蒙蒂,26岁上下;巴蒂斯塔·德拉·帕拉,也在二十六七岁。还有菲利波·斯特罗齐,他虽然没有出现在书中,但马基雅维利也把书献给了他。他不但是奥里切拉里花园的常客,还出身于斯特罗齐家族,这个家族以美第奇的顾问而闻名。这些难道不是马基雅维利尚有野心要对政治世界的统治者施加影响的证据吗?

依我看来,这才是政治思想家健全的活法,希望实现自己的愿望是所有健全人的想法。

《君主论》和《论李维》在当时都激起了很大的浪潮,然而这两本书都是在马基雅维利去世5年后于1532年才付梓的。大概是因为《战争的艺术》触及了1520年代意大利人最关心的主题,这本书在脱稿仅一年后于1521年付印。根据记载,这本书的初版于1521年8月16日发行,发行数量不明。书在发行后立即获得好评,接二连三地重版发行。书以采访的形式写成,读起来容易使人感到亲近,这也是它畅销的一个原因吧。书中人物家喻户晓,这也是一味创作的调料。人们不能想象法布里齐奥·科隆纳会有如此深刻的思想和如此聪明的头脑。但他恰于1520年,即该书印刷本普及前一年去世。而马基雅维利说过,死后谁都会受到称颂。佛罗伦萨4位足不出户的年轻人也由于畅销书《战争的艺术》,名声远播国外。

马基雅维利与年轻人之间的导师与弟子的关系即使在1519年科西莫·鲁切拉去世后也未曾中断。可能奥里切拉里花园已不再是他们学习的庭园,但是,聚会会在某位的家里坚持下来。他们都是名门子弟,一定不缺舒适的去处。这些年轻的子弟们,在为实现马基雅维利的愿望而积极活动。

1520年3月,菲利波·斯特罗齐把马基雅维利带进了美第奇家的大门。接待他们的是朱利奥·德·美第奇枢机主教。美第奇家族计划让朱利亚诺和洛伦佐统治佛罗伦萨,可他们陆续去世了。教皇利奥十世便把这位枢机主教派来统治佛罗伦萨。会晤美第奇枢机主教,意味着马基雅维利和美第奇家族终于结束了长久以来的不睦关系。年轻弟子之一巴蒂斯塔·德拉·帕拉也利用逗留罗马的机会,热心地向教皇宣传马基雅维利。这样的侧击或许也产生了效果。

尽管如此,美第奇家族并没有认可马基雅维利复职,没有想让他再担任佛罗伦萨政府的秘书,倒是提出让这位声名鹊起的作家来写一部佛罗伦萨的历史。

他们开出的条件是两年之内完成写作,每年可获得100弗罗林小金币的报酬。马基雅维利当秘书时的年收入是192弗罗林,这个报酬差不多是当时收入的一半。这些钱如果折合成大金币是57块。而在同一时期,威尼斯共和国政府每年付给编年史家萨努托[5]的报酬是150块大金币。与马基雅维利签约的是佛罗伦萨共和国。正式受托撰写本国史是一件非常荣耀的事,马基雅维利被低估了价格。

尽管如此,马基雅维利还是踊跃地投入了写作之中。这时是1520年11月,他去卢卡代人催债两个月后刚刚回国。年轻的弟子们由衷地期盼作品的完成。

他去卢卡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挣佣金。这次去卢卡有一个重要的原因,他一半是为佛罗伦萨政府去工作。卢卡的有钱人破产了,相当数量的佛罗伦萨市民蒙受了损失。挽回这些损失就是他此行的工作。美第奇枢机主教为他给卢卡当局写了封介绍信。这样,马基雅维利也不便拒绝了。我们不知道他当时的报酬是多少。

马基雅维利的工作主要是与卢卡市当局交涉,这样的工作不会占用他一整天的时间。马基雅维利利用闲暇时间写成了一部短篇传记小说,人物是14世纪卢卡的一位领主,作品的题目就是上文提到的“卡斯特鲁乔·卡斯特拉卡尼传”。

从《论李维》到《战争的艺术》,再加上马基雅维利在这个时期写成的除喜剧以外的所有作品,全都献给了他们。马基雅维利的好意很容易想象,但他们究竟是怎样的一群年轻人呢?

他们寄给马基雅维利的一些信件被留存了下来,但数量并不多。他们这些年轻人尚无机会因公出行,而马基雅维利大概也只能在佛罗伦萨城里生活。因为相互间经常见面,有事便说,不需要写信。只有当他们中有谁去了罗马,或马基雅维利去卢卡出差时才会写信,因而信件的数量很少。

这点为数不多的史料,却反映出他们的大致性格。

总体上看,他们诚实而认真。

他们个个年轻,礼仪自然,毫不放纵无礼。

除扎诺比以外,其他年轻人的信中都洋溢着对马基雅维利的敬爱之情,有似撒娇一般。

还在科西莫·鲁切拉活着的时候,扎诺比·布昂德尔蒙蒂似乎就是这些人的领袖,他的性格当然就是兴趣的焦点。这位年轻人只给马基雅维利写过一封信。这封信于1520年9月6日寄给逗留在卢卡的马基雅维利。

尊敬的阁下:
我们于上月29日收到了您的信和您撰写的《卡斯特鲁乔·卡斯特拉卡尼传》,那是一部非常好的作品。

这封信是26岁的青年写给51岁的老人的。我读着这封信,不禁莞尔。我的脑子里出现了一个胡乱的联想,浮现出了一个26岁的青年的形象,他家住在成城学园[6]附近,父亲是某公司的重要领导,他在统考中取得最好成绩直升东京大学,如今在读研究生。

我和路易吉、圭代蒂、迪亚切托、安东·弗朗切斯科一起阅读了(这部作品),一致断定,总体上这是一篇好东西,写得十分出色。

读到这些,人们可以知道,扎诺比不是一位专制君主式的领袖,而是非常民主。尽管如此,这位26岁的青年对51岁的老人完全平等相待。只有从未怀疑过自己才华的年轻人才会这样说话。而且,他的脑子的确聪明。

当然我们也注意到,有些地方如再稍做加工便可增色,尤其是最后记述卡斯特鲁乔言行的部分如再加删削,文章便会更加漂亮。这部分文章过长,明显是出自古代人之口的话语过多。

说最后部分太长,我也赞成,后世的研究家也都会赞同。我佩服他很早就能指出这一点。但从信的这个地方开始,我的微笑也变成了苦笑。

扎诺比在这封不太长的信的后半部分再次提及《卡斯特鲁乔·卡斯特拉卡尼传》,他这样说道:

……我认为,无论如何,(卡斯特鲁乔临终前的)那段告白还是需要斟酌的。因为在我想来,与其说那段告白忠实于史实,不如说那是按照您的风格所写。既然题材取自史实,写法就应该适合于这种做法。

这位秀才还写道:

包括我在内,我们全体的意见是,您应该全力以赴投入到撰写这部历史(《佛罗伦萨史》)中去。

这封信透露出,为了能让马基雅维利撰写《佛罗伦萨史》,这群以扎诺比为领袖的奥里切拉里花园的年轻人以美第奇家族为中心四处热心活动的情形。他们期待马基雅维利能写出《佛罗伦萨史》这样忠于历史的作品,而不是像《卡斯特鲁乔·卡斯特拉卡尼传》这种偏离历史的东西。

这事关个人嗜好,只好随他去了。但是,欣赏不了《卡斯特鲁乔·卡斯特拉卡尼传》这样的作品难道不是问题吗?

单凭扎诺比·布昂德尔蒙蒂的一封信就给他下判断是很危险的,实际上他是一个很认真的青年。他出身于良好门第,头脑聪明,诚实认真,思维缜密,充满自信,人望甚高。他还是一位身体健壮的漂亮青年,胸中燃烧着一腔热情。

但是,这位十全十美的年轻人,在我看来有一点缺憾,他完全缺乏谐谑精神。他与马基雅维利亲密接触已达6年之久,却没有从他身上学到这种精神,这不正好说明了这位青年原本就欠缺这种精神吗?

说起来,《卡斯特鲁乔·卡斯特拉卡尼传》是打发余暇的消遣之作。马基雅维利身在卢卡,他按脑子里浮现出来的题目虚构了一篇作品,根本没有注意什么史实。这对他来说是玩一玩。撰写《佛罗伦萨史》的事情差不多已经定下,就像达·芬奇创作绘画前要画很多素描一样,马基雅维利也用历史素材试了试手。

这是一篇印出来只有32页的小作品,平均每两页就有一处研究者们做的注,“此处亦为马基雅维利之杜撰”、“史实为……”云云。每读于此,我就忍俊不禁。

作品开头说的是卡斯特鲁乔出生的秘密,一读便知那是模仿《圣经·旧约》中摩西出生的故事。那是一则被人不分时代地到处引用的著名故事,稍有教养的人立即能够指出出处。作品借14世纪人之口所说的那些话,我记得曾在古代历史学家的书籍中读到过。这是一部让人读来发笑的历史小说。就说卡斯特鲁乔打过的那些仗,你要是相信了作品中所写的东西,历史考试必定不及格。

总而言之,这是一部笑着去读会很开心的传记小说。如果把回光返照时卡斯特鲁乔的坦言当作马基雅维利自己一吐胸中块垒,你就会感到愉悦,甚至会肃然起敬。倒是在信里写那不是史实、需要斟酌的人,过于片面地对待人情味了。

“偏离历史”有时会产生比“历史原样”更接近历史真实的效果。《卡斯特鲁乔·卡斯特拉卡尼传》就是一部显示出这种效果的作品。没有任何历史记述能像这部作品那样反映出14世纪意大利真实人物卡斯特鲁乔鲜活生动的形象。

奥里切拉里花园的年轻人即使不看生理年龄也很年轻。正如马基雅维利所说,如果人性就像大自然那样丰富多彩,那么人所写的作品当然也会丰富多彩。我相信,如果是曾经与马基雅维利有过通信往来的弗朗切斯科·韦托里,他一定会含笑欣赏这部作品。

这些年轻人比谁都热烈地尊敬马基雅维利,但在谐谑精神上似乎与这位“导师”没有共同之处。1522年6月,反美第奇阴谋败露,马基雅维利与他们的交往便以非常残酷的方式终结了。

这个阴谋的目的是刺杀朱利奥·德·美第奇枢机主教,而奥里切拉里花园的这帮年轻人密谋了这个计划:

扎诺比·布昂德尔蒙蒂、路易吉·阿拉曼尼、雅各布·达·迪亚切托、托马索·阿拉曼尼、巴蒂斯塔·德拉·帕拉……

并非所有奥里切拉里花园的人都是阴谋的参与者。菲利波·德·内利、雅各布·纳尔迪和菲利波·斯特罗齐都没有参与此事。前面所列扎诺比等人都是奥里切拉里花园的主要成员。马基雅维利与他们关系密切,他在这一时期的几乎所有作品要么是献给他们的,要么就有他们的名字出现在书中。这些出身家庭与美第奇家族很亲近的年轻人谋划了暗杀美第奇枢机主教的行动。

托马索·阿拉曼尼和爱称为“迪亚切蒂诺”的雅各布·迪亚切托两人没能躲过追兵。他们被捕后受到严刑拷打,交代了暗杀美第奇枢机主教的阴谋。巴蒂斯塔·德拉·帕拉去了法国,幸运地躲过了一劫。扎诺比·布昂德尔蒙蒂和路易吉·阿拉曼尼提前一点躲过了追捕,也逃到法国得以幸免。迪亚切蒂诺和托马索·阿拉曼尼于6月7日被处以斩首刑,同日发布布告,宣布没收所有阴谋参与者的财产。

这个阴谋事件实际上在两年前的1520年便开始策划,它导致了奥里切拉里花园的毁灭。这些年轻人一方面热心运动,做美第奇家族的工作,让马基雅维利撰写《佛罗伦萨史》,一方面又在谋划推翻美第奇家族。而马基雅维利对此却毫不知情。

密谋者们的计划如下:

第一步,他们要杀掉朱利奥·德·美第奇枢机主教。

接下来以法国军队为后盾,恢复隐居在罗马的皮耶罗·索德里尼佛罗伦萨共和国正义旗手的职位,确立民主政体。巴蒂斯塔·德拉·帕拉去法国,就是为了调动那里的军队。

这就是几个二十七八岁的青年为在佛罗伦萨复兴民主的共和政体而进行政变的全部内容。被捕的两个人也异口同声地说,对美第奇枢机主教本人并无敌意,为了要在佛罗伦萨恢复自由,他们下决心要杀害他。他们的心情大概与布鲁图斯把剑刺向尤里乌斯·恺撒的时候一样吧。

不过,客观地分析,发起这场政变的根据实在不足。

首先,朱利奥·德·美第奇枢机主教根本没有想要当佛罗伦萨专制君主的意思,他觊觎的是教皇宝座。枢机主教都想做教皇,而他有相当高的概率能够实现这个愿望。

1521年阴谋败露的前一年,同为美第奇家族出身的教皇利奥十世去世了。在紧接着召开的教皇选举会议上,美第奇枢机主教被认为是强有力的候选人。但他错误地对意大利出身的枢机主教们采取了怀柔政策,认可了选举荷兰籍的阿德里安六世[7]为教皇。尽管如此,仍有很多人认为美第奇枢机主教大有希望。实际上,阿德里安六世教皇在位一年就去世了。这位朱利奥·德·美第奇枢机主教于1523年被选为教皇,称为克莱门特七世。阴谋败露时他在佛罗伦萨,并不是因为他想要当佛罗伦萨的专制君主,而是因为他在教皇选举会议上败给了荷兰人,想在这里专心致志地收复失地。

在朱利奥枢机主教的心里,美第奇家族在佛罗伦萨的地位相当稳固。但想把佛罗伦萨变为专制君主国家,当时的美第奇家族并无可以胜任的人才。美第奇家族没有进入神职界的直系男性,除了朱利亚诺和洛伦佐,而他们两人都是年纪轻轻尚无所作为便去世了,空留下了米开朗基罗制作的著名雕塑《美第奇家族墓》。美第奇家族还没有养育出合适的男性来成就此事。朱利奥枢机主教瞄准的是教皇宝座,在他看来,能保证美第奇家族在佛罗伦萨的安泰就已不错了。这时的教皇不是美第奇家族出身,美第奇家族一旦有事,并不能指望罗马的支援。

实际上,回到佛罗伦萨以后,朱利奥枢机主教根本没有表现出一点专制君主的味道。非但如此,他还把今后佛罗伦萨应该采用怎样的政体这个课题交给了包括马基雅维利在内的几名知识分子。所有人都提交了论文,马基雅维利的论文内容是共和政体更适合于佛罗伦萨。

朱利奥枢机主教对这样的内容并不生气,他甚至还把正式撰写《佛罗伦萨史》的使命交给了马基雅维利,而后者对美第奇家族以正式的形式去垄断权力说不。

暗杀这样的人,对市民有说服力吗?

年轻人阴谋的第二个弱点是抬出皮耶罗·索德里尼。这个人是马基雅维利担任秘书的民主共和政体时代的正义旗手,认为他是共和政体的一号人物并不难理解。但他已经是年逾七旬的老人。想想他在担任终身正义旗手期间的言行,他也不具备可以成为政变中心人物的气量。其实,政变败露一周之后,他就因旧病恶化而一命呜呼。仅从想着要把这样的人物抬出来这一件事,就让人不得不怀疑阴谋参加者的洞察力。

最后一个弱点是,他们认为法国国王会行动起来而不索取代价。即便法国军队会来当后盾,成功之后他们会允许佛罗伦萨建立自由民主的共和政权吗?

由于这些原因,奥里切拉里花园的阴谋尚未在佛罗伦萨市民中产生任何波澜,就以主谋中两人被处死刑、所有主谋被处没收财产的结果而画上了句号。马基雅维利完全没有被扯上嫌疑。马基雅维利可能对这个事件大感震惊,躲进了圣安德里亚山庄。但他所害怕的事情一件也没有发生,甚至没有命令他中止《佛罗伦萨史》的写作。

但马基雅维利个人的内心状况究竟怎样呢?这段时间他没有留下文字,也没有给任何人写信。他于事件发生一个月后所写的信,也只是关于出售山庄收获作价的事务性内容。马基雅维利憋在圣安德里亚山庄,人们在他身上只能看到沉默。

1513年的时候,马基雅维利被投入牢房,甚至遭到了严刑拷打,但他无疑相信自己是清白的。出狱后他并不避讳谈论这段“不幸”的往事。人们可以从他与韦托里的往来信件中看到这一点。然而,1522年的时候,他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沉默。这是他害怕事件波及自己呢,还是无法向别人倾诉的悲哀和苦恼使然呢?

没有参与阴谋的奥里切拉里花园的常客雅各布·纳尔迪在《佛罗伦萨城市史》中有下面这句话。我在前面已经介绍过,这部书中有一段记述了马基雅维利如何受到奥里切拉里花园的主人科西莫·鲁切拉及那里的年轻人欢迎和爱戴。在那一部分的最后一行有这样一句话:

所以,不能说尼可罗对这群年轻人的思想和行为没有一点责任。

1522年暴露的阴谋小组的理论指导就是尼可罗·马基雅维利。原来亲美第奇的一群年轻人怎么就反起美第奇了呢?而且还采取了过激行动?凡是思考过这个问题的人,谁都会得出这样的结论。的确,至少在当时这是最有说服力的假设。马基雅维利在索德里尼民主共和政体政权时期是活跃在第一线的人,现在还在毫无忌惮地说着共和政体适合佛罗伦萨。年轻人是受了他的影响才疯狂起来的。

不过,朱利奥·德·美第奇似乎并没有这样想。实际上,马基雅维利并未因此获罪,他在继续撰写美第奇所希望的《佛罗伦萨史》。也许美第奇枢机主教要惩罚那些读了杀人小说而去杀人的人,但不会惩罚那个写小说的人。

我们在前面说过,扎诺比这帮年轻人的所谓计划实在是幼稚之极。扎诺比·布昂德尔蒙蒂到底有没有读过献给自己的《论李维》中的第三卷第六章“论阴谋”呢?马基雅维利在这里精辟分析了各种情况。如果读过,那他怎么还能想出这种完全违背马基雅维利意思的阴谋呢?

如果马基雅维利能事先察觉这场阴谋,无疑他会先于任何人让他们作罢或告诉他们这么搞法不会成功。他在《论李维》中那样恳切细致地谆谆教诲,奥里切拉里花园的反美第奇阴谋却完全是背道而驰。

年轻的弟子们深受马基雅维利的影响,这是明摆着的事实,不必用雅各布·纳尔迪的证言去证明。可是一旦要付诸行动,这些弟子却完全按照自己所想去做。

在这种情况下,为师者会是怎样的心境啊。尽管这些年轻人有些过于认真,也有点憋闷,但很可爱。1522年,马基雅维利彻底沉默了,这似乎并非单单因为害怕。

如果马基雅维利作为政治思想家冷静地去给他们打分的话,他大概只能对这些不肖弟子大失所望。但作为一个人,马基雅维利必定做不到只是如此冷眼观看。在长达6年的时间里,这群年轻人比任何人都更热情地回应着他的作品。直到昨天还一起读书、一起谈论的年轻人中,已经有两个人掉了脑袋,其余的亡命法国。但最让马基雅维利感到悲哀的,应该是他们在长达两年的时间里一直瞒着他,在暗地里制订阴谋计划。

年逾五旬的导师完全被弟子们排除在外了。即便这是弟子关心老师,不愿意给他添麻烦,为师者也不能不感到悲哀。关于1522年初夏发生的这一事件,马基雅维利至死都未置一词。

[1] 卡斯特鲁乔·卡斯特拉卡尼(Castruccio Castracani degli Antelminelli,1281—1328),卢卡的领主,佣兵队长。

[2] 法布里奇奥·科隆纳(Fabrizio Colonna,1450—1520),意大利著名佣兵队长,参加过许多著名战役。

[3] 卡尔·冯·克劳塞维茨(Carl von Clausewitz,1780—1831),德国军事理论家,近代军事战略学的奠基人,曾在普鲁士军队服役,参加过若干重大战役。《战争论》(Vom Kriege)是他的代表作,被誉为西方军事思想的代表。

[4] 雅各布·纳尔迪(Jacopo Nardi,1476—1563),意大利史家,曾为佛罗伦萨政府工作过。1527年参加驱逐美第奇家族的活动,1530年美第奇家族复辟后被流放。其后在意大利各地,主要在威尼斯生活。他的主要著作是《佛罗伦萨城市史》(Istorie della Citta di Firenze),叙述了1498—1538年间佛罗伦萨的历史。

[5] 马里诺·萨努托(Marino Sanuto,1466—1536),威尼斯政治家、历史学家,著有《历史总督传》等。他的《日记》(I Diarii)58卷起于1496年1月1日迄于1533年9月,记录了威尼斯与欧洲及东方关系中的许多信息,是他的重要的编年史著作。

[6] 成城学园是日本一所著名的私立综合学校。学园位于东京都世田谷区,拥有从幼儿园到大学的全部教育设施。学园始于日本近代教育家泽柳政太郎于1917年创办的成城小学,该小学是他改造日本初等教育的研究和实验学校。

[7] 阿德里安六世(Adrian VI,1459—1523),又称哈德良六世(Hadrianus VI),本名阿德里安·佛罗伦斯(Adrian Florensz Boeuens),荷兰籍日耳曼教皇,1522—1523年在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