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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的童年

作家凯蒂·洛芙(Katie Roiphe)在《赞美混乱》(In Praise of Messy Lives)一书中写道:

我们能否回想一下20世纪70年代末和80年代时那种良性的忽视?那个时候,孩子们早餐时自己啃三片蛋糕,吸入二手烟,还要把鸡尾酒端给喝多了之后口齿不清的大人。在那些不被注意的夜晚,他们体会到了大人的爱,却没有受监视的感觉。而且我记得,那些没人管束的温暖夏夜是多么自由自在啊!在百无聊赖、汗湿黏腻的漫长时日,在孤独且无人监督的散漫时光里,某些东西花儿似的开放了。正是在那样的边缘地带,我们成了自己。1

直到不久之前,美国孩子的童年都满是缤纷的自由。孩子们不仅能幸存下来,而且茁壮成长,带领美国成为世界历史上最强大的经济体。学校很重要,孩子们学习很努力,甚至可以说是非常努力,但学校并非唯一的因素。孩子们可以在自己的世界里自由地徜徉,探索他们感兴趣的东西。运动就是为了运动,玩就是玩。这些活动都有助于孩子的认知、心理和社交能力的发展,而且大都发生在成年人的视线之外。如果你是像凯蒂·洛芙那样的X一代,这种情况你应该是了解的;如果你是千禧一代,那这听起来可能像是过往之事,或者编造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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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洛芙一样,有时我也渴望孩子们拥有我记忆中的那种童年,可他们是在我们的恐惧和期望结构中长大的,而不是生长于我们记忆中的那些自由条件下,为此我感到相当难过。多么希望我的孩子也能体会过去的那种童年,我感觉他们,还有我们,都会因这样的自由而变得更好,尽管我的日常选择也常常有悖于这一愿景。不知道那样一种童年在美国是否依然存在,存在于那些生活不像跑步机,而更像是可以自由奔跑的地方;存在于生活不是一个目的地,而更像是一段旅程的地方。不知道对我们来说,那种生活是否还回得去,就像恢复某种旧时尚或使用某种旧家具那样。当我们解开头发,任其披散,释放最真实的自我时,真正看重的是什么?我常常想,孩子的童年的确与我们有关,但更与他们自己有关。

2008年的一天,我穿过斯坦福大学校园时,遇到了一对迷路的母女。我问她们是否需要帮忙。“是的,”母亲回答说,“我们在找电气工程大楼。”“哦,沿着这条路一直往那边走。”我一边说,一边用手指着她们要去的方向。我总是渴望与潜在的新同学接触,于是试着跟她的女儿说话,但不太成功。那位母亲却和我聊开了女儿的学业计划。我们聊完后,她们也到达了目的地,她的女儿略有些紧张地轻轻挥手道谢,并向我道别,然后我们各自朝不同的方向走去。

我在交谈过程中了解到,这个年轻女孩不是十几岁的访客,而是20出头的大学毕业生,准备攻读博士学位。她妈妈几乎包揽了全部谈话。

在2014年的一篇评论文章中,《纽约时报》撰稿人乔恩·格林斯潘(Jon Grinspan)对比了当下与过去的两种养育方式,质问当今过度养育的方式是否表达了美国人为之骄傲的价值。“当代美国文化的一个侧面是害怕、好辩、控制欲强,这一面不值得吹嘘,但却体现在了儿童养育中,这不符合一个开放、乐观民族形象的自我认知。”2我们扬扬得意于孩子是多么完美,同时却表示,对他们靠自己生活的能力没有多少真正的信心,而这种能力,之前的每一代人都具备。我们对他们没有信心,自己却满怀信心地认为,我们的能力、计划和梦想是构建他们生活的正确工具。

成长的力量
HOW RAISE AN ADULT

“孩子应该从父母那里得到两样东西:根和翅膀。”这是德国作家、诗人、哲学家歌德的名言。是时候思考给孩子插上翅膀意味着什么了;是时候想象一下,等他们长大成人,离开父母的巢穴,随风飘落到某个地方时,他们能成为什么样的人,又能做些什么;是时候接受这个事实了:父母和孩子可以永远相爱,但各有各的生活。

母亲有时间,也愿意和已成年的女儿一起了解她的研究生项目,那是相当美妙的,更妙的是,女儿也欢迎母亲的参与。我遇到这对母女时,埃弗里大约7岁。我继续前行,在去开会的路上,我想的是,等到埃弗里20多岁时,我会在她的生活中扮演什么角色。可以想象,在她进行激动人心的冒险时,我希望能在她身边,也许可以帮上忙,但更多的是想欣赏我可爱的姑娘,看着她在这个世界上昂首前行。

然而,另一部分的我停顿了一下。我希望埃弗里能够独自一人去考察她的研究生项目,在电话中跟我讲述她的感受,声音中洋溢着抑制不住的热情,当然,她也要独自体验这趟旅程中的细节、挑战和快乐。看着那对母女转过拐角,向工程大楼走去的背影,我疑惑着,作为一种童年的特征,家长无处不在的情况如果延伸到孩子的成年时期,那我想象中的那种分离还是否现实?

回想我在斯坦福大学和社区中认识的成千上万个年轻人,以及正在养育着的两个孩子,我明白父母希望孩子一切都好,希望他们舒适安逸,但这不是他们将要进入的世界的现实。他们不会在无聊的真空中学会做出选择和构建可能性;他们不会学到对自己的行为负责,并承担责任;他们没有机会摔倒在地,从而培养出抗挫力;他们所感受到的巨大成功并非他们自己一力所为;他们相信,如果没有我们,他们就做不成什么事情。没有压力缓冲带,没有自由,没有玩乐,拼命消除生活中的所有风险,把他们发射到品牌正确的大学里去。我们剥夺了孩子构建自我和认识自我的机会。可以说,为了换取我们为他们想象的未来,我们抵押了孩子的童年,这笔债将永远无法偿清。