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读者

常常有人问我:“为什么你对古罗马有如此浓厚的兴趣?”对此,我的回答是:“因为我写过文艺复兴。”听到这个回答,近90%的人会接着问:“那么,又是什么缘故让你对文艺复兴感兴趣的呢?”听了这样的问话,我心里总会有隐隐的失落感。我从事写作已经30载,为什么大家还不了解我呢?于是,为了让读过我作品的读者温故而知新,也为了方便尚未读过我的书的人们能够了解我,我采用对话体的形式,并依照我自己的风格,写下了这本书。对话体是柏拉图以后的欧洲人常用的一种写作手法,西塞罗和马基雅维利也曾用过这样的写作手法。

在东京的家里整理东西的时候,我找出了一本高中时代学过的世界史年表。这是我得到的第一本正式的历史年表。我感到很亲切,忍不住翻开书,看到了用毛笔认认真真写在封面内页的一个圆圈里十分醒目的一句话:历史,归根结底是人的历史。那一年,我16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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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大学之前,我很懵懂,也很迷茫,不知道自己更喜欢哪门学科。于是,我考虑先巩固一下学业基础,结果就选择了哲学专业。也许是时任院长安倍能成的想法,当时学习院大学(位于东京都丰岛区内的一所私立大学,日本的大多数皇族就读于此,故被誉为“皇家大学”。——译注)文学系哲学专业的学生在修完哲学、历史、宗教等课程以后,毕业论文题目可以自选。在欧洲,文科类的高中要学习人文教育课程,也就是通识教育。很偶然,我在大学学习了这门课程。于是,毕业论文我就选择了“论15世纪佛罗伦萨美术”这一论题。论文指导老师有三位,他们是研究西洋美术史的富永惣一老师、研究中世纪思想史的下村寅太郎老师、研究希腊和罗马文学的吴茂一老师。之所以有三位老师指导我一个人,是因为那一年哲学专业人文学科四年级的10名学生中,只有我一人选了与西方相关的题目。

三位老师给我的论文打了个“良”。现在回想起来,那篇论文只是写了一些皮毛而已。尽管当时的我只是一名学生,但是,始于歌德《意大利游记》终于奥维德《哀歌》的这篇文章实在算不上是论文。在论文答辩现场,三位老师嘴里说着“你的想法我们理解”,脸上流露出来的神情却很茫然,让正在进行答辩的我感到十分好笑。对于这三位仁慈的老师,我能做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每次出新书,我一定会赠送他们一人一本。

不管怎样,大学总算顺利毕业了。毕业典礼结束后有一个师生告别会。学习院大学哲学专业毕业生加上选修哲学课的学生总共不到20人,所以我们去了目白车站附近的一家茶馆。当时的告别会非常节省,就连学习院大学也不例外。

指导我毕业论文的三位老师都没有去。坐在我前面的一位教授和我之间有过这样一段对话。他说:

“你研究的不是历史。”

“您说我研究的不是历史学我理解,但是如果您说不是历史,我不同意。”

当时的日本还很穷,大学生去海外旅行几乎是不可能的。所以写毕业论文的时候,我没看到过实物,参照的都是照片。两年后,我到了意大利,最先去的就是佛罗伦萨,参观了乌菲兹美术馆。

第一次面对如此非凡且数量众多的美术作品,我感动万分。我向诸神发誓,绝不评价任何一幅作品。我深深意识到艺术作品不应该听别人的讲解,而是应该自己虚心地去体会,从中悟出作者想要表达的东西。那么,怎样才能和作者进行心灵交流呢?我认为最好的办法就是尽可能多地去欣赏优秀作品。后来我用了两年时间,以意大利为轴心,游历了欧洲和中近东、北非。《米其林指南》也被我翻烂了。

就在我结束这次旅行之后,在一位相识的编辑建议下,我开始了写作。我遵守了自己的诺言,对艺术作品不作任何评价。所以书中的主人公不是那些留下了作品的创作者,相反,主人公都是未曾留下过任何作品的创作者。因为赶上了文艺复兴这一时代,因为赶上了中世纪价值观蜕变而必须创造新的价值观的时代,所以,无论是政治家还是经济学家,都不得不成为时代的创作者,虽然他们没有留下供我们今天可以用肉眼去欣赏的作品。创作者留下的作品无须别人论长道短。但是那些没有留下任何可以用肉眼欣赏的作品的人,我想,了解他们不会一无用处。

就这样,我写作并发表了15部以上的作品,统称为“文艺复兴种种”。写作就要学习,学了就要思考。写毕业论文时我遇到了很多疑问,阅读日本人写的研究成果时碰到了许多我无法理解的问题,正因为大学毕业时的我把这些疑问一股脑儿地扔了过去,才让参加答辩的老师们感到茫然不知所云。所以我想,要解开这些疑问,必须阅读相关史料,而最好的办法莫过于住在意大利。

在学习、思考、写作的过程中,随着对文艺复兴的了解越来越多,渐渐地,我感觉自己就好像生活在那个时代,那个西欧奠定的价值观不断蜕变的时代。我赶上了统治近代西欧的价值观崩塌的时代,赶上了支配中世纪的基督教价值观崩塌后的文艺复兴人。他们为了创造新的价值观,首先回归的是古罗马。我也要回归,我要首先弄清楚古罗马是什么。于是我写罗马。鉴于上述原因,我对罗马人抱有浓厚的兴趣也是很自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