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渐隐

本书截稿前夕,国民大会正式选出蒋经国为国府第七届总统,得票一千零十二票,较六年前的一千一百八十四票,短少一百七十二票,扣除十张废票,等于说国大的人数,过去六年中,亡故一百六十余人。法统的延续,愈来愈难,决非危言耸听之词。

经国由被提名而最高票当选,得票率达百分之九十九以上,虽说明“众望所归”,未尝不是“台湾民主政治”的绝大讽刺,一党专政下的必然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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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使经国有意谦让,谁能挑得起这付沉重的担子?而能成为台湾继续安定繁荣的中流砥柱,实非易事。因此,“巩固领导中心”这句老口一号,仍不失其现实意义。

二中全会举行前,一度曾有经国是否退居第二线的悬疑和什么人膺选副职的臆测。主要现年七十四岁的蒋总统受长期糖尿病的困扰,健康欠佳,可能不堪繁剧。

一度传说,孙运璇将受青睐,但为蒋身体状况的好转,予以否定。另一传说,孙将被提名为副总统,事实上,蒋虽有心,碍难照办,副总统必须为台籍,乃大势所趋。

台籍政要中,以谢东闵、邱创焕、林洋港、李登辉呼声最高。

如果,谢年事稍轻,蝉联为理所当然,谢自己亦颇雄心勃勃,胜利在望,然修于落选。

林洋港、邱创焕的能力,行政经验,稍胜李登辉,特别是林,头脑敏捷,处事果断,原是接班的最佳人选,不幸名落孙山。

经国作此抉择,一与其个性有关,一为台湾未来政局发展的方向所决定。

李登辉出身技术官僚,且自美康奈尔大学取得高级学位,容易取得华盛顿的好感。其次,李具严家淦的长处,唯唯诺诺,便于蒋过世后,集体领导和新权力架构的推行。

李获八百七十三票当选,较当年严家淦更顺利过关,或多或少地反映出,国代们曲承现实,接受经国台湾“台湾化”的不变方针。

未来六年,经国任重道远,一连串的迫切问题,均需非凡的勇气智慧去筹谋应付,诸如国会重组,调整地方自治,开放党禁、报禁,取消戒严法,以及政治制度化等等。国民党内的元老,相继凋谢,固有助经国迈步前进的动力,但他自己的身体,同样来日无多,更有急迫之感。

上届总统任内,如果我们为他开一成绩单,应是经济A+,政治B。过去六年,台湾经历了战后世界最大的经济萧条。开发中国家如墨西哥、巴西等,个个挣扎垂危,面临崩溃边缘,唯有台湾轻舟强渡。一旦回升,锐不可当,去年的双边贸易达四百亿美元,打破台湾外贸的历史巅峰,这一点上,经国与有荣焉。

正因为生活安定,经济繁荣,国民党始能在去年年终增补选中央级民意代表中,赢得压倒性的胜利(得票率超过百分之七十)。

经济飞跃,连带推动政治方面的开明与进步,若干举措,从西方民主的角度,微不足道,从台湾一贯严苛的极权统治以观之,代表着大幅度的改革,譬如:

—以放逐代替监禁。国民党对付离心分子的一贯手法,是奉送一顶红帽子,由“内调局”或“警总”罗织一些自白式的罪状,交军法审判,判处十至十五年的徒刑,送新店或绿岛入狱、感化。雷震、柏杨、李敖等,即是人尽皆知的近例。但高雄事件后,已一改常态,故陈鼓应、许信良、陈婉真之辈,获流放的机会。此举不能说非中国政治史上一大突破。

—释放系狱三十年的政治犯。这些人失去自由逾三十五载,个个七十衰翁,身心疲惫,无论从法律精神、人道观点,早该开释。现在让他们重见天日,家人团聚,经国恢宏的气度和宽恕的雅量,我们自当予以击节称赏。

—放宽出入境限制。国民党多年使用的杀手铜,是限制一切他不喜欢的人行动自由,出入境管理处,掌握详细的黑名单,凡有幸金榜题名,一律剥夺其宪法规定的迁移和旅行的权利。这条法令,初订于陈诚任东南军政长官的时代。情治单位,承继发扬,拒不摒弃,完全是一种“整人为快乐之本”的心理,殷海光教授已患癌症,当局仍严拒出境。经国掌权,略予放宽,所以殷海光夫人、柏杨、陈映真、杨逵……等,才相继展翅,遨游海外。

—言论尺度放宽。当年台北《经济日报》为了登载记者阮大方所撰关于琉球问题的四篇特写,蒋先生一怒,下令停刊,经羿川人王惕吾挽黄少谷等多方缓颊,始予宽免。经国当政,无复前朝的严厉,《台湾日报》无理取闹,不过下令强迫收买而已。

杂志书籍,查禁停刊的事,虽不绝如缕,“警总”滥用权力,藐视法律的事例,不胜枚举,但言论的尺度,和过去的确有天壤之别,否则李敖的《千秋评论》,今天《给宋长志上一课》,明天《给秦孝仪上一课》,早为当局查禁矣!

—较公平地办理选举。历年公职选举,因国民党党工于部许多不名誉的做法,一直民怨沸腾,秽声四起,政府的威信,固大为跌落,党外的攻击,亦达于顶点。“中坜事件”后,益见改善,这种进步的倾向,半归功于党外人士的争取促进,半得力于国民党人的知过能改的工作作风。

—向极端分子开刀。前总政治部主任王升,四十年追随经国,受宠信之专,环顾左右,不作第二人想,他自己亦俨然以接班人自许,公开场合,表示“‘共匪’最痛恨的是经国总统和我”,可见其狂妄之一斑。

王升利用刘少康小组的名义,结党营私,专横拔扈,成为国民党的“中央文革小组”,经国因病,未予觉察,了解实情后,一纸命令,将其铲除。

王升削权,且流放南美,说明经国的魄力和当机立断的决心。因王去,内部得以和谐团结,经国的声望,更是猛升数倍。从政治的角度观察,经国不愿在他身后,出现全斗焕式的强人政治。未来道路,正是今天的延伸,或许更宽广、更平直。

我们了解国民党政权的本质和经国的政治哲学基础,一个蒋经国的时代,和他父亲的时代,本质相同,手段方法大相径庭,哪怕上面所举的小事,蒋先生在世,绝难想象,进步再小,总是进步。

一个人的思想,与他所成长的环境、后天的训练,是分不开的,经国先生是狂热的马列主义信徒,后来蜕变为国民党党员,主义的内容迥异,统治方式,却有很多共同点。蒋先生口头遵从民主宪政,形式门面上的事,也尽力而为,内心里,行动上所表现的对民主自由的认知以及信念,其实交的是白卷。

经国呢?和蒋先生一脉相承,如果说有所区别,也不过五十步与百步之差。

他自己并不讳言这一点,详见其与美国记者的谈话。他对美式民主私下颇不以为然。无论外面如何批评,他仍是坚持他自已的思想模式,诸如五十年代的“以思想对思想,以组织对组织”的观念和行动。“政治部”、“救国团”、“特务机构”是他三个宠儿,所招引的批评责难也最多,和吴国祯、孙立人的冲突,即以此为导火线。究竟这些组织,是否为反共必需的手段?在当时争论不已,即使到今天,仍无众所一致的定论。

唯一能争取别人同情之处,是病急投医,求生存的手段。其次,是传统思想-“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国粹后遗。

承认与否,在别人眼里,经国是位独裁者,那本从苏联携回的笔记簿,一直使他受用不尽。但是,大家当同意,他是位“聪明的政治家”(哈里曼语),一位有良心的独裁者(Dictator with heart),倒行逆施的事,雅不为也。他随时在关心国计民生,兢兢业业。

苏联学回来的东西,并非一无可取。以接近群众而言,不仅别的国民党官员办不到,即使处处打着“人民”招牌的苏共,也早成历史的陈迹。

他比国府中的任何人,懂得走群众运动的道理,一九四八年,上海经济管制,他的确作了一次大胆地尝试,“大上海青年服务总队”的成立,他寄予极大的希望,也惟有在他的推动下,才能组织起来。后来,虽然失败,乃大势所趋,非战之罪也。

关于他平易的故事,可以编著成书。一九五五年,一位记者,曾写下他自己的经历。

马丁代表《美国新闻与世界报导》常驻中国。江西时代和经国初识,到台湾,再次相逢。他这样写着:

“他几乎没有半点,我们在亚洲所常见的权力象征或排场,他自己开车,不用保镖。他叫他的司机‘马林可夫’,因为,很象那个俄国人的故事。

有一次,他的车子沿海滨公路疾驶,遇到几位候车的军官。经国把他们带回台北,每人收二十元台币的车资。其中,居然没有人知道他是谁。”[1]

一九五五年十一月,马丁和他相处四天,最后一天,经国请他吃饭,除了译员在场,再没有他人,吃完自己付帐,和普通的客人一样,来去自如。

做了行政院长以后,经国的足迹,遍及台湾全岛,而且不时出现。看起来,他好象典型的美国政客,想竟选什么?心血来潮,到田边和农夫话家常,到乡下的摊子上,叫一碗面果果腹充饥,报纸的吹捧,不在话下。这类故事,举不胜举。

亲民的动机,随各人不同的观点,会做出种种不同的结论来,恶意的批评,说他搞愚民运动;善意的赞扬,说他亲民爱民,求治心切。

照我们局外人看,经国愿意和老百姓多接近,总难说是件坏事,既可开辟官民沟通意见的渠道,复可遏阻下级官员贪赃枉法之风。再说,江西时代,经国做专员的时候,已经建立此一风气,今天不过昨天的延续而已,并非突然心血来潮。

群众运动,得自苏联,他的辩才无碍,未尝不是“孙大”的培训之功。卜少夫说:‘他是很好的演说家,富煽动力,主要的在声调与措辞中渗透着浓厚的感情,所以他的讲话很能操纵听众的喜怒哀乐。”

一九五三至一九五四年,作者是他的弟子,平均每周至少有一次听他训话的机会,我们的感觉,和卜的观察,不谋而合,蒋先生语无伦次,经国口若悬河,父子两人,差别真大。

经国对人热情亲切,只是他冷酷的外型,容易制造别人的错觉,这里有个故事。

“当时我下榻圆山招待所,一天下午,我在草地上散步,王新衡兄陪他来看我,这是我第一次与他晤面。

当我们坐在草地上闲谈时,他远远看见薛伯陵将军从屋子里面出来踏下石级,预备上汽车外出,便连忙迎上去,替他开车门,薛一见到了他,就打算不出去了[奇Qisuu.com书],邀他里面坐,他大概是说不耽搁薛的约会,改天再来拜访吧。薛仍按照原定计划外出,他恭敬地送薛上了车,关好车门,直直地伫立着,直等薛车出了大门,才回头走向我们。

他那种诚笃谦逊视薛为父辈之恭敬态度,给我一个很深的印象。”[2]

金门之行,这位《新闻天地》的负责人,提供另一个切身的经验。

“我们又去了金门,陪伴我们去的是蒋经国。这也是我个人与他六次接触中的一次。清晨八时二十分模样,空军运输机沿着台湾西海岸飞,窗外是蓝天与海水,他看着我们大家在试穿紧急救生衣,也帮助说明如何将救生衣充气,如何抛发黄色药粉。他对来往离岛之间(他来往离岛次数远超国防部部长俞大维,不过他的行动报纸上从未刊载而已),以及各离岛的军事部署等等太熟悉了,一路上他在做我们的向导。

飞机飞到与金门之间最短距离时,低降到距离海面仅五百英尺高度,笔直飞渡海峡。

此次金门之行,足足有七小时在一起,我发觉他说话动作,对任何人-包括对我们这个小团体、对司令官、对士兵、对在金门前线受训的学生、对飞机驾驶员,都流露着一种亲切自然纯朴的味道,任何人似乎不感到面对着的是总统之子,他不令人不安、嗫嚅、紧张。我做了二十年以上的记者,政治把戏、政治表情,看得不算少,做作得再出色,也瞒不过我这双阅尽沦桑的眼的。蒋经国待人接物就那么自然,具有使人易于亲近的魅力,如果是做戏,真是做得太出神入化了。

回航中,他大概很累了,也许当晚还有别的需要他耗费精力的工作,他在机舱尾部,拉了几只降落伞拚在一起,倒身便睡下。

他在我们众人之前,在放在地上的降落伞上面呼呼入睡。

飞机在夕阳下似乎也很倦乏的慢吞吞飞向台北。

我颇欣赏这位躺在眼前的人,他并未顾忌这样似乎失去尊严(同机尚有他的部属,以及第一次谋面的我们访问团中好多位),也不觉得这是失礼,态度任意自如,习惯纯熟。”[2]

对长辈的谦恭,对师友的尊敬,在他身上,处处找到中国传统旧礼教的光辉,这一点,应归功于蒋先生庭训的贡献。

和亲属相处,或朋友间的来往,一般认为,北极熊的影响,对他的性格,产生不少反面的作用,如多疑多变,反复无常等等。

艾伦·怀丁教授,就这样批评他说:

“他从不信任别人,别人也不信任他。他的同燎们说:‘他太需要朋友了。’他不算是个现代人,他需要教育和吸收新知,在他周围是个小集团,但包围这位‘王子’的人们常在改变。很少有人永远和他接近。他个人的遭遇经历,几十年的斗争,形成他今天的思想和行为。”[4]

到一九七二年,他做行政院长以前,他的干部圈圈的确非常狭窄。江西时代,以留苏同学为主,南京、合湾时代,以青干班、中央干校的学生为核心。这些人的共同特色,对他忠诚,想法比较一致,排他性强。缺点:他们所受的教育和他们的知识领域都非常狭窄。才气纵横、性格飘逸如叶公超之流的人物,于是很不易在经国周围出现。

很多和他极亲密的战友,昙花一现,消声匿迹,如:

他苏联时代的同学高理文,一九三七年,陪他在奉化念过书(业师徐道邻),上海经济管制,担任主任秘书。到台湾后,栖身中央信托局,弄个顾问闲差,长此退而不休。

做过空军学校校长的胡伟克将军,五十年代初期,官拜总政治部少将副主任,一度任政工干校校长,半年工夫,为王永树取代。这位曾经风云一时的空军将领,风度、气质,均属上乘,但深受经国忌嫉。摘去纱帽后,一蹶不振。一十年前,抑郁而终。

曾任军统局处长,也是莫斯科回来的王新衡,以朋友身的,做他的入幕之宾。为时甚久。六十年代后期,不知何故至受到冷落。

不过,和衣复恩比起来,上述诸人,就幸运得多。衣复恩忘了“侍君如侍虎”的道理,经国一怒,换来五载铁窗生活的代价。对待部属,蒋先生那种温情主义,他极不以为然。

唯一和他保持永恒友谊的,是不久前去世的魏景蒙,魏和他的关系,非常微妙:朋友、客卿,部下兼而有之。一九七五年四月五日,蒋先生归天,魏可能是少数中的少数接到官邸通知的一位。魏在汉城,有人问他,究竟和副院长是什么样的关系?魏说:“‘我是经国先生的大茶壶,随时听其差遣。”[5]

近年,经国的“智多星”数元老重臣黄少谷,大小事问计于这位年过八十的司法院长,不时屈驾黄府,移樽就教。黄老成持重,忠心耿耿,故深为经国器重。

蒋先生时代的老人,经国上台,纷纷失势,难怪那位当过联勤总司令的黄仁霖,感慨系之。引用历史先例“前皇亲信的老臣,永难为后之来者所容忍”,以自慰。

经国接班,提出“大有为政府”,起用“肯年才俊”,和他既往几十年的用人传统,初度告别。吸收了不少技术官僚,如李国鼎、陶声洋、孙运璇、蒋彦士、李登辉等;政治新血,如钱复、关中、魏镛、魏萼、宋楚瑜、王唯农、周应龙等,积极推动党政方面的新陈代谢,加速知识的,专业化的官僚体系。这项努力,与他近几年的成就,相辅相成是的不开的。

蒋先生在世,个人崇拜运动,发展至巅峰。经国带头领导,不遗余力,他自己上台,部属跃跃欲试,尤以王升最卖力,冠以“三平”四家的桂冠。但是经国自己,却不以为然,一九七八年五月二十日就总统职,当日下午,召见主管宣传的负责人,指示下列三点:

“第一,今后不希望再有‘蒋经国时代’这一类名词出现在报纸杂志之上。他认为今天是一个民主时代,不应再有个人英雄主义的色彩,如果真有‘时代’的话,只有群众的时代,而没有个人的时代。

第二,今后不希望称呼他为‘领袖’。他认为国民党只有两位领袖,一是孙中山先生,一是已故的蒋介石总裁。除了他们两人之外,没有人可以再被称为领袖,他个人只是一个普通的党员,一个普通的国民,只愿以党员与国民的身分,与全体同志及全国同胞一起,共同奋斗。

第三,今后不希望有‘万岁’的口号出现。他认为只有国家民族的万岁,只有三民主义及国民党的万岁,没有个人的万岁。’,[6]

假使没有这道命令,“万岁”、“语录”,马上就会铺天盖地而来,和蒋先生生前,还有何区别!

这些,我们都归类为经国的进步面,与他父亲时代,划出了明显的界限。

一般说,他是他父亲的孝子。如果,你读过他的《守父灵一月记》,任何人都会得到这个印象,而事实也确是如此。蒋先生在世,凡事秉承老人的意志,从不愈越,父亲去世,照遗嘱办事,奉为圭皋。

背上背着父亲遗留下的大包袱,以致缩手缩脚,很多可以轻而易举扭转国民党形象的事,却可为而不为,譬如:

“西安事变”的主角张学良将军,蒋先生食言,从一九三七年,软禁到现在,几逾半个世纪。张已八十老翁,释放后,任由其鹏程万里,会对国府甚至台局,有何影响?但其正面意义,和对历史的交代,那就无法估量。

经国有胆识,尽可昭告天下,或悄悄然送他到美国或去大陆,父亲的过失,儿子去补救过来,何等光明磊落!

一度同意李敖出境,等到办护照的阶段,突然,出尔反尔,收回成命。当局的顾虑,谅系怕纵虎归山,担忧李在国外与当局为敌。可是,被禁足的李敖,他在台湾所能发挥的破坏作用,会低于国外吗?

共产党人有句话:“我们这个党就是靠人家骂出来的,谁要骂就骂吧!”说的固是事实,在他的管辖下面,又另当别论。可是反过来说,靠骂,骂不垮国民党政权的,何不大方就干脆大方到底?人各有志,要走请便。

一九七五年,北京释俘,经国如果有雅量,应全部接纳,欢迎赴台,予以优厚安置,俾向海内外表示一种负责的态度和对人性尊严的重视,而不该以“共匪统战”为借口,拒人于千里之外。

过去患难与共的旧袍泽,没有功劳有苦劳,不幸兵败被执,究非投降起义可比,他们愿意来归,表示人心不死,威武不屈。反目以待,与情、与理、与法都说不过去,引此为鉴,谁敢再为国府效劳呢?

留大陆的前国民党军政人员的子弟,当局一律禁止出境,纯粹是一种小气的报复主义。反观海峡彼岸,反共如卜少夫,乃弟无名氏,申请赴港,他们并未故意刁难,相形之下,论胸襟气度,实差之远甚。

北京提议“三通”,认真实行起来,对中共不一定有利,台北尽可通过慎密设计,作出有利反应,愿意回去团聚的,自由出境;赴大陆旅游,提供方便;书报电影,相互交流。这样做,对当年追随国民党到台湾的军民,诚诚恳恳,坦白交代。宅心忠厚,大公无私,国际观瞻上,台湾重视人道主义,处事通情达理,形象自然大变。

国府说:“这下正中了中共统战的阴谋。”“统战”又何惧之有?台湾今天大有条件,和中共你来我往,改畏战为迎战,的弱势为强势,人家就不会这么轻估你了。无奈,此种驼鸟式的心理,在台湾中上层干部里,特别普遍,始终处处退缩,无法抬头挺胸,正视现实。

蒋先生去世以来,党内顽固的旧臣元老,先后被逐出党决策阶层,经国正可为所欲为,发挥意志毅力.写下他生命史上最后的一章。

然而,受格局、才具的限制,石破天惊,殊少可能,小恩小惠,无补时艰。

一位历史学教授,期望国民党转变为国会政党,他说:“此时,国民党大胜之际,开放党禁,国民党当可站在与日本的自民党一样的地位。如此,国家的政治情势不致因为开放党禁而受损;反之,有了若干新政党,分别代表台湾多元化社会的各种成的,两极化的现象可转变为多角的制衡。”

进一步分析,他说:“政治力量的两极化将最后形成为直接的冲突。高雄事件的余痛,至今未愈合。台湾经不起再有一次冲突。”[7]

这位中央研究院院士的高见,其要义是开放党禁,结束国民党一党专政的局面,亦即谢善元教授若干年前所主张的“循政党政治常轨”,改变“台湾现存的政党政治实况”。

一九七四年,经国行政院长任内,即曾信誓旦旦,“内政方面,力行民主宪政”。又说,“要循政党政治常轨,来策进国家民主宪政。”转瞬十年,经国的话,究竟实现了多少?有目共睹。如仍以“非常时期”为借口,反对开放“报禁”、“党禁”,怎不令人怀疑他的真意所在?有生之年,则民主难期,宪政难期!

北京的和谈攻势,只要台湾和大陆的离的现状存在一天,中共当然不会放弃此项努力。蒋经国总统不予理睬,亦在吾人意料之中,和的关键,在权力之争,其余都属次要。

可预见的将来,美国不可能放手台湾,北京不可能用兵,对峙如旧,但仍将是不和、不战的局面,双方在经济和其它领域中,继续其和平竞赛。

注释:[1]Robert Martin .U.S. News&World Report, Dec .2, 1955.

[2]卜少夫著《蒋经国浮雕》,香港《新闻天地》,一九五七年六月二十九日,第8页。

[3]同[2]。

[4]Allen Whiting“Mystery an of Formosa", Saturday- Even-ing Post, March 12. 1955。

[5]司马桑敦生前告诉笔者,他是在汉城听魏说的。

[6]香港《星岛日报》,一九七八年五月三十日。

[7]许俾云文,一九八四年元月洛杉矶《国际日报》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