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往往会给别人带来伤害,

虽无利刃寒光,却同样令闻者心伤。

多年来如彩虹一般的律师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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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给自己和他人都留下太多的懊悔和遗憾。

刀子嘴,不一定是豆腐心

圆迦,出家前曾在成都电子科技大学教授法律课程,并兼任四川省司法厅直属律师事务所的律师。

认识她多年,总感觉这个人思维敏捷、很有智慧,同时出离心也非常强烈,生活中还不忘广积福德资粮。她曾广泛地做过各种上供下施,从不吝惜钱财。

在成都中央花园小住期间,我曾问起过她从著名律师到出家的经历。记得门前的花园中,花开正当时,有蝴蝶在飞舞。我悠闲地坐在一把藤椅中,品着一杯淡茶,记录下她那些喧嚣和沉默的往事。

我在科大任教时,课程并不多,教书生涯可谓平平淡淡。但十余年的律师生涯,却使我积累了丰厚的人生阅历。接手了太多的辩护案件,也就目睹了太多当事人的酸涩和痛苦。

在许多人眼中,我的事业是光彩夺目的:曾被特邀参加“深圳—成都”航线的首航仪式,并在专机上与政府要员们谈笑风生;一人承担并圆满完成了中国民航内部某机库建设的法律事务,涉及人民币近亿元;也曾单刀赴会,解决过一桩十分棘手的涉及五千多万元资产的产权归属事务;数次出席重大经济项目的涉外谈判,经手的多为百万元以上的经济纠纷案,屡获胜诉;还担任了二三十家公司、企业的法律顾问,为那些大老板出谋划策;也曾以成功的法庭辩论挽救了几名死囚的生命,令近十名在押犯人无罪释放……

总之,接触佛法之前的我,几乎天天都处在当事人和同行们的赞誉声中,生活里充满鲜花和掌声。

那时的我十分得意、自以为是,瞧不起许多人,经常对各种身份的人指手画脚、不可一世。人们都称我是头脑中装有几个轴承的奇才律师,“先进”“优秀”的桂冠,几乎年年被戴在我的头上。

然而,我在校园和法庭之外的生活却显得十分无聊。一从忙碌的工作中清闲下来,我就像泄了气的皮球,茫然不知所措,升腾云雾当中的那种心高气盛劲儿顿时烟消云散。我只能以花钱消费来打发时光:购物、美容、大吃大喝……成百上千地挥霍,自以为这才是会享受、懂生活。不过即便如此,也填不满我空虚的心灵。

从事律师工作久了,原先那点自命不凡的成就感也渐渐露出了它的浮沫本质。表面上,我可以自由地处理各种法律事务,但心里却越来越认清一个现实:许多的胜诉都毫无实义,完全是虚妄的。

一些当事人只赢回了一纸判决书,而法院认定胜诉的财产,却因执行判决中的实际困难,比如缺乏约束力等而根本得不到偿还。但胜诉者所要支付的律师代理费等费用却少则几万、多则十几万,一分都不能少。

每当我看到那些本该高兴的当事人哭丧着脸哀求,总有一种自责和无奈。独自静下心来,感觉懊丧难言,有时我越想越恐怖,觉得自己的奢华生活竟全是建立在剥夺这些善良而可怜的人的财富之上的。

我常常陷入沉思,也四处寻求心安之道,为了自己尚未泯灭天良的心能稍稍得到点宽慰。1993年的一天,我偶遇一位出家的大学生,得知他来自位于雪域圣地的喇荣五明佛学院。他身上洋溢着令人羡慕的宁静与平和,让我对这所地处藏地的佛学院产生了无尽的想象。到底是什么样的力量,让他如此怡然自乐。我开始期盼起来,期盼着也能在那儿找到属于自己的永久和谐。

最终,借着他的指引,我来到了喇荣。但在到达的第二天,我就收到一份电报:母亡,速归!这意想不到的噩耗使我手足无措、声泪俱下。当时堪布刚好在我身旁,他看到电报后说:“不要紧,生死本就无常。我带你去见法王上师,请他老人家帮忙超度。”

这是我头一次听说,世界上原来还有这样的往生法。心急如焚地跟随堪布去见法王,这是我头一次发现,地球上原来还有这样的人:慈悲、伟大、自在、安详。见到他,我就相信母亲一定会往生极乐世界。

这件事之后,我开始从内心感激、敬佩起这些高尚而又“神奇”的人。在他们的字典里,没有“条件”这个词。虽然我与法王他老人家素不相识,但他默默地为我排解了亡母之苦,真不知如何才能报答这样深重的恩德。比照自己因为帮别人打赢了官司,就收取高额诉讼费的行径,头一次,我有了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的强烈负疚感。

接下来的几天,我连续收到了多封家里催我速返的电报,家人不断责怪我为何迟迟不归。堪布知道后又对我说:“还是回去好一些,遇事要多随顺他人,要学会不伤众生心的智慧与方便。”

当时的我对这一番话并未完全理解。结果在返家途中,刚走到康定县,就在大街上碰到了来叫我回去的家人。当街他就开始指责我并破口大骂,最后甚至要动手。奇怪的是,这时我忽然忆起了临行时堪布的话语,瞬间就出乎意料地冷静下来,除了表示道歉外,什么辩解的言辞也没有。

换作以往,以做律师的习气,我是丝毫不会容忍别人对我的无礼撒野的。事情过后,我才慢慢体会到堪布的恩德与智慧,否则,一定会不可避免地给双方造成伤害。

处理完家中的事,对佛学院、对法王与堪布的说不出的怀念与感激,让我再次返回了高原。结果没几天,家人就又追到佛学院来发难。我实在无计可施,只好又去找堪布。堪布只说要见见我的家人,结果没想到这次见面,堪布用权巧方便平息了他们的怒火,还随顺他们的心理,赠送了许多昂贵的物品。

看到家人捧着这些东西志得意满的样子,我不禁感慨万千:堪布虽未明说要帮我,却用行动给了我最具实义的安慰。他以智慧和方便令怒者欢喜、责难平息,这使身处夹缝中的我感动得几乎泪下。于是我决定留下来,在这里学习佛法、学习上师们的智慧,也学习他们的品格。

接下来的日子,在上师们的教诲下,我开始从一个完完全全的门外汉一步步走进佛法的殿堂。对我这个初机者来说,感触最深的一点便是法王如意宝的教言:良好的人格是严持戒律、修持一切显密佛法的基础。

记得有一次,我在法王的房间里打扫卫生,无意中把几颗小钉子和两个橡皮圈扫进了垃圾里。想不到,法王静静走过去,把它们从垃圾里拣出来放进了怀里。尽管他没讲一句话,我的脸却一下子红到耳根,我感觉真是惭愧极了,这种强烈的震撼让我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修行。

法王的福德应该说无人能比:二十年来,他几乎每天都要拿出几百元钱请僧众念经;凡遇开法会,常将数万元钱分给四众弟子,甚至拿出上百万元给僧众供斋……然而如此不起眼的几个小物件,法王也要尽其所用,决不肯浪费一丝一毫。

“惜财惜福缘为惜德”,这句话在法王身上得到了最好的体现,然而我却不懂此理。现在看到了法王的行持,我不由得想起自己当年毫无节制、毫无意义地空耗生命和钱财的举止。损失那么多的福报,怎能不让人惭愧和痛心。

不唯如此,由于经常有机会亲近法王,多年来,我目睹了成千上万的人来到法王身边拜见他老人家。无论是什么身份的人,无论有什么事情,也不管拜见时间有多长,法王始终以自在安详的微笑、毫无造作的举动、恰如其分的话语,令每一个人心满意足、欢喜离去。这的确就像珍贵难得的如意宝,能给予世间所有烦恼众生以最需要的馈赠。

人们常说律师往往善于言辞,其实也不尽然。我做过十几年的律师,曾无数次地在大庭广众之下做法庭辩论,慷慨陈词时确是针锋相对、当仁不让,但每次庭审下来,辩论双方大多面红耳赤、愤愤不平。对方愤怒,我也气恼。

站在佛法的角度回顾那段经历,越发觉得,其实我们都在以“我执”带来的嗔心与对面子的计较,去与对方一争长短,更何况在这种互不相让的争斗背后,还有利益的驱动。这样的争论哪里谈得上发心清净呢?

我们的语言往往会给别人带来伤害,虽无利刃寒光,却同样令闻者心伤。

原本每一个人都想获得快乐,谁也不愿受到伤害、感受痛苦。因此,伤人害己的语言根本不能被称为善言,说者也并非能说会道。世间人的言谈交往多被名与利支配,建立在利害关系上的言行,往往让自他都难以得到真正的利益。

多年来如彩虹一般的律师生活,只是给自己和他人都留下太多的懊悔和遗憾。在这雪域佛教圣地,我终于找到了使生活具有真实意义的途径。

广具慈悲智慧的法王如意宝和上师堪布们,把全身心都用在救助他人上。他们睿智而满含爱意的言行,给予了人们真正的安慰和帮助,而这一切又全都来源于伟大的释迦牟尼佛的教导。如果我真的崇拜佛陀的教义,真的感激上师们的帮助,为何不把一生用来追随这些祖师、大德、先行者、领航人的光辉足迹呢?

经过多年的思考、分析、抉择之后,我最终决定要出家来修行佛法,并为自己感到由衷的庆幸与欣喜。

也许有人会认为,这些智者圣人的境界岂是我们凡夫俗子所能达到的,结个善缘就可以了,何必又要出家又要必断生死呢?但我以近十年的学佛经历,亲身体会到佛法就在自己的心里、在自己的身边和在自己的生活中。口头上讲几句佛法并不难,难的是遇人遇事时能以佛法摄持自己的身口意。

学佛的目的就在于闻知佛法的道理,反复思维后抉择修行,使积久的不良习气渐得断除,使佛法智慧融入自心。若能了知此理,用心闻思、专志实践、精进不怠,终有一天,我们会具足像法王那样的智慧与功德。如果借口只结个善缘就万事休矣,那这样的人肯定并非真求解脱之人。

尽管通达证悟心性的路有万万千千,但我想对我这样已在世海名利中沉浮了几十年的人来说,再贪恋万丈红尘,舍不下身心性命,恐怕这十余年就算是白学了。横下一条心,就把自己的后半生放在出家僧众的队伍中去磨炼吧。

“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从生活中的一点一滴做起,是每个希求真理的人都能学会和办到的。况且在这种点滴的进步中,我们一定能感受到真正的快乐。

在生活中沉思,在沉思中觉悟,我依此才懂得了什么是真正的生活与人生。欣慰之余,我总会想起那些和从前的我一样整日烦恼不堪的人,真希望他们也能无忧地生活,尽情地体味美好的人生。但我很清楚,在世间根本寻求不到这种安乐。

我禁不住要说:千万别让矛盾纠纷、烦恼痛苦、懈怠放逸、贪爱物欲、我执之见等陋习,埋葬掉自己本应拥有的幸福和快乐。在生活中应该多一份沉思、多一份摆脱痛苦的勇气。

真希望人们都能抽空来佛门看看,也许你可以得到一份意外的帮助和安慰,也许还能找到一方你一直在苦苦寻求的乐土。

圆迦一口气讲到这里,我发现她真诚的双眸里竟闪动着晶莹的泪花。想劝她喝几口茶稍稍平息一下心绪,才发觉我们杯中的茶早已凉了。

圆迦还是端起了茶杯,不知此时她品尝到的是甘甜还是清凉……

自习室里稀稀拉拉地坐着几个学生,自习室外的

路灯下、草坪上却挤满了一对对难分难舍的身影;

寝室里看不着几本书,但见满地烟头、扑克牌……

我开始产生了一个清晰的念头:我不属于这里。

别急着赶路,看一看蓝天

早听说沈阳是重工业发达的大城市,来自水草肥美的牧区的我,常常想去这个以林立的烟囱代替了套马杆、以钢筋水泥代替了帐篷的城堡中去看看。后来辽宁省及沈阳市的气功协会联合举办“藏密气功研讨会”,我也应邀前往发言。

会议开了七天,我也持续呼吸了七天沈阳独有的“工业气息”。这期间多亏圆瓦的父亲跑前跑后张罗,才让我减轻了在一个陌生城市难免会有的不适应。他给了我很多切实的帮助。

在与圆瓦父亲来往的短短几天中,我发现他非常疼爱、执著这个出家当和尚的儿子,然而在言谈之中又常常流露出困惑。我发现我们关注圆瓦的方式是如此不同。

算来圆瓦来佛学院已经整整七年了。对于他,我一直比较重视,也比较了解。当他讲述自己的经历,我好像看见一只小小的蚂蚁,在浩荡的蚁群中停下脚步,看向高远的蓝天。

我很平凡。上大学时,人们和我自己都未曾如此认为,但当我后来置身于博大精深的佛法中,才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渺小与无知。

我是一个在东北土生土长的城市青年,沈阳是我的故乡,我在那里生活了二十多年。记忆中,这座城市真的无愧于工业重镇的称号,整日里弥漫着粉尘和刺鼻的气味,一到冬天,环境就更是恶劣。

在朝七晚五的这两个时间段里,密密麻麻的上下班人流如同有规律的潮汐,又像黑蚂蚁一般被一座座厂房、车间吞没。每当回想起这样的场景,我的心中就生起些许无奈,还带有一丝恐惧。在现代化的大工业城市中,充斥的都是这样的一些生物,他们完全为了生存而生存,工作是证明他们存在的唯一方式。所幸,我不在其中。

我的幼年、童年和青少年时代全都是在集体生活中度过的,我是标准双职工家庭的孩子。父母都是医生,这也许是我令某些同龄伙伴羡慕的原因。从幼儿园到小学再到大学,我几乎没怎么让父母操过心。若无意外,我也许就会和同学们一样,平庸地完成作为知识分子的一生:上完大学,考取更高的学位,或者直接被分配工作。就算是考上硕士、博士,接下来还得回到生活中去找一份工作。然后是娶妻生子,建立家庭,再接着就是衰老和死亡,这是万古不变的铁律。

然而造化捉弄人,也成全人。生活在大学三年级时突然变换了镜头,我出家成了一名僧侣。如果说在之前的生活剧中,我只是在被动地客串,那么现在我所扮演的角色,则是主动、认真和自愿的。

细想起来也真是缘分。上小学时,父母有次带我到辽宁著名的风景区千山郊游,那时的我唯一记住的就是山里的寺庙、庙里的和尚。回来后心中就有了个淡淡的想当和尚的念头,于是平日里便也穿上肥大的衣裤,经常装模作样地打个坐。不久,小小的我在班级里便有了个“法海”的外号,因为当时全国都在热播《白蛇传》,而我心中也乐得别人这样叫我。

上中学后,自己可以到处乱跑了,这时又打听到沈阳市内有个道观叫“太清宫”,便经常往那儿跑。不为别的,只是喜欢那里古色古香的气氛和袅袅青烟。那时我根本不知道佛与道的区别,就是迷恋那份庄严的宁静。

第一年高考我落榜了,第二年接着补习。这一年的高考结束后,为了消遣,我办了张省图书馆的阅览证。第一本借阅的书便是台湾版的《观音菩萨》,反反复复读了半个多月,心中牢牢记住了一件事——念观音圣号绝对错不了。说来也许你不会相信,但我永远不能忘怀那一天:

发榜的日子到了,天半阴半晴还下着细雨。早上九点多,我打着伞向学校走去。不知为什么,从踏出房门的那一刻起,我就产生了一个强烈的愿望,每走一步就念一句“观世音菩萨”。就这样旁若无人地边走边念,一直走到老师面前。刚抬头,就听见老师对我说:“你考上了,沈阳工业学院自动控制系。”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全班六十多名同学中只有两个考上本科,而其中一个,就是我。

从此我就牢牢记住了观世音菩萨。现在想来,这么实用主义,真是有点可笑。

考上大学,这多少有些光宗耀祖的味儿。父母的脸上也放光,邻居的眼神也都带着点羡慕。但这点欢乐的泡沫很快就被入学后的无聊生活打碎了。

因我年龄较大,同宿舍的小弟们便都叫我“李老大”,颇有些黑社会的意味。但我这个“老大”很快便与“老小”们一起跌入了空虚生活的罗网。

20世纪90年代初的大学生活按理说已经很丰富了,各种协会、联谊会充满了学院。从跳舞到书法、美术、摄影、旅游、影评、公关、志愿者、外语、同乡会等,数不胜数,甚至连熨个衣服都有熨衣协会。但大学生们的真实内心又是怎样呢?只要你到大学校园里走一遭,便可一目了然:自习室里稀稀拉拉地坐着几个学生,自习室外的路灯下、草坪上却挤满了一对对难分难舍的身影;寝室里看不着几本书,但见满地都是烟头、扑克牌;一扇扇宿舍窗户里经常往外砸下啤酒瓶,还伴随着一阵阵声嘶力竭的鬼哭狼嚎……

记得当时的各种报刊上,关于大学生精神世界的空虚问题竟成了一个热门话题。同学之间虽没有明目张胆的因利欲熏心而致的钩心斗角,但从他们处理小小摩擦时所采用的方法上,就不难窥测到以后在社会上的形象。

我开始产生了一个清晰的念头:我不属于这里。

因缘使我在这个时候又想起了观世音菩萨,想起了寺庙。刚好有个高中时的同学约我去沈阳慈恩寺逛逛,不期然,我与这里竟结下了不解之缘。

第一次进庙的时候,有位年轻的师父接待了我们。记不清与他的谈话内容了,倒是对他送给我们的那些书至今记忆犹新。带回家刚开始阅读的时候,我是把它们当作神仙传来看的,当把这些书全部看完后,我终于能够分清佛、菩萨与神仙了,这时的我平生第一次对佛教有了一个粗略的印象。

从此我便找到了一个新的去处。我愿意去那里,不只在周末,只有在那里才能找回心中的宁静。与青年僧侣们在一起时,感觉心中又多了一份祥和。与他们熟了,有时他们就让我一个人待在大殿里。跪在观世音菩萨像前,心里真是清净极了。那时我就发愿,一定要把清净的佛法介绍给每个人。其实那阵子我自己还根本不知佛法的奥义所在,但我心里已很明白,佛法将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

渐渐地,我和同学们玩不到一块儿了,但我尽量不让他们发现我的内心倾向。1993年大二结束后的暑假,我一个人上了五台山。说也奇怪,在那半个月里,先后有六个人劝我出家为僧。当时我还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只是想离佛法更近一些。

有一天正好是农历十五,我往中台山腰爬去,那里有一个小庙,安放着能海上师的灵塔。正走在山梁上,刚刚还晴朗的天空突然下起了暴雨,我一着急就走错了路,深深陷在了淤泥中。突然一道闪电劈在离我很近的山坡上,我吓傻了,呆呆地僵立在泥地中。不知何时,嘴里又念起了观世音菩萨,念着念着,就爬到了山顶,抬眼看见一座大白塔矗立在面前的山沟里。我一口气冲下山,扑到能海上师的灵塔前,久久地跪在泥水中……

回到沈阳,我开始思考出家这个问题了。别的都好办,但如何离开与我相伴了二十多年的父母呢?有一天晚上,我试探着向父亲诉说了我对另外一种生活的向往,没想到他竟如此激动。他向来不过问我在做什么,可这一次,他发现他的儿子可能有些不对劲了。

他尽量地解说人生本应如此,世世代代都是这么一种生活模式,为什么我一定要改变呢?他倾尽全力也说不清楚为什么必须要像众人一般生活下去,更无法消除我对这种生活模式的厌恶。我们看来真的是难以沟通,他不想听我讲佛法,也根本不想知道那是什么。他习惯了像普通人一样过日子,也希望他的后代能够如此。那次交谈后,他吸了一整夜的烟。

现在想起来,当时的我根本不了解他的感情,就像以他的人生经验根本无法理解我一样。我体会不到父亲对儿女所寄予的希望与依赖,也不知道那满地的烟头意味着什么。是我,一下子就打破了一个老人终生的梦想。

置身佛法中七年之后,我当然庆幸自己能从世间人最为推崇的亲情中跨出来,但父亲憔悴而忧伤的目光却成为我心中永远的痛。我只有默默前行,以自己的方式把佛法的阳光无声地洒在父母身上。

不久,远方的几位僧侣朋友的来信,更坚定了我的决心。1994年1月1日,在新的一年刚刚翻开第一页的时候,我离开家人,来到了冰天雪地的青藏高原,开始了我的僧侣生涯。

真正成为佛教徒是在这以后的日子里。我笨拙的学习方式和以前的生活习气使我未能很快融入佛法中。在佛学院七年,我走了很长时间的弯路,才开始看清佛教的轮廓及路径,最终靠近并迈入这神圣的殿堂。

假如现在有人问我,你心中的佛教是什么样子,你为之抛家舍业值不值得?我该怎么回答呢?我想我心中的佛法就是真理,是无比深广的智慧,是博大圆满的爱的宝藏。当佛陀向一切众生无私地伸出他的手,接引我们抵达幸福的彼岸,我分明看到了佛陀慈悲双目中所深藏的泪光。

每每此时,我都会在心底默默发愿,愿生生世世成为佛陀足迹的追随者、佛陀教法的守卫者、佛陀精神的光显者。

愿像佛陀一样,把佛法播种在众生的心地上。

我一直认为圆瓦的故事很精彩,也非常有意义。在广大无边的世界,在社会人生不断的演进过程中,许多佛教徒都书写过、演绎过同样精彩感人的篇章。

只可惜,以前我没有从文字上做过系统的整理,以致许多故事就这么悄无声息地从人们的视野中消失了。现在我把这些故事陆陆续续挖掘出来,想让有头脑、有智慧的人们,能从中了解一个个佛教徒的经历和心声。

1990年,我曾去印度朝拜与释迦牟尼佛有关的许多圣地,特别是在佛陀降生地,还留有阿育王时代的石碑,用梵文明确刻写着释迦牟尼佛降生在此。作为古印度释迦族中的圣者,释迦牟尼佛还为后世的上根利智者留下很多经典。对于那些对佛陀持怀疑态度的人,释迦牟尼佛曾亲自显示神变,在石头上踩下自己的足印,留给他们以做凭证。

所以说,我们也应该尽量留下关于这些学佛者的记载,不论文字还是影像,让后来者能凭借可靠的资料,去一览这些修持正法的行者的风采。

做此记录的另一个原因,是因为许多佛教徒在社会上、家庭中不被人理解,甚至受到谴责和诽谤。我期望人们以平和、理智的心态读完他们的学佛履历后,多多少少会对他们的选择有所认同。

这世上恐怕只有最愚顽不化的人,才会抱残守缺,一意孤行地走在谤佛的道路上吧。

向上看是苍茫的天穹,向下看是无边的大海。

晚上休息时,只能躺在狭窄的房间里那张狭窄的床上。

身下是一层厚厚的全金属外壳,根本嗅不到陆地的泥土气息。

人生到底应该有一个怎样的活法?

谁都在海上漂

圆根来自珠江三角洲一个发达的沿海城市,毕业于国际著名的航海界高等学府——大连海运学院。

他到佛学院的时间并不长,总见他在胸前挂个“止语”牌,不与人说话。坐在那里默默地看书念咒,是他给人最深的印象。去年佛学院开金刚娱乐法会演节目,大家一致推选他扮演达摩祖师。待他登场,立刻全场轰动,掌声四起——各位可以由此想象出他的样貌。

圆根与海有缘,海让他憧憬,也让他清醒。在人生的深海中,几经沉浮的他,最终将目光投向那遥远的岸。岸上有微光。

我出生于广东省一个普通的干部家庭。从小学到中学,我一直在努力地读书,同时也很听父母和老师的话。

所学的科目中,我对古文算是情有独钟。记得上初中时读到范仲淹的名作《岳阳楼记》,其忧国忧民的情怀曾深深打动我的心。文中“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这几句话,至今还字字作响,声震耳边。也许从这一点看,我还算是有大乘种性的心志吧。

有一阵子,由于学习太过紧张,我一度得了神经衰弱,通过静坐才把这种病患消除。那时我便对气功中的调心调息法门很感兴趣,希望有一天自己也能练出点味道来。一次,偶然在一本气功书上见到“佛”这个字,当时就备感亲切,充满了向往。

对仙佛的憧憬也许是我少年志向的萌发,但由于没有条件向这方面发展,这种志向只是在心里闪了一下便被生活的进程湮灭了。

1984年我参加了高考,成绩还不错。在填报志愿时,听说有某个佛学院招生。当时我就很希望能进佛学院读书,尽管对佛学连点皮毛的认识也没有。可惜那时没有善知识引导,这个理想也就夭折了。出于对大海的好奇,我最终报考了大连海运学院航海系,并顺利地被录取。

大连是个美丽的海滨城市。当我第一次站在海岸边,望着蓝蓝的海水时,心里有说不出的惬意与舒畅。想到自己所学的专业,想到自己将与大海为伴,徜徉于蓝天碧水之间,就更加对生活充满了美好的幻想。可现实并不像幻想那样简单美好,大学四年下来,我的想法便全都改变了。

我所学的专业对人的素质要求很高,为了应付未来海上的特殊环境,本专业只招收男生,而且纪律很严。每天晚上统一熄灯睡觉,早上天未亮就要起床军训。被子要叠得四四方方,房间要打扫得干干净净……这些我倒能适应,可时间一长,就感到有些迷茫。

记得在校期间,我有两次上船实习的机会。初上船时,天南地北的港口到处跑,整天乐颠颠的,等新鲜感一过,就生起厌烦心了。每天只能在狭长的驾驶台上工作,在几十米长的甲板上踱步。向上看是苍茫的天穹,向下看是无边的大海。晚上休息时,只能躺在狭窄的房间里那张狭窄的床上,连翻个身都十分困难。身下是一层厚厚的全金属外壳,根本嗅不到陆地上的泥土气息,难怪有些船员说,船上生活无异于坐水牢。

为了打发时间,减少寂寞无聊带来的痛苦,船员们经常聚在一起下棋、打扑克,甚至喝酒、赌博。尤其当我们航行在大海上时,经常能看到大量的垃圾、泄漏的原油等统统被倒入大海的情景。有一阵子,我甚至有些杞人忧天:原来我整日航行在一片藏污纳垢,甚至危机四伏的水波之上啊。

想到自己未来将在海上过这种生活,心里就很失意。最初对大海那种美好的梦想,此时也像肥皂泡一样破灭了。也就是从那时起,我开始重新审视自己,重新思考人生的方向。

上大学和实习期间,还不断听说有海难发生,船员的人身安全经常受到威胁。比如广州海运局一艘从罗马尼亚接回国的新船,就在途中沉没,导致很多人丧生。

我心中有许多疑问:为什么现代航海技术这么发达,有先进的卫星导航、雷达避险、海上通信、电罗经导航等先进设备,但在台风等自然灾害面前,人还是无能为力?

尤其与古代相比,现代海难事故更是有增无减。当年郑和率领庞大的船队七下西洋,完成人类航海史上一次伟大的远征,也没听说他使用了什么“雷达”等玩意儿,现代科技为什么驯服不了动不动就会给人类一点颜色看看的“海龙王”呢?

这个疑问又勾起了我对古人智慧的向往,我想,今后一定要好好地研究研究古代文化,或许在古人那里,我能获得什么新的启示。

就这样,伴随着困惑与希望,我度过了四年的大学生活。毕业后,虽然在海上的工作待遇很好,还可以经常出国,但由于我对海员那种海上苦闷、陆上寻欢的日子已不感兴趣,于是放弃了在海上度过一生的计划,上陆回到家乡,在日本西铁城下属的一家合资公司当上了科长。

日本人对我还算信任,月薪一千港币在当时已算相当丰厚的薪水。工作之余,几乎每个星期我都有一天要到高级宾馆去挥霍一番。尽管谈不上夜夜笙歌,但也着实让从前的同学羡慕不已。我自己也觉得,上岸的选择是正确的,美好的生活前景即将全面展现。

可是过了一阵子,我又不满意了。工作的成就感并未使我感到快乐、得到安慰,纸醉金迷的生活也未能使我感到满足。在静夜里,往昔在船上感受到的那种精神的空虚和寂寞常常又溜进心间。那时我常常在想,人生到底应该有一个怎样的活法?

就在这个时候,我开始接触人际关系学大师卡耐基的书,他告诉我要知足常乐。我也不知道我的苦恼是不是由于不知足、想得太多造成的。也许是,也许不是,但在我朦胧的心态中,总觉得生命还应该有另外的更深刻的内涵,只是我现在还捕捉不到这种内涵到底是什么。

后来,我又试图从心理学中寻找思路与答案。通过对西方心理学论著的学习,我发现人的精神世界确实是一个不容忽视的大课题。为什么人有那么多的烦恼与病态?这都跟心识隐秘的活动有关。心理学的分析研究方法对我认识自心起到了一定的帮助,但同时也勾起了更多的疑惑,如心与物的关系到底如何等等。

在后来的日子里,虽然我探寻人生真义的愿望依然潜伏在心里,但由于没有佛法的指引,内心时常处于迷乱当中。欲望的冲动与对名利的希求使我曾走了一段弯路,有一阵子,财色名利成了我追求的主要目标。但每每在逢场作戏之后,内心却感到更深的苦闷与寂寞。彷徨无奈中,我不知道自己的人生航船将驶向何方。

随波逐流的生活使我厌倦,工作又提不起我的兴趣,每日喧扰的生活与心灵的苦闷使我渴望了知生命的实义。为了追求更高层次的精神生活,我决定辞职。放弃工作之后,很多人都为我感到惋惜,认为我将那么好的工作条件、美好的发展前途舍弃,真是不可理喻。但我想:钱再多,物质再丰富,也不能让一个人获得真正的幸福与安宁。

走,寻师访道去,不与俗人论。背起简单的行囊,就这样开始了我的探索之旅。修禅定、学太极、访名家,在这样的探究中度过了四年时光,我终于走进了佛门。

当我第一次走进云门山大觉禅寺的佛殿,那气度雄浑的庄严佛像和曲径通幽的清凉禅堂,突然就勾起了我少年时对佛的亲切感,一种宾至如归的感觉从心底油然而生。当时我就在想,佛法会不会是我要寻找的最终归宿呢?我心灵的依托是否就在这里?为了验证这种想法,我在庙里住了下来,开始了学佛生涯。

晨钟暮鼓的禅林生活是很有节奏与规律的,祖师大德制定的丛林规矩给修行人提供了极大的修心方便。置身于这远离喧嚣的人间净土中,我近似贪婪地吸吮着佛法的甘露。渐渐地,佛陀的大悲与智慧开启了我暗蔽的心扉,原先的许多疑团开始云开雾散。

我终于认识到佛法或许才是对宇宙人生真理的终极揭示,比如,曾使我受益匪浅的心理学,专以研究人的心意为主,但它的研究范畴连佛法中的第六意识及与其相应的心所都未能超出,而且其模糊及不确定的研究分析方法,并不能给人根本有效的调心策略。

但佛法并非如此——它完全是佛陀在自证现量境界中,对宇宙规律的如实解说,是无谬、无漏的,是超越了相对与绝对,而又不离二者的实相境界。谁若体证了佛法,谁就是真理的化身,谁就能获得彻底的人性大解放。

心中的乌云散去了,无序的思路明确了,多年无依的心终于有了依靠。在虚云老和尚的一位亲传弟子的慈悲摄受下,我皈依了三宝,并发心出家。举行仪式的那天,师父慈悲开示:“你要一生出家,永不退转地修行。在广闻博学的同时,一定要一门深入、一心修道。”

师父的话,我将永远铭记心中。想到自己多年来在世海波涛中沉浮挣扎,却始终找不到心灵栖息的港湾,直到今天,才搭上佛法这条妙宝大船,驶离人生苦海,趋向解脱安乐的彼岸,这能不令我振奋,努力向前吗?

1999年,为了进一步学习佛法,我来到了喇荣五明佛学院。在上师的大悲加持下,我对佛法的认识有了质的飞跃。两年时间过去,我对未来的修行计划已有了明确的认识,将依上师三宝的教诲,为实证大圆满的觉性而精进修持。

出家好几年后,有一次回乡探望父母。以前的同学见到我之后纷纷向我打探:是不是走投无路才想到出家的呢?对这样的误解,我早已司空见惯。这世上有那么多真正走投无路的人,可有几个会因此而真的出家?这世上有那么多行正智高的卓绝之士,又有几人心甘情愿在碌碌人世了此一生?

对世人的浅薄与愚昧,我不禁心生悲悯、感叹不已。遥望茫茫原野,我在心中默默祈祷:南无大悲观世音,愿我速开智慧眼;南无大悲观世音,愿我速度一切众……

看了圆根的故事,你有什么感想呢?圆根不安于平凡的生活,愿放下厚利去追寻生命的真义,没有一定的勇气是很难做到这一点的。愿圆根的学佛因缘能带给你一些启示。

最后有几句前人的话,送给圆根,也送给读者共勉:

不求大道出迷途,纵负贤才岂丈夫。百岁光阴石火烁,一生身世水泡浮。只贪利禄求荣显,不顾形容暗瘁枯。试问堆金等山岳,无常买得不来无?

我深深地感到自己不堪为人师。

当我教育学生宽容,就想到自己粗暴的态度;

当我批评学生懈怠,就惭愧自己虚度的光阴;

当我把不及格的作业本扔向学生,

也同时扔给了自己一个难题:你的人生及格了吗?

拿不起的教鞭

每个人进入佛门的因缘都千差万别:有人看破红尘;有人读佛经心开意解;有人则是宿世因缘。

作为一代骄子的大学生们,他们又为什么选择这条少有人走的路?

一个山花烂漫的季节,开金刚娱乐法会时,圆杰向我讲述了他的人生经历与出家缘由。

虽然已相隔许多时日,当时的情景仍历历在目:他穿着一身黄色僧装,蓄着不算太长的络腮胡子,嘴里不停地念着佛号,手里轻轻拨动着菩提念珠。在蓝天碧野的衬托下,好一幅飘逸脱俗的画面。

他深深感念大学时代的一位老师,给予了他至关重要的人生启蒙:天地之间最珍贵的,是一个人纯洁、独立、高尚、深刻的思想。

我出生在一个教师之家,父母都是当地教育界的骨干。

一直在父母的熏陶和呵护下长大,青少年时期的我,头脑就犹如一个箱子,别人给什么,我便装什么,从没有主见,真可以说是别人思想的奴隶。在这种状况下,我不可能接受已被教科书定性为封建迷信的佛法,直到在大学的最后一个学期,我才算是与佛法有了第一次轻微的接触。

我是学中文的,当代文学是那个学期开的一门必修课。正是教当代文学的那位老师,给我留下了特别深刻的印象。

那天上课,他没有坐在椅子上,也没有拿出厚厚的讲义夹,带来的那本书也没有翻动一页。他只是一个劲地写,滔滔不绝地讲。

往常那些戴着老花镜的教授们总是坐在大椅子上,念一个多钟头的讲义稿,一堂课便算完事。而他对当代文学的大家时而赞美,时而点评,全都是自己的真知灼见。结果到下课时,他已写满了整块黑板。这堂课深深震动了我的心。

后来,我们三四个同学便经常跟他在一起,他也常常带着我们到市区、郊外游玩。在这种轻松的氛围中,他会把古今中外的名人典故搬来讨论,热烈的思想交流与辩论,让我那历来只会不假思索接受的头脑,突然明白了一个事实:原来我可以对任何事物做出自己的判断,原来在天地之间,最珍贵的便是一个人纯洁、独立、高尚、深刻的思想。

在被他迅速“催化”的过程中,我开始对以往的所知所学产生越来越强烈的怀疑。从那以后,我自己都说不清有多少次站在江边,向对面的大佛像喊出“为什么”的发问。

他讲课的内容涉及各门学科,与其说他在教当代文学,不如说他是我当代文化与思想史的引路人。在他的启发下,我的眼界大为放宽,对其他领域的知识也开始有所涉猎。

我试着一步步突破文学的狭隘范围,去各门学科的代表思想中寻找真理。以前真的以为真理就在教科书中,就在我们手上,我们绝对已掌握了关于生命、社会问题的终极答案。但在他的几句反问面前,我马上就变得哑口无言。

他说:“既然生也有涯,而知却无涯,那么是谁赋予了这有涯的‘生’以统领万事万物的权力?是谁让我们为无涯的‘知’打上‘终极’的句号?继续探索吧。否则死到临头时,都还不知道生的含义。”

他不仅从大的方面鼓励我们开掘生命的本质,还时常结合社会的种种现象来带动我们思考。他常这样说:“现代人真是简单得很,只知道吃喝拉撒。他们没有了思想,也没有了追求,只是庸庸碌碌地凭本能过日子,要么就是拼命寻找刺激。但无论怎样,其实质都空洞得像泡沫……可叹人心衰微至此,古人的大家风范在今人身上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了。”

“所谓的名人多是沽名钓誉之徒,自己的精神世界则一片荒凉……无论是谁,在面对生活时,都应认真地思考、选择。做人不是游戏,必须对自己的行为负责。现在的世界的确让人有太多的苦闷,而精神上又找不到出路,所以很多人会因困惑而自杀(如三岛由纪夫、海明威等)……”

在他的谆谆教导下,短短四个月里,我的思想便有了一个飞跃与突变:对于世界与人生,开始自己做出思考和判断。也就是从那时起,我默默地立下誓愿:要在探索真理的路上不断前进,决不能做那种只知吃喝玩乐的庸俗小人。即使不能像真正的伟人那样流芳千古,也要活得有价值、有意义。

也是在他那里,我听到了“佛”这个字眼。可惜跟他相处的时间太短暂,还没来得及听他对这个问题的阐述,我就已毕业在即了。每次想到这里,我都有一些遗憾。如果能早点听到他对佛法的畅谈,我可能会更快地踏上佛道。

虽然有了非常大的进步,但是对人生、宇宙的终极真理,我仍然没有找到答案。于是,我写下了一句发自肺腑的感触:“世界在茫茫中展开,我在世界中茫茫生存。”带着一颗继续追求真理的心,我离开了大学校园。那年,我二十岁。

我的职业是教师,和所有刚走上社会的人一样,我怀着一颗干一番事业的热忱之心。那种心是纯真的,但要保持它,却绝非易事。当时的我也低估了可能出现的各种困难。

遇到的第一个障碍便是社会的影响。客观说,整个社会风气并非积极向上的,正如我的老师所说,大多数人都是只知吃喝拉撒而已。几乎所有的人都在消费自己的生命,他们就算是抽出一点时间来劳动,也只是为了下一阶段的消费。理想、人生、真理,在他们心目中,不过是些书本上好听的文字。

在不自觉中,我也被带入这股莫名的洪流,刚出校园时的那种激情正默默地被磨损。但内心深处,老师播下的火种依然从未间断地闪烁着,我知道那是我最宝贵的人生支点与精神财富。

于是,尽管别人用奇怪的眼睛看我,我仍会从微薄的工资中拿出数百元,用以订阅哲学、文学等杂志。偶尔在酒桌的推杯换盏之间,我也会不顾大家的惊愕,高谈司马迁受宫刑忍辱撰《史记》,及戊戌六君子凛然赴刑场慷慨救国的壮举……

每当夜深人静、独自面对自我之时,心中总会响起一个声音:“我不愿做庸俗的人。”但生为凡夫,我实在难以冲出这重重的世俗牢关。当第二天到来,我又重复起一模一样的生活:喝酒、打牌、侃大山、看电影……这种矛盾的日子大约持续了一年多。

遇到的第二个障碍便是工作。在实际工作两个月之后,我便害怕面对学生了,因为我深深地感到自己不堪为人师。

当我教育学生宽容,就想到自己粗暴的态度;当我批评学生懈怠,就惭愧自己虚度的光阴;当我把不及格的作业本扔向学生,也同时扔给了自己一个难题:你的人生及格了吗?

我热爱我的工作,正因为热爱,对自己的要求也更高。教书育人不但要教给学生知识,还要培养和锻炼学生的能力与素质,更重要的是,教会学生如何做人。这就要求教师应该具备完美的人格、深广的智慧、持久的耐力和毅力以及博大的爱心。别的不说,自己做人都做得昏昏庸庸,又如何教育他人?如果学生由我教育,我无知的心又由谁来教育?

这个时候,如果我放弃思考,就可以和大多数人一样,工作之时应付了事,工作之余则花天酒地。但这是我想要的生活吗?在思想的夹缝中,我开始痛苦地呻吟起来。

好长一段时间,我都被埋在这种痛苦当中,欲罢不能。我一支又一支地抽着烟,同时眼望着书架上一排又一排的书:那里有中国的古典文学名著、古希腊的神话、诸子百家的著作、孔孟的思想、老庄的哲学,还有但丁的三部曲、歌德的《浮士德》……

我曾经从这些古今中外大家的著作中,得到过很多启发,但此刻,它们似乎都成了多余的摆设。在面对实际的深层痛苦与内心独白时,这些著作全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不过有一次,我茫然若失的目光不经意落在了一本翻开的影集上,那里有一张我在峨眉山金顶旅游时的照片——我盘腿坐在一块石头上,双手合十,面似凄苦。

当时的动作只是一种游戏,没想到却与我现在的心情非常相符。刹那间,一个念头就在脑海中显现——佛教!为什么我不在佛教中找一找答案呢?老师不也曾提到过佛教吗?

这时,脑海中渐渐浮现出远离红尘的清净寺院生活:那回荡着晨钟暮鼓的山林,或许能给我提供另一种塑造自我的环境;那极富哲理的禅机、佛理,或许能为我打开另一扇世界观、人生观的大门;那表面看来离奇的轮回学说,或许能让我更深入地了解乃至体验生命的最本质状态……

想到这些,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心中渐渐清晰——去钻研佛经义理,实修佛法。如果这最后的一条途径也被证明是“此路不通”,我就只能随波逐流了。此时,正值1996年盛夏。

我用了整整一年的时间,一方面刻苦学习经、律、论,一方面几次到报国寺深入观察、体验出家人的生活。这样的精进闻思修最终表明:我的选择没有错。佛法终于解开了我心中所有的谜团,它一点也没有令我失望。

在这样的认识下,我平静而坚强地决定,剩下的人生之路就在寺庙、僧团中度过。既然已厌倦了世俗社会,为何还要强迫自己卑躬屈膝地迎合?既然还没到“佛法不离世间觉”的境界,就专心致志地以出世间的形式磨炼自己吧。

把这些问题全都考虑清楚以后,在1997年夏天,经父母同意,我终于在报国寺正式出家。

在峨眉山住了一年多,其间我对佛法的基础知识及佛教史有了一些了解。但由于缺乏善知识的引导,只是自己翻书,对真正的佛法体系仍是不甚了了,远远达不到出家时的目的:完善人格,了悟宇宙人生的真谛。

1997年年底,恰逢法王如意宝朝礼峨眉山。在金顶上,我有幸一睹法王尊容,算是与他老人家结下了一个殊胜因缘。1998年,几位从喇荣五明佛学院行脚到峨眉山的僧人住在了金顶。与他们进行一番谈话之后,我对喇荣圣地生起了无限向往之心,当下就决定前往圣地参学。

当年11月,当我终于来到喇荣沟后,顷刻之间就被这片土地上真实修道的状况、景象折服了。在聆听了活佛、堪布们的教言后,更增加了对佛法的信心,深感佛法的甘露妙味对灵魂再造的不可思议之功。在深深叹服上师们广大的悲心与深邃的智慧时,要永远待在这里修行的打算便自然产生。

近三年的学修,使以佛法的正见为基础的世界观、人生观终于在我身上得以确立。虽然不具备任何修行的功德,但我深信,只要以佛法为指南,昔日的夙愿就一定能成为现实。我定能彻见宇宙真理——菩提真心;定能实现人生意义——利乐有情。

想到这些,我总激动不已,唯一能表达心情的语言就是:感谢上师们,感谢伟大的怙主释迦牟尼佛。

圆杰不甘沉沦的探寻历程和最后毅然出家的决心,也许会打动不少人的心。同时,他的经历也告诉人们,知识分子学佛乃至出家,并非像有些人认为的那样,只是一种盲目的抉择。他们大都是通过了较长阶段的研究、思索与观察,才会做出如此重大的决定。

在泰国、新加坡、马来西亚等国,佛教教育都极为兴盛,国家对此也非常重视。在这样的大气候下,一个人的出家不但不会遭到排斥和歧视,反而会受到尊重和赞叹。对比我们周围,一些智识浅薄者,却总是用一种异样的目光来审视这些胸襟宽广的出家人,确实可悲可叹。

我们在一个庞大的机器里,出卖各自的“所长”,

换回螺丝钉、中枢按钮等的位置。

但即便你是个方向盘,就以为能驾驭命运之车了吗?

生平第一次,我想赋予生命以自主的灵魂。

不做机器,做机器的主人

八年前一个冬天的早晨,一位女士站在我的木板房外。推开窗户,我听到她用激动的声调自我介绍说,她来自东北,要在这里求学佛法。看到我略显犹豫的表情,她赶忙拿出了身份证、工作证等各种证件,末了,还递给我一张北外的毕业证书。

其实我并非怀疑她的身份,只是对她能否长期待在这里没有把握。一方面,像她这样的知识分子能舍弃城市生活确实不易;另一方面,我又见过很多类似的修行人,刚开始勇猛精进,到半途又退失信心。这位女士会不会也如此呢?

后来她就在佛学院住了下来,再后来,在上师三宝的加持下,她落发出家了,法名圆吉。

我一直是整个过程的旁观者与审视者。八年来,未曾见她东跑西颠、说长道短;也未曾见她懒散度日、轻率放纵。哪怕在佛学院碰到很大违缘的时候,许多道友都四散而去,她仍坚定地留在这里,并发愿永远不离开上师。这样的修行人,已然把上师的教言完全融入心间。

对于这一切,圆吉说要感谢与死神的一次照面,让她从人生的迷幻美梦中,如此毅然地逃离。

我一直觉得为了实现理想而生活,才是世界上最快乐的事。对我而言,理想能使短暂的生命获得最有意义的价值。没有了理想,也就没有了努力的方向,而昏昏庸庸的生活,跟动物也没有什么两样。

但什么样的理想能使生命焕发出最耀眼的光芒?这个问题,曾让我苦恼了很长时间。

高中毕业后我进入一家百货公司当装卸工,从繁重的体力劳动中摆脱出来,便是那时的理想。好在高考制度恢复后,我终于得以考入后来更名为黑龙江商学院的这所高校,学习企业管理。三年后毕业,我的理想得到了初步实现:可以不当工人,坐进宽敞明亮的办公室。

的确,毕业后我就被提升为助理经济师,工资也连升两级。在一片赞誉声中,我认为人生应该向更高的目标攀升,至少得把“助理”两字去掉,有地位、有名望,这才是理想的人生。但是考经济师必须过外语关,怎么办?干脆一鼓作气拿下英语得了,也许以后评什么高级职称时都用得上。

于是,我又马不停蹄地考上了北京外国语大学的英语函授本科专业。本来年龄也不小了,但在“理想”的驱动下,我还是拖着一把年纪苦读了三年半,终于拿下了北外的文凭。现在的大学生可能已是遍地开花,连个博士都未必能找份好工作,但在20世纪80年代初,有两个大学文凭的人并不多见。

我很快就颇有名气,地位越升越高,工资也一个劲儿地往上涨,自己都觉得越活越年轻。在一片光辉图景中,当然得描绘更新、更美、更高的人生蓝图。我又想考硕士研究生,因为想进入国家级外贸系统。

我开始为新的理想奋力拼搏,并拿到了一家国际机构的招聘书。但就在当天晚上,厄运突然降临:由于不小心,我煤气中毒了。那是我第一次体会到死亡距我其实只有咫尺之遥。

我清清楚楚地记得,当时就像在做一个梦,一个人沿着一条无人的路向东方走去。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停下来,忽然看见一排排尖顶的房子,等钻进去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醒来时,耳旁朦朦胧胧传来人们的哭喊声。等神志完全清醒过来时,父母告诉我说,我昏死过去已有半个多小时。

这突如其来的经历让我后怕了一个多月,我总在想,当时若没有醒过来,岂不就一命呜呼了?天哪,我的生命竟是如此脆弱,它真的就在呼吸之间。每每想到这里,我都要惊出一身冷汗。父母也说,他们都认为我已经完蛋了,整个人一点气息也没有,浑身冰凉,所以他们又喊又叫,特别是母亲,当场就哭晕了过去。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过来的,只知道是捡回了一条命。从那之后,我不得不重新审视我所做的一切。这个事件对我的刺激非常大:如果连命都没有了,那要“经济师”“高级经济师”的头衔又有什么用?就算混到了一张牛津、哈佛的博士文凭,也挡不住一场煤气中毒,因为它会让你顷刻间灰飞烟灭。整天奔波在名与利之间,根本就没意识到生命的存在。在与人为了几级工资闹得不可开交时,从未想过如果自己一口气上不来,争这些工资又是为了谁?

就像每天沐浴在阳光下,往往意识不到太阳的存在,只有在寒冬腊月里,才会迫切地渴望太阳穿透云层。我也一样,如果不是这场煤气中毒,根本就不会停下奔波的脚步,也不会去思考生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在病床上的那段日子,我有了充分的时间与心情回顾自己的足迹。

我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学经济学时,尽管整天把价值规律、商品流通的定义背得滚瓜烂熟,却从未联系自己思考过这一问题的实质。如果说工人主要是以体力劳动来获取工资,再从社会上买回生活所需,那么知识分子则主要是以脑力劳动来参与交换。二者全都在出卖劳动力,在这一点上并没有本质区别。想到这里,我忽然觉得自己处处以学问、文凭、知识作为炫耀的资本,轻视“下等人”的做法,实在是愚不可及。

我们在一个生产、交换、流通、分配的社会体系内,就像在一个庞大的机器里,出卖各自的“所长”,换回螺丝钉、中枢按钮等的位置。但即便你是个方向盘,就以为能驾驭命运之车了吗?

我们都只是零件,但几乎人人都认为自己在主动地、积极地参与着、创造着,推动自己和社会的发展。其实我们都不过是社会这台无生命的大机器上的工具。

认识到这一点,我感到一种悲哀与压抑。我们分明是一个个灵动的个体,一个个鲜活的生命,但在天灾人祸面前,在没有任何反抗也来不及做任何准备的情况下,可以瞬间被剥夺生存的权利。

在社会这张庞大的网前,原先颇为自负的我,也渐渐明白自己这具血肉之躯,只能而且必须被纳入到一个没有任何感情、没有任何血肉的运转不停的关系之中。难道一个人,一个被誉为万物之灵的物种,根本没有能力成为一种自由自在、自主自为的存在?

社会是由人组成的,人却被商品这根线牵着,迈进了自设的关系之网,而做不得社会的主;人是能思、能动、能行的,却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肉身机器,更不明白自己的心灵是何种风景。这样的人生又有何益?

我有点理解周围的工作狂了。一旦静下来,思考的结果就使我如此自卑。我开始明白,要想不被清醒后无路可去的悲哀淹没,就只能让自己工作工作再工作。用连轴转的疲惫,让这颗心日渐麻木。

越往下思索,便越加重了痛苦与绝望。

学企业管理时,老师告诉我,经济发展的重要依据之一便是商品的流通速度。这个道理其实不难懂:产品从生产单位出来之后,就得拿到市场上销售,如果它滞留时间过长,就会影响经济的周转效益。而决定商品畅销与否的条件,便是看它受消费者喜爱的程度,也就是说,生产出的商品价值的大小,完全不可能由它本身的所谓特性来决定,离开了消费者,商品即便是用黄金珠宝镶成,也一钱不值。

我曾经站在商店的橱窗前,看着琳琅满目的商品而惊叹,惊叹物质生活的极大丰富、商品的绚烂耀目。现在才多少有些明白,离开了消费者,这些商品便不复存在,它们唯有在消费中才具有价值。而一旦进入消费,再昂贵、珍奇、稀缺的商品,也将在人们的使用过程中走向衰亡。

我总算明白了上学期间所学的“异化”理论。商品原本没有任何独立的属性,但在一个精神信仰衰微、过于强调物质生产的社会里,这终究会归于消亡、完全取决于消费意愿的东西,却会主宰人类的命运。人们成为物的奴隶,成为自己创造之物的阶下囚,成为丧失自由意志与独立人格的“拜物教徒”。

也就是在这段时间里,我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信仰的力量;第一次迫切地想站得更高一点,好清晰地纵览人生百态与命运的奥秘;第一次想赋予生命以自主的灵魂;第一次想从熙熙攘攘的世俗之海中超脱出来。

身体恢复后我又回去上班,但此时的心境已大别从前。特别是看到同事们一如往昔地争名夺利,傻乎乎地虐待自己的生命、试图填满心中的欲望,我更是感到难以言表的悲哀,为自己也为别人。不知道此生结束时,他们是否会反思自己的人生轨迹。

所以,当我以偶然的因缘看到《心经》,感觉就像找到了一个非常熟悉又失散多年的老师:“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这些话让我只往前迈了一步,便从世间法跃到了出世法。如果说商品的本性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都是空,那人又何尝不是如此?

我诧异自己为何到现在才听闻佛法,诧异周围的人到现在都看不清万法本性的空。商品要观待消费才存在,并在使用过程中,终究耗尽它的所有价值;人不也得观待各种因缘才存在,且必然经历成、住、坏、空的轮回吗?

那一瞬间,我感到佛法离我是那么近、那么亲切。

最让人激动的是,佛法虽然指出了生命的“苦空无常”,目的却是要破掉人们对一切虚幻现象的执著,指引大家回归“常乐我净”,直至无生无灭的永恒。我悲观,是因为只看到了生命被奴役,而佛法告诉我,这些都是假象,每个人都能找回光明自在的生命本质。

从《心经》开始,我正式走入了佛门。这以后不久,我就看到了一本介绍四川喇荣五明佛学院的书,还有佛学院的法本《法界宝藏论》。尽管我看不懂甚深的教理,但强烈的信心及向往之意却油然而生。特别是后来又听到了一位上师的讲法录音带,那里面的一段话更是深深打动我心:“世界上所有高尚者的行为追求和道德规范,其实都已全部包括在佛教的无上菩提心之中了。所以那些追求品行高洁的人士,只要能以佛法来严格要求自己、以无上菩提心的正知正念来观照反省自己,如此为人与做事,则他最终不但能拥有人间最高尚的道德品质,而且也能证得最殊胜的出世间境界,成就生命最究竟的觉悟状态。”

这番话最打动我的地方就在于,它指出了人生的最高理想:以佛法为依托与指引,去达到生命的觉悟。经历了世间愿望一个又一个的确立、实现,你会发现它们并不能被称为“理想”,而只能叫作“欲望”。因为它们无法让人觉悟,却会让人在一个又一个旋涡里,被名利牵向无底的深潭,离最初的本性、最终的解脱越来越远。

于是一个新的理想就此诞生,我准备用一生的行持去实现它:把握生命的本质,驾驭它,最终达至任运无为、纵横潇洒的境界。达成这一目标的唯一途径,便是在自利利他的菩提大道上精进不懈。

很自然的,我就想去喇荣五明佛学院。因为到目前为止,我的所有学佛经历基本上还停留在自学阶段。父母不答应我的要求,为了留住我的心,他们居然拼命给我找起了男朋友。在这一过程中,我再次对世间法生起了强烈的出离之意。他们本想以儿女情长挽留我,却不知这样反倒促成了我的佛学院之行。

记得当时曾听到父母与“媒婆”的一次对话,让我大惑不解的是,父母竟与“媒婆”将我与那位尚未见面的“男主角”的各项条件一一对应:我是大本,他也是大本;我月收入千余元,他也同样,甚至比我更高;我个头不矮,他也一米七五;我家庭无甚负担,他亦是独子;我的年龄不小了,他也不是青春年少;我家有多少间房,他家的院子有多少平方米……

不过,短暂的不解过后,我马上就明白,如果不逃出这段婚姻,我将和绝大多数自认为婚姻自主、美满的男人女人一样,投入婚姻的买卖关系中去。在世俗中,男女双方如果没有衡量对方的各项条件,这样的婚姻几乎就不叫婚姻了。

尽管人们给爱情披上了可能是世间最温情脉脉的面纱,但一旦深入它的本质就不难发现,不考虑任何条件的婚姻,从古至今都未曾有过。谁不是把自己、对方、双方的家庭以及各项相关条件,全数放在天平上衡量计较,才最终定夺这场婚姻关系。这不是商品,又是什么?不是交换,又是什么?

我不否认人类情感的真挚与伟大,但在一个以自我为中心,以我执为基础的人际关系中,在一个越来越现代化、“文明”程度越来越高的社会里,在一个异化、物化日益加重的环境中,会不会有一天,爱情将堕落为仅仅是肉体的交换,或者所谓优势互补的利用?

算了,把这一切全都抛诸脑后吧,到佛学院去,重新开辟自由生命的新天地。就这样我来到了佛学院,在闻思了法王如意宝的甚深教言后,不久就在这里出家了。

路是自己选择的,就像没有人可以把理想强加在我头上一样。尽管我很弱小,但有了佛法的信仰,我觉得自己无比坚强。没有任何人、没有任何势力可以再左右我的命运。

仔细想想,人们都说最难战胜的是自己,这话一点都不假。当有一天我们认清了自己,也认清了宇宙人生的真相,这句话的正确性就更可见一斑。那时你是继续昏沉下去,还是继续自我欺骗下去,还是起而与自己做一场最艰苦、但绝对是最有意义的斗争?

没有智慧、没有力量、没有勇气的人,可能都会选择闭起眼睛、塞住耳朵的生活。更何况当今社会,还有太多太多的人根本就没有能力认清自己。不管你是亿万富翁,还是科学权威,不了解生命本质的生存,都只是无意义的虚掷时光。

站在喇荣的神山上,望着广阔无垠的天地,我经常在想:人生就是一曲奋斗的乐章,我们用努力染红一个又一个落日,又用生命迎来一轮又一轮朝阳。不知道死亡什么时候降临,但心中已有了终极的理想,又日日前行在实现目标的大路上,我将无惧任何无常的阴影。

有志者即使是在黄昏里,心间也会洋溢着希望的晨光。

圆吉叙述了她的理想与生活。其实这些经历她不说我也大体知道。她算得上是这里汉僧中的老修行了,刚来时还曾当过管家。我们接触的机会比较多,时间也比较长。佛学院年复一年的闻思修,让她的正知正见日趋稳固。

当很多人在舍弃自己曾经有过的正见时,关于人生、佛法的定解更显得弥足珍贵。如果只知随顺世间的风向,或者三天两头更换上师、改变见解,这样的修行人肯定无法得到佛法的究竟利益。

记得有一次在课堂上,我曾对四众弟子说:“钱包、身份证等东西丢了,并不值得可惜。把正知正见丢了,才是最大的损失,因为你的慧命可能就此消失了。”

当时有位道友,回到欧洲后曾向人广为宣讲这句话。作为一名凡夫的语言,到处被引用并不值得骄傲,但他给我提供了一点信息:“学佛首重知见正。”这一看法,能引起许多求道者的共鸣。

人们常说“十年窗下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我想圆吉的精进闻思修也快近十年了。如果她能持久保有对佛法的正见,日后回到汉地弘法,一定能济民利生。所有希求续佛慧命、自利利他的行者,都应牢记“护持正见”这个首要条件。

我学会了打麻将、打纸牌等各种赌博方式,

日夜狂赌,拿青春做赌注。

在百无聊赖中,过着行尸走肉般的生活。

我不想再游戏人生。

人生苦短,及时行善

圆色来见我时,泪水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簌簌落下。

我安慰他道:“怎么了?你哭什么?”

他呜咽道:“上师,我骑摩托车,走了十三天,跋涉了两千五百六十公里来到这里,就是想剃度出家,请上师摄受我。”

如今的圆色已是个沙弥了,从受沙弥戒后有好长时间没来找过我。当初他说自己从行尸走肉般的世间生活中逃到这里,如今的他又有了怎样的领悟?刚好有一天在路上碰见,我便问起他出家的一些情况。

他讲了很多,这是一个典型的浪子回头的故事。

首先,我算不上是一个真正的知识分子,只不过由于姐姐的关系,曾到山西某党校进修过三年经济管理学,这才算是有了一个大专文凭。

提起出家学佛,也许有人会问:“你生活不如意吗?你失恋了吗,还是受到了什么打击?”其实我的出家并非生活所迫,实际上,我自有我的人生轨迹,自有对选择人生道路的认识。

出家之前,我有过一个温暖的家,妻子贤惠美丽,女儿也乖巧可爱。虽免不了为一些小事和妻子吵吵闹闹,但习惯之后反而觉得那是一种情趣。七岁的女儿更是可爱非常,心烦的时候,只要她一出现,烦恼就一下子全变成了快乐,消失得无影无踪。

工作上,我在现代化的操作室中,干着几乎不费任何体力的活,舒适优雅的工作环境及每月可观的收入也曾令外人十分羡慕。可能我还是有点福报吧,父亲给我留下的一点遗产已使我提前加入到富人的行列中。

从以上各方面来衡量,我的条件应该算是不错吧。对于一个知足的人来说,这样的生活不是很令人满意吗?

是的,物质上确实是令人满足了,可精神上呢?假设一个人的物质条件很富足,却没有精神上的解脱烦恼的方法,这个人一定会很快感到生活的空虚无奈,他必定会去寻找各种各样的刺激,以弥补心灵的空缺。我就是这样的人。

在没有接触佛法时,我就像站在人生的十字街头,不知该往哪个方向走,经常盲目地随波逐流,以致走了很多冤枉路。后来,当佛法的光辉开始在心中闪耀,我才从迷惘中惊醒,真正走上一条光明之路。这其中的缘由还得从头说起。

在当今这个瞬息万变的社会里,心中如果没有一个生活的目标,势必会被社会的浪涛淹没。在我的工作环境中,到处充斥着邪淫、放荡,人们对此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如果谁又有了一段“新奇经历”,这足以成为他向伙伴们炫耀的资本。每天闲谈的话题,不外乎是:这个女人怎样,那个女人如何;今天吃什么,明天吃什么;你吃过猫、鼠没有;你知道什么是太监吗?……

整天在一大堆粗俗下流的胡扯中,我和周围的同事们麻木而又本能地以寻求各种低级刺激来消磨时光。至于歌厅、舞厅、桑拿浴室、按摩房,那里面的东西就更不能用言辞来描述了。

在这样的大环境下,本来就心灵空虚、躁动不安的我,不可避免地受到很大的污染。以我当时的认识水平来看,觉得人生在世还能有些什么作为呢,不就是吃喝玩乐吗?

我学会了打麻将、打纸牌等各种赌博方式,日夜狂赌,拿青春做赌注;为了寻求生理刺激,过把纵欲瘾,我和狐朋狗友经常聚会,看黄色录像、听靡靡之音;为了麻醉自己,逃避清醒时必会感受到的无聊,我常常酗酒肇事、不知节制;出于一种愚昧的个人英雄主义思想,我还经常打架斗殴,为朋友两肋插刀……

看到这里,每个人都会觉得我很坏,可是一个没有人生方向的人,你又指望他能做出什么样的高尚举动呢?我当时也很讨厌自己,对生活感到厌倦不堪,却又不知如何摆脱,在百无聊赖中,过着行尸走肉般的生活。

现在的我常常会想到,佛法真是不可思议。即使是在众生隔着厚厚的壁障时,佛陀的慈光也从没有远离过他们;而当众生的因缘具足时,佛光则一定会在他们身上显现。

或许是我的宿世善根成熟,有一天,当我无聊至极时,忽然想起前几天一位老友送给我的两本佛学书,于是便顺手拿起乱翻起来。谁料不知不觉地,我就被书中的内容深深吸引。一口气读完,我如梦方醒。原来人生还有如此有意义的一面;原来生命可以永远延续;原来人有前生后世、因果报应;原来得到人身如此不易……

同时我也醒悟到:世间教育灌输的观念,诸如“人死如灯灭”“佛法是封建迷信”歪曲了佛法真理。我不禁为自己昔日的荒唐行为深感懊恼,重新做人的念头在心中猛烈地激荡着。我马上停止了与那些庸俗之人的交往,一改往日放荡的生活习惯,开始了依佛学法的新生活。

虽然我不明事理、稀里糊涂,所幸个性还比较刚强,一旦认准的事情,都会当机立断地付诸实施。以前是用这种快刀斩乱麻的性格干坏事,现在已然知道了是非对错,也能用这样的性格痛改前非。

后来,参加佛学会、参加寺庙的法会、看佛书便成了我生活的主要内容。每天都励力改正自己的毛病习气,忏悔罪障。在佛法的照耀中,我的人生重又焕发了光彩。人们被生活的表面风光蒙蔽,往往忽视生命现象中最真实的一面——苦空无常。佛陀虽已深刻地揭示了这个本性,世人却将之斥为迷信,这是多么可悲可叹。

在对佛法的体悟上,虽然我对甚深的般若法门领会不深,对佛法最基本的理念——人生无常,却有深深的体会。学佛不久,工厂里就发生了几起伤亡事故,让我大受震动,意识到自己和众生实际上都处于无处不在的无常阴云中。

第一件事是张兵的触电死亡。在一次对现场事故的抢修中,好心的起重工张兵本想帮助电焊工拉线,不幸却在此刻降临:他被安全电流击中,当场死亡,死时年仅二十五岁。再过几天就是他结婚成家的大喜日子,谁能料到,一个性格开朗、健谈快乐的男孩就这样离开了人世。

第二起工伤事故更让人惨不忍睹。在炼钢厂钢炉前,一名加料工开着料车驶至加料口。当炉口向他倾斜过来时,他启动按钮向炉中加料。突然,伴随着一声不大的响声,一团红色火球从炉内喷射而出。炉前的他顿时变成可怕的火人。后来他被送进医院,花了近四万元医疗费后,勉强保住了性命。医生给他身上百分之七十的部位都移植了猪皮,凡是前去探视过的人都说,他的形象简直跟恶鬼差不多。

还有许多诸如被钢罐砸成肉饼等的惨案,这些事故如果不是亲眼看见或经正式文件传达,谁肯相信?谁又能接受?可这些全都是确凿无疑的事实。在各大钢铁企业的安全档案中,此类事故也是不胜枚举。

我还记得有这么一个被水淹死的男孩,当时他才十九岁。高考结束后,这个孩子从山东去太原姥姥家玩。一天,他和邻家孩子到池塘游泳,当他一个猛子扎进水里时,却一头扎进了一个圆口朝上的钢管中,再也动弹不得……死讯传来时,姥姥刚接到他被某名牌大学录取的通知书。

人生有时真是太残酷了,残酷得让人难以接受。很多身边的朋友就是在那些飞来横祸中失去了生命,这怎能不让人感慨人生无常?也许有人会说:这些都是偶然,那种不幸发生在我身上的概率是微乎其微的,何必杞人忧天?如果你这样认为,说明你已忽视了生命最基本的规律。

在每个人的心识田中都蕴含着无数的幸与不幸的种子,当幸运的种子成熟,你会有很好的运气,一切安然,但当不幸的种子成熟,你能如何应对?有智慧的人通过对人生方方面面的观察后,一定会得出“人身难得,寿命无常”的正知正见,并以勤行善法来改变命运,创造美好的人生。

在我短暂的人生旅途中,也曾经历了很多险难,诸如被水淹、被车撞、从高空跌落等,但每次都大难不死。这使我在庆幸之余,更加感到生命的宝贵。于是我不再游戏人生,不再将暇满难得的人身耗费在对今生后世都无意义的放荡行为中,而是依照佛陀的教诲,向菩提大道迈进。

闻思了一段时间的佛法后,1994年夏天,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里,我在一个著名的寺院里求受了三皈依戒,正式成为一名佛教居士。

随后的学佛日子里,我深深感到,修行并不是一件简简单单的事情,并不是磕几个头、看几本书就能与佛法相应。学佛是一个修心的过程,是将一个人内心中许许多多的非理作意纠正的过程。可是,多生以来,无边的迷乱烦恼已使人的内心世界变得十分复杂,若没有上师三宝的加持,仅靠自力,想澄清心源、显发佛性实在是太过困难。

尤其是在家学佛,更有诸多不便。一是很难遇上真正的大善知识,二是周围的不良风气、恶劣环境时时都会染浊初学者的内心。刚刚得到的一点正知正见还没来得及安住,就会被外境所转,消失不见。对在家学佛所面临的种种困难,我既感无奈又觉痛苦,不知如何是好。

一个偶然的机会,我遇上了一位出家人。交谈中他告诉我:“如果想真心学佛,就必须离开家乡,到远方的寂静之处,依止具德大善知识、精进修行,才会有所成就。”他的话对我震动很大。经过长时间的深思熟虑,我终于下定决心:出家,到远方去,依止大善知识去。

当我听说雪域喇荣有殊胜的上师时,便骑了一辆摩托车,向心中的圣地——喇荣五明佛学院飞奔而去。

终于见到上师了,激动万分的我怎么也止不住汩汩流淌的泪水。一个孤苦伶仃的游子,今天终于回到上师三宝的怀抱,并将开启佛法修行的新篇章,这怎能不令人激动?

在上师的慈悲关怀下,不久,我便披上了袈裟。

现在,我过着安详而平静的修行生活。每天精进闻思修法,智慧越来越增上,心灵也越来越充实与清明,对未来的路更是信心满满:我将在上师的教导下,勇敢地走完那伟大的菩提道。

受社会环境的影响,心中没有定解的圆色也曾走过一段弯路,给自己的人生履历留下了不光彩的一笔。但幸好,他已从颓靡的状态中走出,趋入了佛法正道。

圆色的沉浮经历总让我联想到其他的知识分子,那些所谓有知识、有文化的人,会不会也像圆色那样沉沦在生活的底层而无力自拔?

记得我在学校读书时,也曾遇到过不少优秀的同学。他们人格高尚、学习努力、上进心强,可一旦走上工作岗位,不良风气的雾霾就会渐渐吞没他们的良心。原来那些美好的品质被庸俗污秽的心态取代,知识分子起码的道德涵养消失殆尽,甚至为一己之私身陷牢狱。他们的堕落令人深思:难道社会的发展要以人性的扭曲为代价吗?

内心深处总是闪耀着一个希望:愿知识分子们都能吸收真正有价值的智慧蜂蜜,度过有意义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